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將你心換我心才知相憶深
她沒想到吹出那樣幽怨和淒厲簫聲的,竟是一位蒼白少年。
她初窺見他的時候,第一個感覺是:
她看到的是一團氣質。
一種冷傲、寂寞、淒寒的氣質,是的,是氣質,尤勝於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是一種:“寧可天下人不解我、仇視我、漠視我,我也決不因而去接近人、討好人、傷害人”的態度。
透過他的眉宇,以及他的簫聲,表達出這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詮、千言萬語化作寂滅無聲的感應。
還有他的寂寞、無依。
——以及伴隨的自恃與傲慢。
然後唐烈香又發現了一點:一點讓她夢魂牽繫,不能或忘的特徵:
他是坐在輪椅上的。
他的腿是廢了的。
她瞥見他,是透過窗。
幸好,世上有圍牆的所在,往往也有一個出口:
那就是窗。
窗在身體裏是靈魂。
在體外就是眼睛。
於是她看到了他,在他還未看到她的時候。
那一次,她還看見他落寞的在院子裏,落寞的輕咳,然後,用潔白的手絹抹拭,她還瞥見上面沾染了一抹驚心的殷紅:看來,他還有病!
——而且,還病得非常嚴重!
於是,她驚心,她動魄,不知怎的,她關注他,關心他,與他和簫調韻,互訴心曲,她還主動遞給他吃的東西,找藉口見見他,聊幾句也好,讓他不孤單,不寂寞,不一個傷心,就這樣,她才安心,才不牽罣——不,只要回到她和孃親安排住宿的‘五一七閣’之時,她又不知怎的,心裏又不安起來了,又牽罣他來了。
——那個孩子,可是安睡了沒有?
(怎麼他讓人如許不安?)
——那位少年,今天不知快樂些嗎?
(怎麼我會如此牽掛?)
她也不明白。
她常與他簫笛應和,好像説了許許多多的話,交流了很多很多的心聲,大家已交往了好久好久,已完完全全沒有了隔閡。
音樂,要比語言直接,要比文字感人。
從耳及耳。
以心傳心。
——有時候,要將你心比我心才知相憶深;有時候,要以一曲還一曲方知心意濃。她以前一直只以為孃親的二胡,才是最憂怨、淒涼、哀惻、纏綿的。
——想必,母親也常常惦念起她那一段哀怨纏綿的故事吧?
她總覺得母親的二胡,如泣如訴,悽絕悲涼,令她聽了,很不開心。
可是,無情的簫聲,那一種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抒情,又不落於悲情,反而有一種冷眼看世間、袖手傲紅塵的氣概,使她不只於為其悲,還關其心,切其情。
所以她認識了無情。
——而一直不敢向孃親坦承。
更不知從何説起。
不過,自從她發現有人挑釁襲擊無情之後,在她心中是有了這盤算:萬一無情遇難,自己是不是該翻過牆去救他?
如果這樣做,就會破了例。
逾了矩。
犯了忌。
破了禁。
後果不堪設想。
問題是:
她做不做?
——越不越牆?
做,還是不做?
她看見院子裏一樹桂花,正盛開着,有些枝椏已伸展過牆頭。
而從“一點堂”那兒(他們已共同稱作:“尋夢園”卻不知有一日,這“尋夢”的名義卻為蔡京所奪),也有一樹千里香,有些花瓣正因風送落到她這兒的院子來。
所以,她所處的院子裏,有桂花,馥,也有千里樹,香,遍地風流,風送暗香。她知道自己已別無選擇。
做。
一定做。
必要時,翻牆就是翻牆。
逾矩就是逾矩!
破禁就是破禁!
有一段時候,她沒有出現,沒有應合無情的簫聲,原因是她躲着。
她試圖逃避。
那是因為唐乃子發現了這件事:
從她女兒的神不守舍、若有所思上。
從那自遙遠庭院傳來的簫笛同奏,音韻共鳴裏。
於是,她有問於唐烈香。
阿香只有告訴了她的孃親。
她母親的臉色,愈聽愈沉,愈聽下去愈冷峻,愈説到後來就愈鐵青,烈香以為她孃的舊患又告復發。
她知道原來簫聲來自神侯府、一點堂、一個少年。
那個少年傳聞裏姓盛——諸葛先生的首席弟子。
她猜測他是誰。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跟“自在門”的人有過一段“孽緣”,以致給人嘲笑小香是個“孽種”!但她決不想要再有這種“孽障”,卻決計沒想到她至親的女兒又步入了“孽塵”!
她也知道了烈香的女兒家心事。
她一直不願意自己再跟“自在門”的人沾上關係。
她控制住自己。但控制不了阿香。
———偏生是:小香跟她少時是一樣兒的脾氣,一個樣的烈!
“我能阻止你們的交往麼?”
她隨即看見烈香的眼裏有光。
——有光是因為有淚影。
“那麼,你得儘量減少見他,儘量減少跟他交往,儘量不要跟他合奏……就算,萬一,你守不住,你也得守住這面牆,不要翻過牆那邊去……”唐乃子只好改口説,“當然,他也不能翻過牆來。”
“他是翻不過這邊來的。”唐烈香説。
帶着抗議。
“我知道。如果他翻過來,那麼,我只有殺了他。”唐乃子凝肅地道,“若果是你主動翻過去,那麼,按照唐門的規矩,我得殺了你,不然,他一定要娶了你,然後,跟我們回蜀中唐門。”
她正色道:“這,沒有挽回餘地,也沒有折衷辦法,否則,我也不待這傷好了,押你回唐家堡受罪吧!”
她一字一句的説。
“或者,”唐乃子説,“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我殺了他。”
第六章 牆和窗
“我現在就去殺了他。”
“不。”
唐烈香挽住了唐乃子的袖子,指尖碰觸到她的手腕,心裏一陣疼。娘怎麼又消瘦了,以前她記憶中的娘還是比較豐腴的,現在,好像一陣風都能吹得起。她又生起一種淒涼的感覺。不知為什麼,娘表現得越倔強,她就覺得越淒涼。
“娘,用不着。他翻不過這牆來。”她説,“只有我翻得過去。要殺,就殺吧。” 聽了這句話,唐乃子心裏喊了一句話:只怕要出事了。
她看着唐烈香,既不恨,也不忿,甚至沒有懊惱。
但她彷彿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年輕時飛揚的自己。
她心裏呻吟了一聲,但外表卻十分酷烈的道:“我有傷,再半年就好了。要是不好,也不留在這兒了。好歹,得要回去一趟,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不希望在這時候沒有了你,也不想你親眼看到那個少年為你而歿。你明白麼?”
“這樣好嗎?娘。”唐烈香冰雪聰明,當然聽得懂唐乃子的意思:“我有時只跟他聊聊天,用笛聲應合他的簫韻,或者,給他吃好吃的東西——我不翻過牆去,你也不必殺他,好嗎?”
唐乃子愛惜的撫摸了幾下女兒的頭髮。看到她的眼神,她就心軟了下來:事實上,她認為女兒的眼睛流露出來的靈光,並不太像她自己,而是像那個人。
那個曾叫她夢魂牽繫的人。
——那個幾乎毀了她一生的人。
那個叫她吃盡苦果,但回味猶甘的男人。
她每次看到這種眼神,她就會心軟:
事實上,她就因為心軟而誤了大事,害了半生。
“好,”她為了掩飾自己心軟了,也想讓唐烈香不那麼憂慮,所以故意説:“那麼,就只有等你翻牆才殺了你,好嗎?”
“娘要殺我,現在就可以了,”唐烈香陶醉在唐乃子撫挲她額前的感覺裏,覺得這一刻很幸福,便説:“何必等翻牆?”
唐乃子看着這張姣美的臉孔,忽然間,心中動了一個念頭,讓她自己也大吃了一驚。
她馬上斂定心神,轉移心思,隨意的問:“他……很愛吃東西?”
“不,他胃口不太好,吃得很少。”唐烈香道:“我只是愛看他吃東西,希望看他多吃一點……他那麼瘦弱,像那些水仙花的葉指一般……我就着意他多吃一點什麼的,也愛燒東西給他吃,看了就很滿足……”
唐乃子又憐惜的看着她女兒。那少年胃口不佳,她當然明白,那已是僥倖了。剛才那種念頭已一閃而過,完全消失了。
“你怎麼把食物給他?”
“窗。”
唐烈香回答。
窗。
是的,窗。
世上的確有很多很多的牆。
——隔絕外界、世間的圍牆。
但幸好,牆上總是有一個活路:
那就是窗。
窗。
那是牆的眼。
心靈的遠望。
牆和窗,就像臉孔和鏡子,一體的兩面,再進一步,就是門。
打開門,就離開了牆,或許,走進另一處圍牆裏。
關了門,就是牆裏的世界。
窗常常掛了簾。
——“金字招牌”方家方前輩,常在辭章上尋問:“美麗的簾影背後,是什麼?”但誰又知曉:“黝黯的門打開之後,匿伏着的又是什麼?”
唐烈香是這樣答允過唐乃子。
可是,一旦等到無情在“尋夢園”遇險之時,唐烈香可啥都不顧了。
無情翻不過牆來。她就翻過去。
——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她不知道。
她只是這樣做了,絕無挽回餘地,雖九死而不悔,也不管後果是什麼,後事如何!
人總會有激情的一刻,不然不算活過。
唐烈香現在就是這種情懷。
無情在與她並肩作戰那一刻,也有一種生死不過爾爾,唯情可大可久,不泯不滅。
所以他們都活過。
因為他們都激情過。
他們且不管千年百年後,百十世後,有人嘲笑他們,何等愚昧,何等痴騃,不為家國民族,不為真理大義而戰死,只為了你,只為了我,為了我和你,而拼出了真火,豁出了生死,他們可不管這個。
因為嘲笑他們的人,壓根兒沒嘗過這一剎的激情。
他們只是曾經存在過世上。
沒有活過。
不曾愛過。
可是,唐烈香一旦闖進了一點堂,全面參與,全力出手,就沒有了回頭路。她已經翻過牆來了。
雖然,她不是真的翻牆而入,而是扭斷了鏽蝕的銅鎖,打從後門走了進來。
——但那已不是牆內的世界了。
唐乃子一直有留意“一點堂”這方面的風吹草動,有時候,她還故意以二胡奏樂,截斷無情和烈香之間的互訴衷曲。
同時,也提醒他們:莫越雷池一步。
可是現在雷池已越過了。
還流了血。
殺了人。
事已至此,無可挽回。
唐乃子眼看唐烈香和無情不敵,她可不能任由他們喪命。
她只有翻過牆去。
全面參與。
——沒有回頭路。
本來還是有後路可以退的。
唐乃子本在子夜運功療傷,運氣療毒。
她也發現最近不知怎的,功力很有點阻滯,恢復得頗不愜意。
驅毒也遇上了瓶頸,有時候,不但進度不如前時,而且餘毒未消,反撲更烈。
這使她非常擔憂。
氣惱。
她知道已不能長期匿伏在這兒。
她必須要重返蜀中唐門。
她還有心念的人。
心懸的事。
何況,決不能讓烈香風華正茂之際,全耗在這裏:這會太委屈了她的!
光是為了這點,唐乃子説什麼也得離開少保府,面對追殺與排斥、圍剿和叛將,決一死戰,重回蜀中,重建唐門。
她深知阿香的性情。
她就跟香兒一樣,心裏同樣抱持着:“不可以道殉情,那是非人道,只可以情殉道,這是有情道。”這個想法,而這個説法,當“唐老太太”,亦即是當今唐門代任掌教“唐老奶奶”之位的主事人,在江湖還是號為“命犯桃花,一笑殺人“,在武林中還保留本名為唐夢蝶之時的名言。
不過,當唐夢蝶成為“唐老太太”後,主掌“唐老太太”大位之後,權傾西南,號令唐門,天下廿一户暗器名家、大師莫不以“唐老奶奶”為尊,也許,她的初衷就變了,看法也不一樣了。
或許,還是沒變,仍然一樣,但人在江湖,一入唐門,有許多事,你不想做,可是,一旦坐上了那個位子,你不得不做;有些人,你不想傷害,不敢得罪,但是,一旦你到了一個處境,卻不得不出手,不能不處置,這便是做人做事極大可悲之處。
可是,唐乃子還是懷念她。
她想念唐門。
懷念唐老太太。
——雖然,懷念的同時,也感覺到害怕。
以及恐懼。
第七章 沒有後路可以退
也許就是因遺傳性情,或者根本是因興味相投,唐乃子最怕的是:
唐烈香沉不住氣!
——還是翻過牆去!
可是,世事多與願違。
唐烈香真的就沉不住氣。她真的就越過牆去。
唐乃子一面運功調息,一面緊密注意後院打鬥之聲,事態發展,一旦發現不妙,便馬上催動內力,拉奏二胡,希望能儆示唐烈香回頭是岸。
——趁還有後路能退。
可惜,唐烈香已作了選擇。
她一旦走了進來,沒有無情,就沒有後路可以退。
也許,在蔡卞“太保府”主力還未傾盡殺到之前,唐乃子或者還可以強加扯走唐烈香,全身而退。
可是,她連二胡尚未收好,已遇上了一個人,阻了她一陣,一陣子。或者説,那人“遇”上了她。
不,找上了她。
唐乃子知道她所住的地方,機關有幾重。何況,“少保府”是什麼所在,當然門禁森嚴。看來,蔡攸是提供了一個清雅幽閉的地方,名為“五一七”,那只是一個代號,這地方正好供她養傷,讓她母女,好食好住,好睡好穿,但實際上,這兒任何人出入,若未經少保夫人同意,不是能出不能進,就是能進不能出,不然就是進不了出不得,橫死當堂。
也許,只通往院子舒舒氣還是可以的,但要直赴“五一七”,不但談何容易,也比上蜀道還難。
可是,這人一下子就來到這兒。
一下子就來到她面前。
她知道這決不是“少保府”的人。
她沒有見過這個人。
但她一嗅就嗅出這人決不簡單。
——“少保府”決沒有這樣的人。
因為氣勢就完全不一樣。一個人當慣了奴才,無論他趁主子不在的時候怎麼撐,還是撐不住能真正自主那個味來,脱不了當慣奴才那種味道來。
這個人則完全不同。他的氣勢獨特。——最獨特之處就是:他根本不像是個“人”。或者説,人類。她聽説過這個人,這個“怪人”。
這是唐乃子心裏的感覺。
她曾經遇上一個真正讓她心動的男人:那人像是一個英雄,令她無由的心傾,但後來變得像個仇人,使她深心飲恨。
她也遇上過一個像是彬彬君子的人物,結果,最卑鄙的無賴也抵不上他的下流無恥。
就是前者讓她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再也不敢輕易為人付出真情。
便是後者令她瞭解什麼男人才是真正的“虛偽”與“可恥”,使她懂得一句話:“天要下雨人要犯賤,是誰都阻攔不了的。”
但眼前這個人顯然不是。
他不屬於任何一類。
他是不能分類。
“二胡是你拉的?”
他炯炯有神的看着她,劈面就這樣問。
“是。”
如果不是見此人如入無人之境,她一手暗器就招呼過去,才不會回答這個人的問題。
“你為什麼會奏‘此情可待’?”
“什麼?”
“此情可待。”
“誰跟你此情可待!?”
“你剛才奏那曲子:”那人用手指了指她的二胡,“此情可待。”
“哦,這曲子叫‘此情可待’麼?”唐乃子道:“我還以為叫‘追憶’。”
那人冷哼一聲:“那是我和小白合譜的曲子,你怎麼會奏的?”
“哦!”唐乃子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了:“你找小白?”
那人忽然緊張了起來:“小白在哪裏?告訴我!”
唐乃子住在“少保府”久了,她也側聞了一些事,更是發現了一些奇事,知道輕忽不得,當下沉住氣,道:“你找她幹什麼?”
那人的臉容一下了扭曲了起來,他臉上本來好像平靜無波的湖水,卻忽然給一石擊碎了寧謐,皺紋一波一波的摺疊漾散開來,又似海浪一樣,一波比一波更壯闊,可是,忽然又給撫手摺合,又恢復了成波平如鏡的顏臉:唐乃子從來沒有看過人的臉會在剎那間有那麼強烈變化的。
“你告訴我,她在哪裏!”他嘶聲道,“沒有她,我就雖活猶死!”
“沒有她,我就再沒有後路可以退,再也回不去了!”那人嘶吼道:“告訴我,她在哪裏!?”
唐乃子壓根兒不知道他在説些什麼,但可以體會對方的情急。
“這兒姓白的高手有兩個,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他們武功都很高,人也很衝動,都是性情中人。”唐乃子試探着問,“你不是找他們吧?”
那人氣咻咻道:“我找教你這首曲子的女子。”
唐乃子心中忖:果然。“哦,那是姓温的,人是絕頂的漂亮,但名字很怪,是三個姓氏,合併起來,就叫温李白。不過,我們都習慣喚她作:‘小白’。”
“小白,小白。”那人氣管裏發出了一個像哮喘一般的呼嘯,“一定是她了,一定是她了……她在哪裏?她——她在哪裏?”
唐乃子一身是膽,平生膽大,但卻不知怎的,一直不敢與那人四目相對,而今,見那人明確的有求於她,她才敢盯着對方的眼睛,反問:“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敢不告訴我!?”那人冷冽的説了一句,忽然又轉温和起來,“你中了毒,積毒未消,新毒又深;你受了傷,內傷未愈,餘患復發。你幫我,我也可以幫你。”
唐乃子聽得心中一動。還一震:他怎麼一眼就能看出來——!?
於是不敢怠慢,道:“她就住在‘少保府’的‘軒轅軒’裏,”她説,卻覺得不知怎的,眼睛一陣赤痛,人也一陣暈眩!
“她的兄長就守在她的隔壁,此外,這兒門禁森嚴,温小白姑娘是一向給嚴加保護的,你不一定找得着她,找着了也未必見着,而且少保府高手如雲,你也未必對付得了——”
“好,謝謝。”那人臉容又一波一波的扭曲、伸展、起伏不已。“你説的‘軒轅軒’何在!?”
唐乃子立即大致描敍了一下。
但沒想到的是,她説着説着,忽然發現那怪人仍在直視着她,她一對上了視線,心頭一震,恍惚間,竟一時不知自己説了什麼,做了什麼。
她,失神了。
她的視野模糊了,不,清晰了,眼前卻出現了: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不知名的所在,佈滿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建築物,然後,兩座相對相倚的最高大樓,在冒着沖天濃煙,在吐着可怕火焰,有一幢還給異物攔腰截斷,那異物也在燃燒着,建築物逐漸轟然垮塌,街上人們,爭相走避,悽慘莫名……唐乃子忽然覺得自己就身在其中,在另一處高樓遙望這一切,也不知怎的,她一生殺戮無算,殺人如麻,此際忽然熱淚盈眶……遍地繁榮,竟成一片殘垣敗瓦。
然後她又彷彿看見自己比較熟悉的地方,一個杜鵑花似海,繁花盛開,澄湖碧水,清淨天池,忽然變成滿目瘡痍,泥濘污染,殘橋敗架,散佈腐朽,垃圾遍地,完全變成了一個面貌……遍山風流換來一池污濁。
另一處黑髮黃膚的一羣人,忽然穿上古服,殺氣騰騰的往一神廟步去,看似參拜,勢似趕赴一場久違了的仇殺……另一地也是黃膚黑髮,遊冶於海角叢爾小島,那花園裏有巨大形貌的大耳老鼠、懶貓和癩皮狗不等,穿梭活躍其中,但那些遊客觀眾,有的攀欄爬樹,有的喧譁呼嘯,有的就在草地野餐小解,有的乾脆在長椅瞌睡、賭博,還有的乾脆脱掉鞋子,當眾捽搓腳趾……遍地風流,也遍地邋遢。
又一處只見黑髮黃膚的百姓,人人討論一些唐乃子完全聽不懂的人,看不懂的事,沒聽説過的東西,以及討論一本唐乃子聞所未聞的書:談話爭先恐後,唯恐不時麾或落後。內容涉及,什麼大分歧象徵,什麼摸拉泥沙的微笑,什麼爺須復活,什麼神母馬力雅……都説是什麼密碼,每件事都很有學問,十分神秘,反正唐乃子都聽不懂,只知人人爭論不休,個個的高見,意見從來沒人聽,只搶着説,爭着表現……甚至有人放言,這時候,再來討論自己文化裏已擁有的唐詩宋詞、史記漢書、諸子百家、琴棋書畫……已經是太落伍了,太老土了,居然是要給當時當地的人鄙視的……!?
這到底是什麼世間啊!?
——人間,還是地獄?前世,還是來生?
唐乃子覺得很迷茫。非常迷惘。
為什麼會這樣?
——人,怎會變成這個樣子!?
到她忽然警省的時候,那人已不在眼前。
——奇特的是:她的內息,感到這幾年來前所未有的舒暢與充沛。
(他到哪裏去了?)
(是去找小白了嗎?)
(少保府能任由他找誰就找誰的麼!?)
(怎麼自己會看到這些不可思議的異象!?)
(剛才的幻象,只是因為自己走神了嗎?)
她可管不着那麼多了。
她聽到喊殺和砍殺聲。
她知道女兒已投入了牆那邊的戰場裏。
她別無選擇:她飛身趕去——殺入戰場。
稿於二〇〇六年五月,靜飛第二胎懷孕期間/項飛夢、何苦鐵劍、半截鐵劍、鐵英、温涼玉等苦守俠客樓共患難期間。
修訂於〇六年五月中旬笑天王個人在“温子房”遇劫幸無礙,温大梁四趕援退敵/中央台播出“驚豔一槍”後/人情冷暖寒飲水,世事浮沉火取焰。
再修訂於〇六年六月中旬:花珍代、梁應棍、金馬桶、順清洽談“將軍劍”輾轉顛沛多年成功簽訂。決定遂賢俊、賓澡、金馬、佩誠、關兄、吳先生之力邀赴t相助,一,決天下之戰千愚一得之智,請動老兄弟妹們在時局上盡一分,唯個人已意決:一,決不露面;二,決不出任公職﹙老兄弟∕妹們賀我公職,只是一些藝術、創作社團之虛銜,若此屬“公職”,我己有“公職”四十年矣﹚,三,以原證件名號出入不接見傳媒,一概低調。四,只盡微軀拙言,功成與否皆身退,不再管紅塵俗務。〝世新〞、〝新合〞、〝青中〞諸主事人均允可,見重,當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