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在絕崖·情到逆境
三鞭道人本來已倒下去了,他已身着多道暗器、多種明器,滿身都是血,一身都是給利器洞穿的窟窿,也就是説,他快惡貫滿盈了,更直接説,他是死定了。
可是,他現在卻翻身生起。
他還徐徐立起。
而且,他這一次站起來,彷彿比剛才作戰時猥瑣的三鞭更高大,更猙獰,更令人膽戰心驚。
因為,他剛才無論讓人如何心寒膽悚,但怎麼説,還是一個人。
現在卻不是。
他像一隻鬼。
一堆魅影。
他的影子彷彿要比他高大,比他恐怖,而且,自從他倒下去再起來之後,他的生命力彷彿貫注在他的影子裏要比他肉身上更多。
他巍巍顫顫的站立了起來,還一搖一晃的向無情與仇烈香逼了近來。
這一次,連一向膽大俏煞的仇烈香,臉色也煞白了起來。
煞,是因為動了狠意。
白,是來自一種動魄的心驚。
她現當然不知道,很多年後,她親生的女兒,因為特殊禁忌的原故,不能喚她為“孃親”而稱她作“奶奶”,在與人動手、施用絕門暗器、催動內力的時候,臉上也一片煞白。
一代名俠還為這個淒寒的豔容,不惜闖劍門,戰唐門,大斗唐家堡,囚蜀中七年才破關而出驚心動魄的武林傳説。
讓人疼惜的煞白。
——就像她運勁時一樣的令人心疼:
崖邊一朵花怒放,令人在驚心中更動容。
——因為難得,所以絕豔。一枝紅豔露凝香,名花傾國兩相歡,借問寒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因為險到了絕處,所以也讓人愛到了絕處。
美在絕崖,因為隨時消亡,豔得沾毒,所以特別強烈。
情到逆境,因為頃刻死生,活得壯烈,所以份外難忘。
無情的臉色也白了。
奇怪的是,兩人一用心力,臉色都白了:也不知是他們膚色分外白皙,還是心血特別少,或是一運勁就如是效應之故——可是,他們不管來歷、師承、武功、使勁的法門卻又完全不同。
現刻三鞭的形容,可謂既恐怖,又詭異,而且古怪,還帶點詼諧。
因為他逼近前來時,身上還倒插着無情的三支背弩“三點盡露”的第一殺着:“朝天三柱香”的箭。
還有仇烈香的飛刀。
更矚目的是,是無情整個“雙飛”輪椅,都附在三鞭道人的身上!
那是因為在輪椅扶手柄上,彈出來的尖刃,正刺入了三鞭的體內,並且深深的嵌了進肉身裏,三鞭甚至沒有把它拔出來,是以,“雙飛”便跟這道人“連”成了一體,成為了一種極詭怪的映象。
也就是説,三鞭走過來的時候,不但整個人成了血人,而且他還“黏”着一駕輪椅一起“走”過來的。
月夜下,這形象可謂詭味至極。
更詭奇的是:道人身上,並沒有血。
——按照道理,三鞭身上至少有十七八處傷口,血流遍全身才是合理的事。
可是三鞭身上並沒有血——如果規定“血”一定是紅色的話。
他身上流着的是“青血”:
與其説那是血,不如説那是膿汁,沾在他自己衣袂上,居然還冒出了煙,起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泡,還發出了微微的“波波”之響,而且發出了極其惡臭的味道。
由於三鞭重新“活”了起來,形狀太過驚人,以致連追命和任勞、十殺手的戰團都停止了動手、齊齊向這兒看了過來。
一看,也不禁目定神呆。
無情説的那三個字,大家都沒聽清楚——這一次,連就在無情身邊的仇烈香,也沒聽見。
因為她乍見一個死裏復活、活得比死還難看的三鞭道人,由是她膽氣不小,也不禁呆住了、愕着了。
可是,無情那小聲吐出大約是震動説給自己的錯愕聽的三個字,卻在場中有一人一清二楚的聽到了。
可能,他心中也正在講了這三個字。
——他就是一不小心給追命一腳踢倒跌了個仰八叉的任怨:
“山字經!”
他再大聲的説一次。
——因為再也忍不住了。
沉不住氣了。
無情臉色煞白,點頭:“是‘山字經’的功法。”
任怨忿忿的接道:“我就説‘山字經’一直在仙長這兒,我一直都知道,我沒有猜錯!山字經只是毒功,還有一種起死回生的功法!這就是!這就是了!“
別人幾乎完全聽不懂這素來沉着的任怨忽然如此激動,大吵大嚷個啥,無情卻聽得懂。
無情乍見,雖不致任怨的激動,但也相當震動:
“果然是三鞭盜取了‘毒步天下’的‘山字經’——那案子今天還是破了!“
無情是聽諸葛先生説過“山字經“的故事和來歷。
“老字號“温家出了許多製毒好手:有的是用毒高手,有的是配毒高手,有的以毒治人,有的以毒害人,共分“大”、“小”、“活”、“死”四個字號,合稱“老字號”,漸漸以“活字號”與“死字號”最活躍。“死字號”負責害人與殺人,毒死人的一定最唬人,在武林中聲威最大。“活字號”是治活了人,能救人的一定最受歡迎,在江湖上也最受人維護。
可是“活”、“死”二字號,都得要“大字號”把毒研製出,而研製出來的毒和運用方式,就由“小字號”來收編髮配。與是,“死字號”和“活字號”的人都尊重“大字號”,因為沒有“大字號”對毒力的創造和研究及發明,他們就像軍隊中有兵有卒但無兵器盔甲可用。同理,他們也力圖巴結討好“小字號”的主事人,希望能取得最新毒力的傳授和調配方法,增強自己“號”裏的實力。
“毒步天下”温蛇就是“大字號”裏的一流人物,是主事人之一,他所創的“花生堂”更一度是“老字號”代表重地,他所轄的“知不足齋”更是武林中無人不懼、莫敢不從的“用毒聖地”。
由於他所發明的,不管活人還是殺人的,都很有威力,殺傷力奇巨,所以,不但武林中人都不敢招惹他,江湖好漢也處處結納賄賂他,連號內的同門也多方示好,希望有温蛇提供威力強大的毒方和援助。
直至温蛇研製出“山字經”之後,曾宣稱他已:找到毒力和功法的配合與運用,二合為一,天人合一了。“
不過,不久之後,他卻心態大變,脾氣燥烈,下手歹毒,殺了幾個不該殺的人,得罪了幾個強大的幫派和勢力,而他,好像也受到“小字號“的反映和警告,自行宣佈暫隱江湖,而且還表示”山字經“乃”應無其事。創發明無功,已將藥方製法全毀,以免誤人誤己”。
未幾,温蛇也離奇逝世。
他一撒手塵寰,立即有人在他靈堂“花生堂”前展開爭奪戰,後聞説是由一道人用毒計及炸藥殺傷了競奪者,得手而去。
這個下毒手的人有傳就是三鞭道人。
(全文請看“山字經”)
第二章 武林那末遠,是俠也斷腸
這是諸葛先生告訴無情的武林傳奇。
諸葛先生、大石公、哥舒懶殘、舒無戲這些“自在門”好手或好友,常常都跟無情談很多江湖事,他們的目的,無非是除了怕無情不便行動,心情悶,供以消愁解困,同時,也有悉心培植,讓他在未涉江湖之前,先行多瞭解一些江湖風雨,武林風霜,以免日後真的行走於黑白道上,萬一應付失當,壞了大事,誤了性命!
更重要的是,無情也願意聽。
想聽。
他常眨眨黑亮亮的眼珠懷想:真的有一日,他也能參與涉足入那一個多風多雨、多險詐多險灘,多激情多俠情的江湖上,那又會是怎麼一個局面?他會迷失其間?還是逆水勇進?或是中流砥柱?抑或溺斃其中?
他人在輪椅上,只能懷想江湖。
可是人近青年,只能遙想江湖,那多花多柳、多仇多煞、多刺客多殺手多俠侶多夢想的江湖……武林那末遠,是俠也斷腸。
諸葛先生看到無情的眼神,心中就痛了一痛:
(不行,就算餘兒無法行動自如,也一定讓他去江湖上闖一闖,要償他夙願,這才不枉他這一身智謀才情、堅毅心情!)
——如果要達成他這願望,就一定要心忍、心狠些才行。
忍心些才能調訓他和其他弟子們武功。
狠心些才能讓他和其他子弟可倖免於江湖鬼魅魍魎的魔爪中。
——如果能讓這些親如兒女的門生能夠遂大志、能保福安,他寧可作嚴父,而不為慈父。
那是諸葛正我當時的感觸,無情並不得而知。
他只是沉醉在他所響往的江湖裏:相形之下,武林中赤裸裸刀光劍影你勝我負的鬥爭,還是遠比宮室裏黨同伐異你虞我詐陰森森的陷害來得清脆俐落、痛快淋漓多了!
他從諸葛小花口中得悉:原來世叔與温蛇也是世交。
温蛇原本是有志於研究一種毒力,或是一種功法,能夠冠絕天下,只要他能掌握了,或找可託重任的傳授予之,就可以號令天下,同時也震懾皇土,讓奸臣懼而亂賊誅,使逆將忌而貪宦畏,平盜寇而?叛徒,平靖天下,無有不從。
而温蛇的志願,也是要光大“老字號”温門,同時要使得“老字號”温家人馬步向正途,為國盡忠,為民除害,為人謀福,為世所用。
諸葛正我本來就看好温蛇。
因為“毒步天下”温蛇,本來就大氣大慨,而且才氣縱橫,堪稱大智大慧,獨步天下,博學旁通,故寄望甚深,甚至,諸葛神侯和懶殘大師乃至天衣居士,都分別將自己武學上和藥物上的啓悟及知識,皆提供給温蛇,以期他早日達成宏願。
開始,温蛇殫精竭智,出盡渾身解數,但最終還是功虧一簣,不是輸在運命多舛,就是在重要關頭,無法打通要害,衝開關節,到頭來還是有小發現,而無大成就。
過程可謂甚為艱辛。
温蛇為研究“山字經”(原為“三字經”:即毒經、內經與脈經共振合運三次為第一境,“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為第二境,“見山仍是山,見水仍是水”是第三境的層層推進,易名為“山字經”)之際,很惶恐的發現世已幾近無“英雄”矣,暗器、流矢、火藥的發明後,連將軍的作戰能力,已不受重視了。學界的理論,發明的也早給人發展了。要獨創一格、獨樹一幟的成大事,恐已不容易,哪怕是詩歌辭藻,亦已為古人寫滿了,後續無人了,更何況能承先啓後、繼往開來!温蛇所創毒法,不是過毒,與世有害,就是過高,當世無人可成。
直到最後,温蛇畢竟是人中龍鳳,終於在他個人一次大沖突和可怕的打擊裏(詳見“少年諸葛”系列,頓悟了:“製毒非正道,正法不為功”的理據,把毒和功,與經脈血氣的運用結為一體,終成就了“三字經”。
這“三字經”創了,為了證明是否能有他預期的功效,是以温蛇也自行修習起來。
修煉的結果,使他非常浮躁憂慮,原本他答允諸葛送幾幅書畫,以賀日後成立“神侯府”。諸葛見他遲遲未送過來,輾轉託人,婉轉相催,結果終於送來幾幅字畫,諸葛一看,大叫一聲:
“不好!”
無情但是聽到了諸葛轉述,就問何事?諸葛嘆道:“他畫給我兩幅畫一幅字。一幅畫已經不成章法。而字,真是筆走龍蛇,但一字草一字隸,一字篆一字碑,全無定性,像是十一、二人聯手各寫一字似的。還有一幅畫,畫的是一個高僧,側書‘大宗師’三字,我初以落筆靈俐雄渾,不疑有他,但忽覺蹊蹺,挪近一看,燭光下,那高僧眼珠竟會轉動的!”
無情當時聽了童心大作:“那有什麼不好?眼睛會動麼!那可奇了!”
諸葛仰天嘆道:“畫是難得字是奇。壞就壞在,我只看出了四個字。”
無情問:“什麼字?”
諸葛道:“走火入魔。”
後來才得悉,温蛇透悟了三道唯一、三教合一之法,用在毒經上,以功為法,以法為毒,以毒為功。可是,一旦練成,不但心性全失,心浮氣燥,才省悟毒已入身,侵入膏肓,身心皆毒,人毒合一。
最可怕的,是這毒法一成,一旦運使在不正當之途徑,已經不必動武了,就可以憑風佈置毒,有流水的地方就會中毒,有人畜之處便會傳毒,非死不可,傳染迅速,荼毒廣遠。只怕到時候生靈塗炭,非人世間,再無僥倖。要善加運用,卻一旦練毒法者,本身已性情大變,浮躁銷烈,連創始人温蛇都不能倖免,更何況他人或定力毒功不如他者?
温蛇發明了這毒力後,省悟到:只有將之毀了不可!否則,滅絕的恐怕是天下萬民了!
——所用之器一旦威力不可控制之時,或能力要比發明者更強大之際,一旦反撲,不堪設想。
於是温蛇要毀掉自己的發現。
可是事情已傳了開去。
——至少,“小字號”一向是提供一切諮訊和補給,予温蛇研配毒力、研發毒功的;他們當然一早知悉並且熱切期待。
還有“死字號”在等着這等殺傷力奇大的“武器”;“活字號”苦候以毒製毒,以活人命。
他們都在苦等。
期待。
——何況,温蛇身邊也有不少人知曉這件事和這個發明,其中包括了温蛇的繼室李吻花。
隨後,温蛇猝然亡故。
他到底毀了“山字經”沒有?可是誰也不清楚——不過,畢竟,自己窮十數年以上發明的東西,就算橫下心來,也不是説毀便毀的。
也就説,“山字經”,很可能仍在“知不足齋”裏。
諸葛知曉了這件事,本在道義上要過去保護温蛇的遺孀李吻花的,但其間為“千手王”之案件拖怠了。
之後,便是盛傳中的“花生堂血案了:一眾武林高手,全遭暗算,炸傷炸死,而一位道士盜走奪取了“山字經”。
——這個道人很可能便是三鞭了。
第三章 心裏頭一個不可摧毀的夢
這便是無情所知曉的“山字經”。
諸葛也跟他提到過:據悉“山字經”的功法只要初成,已經可以“起死回生”,不過跟活死人無異;連影子均可“化身分神”,但卻無靈性!無論受了多重的傷,只要一息尚存,都可以活回來,但如屍變。光是初習,已有此功,無異讓許多人引發貪念。
當初,聽來真有點匪夷所思,而今,卻是親眼目睹。
諸葛原也想為温蛇一家報仇,但三鞭一直聯結蔡家,初又仗元十三限保護,實在不好明目張膽的下手,牽一髮足以動全身。萬一讓蔡家的人以為他旨在覬覦“山字經”,更加百辭莫辯,故而一直遲遲未動,謀而後發。
不過,以諸葛與大石公的估量都是:
“以三鞭為人,若已成就‘山字經‘,肯定已不必寄人籬下,囂狂十分,大開殺戮,而今仍如此畏首藏尾,仰人鼻息,想必手上並無’山字經‘,縱有,亦未必能習有所成。“
“也説不定三鞭奪的並不是真的山字經,以温蛇的機謀,只要他氣絕前有片刻機會,一定會設法不讓他苦心孤詣創研的‘山字經‘為人輕易所盜。“
這是諸葛和大石公的推論。
無情都聽了。
聽了他就記住了。
——他這個人,看過的,讀過的,聽過的,甚至吃過的,嗅古哦的,摸過的,他都會記住的。
記不住的,是因為他認為不重要的。
而今,今夜,他親自會戰三鞭。
親眼目睹了三鞭道人的起“死“回魂!
——那就不是“山字經“麼!?
那不是“山字經“的毒法還是什麼!?
所以,有關“山字經“,無情跟任怨在這一刻,有了個交會點!
所不同的是:
任怨切切而處心積慮的,要奪取“三字經“,為一己之慾。
無情念念而耿耿於懷的,要偵破“三字經”之案,替世叔為温蛇一家雪一大仇。
其實,那個關於温蛇的江湖傳聞,對無情而言,好比是一個“夢比夢更夢”的啓悟:
温蛇本來就德高望重,位尊名大,但他為了追尋心中的一個夢想,不惜放棄一切,虛渡華年,以數十荏苒,來發明“山字經”毒功,成就人世不滅之功。
這是一個夢想。
幾經艱辛,終於成了現實。
——他實現了這個夢。
可是,就在他發現終於能實現這個美夢、這個幻夢終於變成了現實的同時,卻驚覺了這是個噩夢!
他必須要摧毀這個惡夢!
他還得親自出手去毀滅這個他親手建立的夢!
——這個夢,一旦達成,竟比夢更夢,到頭來,他的理想,他的努力,仍只是一個造就不了現實的夢!
可以見得,他當時內心之掙扎和苦痛!
——到底,是不是因此之故,他才沒徹底摧毀“山字經”?還是他遇禍猝然,不及摧毀?或是他本身永遠有一個不能摧毀的夢,在心中,而遺愛在人間?
很多人心中,都有一個(至少一個)不能摧毀、牢不可破的夢。
這是他內心的最後陣地。
且不管那是不是凡夫俗子的發財夢、桃花夢還是名利夢,或是絕高人天下太平、造福萬民、自在無羈的幻夢,但人生總是有夢,總要有夢,就算是春夢一場,也總比無夢一世的好。
你呢?
因而,無情特別為温蛇抱不平。
——他本來已“獨步天下”,但為了要造福天下,最後成了“毒步天下”;他又要為了“毒禍天下”,所以反而以身殉毒,與毒同眠。
他自度無法做到温蛇的境界,他唯一能做的,是誰對温蛇家人動手劫奪的,誰褻瀆了温獨步遺體的,他要繩之以法——如果沒有繩子,用“明器”也可以!
任怨自知失言,即道:“盛少捕頭,你破什麼我不管,但三鞭是我們的頭領,我們一定得把主帥救回去,不然,我們的給天下雄豪笑話了!”
他説的大仁大義。無情道:“你們今晚要殺便殺入一點堂來,誰可以擺擺尾巴説走便走!”
任怨一躍而起,渾忘了臉上一頭的塵,左上角還有個小圓洞不沾泥:“姓盛的!我們的主力馬上就殺到,你纏住了三鞭不放形同找死!”
忽聽仇烈香道:“你自己看一下:到底是我們不放過這牛鼻子,還是這鳥道人不放過咱們!”
仇烈香這麼一説,無情乃至任怨、追命甚至任勞,這才發覺:
情勢的確不象自己剛才所拿握所以為的樣子:
就在無情與任怨説到有關“山字經”的時候,三鞭悠悠晃着,像遊魂地悠着,然後他就開始變裂。
影子……
影子
影子……
影子影子
影子影子
影子影子
影子影子……
影影影影影影影影
影影影影影影影影……
影影影影影影影影……
影影影影影影影影……
影影影影影影影影……
影影影影影影影影……
影影影影影影影影……
影影影影影影影影……
影……
愈變愈多,愈變愈快,變的幢幢鬼影,包圍了無情,包圍了烈香,包圍了大家,包圍了姓孫的那中年漢子,甚至包圍了院子,包圍了尋夢園……
只聽三鞭狼嗥鬼哭的嘶聲吼道:
“——我就知道你們兩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直都在覬覦我的山字經!今晚我受了這般的重創,你們誰也甭想給我活出去……”
每個人都給他的影子包圍。
院子裏,惡臭難聞的氣息更濃烈了。
什麼都給他鬼魅一般的影子包圍了、遮掩了、覆蓋了——
包括月色。
和夜色。
除了一物——
一人。
第四章 覺來夢夢了
魅影幢幢,幾乎滿布了庭院。
——鬼影,幾乎是鋪天蓋地而來,浩浩蕩蕩的殺到。
這些彷彿來自幽冥的暗影,成了三鞭手上的大軍,以一種腐朽的妖氛,向“尋夢園”裏的人逼殺了過來。
三鞭“復活”,鬼影成軍,誰都感覺到恐怖妖異,怖秘難言,但最震動的還是曾聽説過或打聽過“山字經“威力的兩個人:
無情和任怨。
對兩人而言,雖然反應都是:“啊,真的有這個的——“可是,心境卻很不一樣:
任怨是又驚又喜,貪念強烈升起:
——就是這個!
(我就是要學這個!)
(練成了這個,可以起“死”回“生”,可以威怖示人,可以橫行江湖,可以“毒”霸天下!)
(我就是要這個!)
然而,無情的反應卻是難過失望,還帶點怒憤:
——居然是這樣!
(看來,“山字經”真的是落在這個無行道人三鞭的手裏!)
(“山字經”竟只是這種詭怪的武功、心法,那温蛇窮一生之力的精研豈不太浪費了!?)
(光是為了這事,也得殺了三鞭,不讓這惡法病毒流傳!)
卻還有一個人的心思,雖然震驚,卻不是逗留在三鞭佈下的“山字經”大法上。
這個人就是追命。
使他更震訝的是:
那些鬼影子,對場中每個人,包括任怨任勞都形成了包圍,但卻包圍不了一個人:
——這個人就隨隨便便,還帶點猥瑣的站在那兒,可是連鬼影都不敢近前,至少,不敢逼近他身前,彷彿連魅影都得對他網開一面!
這個人就是那神容阿諛、滿臉疙瘩,但態度謙卑,舉止卻十分有度的孫總管!
孫收皮沒有動。
他只是站在那兒。
甚至,還有點寂寞的感覺。
——追命是感覺到他的感覺,卻不知這感覺因何而來。
很奇怪的是:人們總是覺得“寂寞”,彷彿是心靈高尚、境界很高、修為很深,甚至樣子很好看、很漂亮、很瀟灑、很高明的人才會產生的感覺。
其實不然。
形容猥穢、生性卑微、出身貧賤甚至寡廉鮮恥的人,普通平民,一般百姓,也一樣會產生寂寞、落拓之感的。
這點不是武功高強或容貌俊俏、境界高深的人之專利。
正如“做夢”一樣。
很多人錯以為只有少年男女才有夢,甚至以為越是漂亮有氣質的人兒才會有美麗的夢幻和夢想。
事實並非。
普通人也一樣能擁有富麗堂皇的夢,夢也不是任何人的專利,跟人長得好不好看也無必然關係,不管老少男女,人品好壞,可以説是人人都有他的美夢。
沒有夢想的人其實生不如死。
説自己沒有夢的人只不過是因為心死,不是真的無夢,只不過發現與其夢想不如實幹,才比較能實踐看來窮一生生之力也達不成的夢境。
那是實幹者用清醒來覺夢。
可是夢比夢更夢,當你以醒覺夢,到頭來,可能發現覺醒也不過是一場夢,而夢比夢更夢,空比空更空, 人生不過是一場夢,又何必覺來夢夢了?
似曾有夢。
我亦曾有夢。
——如果可以,我們但願能再做場夢,繼續夢夢下去。
但願長醉不醉醒,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只要把“醉字換作“夢”字。
——醉和夢,本就是一體兩面,有的人不善飲醉,但喜歡夢;有的人無法入夢,只好選擇了醉。
夢是我們的權利。
所以不要笑人有夢。
有夢是好事。
實事。
誰都會寂寞。
誰命有寂寞的時候。
可不是嗎?
追命此際就察覺了孫收皮的寂寞和落拓。
可是他就那麼一“寂寞”,那些魅影全都不敢近前,不敢向他包抄。
而追命剛才本來有幾次已鎮住局面,正欲掠過去助無情和仇烈香之際,卻被一種奇特的“感覺”扯了回來。
那是一種動力。
不是一種攻擊。
對方其實沒有動手。
追命只在背後“感覺”到這一種:
煞氣
——那好比是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其實,還感覺得到了“痛”。
追命只要一動,意欲突圍出擊,那煞氣就忽然在他後面,或在他的死角,抑或在他身上唯一破綻處凝聚集中,那好比一種“黃雀在後“的危機,使得”螳螂“不敢立刻捕”蟬“。
追命馬上凝住不發。
他知道這“煞氣”乃來自孫總管。
然而孫收皮並沒有出手。
甚至沒有説話。
看孫收皮的形容,實在很難聯想到他那麼個卑微的樣子,也可以發出那麼凌厲而且強烈的“煞氣”來!
如果問追命在這戰團中,他最顧忌的是誰?他的答案肯定不會是任勞任怨甚至三鞭,而是這個貌不驚人的,獨在月下負手觀戰的孫收皮!
如果問的是任怨,任怨除了剛剛震懾於一朵花下。
那是一朵如果在懸崖邊怒放的花。
份外豔——
殺死人的花!
這時候,三鞭已巍巍顫顫的走近了盛崖餘與仇烈香。
今天晚上,他已負傷甚重,使他迫不得已要亮出看家法寶,這一戰,他要是活不了那是誰也別想活了,要是他活得了在場的看到了也休想活回去——包括對敵人陣容對己方的人,他都動了殺機!
——一定要給他們死,才不會把消息泄露!
若要“放過”,大概只有一個——因為只怕還輪不到他來放人,而是對方放不放過他。
他擁有“山字經”,一旦給人得悉,必然惹禍上身,麻煩如秋蟻附毯,揮之不去,萬一搞不好,還惹來殺身之劫。
所以他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肯輕易動用“山字經”裏的毒力和功法。
可是更麻煩的是:
他並沒有練成“山字經”!
最大的問題是:“山字經”裏有些關鍵和層次,是無法打破,更無法推進的。
他若照着練,恐怕,反而給魔頭噬聲,功未成身先死!
不過,他照着練,也不是一無所成,的確,他彷彿感應到一些奇怪的力量,例如像:月色、味道、蟲豸、影子、火焰……都可以用作武功上的配合,對敵人發動猝不即防以及相當難以抵禦的攻襲!
而且還可以飽受重創、只要一息尚存,依然可以“毒力攻心法”,忍死回生,痊癒極速——只不過每次這樣用上了,都得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不過,他若照經裏指示這樣練了,除了心浮意躁,心思恍惚之外,還容易走火入魔,五內交煎,而且,有些關卡和經脈,説什麼也不能適調、打通,以致無法達成更進一步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