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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相思定謀

    彷彿做了很久的夢,我夢到你嚴厲閃動着星光,温柔如水,你悄悄告訴我:心裏只的一個我而已。不論悲喜、苦了,這場夢一輩子都醒不來了。

    一個月後,泰山腳下,衞子浩找到了高睿和王一鶴。

    他此時已經官拜將軍,想起引退的杜昕言,衞子浩微笑着想,他終於能還他人情了。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王一鶴武功再高也敵不住衞子浩人多勢眾,劍穿心而過。高睿中了一箭,渾身是血。

    衞子浩提着長劍悠悠然走向高睿,王一鶴狂吼着撲過去,死死抱住了他,目光望向高睿,留戀而絕望……一。

    高睿仰天長笑,“沒想到我今日斃命於此!王一鶴,隨我去黃泉吧!”他橫劍在手便要自刎。

    “住手!”衞子浩被王一鶴絆倒,心裏直擔心高睿會自殺,他暗暗叫苦,他要的是活人!

    此時山道上突奔出一騎,馬上之人黑衣蒙面,一雙眼睛明若秋水。她也大喝道:“住手!”

    聽到聲音,高睿似愣了愣,眼中飄起復雜莫名的神色。

    士兵正要放箭,衞子浩大喝道:“不準放箭,要活的!”

    瞬息之間,黑衣人拎起高睿上馬,劈倒兩名士兵,揚長而去。

    衞子浩呆呆地看着他們離開,心跳得急促,環顧四周眼裏湧出冰寒。他攤開死去的王一鶴沉聲問道:“看清楚是誰了嗎?”

    “稟將軍,似乎是個女人。速度太快,又蒙着臉,沒看清楚。”

    衞子浩握緊劍柄的手漸漸鬆開,突又握緊,拔劍出劍一氣呵成。隨他前來的士兵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橫屍倒地。

    他望着遍地屍體緩緩收劍,冷冷説道:“既然沒有抓到他,你們就只能死。”

    別人沒看清沒認出是誰,他卻認出了無雙。無雙為什麼會救高睿?他想起找到無雙時的情景:她變得沉默,她破了血誓。難道她失身高睿時還丟了自己的心嗎?衞子浩突然想起了謝林,自東平府之後,他再也沒有在杜昕言身邊看到謝林。難道謝林是受杜昕言之令跟隨無雙而去?

    “駕!”衞子浩策馬疾馳,如果朕是這樣,杜昕言一定知道高睿的下落。

    一處山谷中,搭着一座簡單的窩棚。青燈如豆,高睿躺在竹牀上處於昏迷之中。

    空氣潮濕而悶熱,高睿赤裸着上身,那支箭插在他胸口,周圍的肌膚觸之猶如烙鐵般火燙。

    無雙默默地坐在牀前。她輕輕撫摸了下微顯突出的肚子,兩行淚順着臉頰無聲滴落。

    她將手中的小刀湊近燭火烤着,含了口酒噴在箭傷處。劇烈的疼痛驚醒了高睿,每吸口氣都那麼難受。他艱難地睜開眼,驚喜地喊道:“無雙!”

    他掙扎着想坐起身,無雙冷着臉道:“別動,我替你取箭!王爺若是怕痛,大聲喊出來就是。山中無人,喊得再大聲,也沒人聽見的。”

    高睿呵呵笑了,每笑一聲都痛得吸氣,但他還是想笑。

    無雙惱怒道:“你笑什麼?”

    “哈哈,我,我笑我有後了。無雙,不用替我取箭。我死了你報仇如願。將來也不必告訴我的孩兒他父親是誰。他能在我墳前燒炷香就好!”高睿放鬆地笑着。

    再入天朝,他看到的是戰爭過後天朝的穩定。朝廷頒佈的減税免租條令讓百姓從戰爭的禍害中恢復過來。契丹大軍沒有動靜,他想趁亂起事的的了算落了空,忠於他的殘部召集起來力量太過弱小。加上宣景帝下令既往不咎,今日在泰山他和王一鶴被衞子浩圍困就是被部下出賣。他奪位的路變得漫長而遙遠。

    他本來以為必死無疑,卻讓他再見到無雙,還知道她懷了他的孩子,高睿當然要笑。

    無聲冷冷地看着他,眼裏露出痛苦之色。她扯住箭支,小刀帶着熱度刺啦啦劃破傷口。高睿的笑聲頓絕,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扔下箭,無雙的淚湧了出來。她拿着布巾壓住傷口,手不停地發抖,終於趴在高睿身上放聲大哭起來。

    孤燈悽然地吐着豆大的昏暗光線。

    斷斷續續的哭聲從窩棚中傳出,山谷靜默如獸。謝林坐在不遠的樹上心事重重。杜昕言給他的命令是盯着無雙。他一路尾隨着她,看着她在山中揮汗如雨砍下竹子搭起簡陋的窩棚,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顯出痕跡,看着她在夜裏抽泣。無雙的掙扎和矛盾通通落進了謝林眼底。不知何時,他的心起了憐意,每天看着無雙心情平靜而愉悦。他心情複雜地想,如果侯爺知道無雙壞了高睿的孩子,他一定會

    斬草除根的。他該不該把消息傳回去呢?

    想到奄奄一息的沈笑菲,想的哦啊杜昕言的愁容,謝林再一次陷入了矛盾。

    無雙哭得倦了,趴着睡着了。高睿卻醒了,艱難地睜耳眼睛。看到睡着的無雙,眼底流瀉出温柔的笑意。

    他努力地想伸手撫摸她,手指只動得一動,便停住。

    “無雙?”他拼盡了力只能發出細弱的聲音。嘶啞不似他自己。

    無雙似乎聽到了動靜,抬頭看到高睿睜開了眼睛望着她。她霍地站起後退,轉過身平息着呼吸,良久才低聲説:“你醒了?”

    高睿掙扎着想坐起來,額間痛出冷汗,他卻笑了他緩慢嘶啞地説:“我快死了吧,身體像被火烤着,可這會兒又有了精神,怕是迴光返照之相。”

    無雙一震,脱口而出,“你活該!”

    四目相對,高睿看到無雙眼底的掙扎與苦痛。他慢慢移開目光,看到她微凸的小腹。他淡淡地笑了,低聲説:“無雙,就當我現在是在作夢吧,你別喚醒了它。”

    聽到這句話,無雙渾身一顫,與高睿在黑暗的地牢中纏綿的景象又回到了眼前。她多希望是一個夢,只有他和她,沒有皇位、沒有戰爭、不是敵人。

    無雙冷冷地説道:“我救你,就是為了這刻看着你死!孩子是我的,他沒有父親!”

    “無雙,你真好……你能這樣看着我死,真好!”高睿微笑着説出這句話,再一次昏迷過去。

    窩棚內變得異常安靜。無雙顫抖着走到牀前,見高睿歪着頭一動不動,心裏不由慌亂至極。她伸手搖了搖他,高睿沒有動靜,無雙哇地哭出聲來,“你別死!我,我……”她哽咽着説出這句話,伸手在高睿頸邊一探,指尖傳來血脈微弱的跳動。一顆心悠悠盪盪落到實處,無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她撫摸着小腹柔腸百結,一會兒是大哥的臉,杜昕言的臉,一會兒是高睿的温柔。她喃喃道:“我該怎麼辦?”

    天漸漸亮了。無雙睜開眼睛,在地上坐了一晚渾身痠痛,她慢慢站起身,轉眼一看高睿,他滿臉燒得通紅,嘴唇乾起了皮。無雙駭住,拿起竹筒轉身奔了出去。

    窩棚前就是山溪,無雙裝了水,飛快地返回。她絞了帕子擱在高睿額間,一遍遍擦拭他的身體。高睿沒有知覺的躺着。無雙把帕子往盆裏一扔,害怕地哭了起來。

    傷口顯然在惡化,如果不請大夫,高睿必死無疑。可是,讓她怎麼敢找大夫?無雙哭了會兒,扶起高睿,蹣跚地揹着他走出了窩棚。

    清晨的風還算涼爽,她知道等日上中天的時候,山谷中也會惹得像蒸籠一般。

    她將高睿放進溪水中坐着,小心地露出傷口。她盼着清涼的山溪降低他的體温,能救他一命。

    昏迷中的高睿看上去無害至極,長長的睫毛油亮烏黑,挺直的鼻樑,燒得乾涸的嘴唇。無雙痴痴地看着他,手温柔撫過他的臉,一遍又一遍。

    淡淡的陽光落在兩人身上,山間靜寂。絕美的無上與英俊的高睿之間無聲的流瀉出濃濃的情意。

    謝林遠遠地瞧着,眼裏泛起同情。想到杜昕言的命令和沈笑菲的毒,他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等到氣温升高,無雙又把高睿揹回了窩棚、看門口放着幾包藥,無雙大驚,“是誰?”

    她張皇驚恐的臉落進謝林的眼中,他輕嘆了口氣,飄然落下,“無雙,是我。”

    無雙記得謝林,在曇月派學藝時,謝林對她百般呵護。她自己他是杜昕言的護衞,既然他找到她,杜昕言便會趕到了。無雙放下高睿,拔出了長劍,“謝師兄!我不會讓你帶走他的!”

    “我不是來殺他的。我既然送藥來就不會讓他死。但是,我要得到沈笑菲的解藥。無雙,我想你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沈笑菲死,侯爺會很難過。”

    無雙聽後垂下了手裏的劍。她眼中露出哀求之色,悽然地説道:“謝師兄,我求你救他,我一定會讓他交出解藥。只要能救沈笑菲,你們,你們就當他死了,好不好?”

    謝林側過身冷淡地説:“我只要解藥。至於如何處置他,由侯爺做主。無雙,你怎麼能愛上你的敵人?”

    無雙想否認,眼淚卻一滴滴落下。

    多麼漫長的夜晚,晨曦初現,陽光悄然染紅東方時,高睿的睫毛動了動,嘴裏發出一聲呻吟。

    無雙累得雙手發軟,聽到這聲呻吟卻如同天籟。她輕咬着嘴唇,眼裏卻有了驀意,微顫着手摸上他的額頭,已沒有昨天那麼燙。無雙雙手合十閉上雙目虔誠地祈禱。

    微微睜開眼,晨光中無雙的眉眼温柔,美麗如玉的臉頰蒼白消瘦.眼瞼帶着未睡的暗青色。她虔誠的模樣牽動了高睿的温柔。他試着伸手,想握住她的手.牽動傷口,發出了悶哼聲。

    無雙睜開眼睛,看到高睿捂着傷口疼得滿頭大汗,人卻是醒了。她伸出手,又縮了回去,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説什麼才好。

    她恨自己,為什麼又救他一回?為什麼看到他醒來又是驚喜又是恨呢?無雙頭也沒回就往外走。

    “無雙!”高睿喊她,撐起身體時崩裂了傷口,劇痛讓他無力地倒在牀上,高睿喘着氣説,“我活不了多久了,何必救我?!我死了,你的仇也報了,豈不是更好?”

    無雙驀然回頭,眼淚淌下,哽咽着説:“是,我是想你死,恨不得你死。看到你暈過去,傷口惡化,我又盼着你活。我不是我自己,我不是衞無雙!我居然還盼着我的孩子出生,盼着他能叫一聲爹,我這是怎麼了?怎麼了?!”

    她得不到答案,掩面飛一般地衝了出去。

    外面傳來無雙失控的哭聲。高睿心如刀絞,掙扎着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站起來,每呼吸一口就痛得恨不得死去,強悍的意識撐着他一步步挪到門口。

    野花漫地,綠草如茵。無雙蹲在一棵樹下,抱着雙膝哭得肝腸寸斷。

    “無雙!”高睿終於撐不住,癱軟在門口。

    他看着無雙,往昔浮現眼前。他疑她,卻屢碰冰山,她是這樣美,又美又冷,讓他無意識地一步步陷進去。腦中陣陣嗡鳴聲,高睿看到一隻蜜蜂圍着花嗡嗡地撲扇着翅膀,無雙的哭聲漸遠。高睿模糊地想,她可真美。

    不知哭了多久,無雙抽咽着回頭。她看到高睿倒在門口,嘴角還帶着笑容。

    她駭極跑過去,輕輕一碰,高睿無力地倒在地上。

    “你別嚇我,醒醒,你醒醒!”無雙手在發顫,發瘋似的拼命搖晃着高睿。

    謝林悄悄出現,握住高睿的腕脈探了探道:“他沒死。”

    無雙睜大了迷茫的雙眼,眼淚禁不住又湧了出來。她像撈到根救命稻草,扯住謝林的衣襟斷斷續續地説:“師兄,救他,我求你救他!”

    謝林鎮定地説:“解藥沒拿到,我一定會救他,我去找個大夫來。”

    然而等到謝林晚間帶着大夫回來時,無雙和高睿卻不見了蹤影,她給他留了張紙條,道:“原諒我,師兄,我不能冒險,我帶他走了,解藥無雙一定奉上。”

    謝林狠狠一跺腳,無雙帶高睿走了。解藥沒有拿到,他怎麼向杜昕言交代?

    這一年江南的秋來得似乎特別早。層層秋雨染紅了楓葉,鉛灰色的雲低低建壓在天際,遠山籠在煙霧之中,縹緲難尋。

    小春湖畔的院子裏藥香嫋嫋,隱約傳來輕咳聲。

    紗帳內探出一隻手來,如冰似玉,白得幾無血色。杜昕言握住她的手,涼得沒有半分熱度。他温言問道:“睡醒了?”

    笑菲輕笑道:“睡醒了,我聽着下雨了,突然想起去年在這裏遇到你,瞧你淋得落湯雞似的,心裏很開心的。”

    杜昕言戲謔地説道:“要我現在去淋雨讓你開心嗎?”

    “刻意為之,有什麼好開心的?我想出去坐坐。”

    杜昕言挽起紗帳,笑菲白得像紙一般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他響起哪年洛陽花會,他拂開她面紗的瞬間看到的容貌,那時的她像渠芙江畔才摘下的粉荷花,嬌嫩欲滴。眼前的笑菲象一張紙,吹口氣就要倒。他抱起她忍不住心酸。

    笑菲輕靠在他懷裏笑道:“不知道丁淺荷如何了?這麼久沒有消息,她能忘記高睿嗎?”

    “你以為衞子浩是好人?淺荷對高睿的迷戀,遲早會被子浩磨得沒了耐性。

    一物降一物。高睿用他的柔,子浩就能用他的剛。”杜昕言笑説着,抱着笑菲進了水榭。

    細雨飄飛,笑菲靠在他懷裏懶洋洋地不肯再動彈,“終於還是我贏了。我就説過,你是我的。我厲害不?”。

    “怎麼不厲害?一計又一計吊我胃口來着。為了看你的真面貌,我放火燒了相府呢。”

    “呀!我差點兒忘了,你還欠着我七千兩銀子呢。還有利息!”

    “我連人帶本一起還你可好?”

    笑菲抬頭看他,胸口氣血翻湧,勉強答道:“好!”

    一個字説出口,血從她嘴裏噴出來。白色的衣袍上綻開朵朵紅花,她怔怔地看着,輕聲説:”我哦啊熬不過這個秋了。”

    杜昕言心頭大慟,抱緊兩人她一語不發。謝林回來謝罪,道跟丟了無雙,高睿不知死活。杜昕言便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聽她這樣説,他卻受不了。

    “還記得哪年在京城積翠園嗎?好大的雪呢,你躲在鮫娟後面,人像雪一般透明。我聽着琴聲都忘了防着你。那酒喝下去,痛得我難受。笑菲,你從來都是詭計多端,你這此又是在捉弄我,對吧?看着我難受,你就會偷笑。”

    笑菲嘴角扯出一絲笑來,聲若蚊吟,“是啊,我就是愛看你難過。我這就要睡了,讓你着急去……”

    她無力地倒在他懷中,氣息微弱。杜昕言一直握着她的手腕,彷彿只有摸到她細若懸絲的脈象才不會害怕。

    秋雨沙沙地打在屋頂,杜昕言充耳不聞。他呆呆地抱着笑菲一動不動地坐着。只盼着能這樣坐到天荒地老,捨不得放開她片刻。

    天色漸漸偏暗,水榭中最終只剩下沉沉的孤寂。

    季伯與杜成峯在涼亭下棋。兩人眼瞅着水榭的黑暗和安靜。不約而同地嘆氣。

    苦秋陰冷潮濕,離小春湖不遠的一座小鎮上行人漸少,青石板路被雨打濕了,更顯冷清。

    無雙挺着大肚子在花架下煎藥,紫藤花散落一地,粉紫的、粉白的沾在地上象灑落的淚滴。瓦罐中的藥噗噗煮得沸了,她渾然不覺。

    一滴淚落在瓦罐上,發出吱啦的聲響,轉瞬之間被烤得無影無蹤。藥沸盛出來,滋拉聲不絕於耳。無雙回過神,倒出一碗藥,端着進了房。

    她望着裏間鎖住的門輕嘆,拿出鑰匙打開了門。高睿躺在牀上形銷骨立,雙頰染出兩片病態的嫣紅。聽到門響,他睜開眼睛,唇邊露出笑容:“無雙,孩子還有一個月便出生了,你感覺如何?”

    無雙冷着臉把藥碗往桌上一放,冷冷説道:“孩子是我的,不是你的!我留着你是為了給沈笑菲解毒的藥方。你寫了藥方,我便殺了你!”

    她狠狠地瞪着高睿,彷彿恨不得馬上就殺了他似的。

    尖鋭的聲音像針一般扎進高睿的心裏。這麼長時間,他怎麼不明白?無雙從來沒對他笑過,她嘴裏説着恨他,關着他,心裏卻是那麼絕望。

    藥房是她騙着自己的信念,他不忍破壞,一直不給她。無雙卻也沒有勉強過他。兩個人就這樣一天天拖着過了。

    身體疲倦得似不屬於自己,看着無雙矛盾愁苦的眼睛,高睿心中劇痛,幾回昏死過去,醒後臉上總有無雙灑落的淚水。他死了,無雙還有或許愛去的心嗎?目光温柔地落在她挺立的肚子上。還有孩子!他多麼盼望無雙能平安生下孩子,多麼盼望這個新的小小人兒能讓她開懷一笑。

    可是拖不得了。高睿嘆了口氣道:“你既然想要,我就寫給你好。沈笑菲的毒再不解,她就活不過這個秋天。”

    聽到他要些解藥藥方,無雙的心猛然收緊,她用盡辦法救活了他,箭傷好了,卻拖垮了他的身體,她一直騙自己説是為了藥方,如今朕聽到高睿要給,她便不知所措了。難道拿到藥方後真的要殺了他嗎?

    高睿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説:“你可以等沈笑菲的毒解了再來殺我。我向來奸詐狠毒,沒準兒給的是甲方子呢?”

    對,如果是假的呢?無雙似又給自己找到了理由。她接過高睿寫下的藥房,薄薄一張紙似有千斤重。這是沈笑菲的命,是杜昕言的希望。可是送了信呢?無雙心裏痠痛,他們會放過他嗎?

    高睿又遞過一隻瓷瓶,道:“這裏面是我的血,解毒的藥引。沈笑菲的毒不能拖了。看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我便放過她好了、無雙,你懷着孩子不方便,另外找人送去吧!”

    “不行,別人,我不放心!”無雙脱口而出。她怎麼敢找人代送呢?萬一被人知道他沒有死,不,她決不能冒這個險。帶着高睿來江南,離杜昕言和沈笑菲住的小春湖來回不到一天的路程,她隨時做好了在沈笑菲最危急的時候送解藥去的準備。

    望見高睿瞭然的目光,無雙轉開頭似在為自己解釋道:“萬一送藥的人耽擱了或弄掉了方子怎麼辦?萬一你給的是害她的藥呢?我一定要親眼看着沈小姐好起來。我這就送去。高睿,你別想趁機逃跑!藥在桌上,喝了它。我不讓你死,你就不準死!”

    收好藥方和瓷瓶,目光和高睿輕輕一觸又躲開,無雙咬着唇道:“要是你不老實,我回來就殺了你!”

    她嘴裏説着殺他,語氣卻柔得快要滴出水來。

    高睿嘆息道:“你讓我跑我也不敢,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鎖我進京。這裏是最安全的地方。一天時間,我等得起。”

    四目相對,目光中是慢慢的不捨與柔情無雙覺得下一刻她就要撲進高睿懷裏。眼淚湧上美麗的眼睛,她霍然轉身出了房門,片刻後端來吃食與茶水放在桌上,想説什麼最終也沒有説出口。就這樣怔怔地看着高睿。

    手輕輕抬起又落下,捂在嘴邊,高睿咳了兩聲。在無雙往前邁出一步時狠心背轉了身。

    身後傳來無雙的呼吸聲。她喃喃説:“你要我去,我就去,你……”

    高睿咬緊了牙關,半晌才道:“孩子還有一個月便出世了,你多保重自己。”

    無雙看着他的背影。他真瘦,肩胛高高聳起,似破體飛出的刀,紮在她胸口讓她只有疼痛。他為什麼不回頭再看她一眼?他害怕嗎?和自己一樣害怕離別?她捂住嘴,飛快的往外走,越走越快。院門吱呀打開再合上,院子裏最終消失了她的聲響。

    高睿機械地迴轉身,看到房門虛掩並未落鎖,眼裏漸漸湧出悲傷。他低聲自語道:“無雙,天知道我有多不捨!”

    他打開房門,坐在桌邊能直望到院子。那株紫藤還留有幾穗殘花掛在枝頭,從深紫到淺紫,像他臉上凝固的笑容,沒有生氣。

    坐在桌邊,高睿夾起一筷菜送進嘴裏。無雙的手藝很好,他卻吃得滿嘴苦澀。

    秋風吹進來,高睿咳嗽了兩聲。他坐在桌邊目不轉睛地看着院子裏的紫藤。又一陣急雨飄過,紫藤上的花朵隨着雨飄落在地上。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衞子浩走進院子,雪白的官靴踩在落下的紫藤花瓣上。他解了油衣,深深地望向裏屋坐着的高睿,嘴角噙着絲得意,迴轉身關好了院門。

    邁步走進裏屋,他掀袍坐在高睿對面。

    高睿笑了笑道:“衞大人來得真快。我已照你的吩咐引開了無雙。可惜無酒,若是有酒便好,來嚐嚐無雙的手藝。”

    衞子浩坐下,筷子一伸點向高睿,卻被他舉筷輕鬆化解掉。衞子浩哈哈大笑,“定北王果然狡詐,騙無雙可以,卻瞞不過我的眼睛。她能關得住你?”

    高睿眼裏露出鋭利的光來,逼視着衞子浩道:“皇上並不能確認我的死活。衞大人想去邀功,就得除去無雙和她的孩子。你對她下得了手嗎?”

    “我下不了手。我只能讓你死。你活着,無雙與她的孩子便有危險!”

    高睿臉上露出笑容,伸手了手腕。

    衞子浩搭脈一探,驚詫地看着他。

    高睿收回手喝了口茶道:“昨日你趁無雙外出買東西偷偷來見我,不就是想讓我死,保住無雙和孩子的秘密?我的生機已斷,卻想給無雙六個念想。這就走吧我想去一個地方,請衞大人成全。”

    小春湖畔,無雙尷尬地坐着。

    杜成峯的目光從她肚子上掠過,杜昕言難掩吃驚,無雙坐立不安。

    曾經,她滿心愛慕着杜昕言,嘴中一顆心卻系在了高睿身上。她低着頭等待着沈笑菲清醒。

    杜成峯輕嘆口氣道:“無雙,你可知道你的孩子……”

    “杜老大人,孩子是我的。”謝林不知合適出現在房門口。他斬釘截鐵地阻斷了杜成峯的詢問。看到無雙眼裏的恐懼和驚詫,謝林走到她面前温柔地説,“無雙,難為你千里奔波召來解毒的藥方。”

    看到沈笑菲和杜昕言時,無雙慚愧得不敢面對他們。是她自私,害得沈笑菲在死亡邊緣掙扎,害得杜昕言憔悴不堪。她低聲説:“希望還來得及!”

    “無雙,你累不累?要不要去睡一會兒?孩子就要出生了,你要多注意身體!”謝林體貼地問道。

    杜成峯冷眼旁觀,心中明鏡似的。他想了想,呵呵笑了,“謝林哪,你和無雙成親時沒有請客,等孩子滿月時一定要請老夫喝喜酒!”

    謝林眼裏閃過驚喜。杜成峯的這句話已經説明他打算庇護無雙的孩子了,他高興地應了聲。

    無雙的頭埋得更低,心裏的苦如外面額秋雨,層層漫開,沒有個盡頭。

    一個時辰後,杜昕言滿臉喜色衝進房中,他笑得歡暢,“無雙,成了。只亞要慢慢養着,笑菲就無事了!”

    聽到這句話無雙欣慰地笑了,她站起身道:“沈小姐無事就好。杜大哥,你要好好待她。謝林,你現在忙不忙?能回家嗎?”

    她緊張極了,生怕杜成峯以她懷有身孕為名阻她離開。

    杜昕言目光一閃,笑道:“謝林,你上回給我説無雙有孕,沒想到一轉眼孩子都快出生了。無雙,我不多留你。你很長時間沒有見到謝林,小兩口是該好好聚聚。對了,謝林,你是我的護衞,但是我現在只想陪着笑菲和老爹一起過平靜的生活。你以後再不是我的護衞了。留在無雙身邊做個好相公吧!”

    杜成峯哈哈大笑,謝林也忍不住滿臉笑容,他單膝跪下正色道:“侯爺,謝林這就去了,願小姐早日康復。”

    無雙低着頭不敢看杜昕言,她心亂如麻,嘴裏胡亂應着。

    謝林扶着她往外走,杜昕言突叫住無雙。他大步走到無雙面前,握住她的手輕聲説:“無雙,杜大哥希望你開開心心地活着,不為別的,為了孩子也要開心地活着。”

    無雙眼中濕熱,她點了點頭,低聲説:“杜大哥,見着我大哥,請替我問他好,我私下成親,他不知道。”

    “好,不要擔心你大哥。杜大哥替你説這事。”杜昕言別有深意地説道。

    二人離開後,杜昕言回過頭,見杜成峯臉色凝重,他呵呵笑道:“高睿已經死了,父親還擔心什麼?”

    杜成峯也笑了,“是啊,高睿死了。無雙也找到了歸宿,謝林心甘情願,老夫還能説什麼呢?笑菲可還好?”

    “中毒時間長了,怕是要慢慢養才行。她能活着就好。父親,你知道我看到笑菲毒解了時想什麼嗎?我在想,只要無雙幸福就好,當時無雙為間進三皇子府,我反對。高睿能真心待她,我不想再追究下去。”

    對杜昕言而言,心裏只有幸福喜悦,無雙有無雙的緣,他管不着那麼多了。

    不顧謝林的勸阻,無雙拼了命往回趕。

    謝林心裏嘆息,不再阻她,只要能留在無雙身邊,他心滿意足。

    再回到小鎮,天已微亮。望見小院,無雙眼中燃起光亮來。她推開院門直奔進屋。

    謝林想了想,站在了院子裏。又一夜秋風苦雨,紫藤花被打落一地。等了良久,不見動靜,謝林瞟了眼院內,深吸口氣走了進去。

    裏屋房門大開,無雙暈倒在地上。謝林駭極,扶起無雙,見她手中緊緊握着一張信箋。他顧不得看信,抱起無雙躺在牀上,小心把脈,知她受刺激暈厥並無大礙,這才放心。

    他拿起信箋,只有短短數語:“無雙,我又騙了你,我的病其實早就好了,一直在暗中聯絡舊部,天下於我勢在必得,舍你而得天下乃我所願。能和你在一起這麼些天,一生足矣!睿。”

    “這人!虧侯爺還想放過他!”謝林氣得把信揉成一團扔在了地上。

    他望着無雙美麗的臉又忍不住心疼。謝林嘆了口氣,瞟過桌上,飯菜動過,有兩雙筷子。他想了想,收起一雙筷子走了出去。

    多想沉睡下去,永遠不要起來,他走了,他再也不會出現。這一刻無雙真想隨高睿而去。腹中一動,孩子不安地踢着她,無雙嘴唇哆嗦着,手撫摸着肚子,兩行清淚順着她的眼角滑落。

    “無雙,你怎麼樣?還好嗎?”謝林端着熱粥進來見她醒了,關切地問道。

    無雙木然地説:“他走了。”

    被他仍在地上的信重新回到了無雙手中。謝林嘆氣道:“無雙你醒醒吧!這個人心裏還念着天下。他拿什麼和當今皇上拼?他難道不知道在山東時就是他的舊部告密才讓衞大人找到了他?”

    他走了,無雙把信貼在胸口,她想起高睿的瘦骨嶙峋,響起他臉上不正常的嫣紅,眼底生出無盡的悲傷。他又騙她,他連死都要騙她一回。高睿的眼眸在腦中浮現,那雙別人永遠也看不清眼底神色的雙眸,只在望向她時清澈如水,盛滿情意。

    “無雙,就當我現在是在做夢罷,你被喚醒了它。”

    他給了她一個夢境,夢裏總是黑暗,而黑暗中充滿了他的氣息,他的温柔,他的温暖的胸膛。

    那些在地牢中的日子像黑暗中盛開的曼陀羅,神秘幽香,散發出醉人的味道,蠱惑着她一步步陷進他編織的網。

    多麼絕望的美夢!交織着仇恨的愛戀,抵死纏綿,卻讓她像撲避燈火的蛾,義無反顧,毫不後悔。她真想刺瞎雙眼,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停留在只屬於他和她的黑暗夢中。如今他又編織了一個夢,絕然地離開她,只為她能在這個夢裏好好地活下去。

    肚子輕輕一動,肚皮輕輕拱起一角,這一腳踢醒了無雙。她擦去眼淚,輕聲説:“我要養大這個孩子。謝師兄,你願意做孩子的父親嗎?”

    突如其來的話讓謝林怔住。他手足無措地搓了搓手道:“無雙,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想,只想不讓你受傷害!”

    “你願意嗎?做孩子的父親,養大他。”

    無雙轉過臉,認真地又問了一遍。她神情平靜,看不出悲喜。兩隻眸子深得像兩口古井,波瀾不興。

    “我,我可以陪着你養大他。”謝林心裏嘆息,最終還是不肯答應無雙。

    “謝謝你,師兄。”

    謝林越聽越不對勁,皺緊了眉,道:“無雙,孩子不能沒有母親。你別想太多。”

    無雙臉上浮起一朵隱約的笑容,她輕聲説:“師兄放心.我明白。”

    京城郊外皇陵,高睿穿着銀白色蟒袍,恭敬地在謝貴妃靈前磕頭上香。

    他撐着地,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喘了口氣等到眩暈過去。他撣了撣衣襟,撐着漢白玉欄杆望向天空。碧空如洗,陽光燦爛得讓他眯縫了眼,就像初見無雙

    時,解開帷帽露出的顏色,豔光四射,令他不敢逼視。

    他對她都做了什麼呢?從好奇到試探,從掙扎到深愛。明知她是間者,明知她和他是敵人。他放不下,扔不下,只能用誓言迫着她,用武力強要了她,他霸道地闖進她的內心,霸道地窺盡她的隱私,逼着她露出真性情。通着她愛上他。她真傻,用冰塊砌成的面具被他無情輕易地敲得粉碎。他多想寵着她.看她在懷裏撒嬌,象每個少女一樣釋放嬌嗔,高睿悵然,上天為什麼不多給他一些時間?

    耳邊聽到聲響,回眸時,眼角餘光掃到一角明黃色,高睿臉上漾起笑容,輕聲喚道:“皇兄,你來了嗎?”

    神獸旁轉出身着明黃龍袍的高薪,他獨自前來。

    高睿再也撐不住,癱坐在墓前石階上,他輕笑道:“皇兄,我沒力氣給你行三跪九叩的大禮了。你能獨自前來,念着兄弟情誼,睿知足了。”

    高睿的眼風若無其事地掃過一角,如他沒有料錯,他若有異動,衞子浩的弩箭會馬上射穿他的胸膛。高睿笑了笑,這些都不重要了。

    “三皇弟!”高睿心裏感慨萬千,最終吐出了這一聲。

    他緩步走到高睿身前一丈外站定。高睿噗地笑了,“皇兄不用擔心,睿不會行刺你。我想見你一面,臨死前有兄弟在身邊想必不會孤單!”

    高熙默默地看着他,緩緩開口道:“父皇曾説過,若我坐江山,有三皇弟領軍保國,我天朝自當強盛。朕不會殺你。”

    他稱朕的時候,高睿眼中閃過了然。他笑了笑,道:“父皇賜死了母親,當時我走得太匆忙,這還是頭一回來她墳前祭拜。父皇沒有降她的妃位,仍以皇貴妃禮下葬。母親泉下有知會高興的,父皇心裏還念着她。你瞧,這裏山清水秀,診室個好地方啊。睿生機已斷,生前鬥不過你連累母親受死,死後想請皇兄應允將睿埋在母親身側。不必立碑,能在母親身邊陪着她,侍候她就好,皇兄允嗎?”

    高熙居高臨下地望着高睿,高睿昔日俊美的臉呈現出病態的嫣紅,瘦得形銷骨立。那雙眼睛與眼裏的驕傲卻沒有改變,他看清了高睿的眼神,以前從高睿眼中總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此刻高睿眼中坦白誠實,帶着滿足的笑容。

    高熙突然疑惑起來,他快要死了還這麼坦然?他不怕死嗎?成王敗寇,他不知道想了多少此,當擒住高睿時一吐胸口的悶氣。他要狠狠地折辱高睿,讓高睿跪在他面前求他饒命。

    可是,高睿現在的神情卻不是他想象的頹敗。高睿悠然地坐在皇貴妃墓前的石階上,含笑地看着他,彷彿高睿才是帝王。帶着帝王的高傲,吩咐着他,命令着他。

    高熙聲音冷下去,“你一直不服氣父皇的決定。你難道還有再勝的把握?”

    “皇兄,你有治國的胸襟與手腕。睿也有。咱們兄弟無論誰做了皇帝都會是個好皇帝的,可寶座只有一個。我早對昕言説過,成王敗寇,各安天命。”高睿説着感覺到了倦意。他背靠着石階旁的欄杆,這樣可以讓他多撐一會兒。高睿微着從懷裏拿出一張地圖和一份名冊道:“皇兄,你瞧瞧這個。”’

    他用力將地圖擲在高熙腳邊,這一舉動似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懶散地靠着欄杆,感覺到生命如沙漏般流逝。

    高熙只瞟了一眼就神色大變,“你居然有天朝地形礦藏險隘詳圖?!”他頓了頓,終於承認,“憑這張圖和你的舊部,還有你的能力,你至少就有五分的把握。因為病入膏肓,所以才不肯再次起兵?”

    眼前的明黃色似離自己很近,又在模糊的視線中離自己很遠,高睿抬頭望向天空,想起了無雙。

    “皇兄,睿求你一件事可好?求你不要把我已死的消息説出去。”

    這一刻,高熙看到了高睿眼中懇求的神色,高睿終於求他了,卻是這樣一個要求。“為什麼?”

    高睿微笑道:“地圖是我送皇兄的禮物。契丹狼子野心,總有一天會起兵南侵。地圖上邊境要隘地形標識得很詳細,應該對皇兄有用,我曾去契丹想挑起戰爭從中漁利,等再回到天朝時,卻發現皇兄治國有方,百姓在戰後仍能安居樂業,睿便打消了主意。去泰山,是我聯絡舊部想找一個人敍舊,並非想起兵謀反。”

    説完一長串話,高容的神情又委頓了幾分。他癱坐在石階上,風吹起他的寬袍,似要把他吹走一般。

    高熙心頭一熱,想起了小時候的高睿。他聰明伶俐,會使壞招,喜歡在父皇面前表現自己。但高睿從來都不會對他下毒手。一向用計謀和他鬥。他看着地圖,心底勾起了温情。天子總是寂寞,此時的高睿彷彿只是他的弟弟。高熙顧不得衞子浩的警告,急步上前扶住了高睿喊到:“三皇弟,朕讓最好的御醫治好你,你別再説話了!”

    枯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冰涼得沒有熱度。高睿目中閃動着淚光,哀哀地求他:“皇兄,答應我!”

    “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要不聲不響地走?連墓碑都不要!”

    高睿的目光穿過他看向遠方,聲若蚊吟,“睿,也有想守護的人!”

    他再也沒有力氣説話,睜着眼睛望定高熙,心裏一個聲音在喊着:無雙,無雙……

    高熙落下淚來,他哽咽道:“朕應允你了,三皇弟,你走好!”

    那雙如江南煙波浩渺的眼睛應聲而閉,曾經驕傲的三皇子睿,曾經奸詐狠毒的定北王睿煙消雲散,英俊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靠着欄杆似在小憩,似做着一個好夢。

    冬來,小春湖飄起了雨雪。笑菲坐在火盆前揚眉一笑,彈出一曲《鳳求凰》。杜昕言失笑道:“陰陽顛倒,成何體統?這曲該由我來吹蕭才是。”

    笑菲撇了撇嘴,道:“誰説的?我彈的曲叫《凰求鳳》。詞曰:凰兮凰兮獨憑風,風傳簫音兮慕其鳳。時未遇兮無所思,無所思兮相思謀!你是我用計謀贏來的,當然得唱《凰求鳳》!”

    杜昕言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他指着她道:“你還説?!害得淺荷差點兒栽進高睿這個火坑中,若她有什麼事,看我怎麼收拾你!”

    笑菲哼了聲道:“丁淺荷能有什麼事?衞子浩對她上了心,你以為是我吃錯,不准她和你好嗎?這是衞子浩的意思。對我嘛,當然一舉兩得。他要有事。你找衞子浩算賬去!”

    杜昕言就不明白了,為什麼沈笑菲篤定他就不會愛上丁淺荷。

    笑菲手指輕彈,狡黠地眨巴着眼睛道:“我不知道你心裏是否對丁淺荷有意。我只知道,你守着她長大,青梅竹馬,丁淺荷過了十七了,你還不上門提親,就有問題。真想娶她呀,早怕被人搶走了!對啦,子浩與丁淺荷現在如何?”

    “誰理會他們?丁淺荷愛騎胭脂馬,她本人就是頭胭脂虎。她和衞子浩較勁,以為自己沒忘記高睿。我看呀,子浩怕還要費點兒力氣才能讓這丫頭醒過來!”

    “哼,衞子浩也不是好人!”

    杜昕言笑着颳了下她的鼻子,道:“子浩是被幼年的事刺激到了。他本性不壞,只是熱衷仕途和權勢。無雙生了個女兒,你沒見他提到外甥女的那個高興樣兒!若是他壞,還不早就……”

    他停住沒再往下説,將笑菲摟進了懷裏,下巴抵在她髮間輕聲道:“謝謝你,笑菲,謝謝你活着。”

    笑菲輕嘆回身抱着他,喃喃説:“我捨不得,捨不得花了這麼多工夫還不能和你在一起。,無雙她,真苦!還好有孩子,有個痴情的謝林陪着她,不然,她可怎麼過!”

    兩人心裏同時想起無雙與高睿,不由嘆了口氣。

    笑菲喃喃道:“沒想到他對無雙深情至斯。”

    杜昕言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道:“笑菲,我絕不會比你先死,絕不會讓你一個人獨孤難過。”

    “我知道,京城杜昕言風流,禍害千年嘛!”

    房中笑聲傳出,冬日裏,牆角一株老梅也笑了,笑着綻再了溢酶芬芳。

    三年之後,,一輛馬車行駛在京郊驛道上。

    車中探出一張可愛的小臉來,她指着遠處巍峨的建築脆生生地喊道:“娘,那裏是什麼地方?”

    無雙探出頭來,望向皇陵的瞬間,手戰抖起來。她摟住女兒低聲問道:“乖囡,你想去瞧瞧嗎?”

    “想啊!可以去玩嗎?”

    謝林微笑道道:“囡囡,咱們只能悄悄地進去。那是別人家的園子,不能大聲説話哦!”

    小女孩懂事地點了點頭。

    無雙感激地看了謝林一眼,目光觸及皇陵,心已酸得發疼。

    黃葉被吹散了一地。三人偷偷潛進了皇陵。謝林低聲説:“無雙,我在這裏等你,你帶囡囡去,別待太久。”

    “師兄,我……”無雙聲音哽住。

    三年,謝林表面以囡囡的父親自居,卻從來沒和她行過夫妻之實,無雙曾讓他離開,謝林沉默良久後,説:“無雙,我是孤兒,從來沒有家,就當你給我一個棲身之所可好?”

    他留在她身邊,陪着她和囡囡,看着她們笑,臉上會露出滿足,無雙不在攆他,兩人從沒提及過高睿,一天天看着囡囡長大。

    心跳得很急,無雙愧疚地看了眼謝林,握住囡囡的手道:“不能大聲説話,跟娘去瞧瞧。”

    腳步踏過黃葉發出簌簌的脆響,看到皇貴妃墓旁的那個小小的土堆。無雙的淚終於一滴滴落下來。墳頭青草依依,落葉飄落。

    “囡囡。咱們把這裏的黃葉都拾走好不好?”

    “為什麼呢,娘?”

    “讓它更好看一點兒呀!”

    “是沙子迷了眼嗎?娘流淚了。”囡囡嘟着嘴替無雙吹眼裏的沙。

    無雙強笑着親了她一口,帶着囡囡拾去了墳頭的落葉。他擦乾淚,從籃子裏拿出香燭來,拈了炷香對囡囡道:“囡囡,你記住啊,這裏面的人很疼你。他一直想看看你。你給他燒炷香好不好?”

    囡囡結果香,董事地拜了拜,認真把香插在墳頭,拍拍小手笑道:“娘,我去找爹爹玩好嗎?”

    “去吧!”無雙目送着囡囡撲進謝林的懷裏。她輕嘆了聲回過頭來説,“她真乖,以後會長成一個小美人兒,會有成羣的小夥子登門求娶,你泉下有知,定會開心的。”

    風吹過,捲起紙錢飛灰亂飄。無雙閉上眼睛,彷彿又聽到高睿對她説:“無雙,就當我現在在做夢吧。你別喚醒了它。”

    淚水從美麗的眼中滑落,她低聲説道:“這場夢一輩子都醒不來了。”——

    出書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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