週三的時候,我收到Kitty的短信,大概內容是講週末的時候,去催一下崇光的稿子。我才突然意識到,我並沒有把崇光上次要我轉達宮洺的事情告訴宮洺或者Kitty。因為我打心眼兒裏覺得那簡直是一件天方夜譚——特別是在我知道了以前崇光對付Kitty催稿時種種匪夷所思的手段之後,我覺得胃癌簡直太像是他能找出來的藉口了!
我翻了翻課表,發現下午沒有課,於是我決定出發去再顧一次崇光的茅廬,劉備算什麼,三顧而已,老孃為了拿到稿子,三百顧也OK!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犧牲色相……只要簡溪不介意!(當我這樣説的時候,顧裏幽幽地對我説:但是崇光可能會介意。)
當我打起崇光的手機時,非常符合我的預料,關機。
不過也沒有關係,和尚可以跑,廟卻沒法挪!老孃知道你住在蘇州河邊上!你有本事把一整棟塔式的酒店公寓給我搬到別的地方去!
我按照上一次的地址去了崇光的家,站在門口整理了一下儀容,準備用Kitty般職業的態度和他周旋,我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老孃甚至在包裏帶了乾糧和水)。結果,我按了兩下門鈴之後,門就開了。
我抬起頭,拿出練習已久的微笑,但是我的目光剛剛抬起來,整個笑容就僵死在臉上。我有點想把自己的頭放進洗衣機裏,倒上洗衣粉一陣猛轉!
因為門的後面,宮洺一隻手扶着門框,一隻手拿着一隻剛剛削好的蘋果,冷冰冰地問我:“你來幹嗎?”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卻聽見從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以及崇光磁性的聲音:“宮洺,誰在外面?”
我兩眼一黑,腦海裏的想法是:“不要管我,讓我就此長眠吧。”
我滿臉漲紅,腦子裏迅速升騰起高中時代看見顧源、簡溪時的一系列豆腐渣聯想。宮洺把眉毛一皺,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麼,面無表情地説:“你亂七八糟的漫畫看多了吧。”説完他轉身把蘋果放到桌子上的玻璃盤子裏,然後提上他的那個紅色的Gucci包,從我身邊走過去,説:“我要走了。”
説完,他徑直走進電梯裏。
我傻站在門口,不知道是該進去還是轉身離開。這個時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過頭,從頭髮到胸口都水淋淋的崇光笑眯眯地站在我的面前,全身上下只在腰上圍着一條白色毛巾,他抬了抬眉毛:“喲,你把宮洺嚇跑啦?”
我感到有點虛弱。他一邊拿過一條新的白毛巾擦頭髮,一邊對我説:“進來啊。”然後轉身朝房間裏走進去了,路過桌子的時候順手把宮洺削好的蘋果拿過來咬了一口。之後順手扯下了腰上的白毛巾……
我伸手扶住了門框……我承認我的心跳漏了好多拍……
崇光的房間和我上次來的時候相比,簡直像是一個妖孽突然偷吃了仙丹,修成正果。之前滿地的髒衣服(雖然都是名牌)、滿地的可樂罐、四處散落的書和DVD碟片,還有各種時尚雜誌、電動手柄……而現在,乾淨得像是五星級酒店的套房一樣。
“你房間被打劫了吧?”我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
“你不是看到宮洺剛剛出去嗎?他怎麼可能忍受我房間的狀態。”崇光擦着頭髮,對我翻白眼。
我猛吸了一口氣:“你是説?!你是説宮洺幫你收拾的房間?!”我內心又開始起伏了。
崇光鄙視地看了我一眼:“你做夢吧……他來我家之前,會叫他家的用人提前三個小時來把我家徹底打掃一遍,之後他才進來。否則,你打死他,他也不願意踏進我家一步。他就是個潔癖變態。”
我一陣點頭,內心非常認同他對宮洺的定位,甚至忍不住想要伸手和他相握。
但是,我也不會忘記此行的目的,我不會因為在某個程度上和他達成統一陣線,就敵我不分。
我迅速地攤出底牌:你把專欄給老孃交出來!
之後整整兩個小時,我和他都在進行漫長的拉鋸戰。我也更加清晰地知道了胃癌是他徹底欺騙我的幌子,他冰箱裏都是冰激凌和辛辣的菜,胃癌個鬼!並且還知道了他之前用糖尿病和膽結石分別欺騙過Kitty和另外一個編輯。但是他卻覺得“這沒什麼”,還理直氣壯地對我説:“喲,你是沒去催過郭敬明的稿子,你要去催他試試看,之前我認識的一個編輯曾經對我説郭敬明告訴她已經寫好了,但是他正在登機,下飛機就發給她。結果,她打了一個星期的電話,連續十幾次,無論晝夜晨昏,郭敬明永遠在登機……和郭敬明比,我簡直就是個勤勞模範嘛!”
我聽得牙癢癢,這些大牌作家都應該被拖去浸豬籠!崇光頑劣地看着我,瘦瘦的身子肌肉線條倒是挺好看。我默默吞了下口水,然後迅速在心裏默唸了好幾句“阿彌陀佛”,並且把簡溪的模樣在腦子裏迅速放大供奉起來。
在爭論的最後,我獲得暫時性的勝利。因為他答應我繼續寫下去,但是什麼時候交稿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忙着玩他剛到手的XBOX360——他是《光環》系列的狂熱玩家,而且這台天殺的遊戲機是宮洺送他的——宮洺你就不能別在這兒幫倒忙嗎?
我含着憤恨和不甘離開了崇光的家。
走到樓下,我聽見有人喊我,回過身抬起頭,崇光在樓上窗口,伸出一隻胳膊,胳膊上夾着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你的包~林蕭同學,你要不要啊?”
“當然要!”我衝樓上吼。
“哦!”於是崇光手一鬆,把包給我丟了下來……
……十八樓,他就把包丟了下來……
我黑色的包墜落在一堆闊葉矮綠灌木叢裏……我抬起頭,咬牙切齒。崇光胳膊支在窗台上,兩隻手託着他那張雜誌上經常看到的標準的英俊臉孔,一臉天真無邪:“你説你要的呀。”
我二話不説,轉身就走了。
上車的時候,我才突然想起來:宮洺怎麼會在他家?
崇光從陽台上縮回身子,自顧自地笑了笑。他把宮洺帶過來的食物放到冰箱裏,然後繼續窩在電視機前打遊戲。他剛坐下來,就覺得胃裏一陣難受。他衝到廁所裏,彎下腰,衝着馬桶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腥臭的、黏糊的、半凝固的血液混雜在馬桶的底部。崇光伸出手按了沖水。他拿過手機,撥了個號碼。“喂,劉醫生,我崇光啦。你不是叫我如果發生吐血癥狀就給你打電話嗎?”崇光
頓了頓,説:“所以我現在打啦。”他拿過一張紙巾擦掉嘴角的血,在電話裏苦笑了幾聲。他在牀邊坐下來,安靜地聽那邊的人講話,不時地點點頭,“嗯”幾聲。過了會
兒,他眼圈紅紅的,喉嚨含混地説:“可是我不想死……”電視機上是華麗的遊戲畫面,無數的戰士拿着槍支衝鋒陷陣。他揉了揉眼眶,吸了下鼻子,沙啞地小聲重複着:“可是我不想死啊。”
躺在牀上可以看見雪白的天花板。再加上雪白的牀單。就可以幻想自己是在一個雪白的世界。我們所熟悉的雪白的世界,有醫院或者天堂。崇光躺在牀上,一動不動。他拿起電話想了想,還是沒有撥打宮洺的電話。“他不知道也好。”他這樣想着,翻身起來拿起手柄,“死前至少要過關啊!”他
睜着紅紅的眼睛,盤腿坐在地板上。
公交車開到離學校還有五站路的時候,南湘打我的電話。我接起來,就聽見電話裏春潮湧動的聲音。隔着電話我都知道她現在一定像一條喝了雄黃酒的蛇一樣,扭得火樹銀花的。
“林蕭!Neil在學校啊!他到了!你快點快點回來啊!”她在電話裏感覺都快休克了。
電話裏,南湘告訴了我中午Neil把一輛敞篷的奔馳直接開到女生宿舍樓下(不用説,肯定又是搞定了門衞),整棟樓女人的內分泌都被他搞得失調了——當然除了顧裏。顧裏拖着沉重的身軀,用一副人之將死的表情迎接了Neil一個大力的擁抱,整棟樓的女人們在那一瞬間都屏住了呼吸。之後,南湘也獲得了一個胸膛瀰漫着Dolce&Gabbana香水的擁抱。
我也迅速地在公車上熱血沸騰了起來。
不過五分鐘之後,公車就堵在了馬路中間,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