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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0章

    第三十一章禍起

    看來此女雖生在豪門,但本性衝動暴躁,一言一行想不表現在臉上都不行,倒是個容易對付的,但卻不可掉以輕心,有句話説得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説不定她一衝動之下,就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這邊小小插曲自是沒人注意,那邊卻傳來將士們馬靴踏在硬土地上豁豁的聲音,原本空蕩蕩的廣場,此時卻塞滿了兵士,森森的戈尖仿若湖裏鱗鱗水光,刺得人眼花潦亂。

    那圓臉將軍想是早和寧王交過手,不過時日已久,如此有了這樣的機會,臉上興奮之色盡顯,早躍躍欲試了,拱手退下,把那兩面旗子舞得上下翻飛,場上兵士便來回穿梭,前後縱列,便成合圍之勢。

    擂鼓聲起,神策營的人果然不同凡響,久經訓練,場上兵士配合得天衣無縫,戈來劍往,無論何時,都將寧王呈包圍之勢圍着,可寧王到底不同尋常,白色身影如同閃電在森森地劍戈之中來回穿插,左右衝突,如果不是有陣列相護,他又不願意傷人,估計早就將眾將士打得侍衞人仰馬翻,戈丟劍棄了。

    看來我的話起了作用,他身形明顯減慢,有時竟任由那劍戈刺了上身,這才以內力將之震開,如此一來,惹得將士們火氣更大,那圓臉將軍更是臉如蕃茄,又青又紅,到了最後,乾脆將手裏調旗揣了入懷,親自上場督戰,一時間喊殺聲更勝從前。

    到了最後,寧王騰空而起,二十幾根長矛舉天相迎,只聽得冷光四濺,他竟不躲避,任那長矛全刺了上身。

    看得侍衞首領臉色都白了,嘴唇急速蠕動,估計在講:如果鎧甲不管用,這可怎麼辦才好?怎麼辦才好?不是一個窟窿,是幾十個窟窿啊啊啊!

    還好,鎧甲管用,雖有劍戈刺身,只濺得火花四現,卻依舊沒有刺破鎧甲。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好端端坐在一邊的郡主看得興起,揚聲叫道:“表哥,我也來。”

    不等寧王答話,她就衝進了場子裏,隨手奪過了一名士兵的劍戈,騰空而起,點了幾名兵士的頭頂,直往寧王所立的中心衝了去,看來她的輕功不錯,身體也不重……點得那些兵士個個兒頭一縮……到了陣中心,更是把礙事的兵士踹開了幾個,兵士顯然也知道她的身份,見她一來,陣列就有些亂了,總之一句話,她走到哪,那裏的兵士就亂到哪。

    她揮戈上前,和寧王交上了手,手腕翻轉,身形穿梭來回,寧王卻如閒亭信步,只守不攻,看在我的眼裏,便感覺有些奇怪:怎麼這寧王也象那兵士一樣,她的劍戈揮到哪兒,他便避走不及?

    看了一會兒,我便明白了,她對寧王和對兵士還是有些不同的,對兵士她是毫不留情,可對着寧王,她手裏的劍戈雖然揮得聲勢浩大,可一不經意,就有一個明顯破綻,可讓人用手抓住劍戈一頭……我看了,怎麼有一種她一門心思想寧王伸手一拉她的劍戈,她便趁勢鑽進他的懷裏的感覺?

    這可是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眾睽睽之下啊!

    這時鶯兒才敢悄悄地湊了上來:“主子,風寒乍起,奴婢去給您拿件衣服?”

    我回頭瞧了她一眼,發現她眼神有些閃躲,便道:“不用了……”

    她眼神閃過一絲失望,我便又道:“我和你一起去,加件衣服也好。”

    我們從對方的眼裏都看清了同一個詞:溜之大吉。

    彼時我正座在擺了青瓷果盤的長案旁邊,長案上五色點心散着淡淡香氣,我順手取了一塊點心入口,正待起身,眼角餘光之處,卻見遠處有陽光反射白光,不知為何,心中陡生警意,來不及思索,滑下椅子,就勢一滾,就鑽進了那長案底下,長案矮而低,我的四肢貼伏地面,姿勢肯定是不雅的,想也想得出,有點象四腳貼地之烏龜。只聽見撲撲連聲,長案震動,我便聽到媚月和鶯兒的驚叫聲。

    緩緩地轉過頭去,便見一柄長戈短刃插在我剛剛坐的椅子之上。

    我伏在案下不敢動,又過了許久,才聽得媚月顫聲道:“主子,您還好吧?”

    我怕出去還會有東西無緣故的飛了過來,道:“腰閃着了……”

    看來她們很明白我的意思,讓我在底下多躺了躺,也先不忙扶我出來了,我是禍之根源,我既安全了,她們也就不會被殃及池魚了。

    側着頭向校場上望過去,那郡主撲花飛蝶般地向寧王攻擊,四周圍的列陣早已散亂,一兩個不知死活的兵士上前幫忙,手忙腳亂之下,居然將郡主擠離了寧王的身邊,郡主武技實在不高,可還是拼命往前衝,也不知道怎麼的,她的腳被地上的武器絆了一下,向後一仰,原本站直了就沒事的,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有一小兵急着立功,向前一衝,撞了郡主一下,讓她一不留神就跌倒了,而且跌了個四腳朝天………她摔跌的姿勢真是很美啊很美……前邊的衣襟都給摔開了,露出了裏邊穿的淺紅繡花中衣,更露出那一片不經意的雪白,正如白雪殘梅,讓人不得不想起那一室的旖ni……怎麼不穿件錦繡綾蘿的抹胸呢,那更美了。

    圍在她身邊的兵士自是有多遠躲多遠,以免背上污人清白後不得不娶了回家的麻煩,她手忙腳亂地爬了起身,先掩上衣襟,然後手插了腰……不用猜我也知道,她在大聲喝罵:誰,誰,誰撞了我?誰誰,誰割了我的腰帶?

    寧王行了上前,不知勸了幾句什麼,她才恢復了幾分女兒姿態。

    不用看我也知道,此時的她,在寧王面前,雖是惱怒無比,臉上卻也是薄怒嬌嗔的,粉頸低垂,惹人憐愛的。

    如果是一般世家,她如此作為,自是有損閨譽,以後連嫁人都恐有困難,但正是因為她不是一般人家,她若闖禍,自是有無數的人幫她遮掩,也會有人想了千方百計地讓她之窘態不流傳出去,在人前,她自還是一名秀雅郡主,所以,她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第三十二章驢打滾兒,好名

    如此一打岔,這場比武再也進行不下去了,但我還是決定在桌子底下再躺躺的好,在危險並未完全消失之前,這底下還是比較安全的。

    從雕有西番蓮的長案矮腳往外望,可見一雙紫色繡有華勝的靴子漸行漸近,膝上銀鎧撲打着靴子邊緣,而它的近旁,便是一襲青袍鹿靴,那兩對靴子終在長案邊停下:“成什麼體統?還不把你家主子扶了出來?”

    “表哥,你這位美人有趣得緊呢。”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聲輕笑。

    鹿靴向紫靴靠近,紫靴便向旁邊移了兩步,看得我很有趣。

    長案被搬開了,媚月和鶯兒扶起了我,我手扶了腰,皺着眉頭向寧王行了個半禮:“王爺,妾身失禮了……”

    我抬眼一望,只見讓擺放在一邊的長案之上插了兩根斷頭短戈,深入木中,幸好尚未穿過,如若不然……

    看來,這位郡主心倒狠得很,和寧王有得一拼。

    那郡主笑着望了望我:“對不住啊,和表哥打得興起,一不小心,將斷刃踢了過來,差點傷着了你!幸虧你那驢打滾兒,想是平日裏練了的,使得可真熟練。”

    想是在寧王面前,個個美人都保持了端莊美態,從來沒有人用這用辦法不顧體態避禍,此話一出,連鶯兒都有些愧疚之色,我原來不準備理她的,可眼角瞧到了寧王一幅坐山觀虎鬥的神態,心想這樣沒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只把一位‘男人’放在心上的人也值得我們女人相鬥?

    搞清楚對象好不好?

    不過,他既想看了,我自得演了給他看,於是向郡主福了一禮:“妾身自是比不得郡主連跌了落地,都姿態優美,半掩春se,令人望而失措,再説了,人有甘昔禍福,此等意外自是怪不得王爺和郡主失手的,只是隔幾日便是妾身入宮交付銀鎧的日子,妾身還真怕誤了太后娘娘的事兒……”

    她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聽到後半句,臉又漸漸變白,張口欲辯,望了夏候商一眼,終忍下了這口氣,我腹中暗笑,悄悄望了一眼寧王,見他表情不動,也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寧王雖未參與,可也袖手旁邊,以他的身手,如果要阻止這刁蠻郡主的‘意外’自是小菜一碟,可他沒有阻止,我自得將他也拖了下水,如果我的意外傳到宮中太皇太后的耳朵裏,兩人一頓責罰想是免不了的了。

    郡主見他沒有出聲,便笑着上前,欲查看我的傷勢:“沒傷到哪裏吧?”

    我將半邊身子倚在了鶯兒身上,做嬌嬌纖弱狀,滿意地看清這英姿勃發的郡主眼內閃過一絲輕蔑:“不礙事,不過閃了腰而已,擦些藥油就好了。”

    她便道:“前些日子府內從海外購了一些紅蛤油來,聽聞對跌打損傷有奇效,我叫人送了過來……”

    寧王這時才道:“不用麻煩郡主了,本王府上也有,依本王看,花美人的傷恐也不很嚴重……”

    他淡淡的臉色讓這郡主很受用,她便笑道:“表哥,總是我闖了禍!”

    這時,那圓臉將士一瘸一拐上前拱手,苦笑:“王爺,歲昌自不量力,以為幾年苦練,可抵擋得王爺幾招,未曾想……”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和前些年相比,你的武技倒是提高了不少。”

    兩人寒暄了幾句,那圓臉將軍便告辭而去,那郡主看來並不想跟着回去,可寧王冷着臉未加挽留,她也只好跟着走了……夏候商冷臉的時候,的確可凍死個把人的。

    他們帶着將士來的時候,步伐整齊,威武雄壯,可離開的時候,手裏的兵器斷的斷,損的損,更有那臉上青紫,腳下一瘸一拐的,雖然勉強整了軍型往外走,和開始來之時的軍姿自是相差甚遠,也不能將木槿花兒都震得跌了落地。

    見他們走了,我的手便從腰上滑了下來,見寧王目光掃過,便低音道:“不敢欺瞞王爺,妾身僅為避禍而已。”

    在明眼人面前,我也不想裝了,挑明瞭告訴他,我知道有禍,而且這禍來的時候你還袖身旁觀,既然不怕太皇太后責難,那我還怕什麼?

    銀色鎧甲襯得他臉上鍍了一層亮白,下巴更是仿如銀玉雕就,他輕輕一笑,卻未出聲,我忙拿了鉸好的面巾給他擦臉。

    他伸手接過了,卻只抹了抹手,便把面巾丟下,原來,他臉上一滴汗都沒出,看來,這場架打得意猶未盡啊。

    侍衞首領這時才抹了抹額上冷汗上前:“王爺,要不叫八駿陪你玩玩?”

    八駿是他的八名暗衞,身手高強,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來府多日,只聽其名,未見其形,守住絲織房的,就有其中兩俊綠耳,超光。

    可還不是讓絲織房燒了?

    我不以為然。

    他背手而立,眼望前方紅牆碧瓦,無盡虛空,眼裏卻有蕭索之色:“不必了,能讓本王有興趣拔出龍淵寶劍的人,已不在這世上了。”

    我又不以為然了,這世上能人可多了,想沉迷脂粉之中便沉迷罷,還找藉口。

    ‘啪’地一聲,我的站着的桌子上面丟了一個銀色護腕,嚇了我一跳,抬頭一望,寧王面色冷俊,目光如刀,彷彿無意般掃過了我的手指:一無聊,我就拿了兩根裙帶打了個蝴蝶結。

    他移開了目光問道:“銀鎧有何不足之處?”

    把蝴蝶結藏在衣裙褶子裏,我忙站起身回道:“妾身觀看了王爺演練,劍戈如林,刺在王爺身上,基本上身體所護部位全都刺中,可鎧甲卻完好無損,妾身認為,此鎧甲已然完美無缺。”

    “完美無缺?真要抵得過西夷勾刺箭,那才能叫完美無缺!”

    我忙道:“王爺最後騰空而起,自空而下撞到了戈劍之上,其力量,角度,戈劍應比勾刺箭的傷害更大,妾身深信,妾身必不負王爺所託。”

    他這才臉色好了一點,認為我坐在這裏雖則爬了一回案底,打了一回蝴蝶結,倒是沒有無所事事,他的威武雄姿全都看進去眼裏去了,眼眸之中頓時風光霽月起來:“還是用勾刺箭試試較好。”

    我忙道:“王爺,工官早叫人試過了,確是無法穿透的。”

    他恩了一聲:“去綠倚軒吧!”

    第三十三章梅夫人

    (原以為沒人投票的,沒想到過了兩日一看,又有幾人投了粉紅票,所以,我還是更新吧。

    隨之往離校場不遠的綠倚軒走去,想是準備換衫,他沒有開口叫我退下,我只有跟着。

    綠倚軒是梅夫人的住處,跟我們這些美人不同,她跟了寧王三年,性格更是平順温和,獲得王府上下尊重,因而尊稱一聲:夫人。地位自然比我們高的,以前我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只知道她在夏侯商心目之中頗是重要,他雖寵其它美人,不過三五月便厭,但對她,雖無對其它美人一寵便寵上天去的情形,可也歷久不衰。

    見我們進來,她早帶了兩兩侍婢迎了上前。

    她眼眉淡淡的,身穿一件娥黃印有暗花的抹胸長裙,和着院子裏淡淡的桂花香味,真使菊羞梅妒,聽聞她的父親,也不過是滇南府一名叫梅在周的知縣,並不是什麼豪門世家,但看種種情形,雖不能坐正妃位置,側妃的品位卻是隻等夏侯商大婚之後了。

    侍她向寧王行禮之後,我便向她行禮,叫了一聲夫人,她便淺笑道:“早想去拜訪妹妹了,可我的身子骨總是好一陣歹一陣的,怕過了病氣給妹妹……”又向夏侯商笑道,“王爺可累了?”

    説着便上前拿了手絹,給他拭了拭額上並不存在的汗水,夏侯商捉住了她的手,見她耳後的一縷散發被風吹到了她的額前,便伸手將這縷頭髮幫她拂到了耳後。

    兩人自然而對,有着莫名的默挈,夏侯商的眼裏更沒了往日的冷硬,平添一份温柔,兩人在侍婢的湊擁下向屋內走,夏侯商的手扶在她的腰間,白玉斑指襯着娥黃絲帶,看在我的眼裏,彷彿春日暖陽。

    我想,這才叫琴瑟和鳴了?

    可男人的胸到底寬大,裝了一個,還可以裝無數個,裝了女人居然還能裝男人。

    不由自主地,我搖了搖頭,卻未曾想寧王一擰頭看見了,皺眉道:“你還杵在那裏幹什麼?還不進來侍候?”

    除了扯君輾玉的閒話的時候,他從來對我沒半分好話,屬於典型的過了河便拆橋,我忍了滿腹不滿,款款向他走近:“是,王爺。”

    梅夫人的臉色有些奇異,看了我一眼,又轉向夏侯商:“王爺,妾身備了薄酒,知王爺喜歡刀板香,妾身便把去年醃製的鹹肉取來蒸了,給王爺下酒。”

    夏侯商便點道:“如此甚好。”

    她一邊和夏侯商緒緒地説着家常,一邊便指揮人卻手除下他身上的銀鎧,又備了熱水,親手擰開了毛巾給他擦臉,讓我感覺自己彷彿置身於普通百姓家,面前見到的,不過是和睦與共的一對夫妻。

    梅夫人面面俱到,見我在一旁默不做聲,恐冷落了我,將除下的銀鎧前身遞了過來:“妹妹看看,這銀鎧可有損壞?”

    身旁的侍婢檀香便接了銀鎧,我唯有手撫銀鎧,仔細翻了翻,向她道:“還好,並無損壞。”

    她便抬頭向寧王道:“妹妹日日督制鎧甲,費神勞力,只可惜妾身幫不上忙。”

    陽光從窗欞間照了進來,將縷空的花紋映在兩人的身上,仿若一張暗花薄透的錦被將兩人包裹,她的手撫在夏侯商豎起的衣領之上,仔細地幫他理了理領角,説此話的時候,語氣中帶着淡淡的無奈。

    “今兒的藥喝了沒有?”夏侯商便問。

    “每日都喝,可妾身的身子骨恐怕就是如此了。”説着,就輕咳了兩聲,欲走到茶几旁拿了杯子飲茶。

    我忙走了上前,拿了茶杯遞給她,她點頭向我道謝,淺淺地抿了抿,又接過旁邊黃木盒子裏拿了鹹甘橘,放了入嘴,輕嚼了吞下,這才把喉嚨裏的咳意壓了下去。

    遞給她茶杯的時候,她的手指不經意地碰到了我的,只是一瞬間,我便感到了指尖的沁涼,我本來就體寒,她卻更涼過我,不由抬頭望了她一眼,離得近了,才發現她的鬢角之處,隱隱有墨印,顯見是用醫術除了的,再塗了脂粉,並不顯眼,可卻讓我心底一驚,便想再仔細地瞧清楚一點,她卻似有所覺,側過了頭去,只向寧王道:“王爺,想來菜已備好,今日有妹妹作陪,當飲得盡興。”

    我發現了另一個奇特的地方,對着夏侯商的其它女人的時候,梅夫人眼色平和,眼裏並無其它美人的嫉恨妒意,這個發現,讓我一下子對她有了好感。

    再説了,我的胃口雖大不如從前,吃了油膩的東西,胃裏就直往上冒酸氣,可依舊對大塊大塊的刀板香有無限濃厚的興趣,吃不着,聞聞也好。

    刀板香是徽府名菜,取農家醃肉,用香樟木板蒸煮,熟了之後,肉內夾有香樟的香味,油而不膩……想當年……烤一架流着肥油的嫩羊,飲一碗色澤如澄的碧羅春,擊刀鞘和着馬頭琴的嗚咽低吟,賞七健兒踏歌而武……此情景彷彿猶在眼前。

    哎,我又想起當年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情形了。

    梅夫人的刀板香自不會是大塊大塊的,肥黃透亮的刀板香切得薄薄的,用一個瓷碗盛了,用嵌銀絲的筷子夾了入嘴,把此等粗野之食也襯出了七分富貴之氣。

    我勿自夾了旁邊的藕片入嘴,引得梅夫人掩嘴而笑:“妹妹是怕吃了此物影響舞姿吧?”

    府內美人吃喝都講究,自不願吃這些油膩發胖之物,我正要含笑做答,夏侯商在一旁把筷子啪了一聲放下:“給本王斟酒。”

    又不知道哪裏惹了他了,我只有站了起身,來到他的右手邊,手持青瓷酒樽為他倒酒,而梅夫人,忙將刀板香蘸了些醋,放進他的碗裏。

    他悶聲把那酒一杯喝了,看了看我,道:“陪本王喝兩杯。”

    我便重坐了他的身邊,拿起酒杯,輕吟淺酌,他卻又不滿了,道:“你不是挺能喝的嗎?”

    我怔了怔,看來是那日把酒澆在他頭上惹下的禍端,忙含羞笑道:“王爺,妾身怕又失態,冒犯了王爺。”

    如此一來,他就又不言語了,只把那價值千金的酒當成了水一般往喉嚨裏灌。

    我自是知道他心底在想什麼,只詐做不知,又站起身來,給他倒了杯酒。

    梅夫人更是勸道:“王爺,酒喝多了傷身,您今晚還要入宮呢。”

    他終於把酒放下了,意興珊瀾地道:“入宮做什麼?”

    我一愕,夏侯商對梅夫人到底不同,在她面前沒有顧忌,連這樣的話都説了出口,梅夫人的目光掃在我的臉上,我忙垂了頭飲了一小口酒,只裝成沒有聽見。

    話雖這麼説,夏侯商終於放下了手裏的酒杯,在梅夫人的伺候之下整裝。

    我也趁機告辭,使人將寒蠶銀鎧放了入庫,這才攜鶯兒媚月回到住處。

    進了門,我才問道:“鶯兒,那郡主是什麼人?”

    “主子,您不知道?”她愕然道,“她姓秦啊……”

    第三十四章驚喜

    我心中一驚,明白了寧王為何對她很是忌憚,原來這件郡主,便是當今皇后的侄女,被封為雅郡主的秦詩芝。秦家本為百年侯門世家,自君家將西疆大禍之後,鎮國公秦承領兵西疆,秦家一門,有皇后主持**,又掌握兵權,做為他的女兒秦詩芝當然成了熾手可熱的人物。

    “你説陳美人現在還一拐一跛的?”

    “是啊,這校場之上,可不止她一人呢,王爺練武喜歡人陪,可郡主隔三岔五的喜歡往這裏跑,每一次,就要出點兒事,不是有美人被武器架子砸了,就是無緣無故地跌了……可就算是再大的事兒,再受寵的……我們王爺可也沒怪過郡主!”

    他當然不會怪,他自己除,還要動心思動腦筋,現成送了一個免費的刀子過來,他當然得好好利用,想除誰了,只需透點風聲出去,引了這位郡主過來,便什麼都不用做了。

    鶯兒意猶未盡,説完雅郡主,又提起了另一位時常隨江妃來府的姑娘,是江妃娘娘的遠房侄女,因江妃出身漠河,留在建都的親戚並不多,只有送親時一名堂兄而已,後因江妃受寵,這名堂兄便受皇封,留在了建都,經過十多年經營,已然位列九卿,官居廷尉,而這位江紫初小姐便是這位江廷尉的幼女了。

    鶯兒説起這位江紫初小姐的時候,眼露敬佩傾慕之色,跟雅郡主完全不同,這位江紫初姑娘很有其姑母遺風,温柔婉約,無論對誰都不曾發過脾氣,因而她一來府,自上至下,自是人人歡迎的。

    我暗暗想,看來是這兩位女子爭奪寧王正妃之位了?

    看出了我的想法,鶯兒遲疑半天道:“其實,還有一位,來過王府的,不過確是不太可能。”

    我看她的神色,更添幾分好奇,這鶯兒説起這位的時候,神情更是不同,增添了幾分尊敬之意,與前兩位相比,顯然這一位更為特殊?

    我隨手賞了件玉釵給她,她才又説了:“這一位,可是姓寧的,可前年齡尚小……”遲疑半天才道,“太子還未立太子妃呢!”

    我當然知道太子只有一名良娣,幾名緒人,並未冊立太子妃,皇后娘娘也不着急。

    我腦內忽地一閃,明白了鶯兒所説,她説的,可是寧太后的外孫女兒,寧啓瑤,寧家外戚極少,太后娘娘沒有兄弟,只有一個妹妹,早年更是因難產而死,但一旦富貴,自是有人攀附了上來,不過短短幾十年,寧家便成了建都大户,比那傳承百年的世家大族並不煌多讓,尤以寧啓瑤的祖父寧晃月為首,寧晃月是太后的遠房侄子,為人精明善謀,更是知進退,手段圓滑,連當今皇上也不得不依靠於他,已位居九卿之首,但是如娶了她,自是或多或少會得到太后的幫助,太皇太后雖不理事多年,但受過其恩惠的人遍佈朝野軍政,秦家和江家勢力雖大,卻又怎比得這一呼百諾的聲勢呢,這一位,自是比那兩位更讓人心動了。

    如果娶了寧啓瑤,倒真的等於得到了太后的首肯認同,更何況聽聞寧啓瑤少時就聰慧無比,不到五歲便閲遍了論語,尚書,寧太后本性聰慧,更喜歡聰慧的女子,因而對這位寧啓瑤更是捧在了手心裏。只不過聽聞寧啓瑤如今也不過十二歲的年齡,看來太子有得等了。

    聽鶯兒的語氣,這寧啓瑤對寧王也有意思?

    再問下去,鶯兒卻不願意説了,只道主子們的是非並不是做奴婢的人膽敢私下議論的,我只得放了她退下,托腮想了半天,寧王和太子殿下的婚事,又會引起一場混戰啊!

    因在夏侯商那裏沒吃什麼東西,又和鶯兒談了半天話,一翻忙亂下來,就有些餓了,叫侍婢檀香去廚房讓人煮碗粥過來,可左等右等也不來,正想拍了桌子親自去廚房。

    卻聽見窗子輕輕地一磕,黃楊木依呀做響,回頭望去,桌子上便擺了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上面幾點青綠的葱花浮着。

    再回首,卻見屋內嵌絲鑲玉的玫瑰椅上,坐了一位身穿夜行衣的人,手指輕撫座椅扶手,素白的手,黑色的綢衣,頭髮如漆染,雙目如寒星,含笑向我:“夜半客來,是否有酒相迎?”

    我後退幾步,忽地奔了上前,作勢便往他身上撲,他忙一個轉身,翻過了椅背,警惕地將我望着。

    “小七,你終於來了。”我撲了個空,雙手唯有扶在椅子上,對椅上的鏤空雕花紋,眼框有了濕意。

    “我來了……”他和我隔了那玫瑰椅兩兩相望,眼內霧升雲繞,卻又笑道:“要不要用手帕擦擦眼淚?”

    我眨了眨眼,讓潮濕的眼框恢復正常,回頭上下打量他:“不錯,又長高了。”

    每當我説這話的時候,他總是不期然地臉一紅,想是想起那不堪入目的以往,這一次也不例外,咳了一聲,回頭望着桌上的粥:“吃吧,快涼了。”

    我走到桌前,捧起那碗粥,只覺那清香從毛孔裏滲透了進去,不管其它,便呼魯起來,只感覺這麼多日了,這是我吃東西吃得最香的一次。

    在他面前,我自是不用掩飾本性的,更讓人驚奇的是,他今天沒説粗魯,讓我大為吃驚,在吸了半碗粥入肚以後,我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看他滿臉的沉思之色,眼睛幽幽暗暗地,不知想到了何處,便問:“小七,你吃了嗎?”

    我們倆打招呼,一般從這句話開始的,少年之時,相約野外聚餐,暗號便是:吃了嗎?如沒吃的話,他挖野菜,我便捉雞屠狗,用一土製瓦罐,撿幾根乾燥柴火,搭一個簡易磚灶,煮一鍋香薰糜肉,這便是我們最大的樂趣了,只不過,後來夥伴便越來越多,三個,五個,七個。

    他收回思緒,轉頭望了眼我,道:“沒事。”

    我便又開始呼魯了,長久沒吃他煮的東西,直鮮得我差點把舌頭給吞了進去,吃得太快,喉裏的東西來不及下到胃裏,氣往上冒,就開始打嗝,他無可奈何地走進了我,用一隻手上下撫着我的後背,另一支手遞了茶給我:“你以為還是以前嗎?”

    第三十五章是誰摔的?

    以前我可以大口的吃肉,大碗的吃粥,腹中卻總是不飽,哪比得現在,略吃一點東西,便感覺腹中上下翻騰不止,可長年的習慣,又怎麼能改?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茶,飲了一口入嘴,卻沒什麼效果,只得一邊打着嗝一邊道:“咯……小七……咯,以後煮多兩碗……咯……”

    他改撫為拍,以手指點擊我後背穴位,我知道他在查探我身體脈絡情況,也知如果不讓他查探,他必是不放心的,便道:“你那顆藥,冷玉丸,我已吃了。”

    “哦?你的寒症沒有以前厲害,我已查覺到了,那顆藥丸能抵半年時間,不過到了那時,想必我們已經想到辦法了吧?”

    我在心中低嘆,他一直沒有放棄徹底治好我的病,僅這顆藥丸,便是他使了無數手段才煉製而成的:一年之內,他偷遍江湖十大門派,拼得九死一生,才將他們秘不外傳的療傷聖藥全盜了出來,再研究其藥性,提煉精取,才得這一顆而已,也不過能保我半年時間,半年之後,各門派的人早已嚴加防範,再者上次他將人家的藥偷了個七七八八,這些藥都是極難煉製的,怕是各門派尚來不及補齊,再偷取煉製,卻哪裏還有那麼容易?

    “小七,其實,我已知足……”我低聲道,不知不覺地,那打嗝便好了。

    他敲擊我背後的手停了一下,良久沒出聲,又隔良久才道:“但我卻不知足。”

    我知道如何勸他為好,只得沉默。

    他以手指輕壓我肩胛穴位:“其它的藥,可需補齊的?”

    我怔了一下:“哦?”

    他手指穩定如昔,語氣卻有些遲疑,吞吐半天道:“比如説,那展歡丸?”

    “哦?那個啊?”我想了一想,這藥沒用上,可上次丟到寧王嘴裏的時候一下子沒丟進去,後來放在袖子裏輾碎了,少了一顆,於是道,“少了一顆。”

    他手指倏地一頓:“什麼,吃了?那……那……有效果嗎?”

    血氣方剛啊,血氣方剛,什麼事兒都不問,就光問這事了,我們倆雖然從小一個坑上長大,但到底男女有別,我有點不好意思同他討論這個,又想起了初進府寧王一下子要辦倒三個的勇猛,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含混道:“效果吧?我也不大知道……”

    “你不知道……?”這聲音有些大,我忙扭轉了身子,去捂他的嘴,自是沒辦法捂得着的,倏忽之間,這小子又閃到了我的前面,功夫又見大長了。

    他站在離我一米遠的地方,神色很有些扭捏:“真不知道?那有沒有……”

    這小子腦子裏都想些什麼啊!我沒好氣地道:“沒有誰吃,那藥丸碎了,我怎麼知道效果?”

    他不由自主地撫了撫前胸:“那,他沒叫你……侍……那個寢?”

    我皺眉道:“侍寢就侍寢罷,什麼叫侍……那個寢?當然沒有……”

    他明顯吁了一口氣,興災樂禍了一會兒,開始自責起自己:“我的手藝不高啊,你的容貌還是有缺陷的……”

    我怎麼聽都感覺他語氣中嘲弄之色多過自責,於是淡淡地道:“你這麼喜歡打聽這事兒,不如你親自試試?又或者我們邀個時間出府,一同走一走建都的青樓?”

    他張口結舌,嘴像魚一般地張開又合上,合上又張開,怔了半天才,終用了一句敬語:“屬下,屬下是……”

    我有些黯然,搖手道:“不是告訴過你,你我之間,再無屬下上司之分嗎?”

    他垂頭而立,身長玉立的身子在屋內燈光的照射之下隻影單形,仿如一張暗色剪紙:“只是,連一名無知婦人都能欺侮於您,讓您居於案下,您叫屬……我……”

    他語氣之中添了些哽咽之意,聽得我心中一酸,強笑道:“有你的護助,又有何人能欺侮於我?”

    白日之時,他藏身於那幫軍士之中,不動生色地叫雅郡主摔了個四腳朝天,也讓她打消了對我再行殺着,只略一晃眼,他雖穿了軍士鎧甲,在森森兵刃,如潮將士之中,我又豈能認不出那十多年朝昔相處的身影?

    所以,我譴退了眾侍婢,獨自一人留於房中,一直在等着他,因我知道,他既已現身,我們離終點便又進了一步。

    他黑色綢衣襯得容顏似雪,看着我的時候眉眼之中卻有淡淡的温暖:“不錯,自今以後,您不再是一人,將軍……”

    我沒有阻止他的稱謂,因知道,這個稱謂恐是在這建都之中最後一次的稱呼了,我道:“一切就緒,只欠東風。”

    他沉默半晌,才道:“草原的大雨,終會洗盡那染了碧血的綠葉……”

    我道:“只是耽誤了你,為朝廷殲殺無數勁敵的副將,居然被稱為賣國賊,這種滋味,恐不好受吧?”

    他笑了笑:“朝廷本就不在我的心中,我心中只有天地,殺敵不過為了追隨你的將令,況這世上賣國賊何其多哉,多我一個,又能如何?”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本是一個生於天地間的人,由白狼養大,七歲之時,因緣際會之下,我設陷阱殺了那狼王,讓他恨我入骨,一連多日跟綴在我的身後,伺機而殺,那個時候,我尚未被老父重視,學武沒有系統化,是東一招,西一招跟叔伯們學的,年紀又小,不過五六歲,能打得過誰?雖感覺了危險,可他藏於暗處,我卻無可奈何,只得連睡覺之時都在枕頭底下放了一把劍刃,怕就怕半夜醒來,看見這位滿臉是毛的小男孩忽地撲了上來,那個時候,是我第一次知道害怕。

    可他終是沒來得及動手,就被老父擒了,老父那天打了勝仗,喝了酒,高興之下便同我多説了兩句話:玉兒啊,知道野獸的爪子要怎麼樣才能收回去嗎?用鞭子和籠子……

    我卻沒有聽他的,照自己的方法來,幫他颳了臉上身上的毛,然後帶了他到鏡子旁,我永遠記得他第一次望着鏡子的樣子,迷惑,不解,終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個人?不是狼?

    第三十六章恩仇啊

    (爬上來一看,跌到了十名之下……)

    他恍然之後,認準了同類,為狼報仇就沒那麼熱心了,可見這個人性還是有的,只不過潛在了狼性之下,整天跟在我的後面,有好幾次我在後溪洗澡,他也跳了進來,上上下下地朝我的身體打量,然後朝自己的身形比對……雖然後來捱了老父一頓猛訓,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就是:你知不知道啊啊啊……你是個女孩啊啊啊,以後要怎麼嫁人啊啊啊。

    終於,他認為我們倆真是同類了,於是吃飯要一個飯碗,他自己那碗是不吃的,專搶我的……走路不光手拖着手,還一定要挨在一起,睡覺他把頭靠在我的懷裏……天可憐鑑,那時,我比他還小一歲啊。

    可他這一跟隨,就跟了我十多年,一直未曾分開過。

    我知道他和我不同,他不崇禮儀仁教,更不尊君臣父子,佛教道禮只當它是放屁……就連老父,他一開始也是不拜的,只是我勸了他之後,他僅以拱手之禮相拜,老父無可奈何,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所以,對投身西夷,他心中沒有愧疚,雖則他半面臉遮黑色面具殺敵之時也曾殺不眨眼,也會為自己屬下將士傷亡痛而失聲,但他卻是認為,那一場戰爭,只是那一場而已,如若叢林野獸撲食,強者為王,只是,是不是就因為如此,我才會讓他去?

    原本我學之武技,因老父傾瓤相授,更加之學了不少殘篇斷卷,因而高於他不少,可如今,卻是一切只能依靠於他了,老父已然魂散草原,想來也不會怪我將君傢俬技另教他人吧?

    小七是嘮叨了很久,從衣食住行,到行動舉止,事無鉅細,他一一嘮叼了個夠,直至我最後睡眼朦朧,他才放過了我,如是以前,我定會一拳打了過去再説,可如今,卻只能端坐聽訓,很是幸苦。

    他尤其提到了我在寧王面前的失態:雖説你對他的威武不以為然,但怎麼能表現出來呢?就算他是一堆屎,咱也得把他當成一堆香噴噴的屎……我反駁,我不是照你説的,一對某事不以為然了,就垂頭用裙帶打蝴蝶結嗎?

    他道:“可你的表情連我隔了這麼遠都感覺到了其中含着的輕視,你想以寧王那傲骨逼人的性子,能不感覺到嗎?”

    我總感覺他眉眼之中有些探查的意味,明為指責,實則暗喜,於是喃喃:“我怎麼感覺你語氣之中含着的酸意呢?”

    他張口結舌,終於訓不下去了。

    我不以為意,他一向對寧王看不順眼,起因也緣為一位美人。

    那個時候,寧王新為監軍,從一開始的挑刺兒,到以美酒佳餚相請軍士,再嚴整軍紀,剎住了軍營裏不少中飽私瓤的歪風邪氣,西疆守軍雖以君家軍為主,但也不止君家軍一個,在上位者又怎能放心讓君家軍一家獨大呢?旁系便以曹統領為首的連駑營,全營將士皆使精良連駑,裝備犀皮鎧甲,騎大良寶馬,人數雖沒有君家軍多,卻是戰鬥力極強的營,營中將士大多是建都豪門之子,為建功立業在此鍍金而來,所以,這個營可謂是極為豪奢的,老父對其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他們不惹事兒,他巴不得他們整天吃喝玩樂。

    話説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大家都是從京城而來,熟識京城規則,有共同的語言,所以,可這些豪門之子就把寧王當成了同一類人了,寧王以皇家宴席宴請上下官兵,有些人並不領情,可有些人卻是久旱逢甘露,頗有知已之感。

    連駑營的高級將領,舉止優雅,裝扮一絲不苟,佩劍多鑲珠玉寶石,再加上其出生豪門大家,從小便請武林高手教習,所以,他們的身手比其它營高出很多,再加上老父的姑息養奸,讓他們個個兒把眼睛長在了額頭上,不過,他們是不敢挑釁我的親兵的,只因為,我可沒那麼多講究,一言不合,打得他們滿地找牙,所以,他們一般不和我這個鄉野粗夫一般見識……他們喜歡來陰的,喜歡臉上帶笑,暗地裏掏刀子,特別是那位曹統領,臉上總是含春風般的微笑,禮節一絲不苟,讓人挑不出一點兒錯處,可暗地裏卻讓老父吃了好幾次大虧,比如説朝廷運來的軍糧,還未到軍營,他便向老父稟告,説此趟運糧大隊之中有京城他們曹家自己送來的米糧,是專屬連駑營的,老父自是知道,連駑營的確有此習慣,營中貴族子弟極多,為了方便,就有心痛子侄的長輩順帶跟隨押糧車而來的私貨,老父便準他前去幫運自己的東西,他便派人前去迎了,不但拿了自己的東西,更將那上好的乾肉鹿肉糧米迎進自己營中,留下差的次的,如有人問起,便稱是主帥同意了的,他領的糧食總數是對的。

    軍糧也分三六九等,原本分配的時候是優質的和普通的摻雜來分,他如此一做,分配給我們的就大都是劣糧,優糧便少了十之七八,我們的軍糧下鍋的時候,是將劣糧與優糧摻雜而煮的,如此一來,引得全軍上下氣憤難平,我自不管其它,率了北斗七星連夜闖入了姓曹的主賬,指責問罪一概不説,因我知道,我説一句,他有十句冠冕堂皇的藉口等着我,只説借糧,如若不借,便失手了,茶杯無緣故地從案台上飛起,砸在他的臉上,又或他營賬之中上好的硯台莫名地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又或他腰裏鑲嵌寶石的寶劍被嗜愛珍寶的老三擺了個豔羨的神態順手借來瞧了瞧,東一敲西一摸,那上面的寶石便掉了……耗了兩個鐘頭,終於讓他開口答應借糧了,立下字據,蓋了印章,自是不會寫還的期限的……一切照足規矩來,我對他道:“我們是從不以勢壓人的,借了的東西肯定是要還的……”

    他這時恐在心底把我們罵了上千遍:‘強盜,土匪,無賴……’可臉上依舊帶了笑容:“哪裏,哪裏,君少將要的東西,小可自當奉送才對,哪裏敢要您還的。”

    這句話他倒是説對了,我借的東西,自然沒有還回去的道理。

    第三十七章色字頭上

    所以,我把他營中的糧食連帶着他們自己家族送過來的好東西,全借了出來,自此之後,他再不敢帶人中途搶糧。自此之後,凡他生一計,我便出其不意地用旁的手段壓他一壓,被他暗地裏罵了無數‘旁門左道,卑鄙下流’,可見了面卻是親熱得如兩兄弟。他們一向被我用無賴手段打壓着,如今從京城來了位天潢貴胄,帶來不少奇人異士,讓他們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自是想好好地巴結,用以對抗我這個無賴。離中軍主營寨不遠的地方,有一處罪奴寨,所收的全是獲罪流放邊境的犯人,平日裏為將士漿洗衣物,修整兵器,製作營寨物品等等,這都是一些普通犯人,卻有一些被充為營妓的女子,在寨中獨為一營,這些女子很多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妻妾,未獲罪之前用美食錦衣滋養,很有些容貌出色的,老父一向治軍嚴謹,更不贊同以此種手段來攏絡將士,因而規定如要去到妓營之中尋歡,卻是要支付銀錢的,而且每次去了,記事官定會記錄在冊……暗地裏的尋歡,誰都願意,但如果唱得大家都知道了,還是有些損臉面,官兵們雖是粗魯之人,可一樣要臉面,誰也不想以後退伍了,娶老婆,回家看妻子兒女的時候,家人臉有榮光地等着地保前來宣讀:此人英勇善戰,屢立奇功,獲將軍獎賞無數……入營妓嫖妓十次,付銀錢百兩……所以,那妓營的生意不是太好。連駑營的人和官場之上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自然有些想打落水狗,或有託人來斬草除根的,老父如此做,卻隱隱保護了那些罪臣眷屬,自然引起連駑營內很多人不滿。那一年宰相李士元因金礦之事獲罪判刑之後,京中有大臣不斷地上了奏摺,揭出李士元貪贓枉法,收受賄賂的證據,從他家老宅子裏搜出來的金銀珠寶聽説堆了十輛馬車,又被人查抄出與西夷親王的通信,指欲引西夷兵入關,以擴軍獲利,被人稱為國之大賊,他既已病亡,已葬身墓穴,本朝皇帝仁慈,也不好行那鞭屍暴虐行徑,只是禍及家屬那是必然的了,李姓家族親及三族包括家生奴隸共千餘人,全被四散流放,流放到西疆的,就有二百來人,其中就有李沐卉,李士元唯一的嫡親孫女兒,獲罪成為營妓。因其祖父罪行巨大,她半邊臉被用墨刑,可既使這樣,也遮擋不住她原本的絕豔之色,更何況有些男子更是偏好這一口呢?更何況還有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連駑營?而李士元為宰相的時候,頗有清正之風,得罪的人極多,他的孫女兒落得如此下場,自是有人想方設法地要折辱於她。這一次,曹統領學乖了,他不直接出面,打的卻是寧王的旗號,親自帶人進妓營搶人的時候,告訴那裏的管營嬤嬤,他要把李沐卉送給寧王為侍妾,叫她立刻放人。罪臣之女一般人是不能獨霸的,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士,莫非皇臣,皇室子弟卻是有這個權利,所以,他的理由讓人無法拒絕。可當他聽到管營嬤嬤的話之後,卻是眼珠子快要瞪了出來,因管營嬤嬤佈滿皺紋的老臉紅了紅,告訴他:“曹統領,對不住了,凡事都得有個先來後到,這次來的,有幾個好貨色,七校尉為慰勞他的屬下,帶了全連的兵士正在裏面享用呢,你要為寧王求她,也得等他們辦完事不成?”小七一向以正直不苟顏笑聞名於全軍,素是不近女色的,更何擺如此大的陣仗?再者,被享用了的營妓,寧王還能要嗎?他急了:“他們進去多久了?”管營嬤嬤以為他急了,暗罵男人都是這德性,撇了撇嘴道:“好半天了,您瞧瞧,隊都排到了外邊呢。”果有幾個小兵排成一列,臉有憧憬地站着。隔了一會兒,營寨中有一處就冒了濃煙,曹統領正待詢問,便有人自動向他彙報,那李沐卉不堪受侮,咬舌自盡了,七校尉大怒,將她的屍體淋上了火油,一把火燒了,等曹統領不顧管營嬤嬤的阻攔,帶人衝進來的時候,屍體已燒成了一團焦,分不清燒的是人還是豬!此事疑點自是多得不得了的,可真要人去抓了,卻什麼也抓不到,人是她自己要尋死的,可每年自殺在妓營裏的沒有一百,也有幾十,自是怪不到小七頭上,只不過,小七最後還是在統帥那裏領了二十軍杖,治了個驚擾軍營之罪。曹統領自是找不到李沐卉的下落,雖然有點明白那團燒焦的東西只怕是前兩日軍營裏剛殺的一頭大豬的一邊,可他沒有證據,所以,我當天晚上帶了人向他借點肉給營裏的兄弟打牙祭的時候,他也沒敢問我:前天你們營不是剛殺了頭大豬嗎?怎麼就沒肉了?只是小七送李沐卉往避遠山村的時候,半路上卻被一羣武功極高的蒙面人劫了,讓我們一番計算落到了空處,我不可能老去糾纏這件事兒,人既沒有救到,也唯有罷手。事後小七懷疑此事只怕是寧王插了手,但我們一樣沒有證據,只得不了了之。只是曹德寶一口氣難出,在軍營中大散流言,説七校尉當真膽大,連寧王殿下看中的人都敢先出手梳用了……後又發生了無數大大小小的磨擦,兩人自是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也不順眼!小七和他不是一個級數的,我勉強算得上和他一級數,於是他便把對小七的怒氣撒在我的身上,那幾年的辛酸苦辣,真是一匹布那麼長。那李沐卉,當年我只遠遠地望過一眼,她那時半面被黔,加以青絲拂面,自是認不得太清楚,可那眉眼之中的神韻,卻是怎麼也遮擋不了的。就如梅夫人。

    第三十八章驚蛇

    所以,梅夫人,小七自是知道的,他將對梅夫人的懷疑告訴我,道:“我去查一查,如真是她,罪臣之女,他可收為婢奴,卻不能為妾的,更別提讓人尊為夫人了,只這一項,傳了出去,便讓他有得忙了!”

    我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不,如果真是李沐卉的話,你就不用管了……她的容貌,倒是和以前略有些不同。”

    他道:“是不是她也……?”

    我微笑不語,他便瞧了瞧我道:“和你在一起這麼多年,我總猜不透你如何下棋的,每當我弄清楚上一個棋局之後,你下一個棋局就變了,不過還好,我只要做那個執棋子的人就行了。”

    我慢吞吞地道:“如果你願意聽,我也會告訴你的。”

    他連連搖手:“不必了,不必了,這樣就好,聽得多了,整天腦子裏轉得直打架,連睡覺都睡不好。”

    我輕輕一笑,道:“我只是沒想到,他會將她放在身邊,放在王府,原以為……”

    “她容貌改變那麼大,加上臉上的刺青去盡,或許王府才是最適合她的地方,有誰會想到李……”他望了我一眼,“她會以寧王侍妾的身份呆在王府呢?”

    “不錯,想起來,這裏的確是較安全的,只不過,所謂安全,只怕是以前的事了,自太皇太后下旨重製銀鎧開始,只怕,那些人會將一切不可能查探清楚,所有疏漏的地方都會堵住,而寧王手裏握的這枚炸藥,他們更會利用,你找個機會,將李沐卉還活着的消息傳了出去。”

    “為什麼,如此一來,不是將她陷於危險之中嗎?”

    我輕輕一笑:“不用擔心,沒到關鍵時候,他們不會點燃這顆炸藥的。太子殿下,可是一個小心謹慎之極的人。”

    小七便不再問,點頭應了,將桌子的茶杯遞給我,道:“媚蕊的家人三個月之前就被人帶走了,算算時間,正是你們入府之時!”

    我點了點頭:“他不會有這樣的疏漏的,我們不過是儘儘人事而已。”

    他道:“不必擔心,她不過一個小人物,不知道什麼內情……”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她既效忠了太子,就應該預計到了今天這個局面。”我淡淡地道。

    他望了我一眼,見我垂頭飲茶,低聲一嘆:“其實將軍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屬下很清楚。”

    我有些惱怒,瞪了他一眼,問道:“商團的事進行得怎麼樣了?”

    他垂頭避開我的目光,低聲道:“近日之內,身毒商團就要到了。”

    我點了點頭道:“你找的那人怎麼樣?”

    他道:“不但形似,且容貌八九分相似,她的身世來歷屬下已經安排好了,消息也傳了進去。”

    我輕聲一嘆:“如此一來,會不會讓他略有一些心動呢?”

    他沉聲不語,良久才道:“他如果不是顧念舊情,便是動了殺意,只中其中一樣,都會引他到來,他一定會親自來搞清楚這樣事的,這件事,可不能假手於人。”

    “不錯,這件事,對他來説,的確比什麼都重要!”我一笑道,“只是不知道,會引些什麼人來?”

    小七有些迷惑不解,但如果我不向他解釋,他一向是不願意多問的,道:“最近京城倒沒什麼異動,但屬下依您的意見,關注西陝,粵南方面的消息,那邊有飛鴿傳書,一個月內,果有官員或病亡,或失蹤。”

    “都是有關人等?”

    “不錯。”他有些擔憂,“他們會不會在京城下手?”

    “不會的,當年的人,全被他們調往遠處,關鍵的人,已經處置了,剩下的,不過是一些外圍人物……太皇太后略一動作,果然讓他們慌了手腳。”

    “如此一來,我們不就更查不出什麼了?”

    我抬頭望了他一眼:“你擔心什麼,您忘了,最瞭解真相的人,卻是那些核心人物,他們可都毫髮無損!比如説那曹德寶……”

    “曹德寶?調回京師之後,他可是官運亨通,由五品騎都尉升為正三品的中都督,恐怕是由西疆回京的原將領之中,升遷最快的。”

    “原將領?京師哪裏還有回來的原將領?連寧王府都沒有了一個西疆將士,只怕一提君家將,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吧!”我冷冷地道,“只有那些死心塌地效忠於他的人,才能善終,賞罰分明,他這一點哪能做得不好?”

    “那麼,要不要屬下從他這裏入手?”

    “不用了,曹德寶可是一個滴水不漏的人,派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就行了……我們現在的人手可比不上在西疆之時。”

    “將軍另有打算?”

    我微笑道:“關鍵的時候,曹德寶可是一個極重要的人。”

    小七望了望我,嘆了一口氣,又撓了一下頭:“幸好屬下是一個不很好奇的人……也是一個不喜歡動腦筋的人。”

    我輕笑了一聲,答他的話,只道:“這段時間會很輕鬆的!”

    他點了點頭,道:“的確如此,反而現在倒是最安全的時候。”

    我緩緩地道:“過些日子,可就沒有這麼輕鬆了。”

    他道:“怕只怕,到時他會狗急跳牆,到時候……”

    “到時候,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況且,如今的我和他並不是同一個級數的,配得上讓他恨之入骨的人,並不是我,凡此天潢貴渭,既使吃了虧,也會不屑於恨一個卑微之人,只以為我不過人手中棋子……況且那個時候,他怎顧得及其它?”

    他眼眸低垂,以手指磕了磕桌台:“確是如此,他們永不會知道他們的對手是誰。”

    希望如此吧,不知道為何,我心中卻有隱隱的不安,想要仔細思索那不安來自何處的時候,卻又捕捉不到。

    外面傳來了雞鳴之聲,天色雖暗,卻也知道他該告辭了,我們之間原也不會那麼婆媽的,紅燭透過琉璃燈罩映在他的眼裏,讓我看清了他眼內的鱗鱗水光,可他的眼一閉,再睜開時那濕意卻消失無蹤,眼眸堅如硬石:“那,您多保重。”

    我轉過身去,只聽見背後的窗子開了又關上,再回首時,屋內已空無一人,只餘一個壁掛殘粥的空碗。

    第三十九章去哪裏……

    當晚寧王去了皇宮,便宿在了那裏,一晚未回,第二天中午時分才回府,可他卻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跟着他的,卻有一青頂小轎,卻原來是江妃娘娘下了懿旨,他的另一名錶妹江紫初其嫡母親新喪,江妃憐其孤苦,讓她在王府小住,以便江妃常常宣其入宮開解,我心想,這藉口找得當真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留在自己家裏,就不能被宣入宮了?偏要來王府?

    可話雖這麼説,江紫初的到來卻並沒給寧王府帶來多大的困擾,因江紫初性格真和江妃娘娘一樣,是一個温柔婉約的人兒,一進府,便送了每個院子裏住的美人每人一件禮物,或是燕窩人蔘,或是珠釵錦鍛,各不相同,奇的是,每一樣都按其喜好而來,引得全府上下皆大歡喜,和那英姿勃發的雅郡主相比,人人皆想:如果有這樣一位主母,我們這些為妾室的,以後的日子自會好很多。

    而且她自來王府之後,只是安守自己院內,並不和寧王多做接觸,這也獲得了閤府上下一致讚揚。

    我想,寧王對她也應是欣賞的,如若不然,既使有江妃娘娘的旨意,他也不會同意讓其居於府內,雖則,很可能他是利用江紫初來擋住雅郡主的私心。

    江紫初進府之後,我只見過她一面,且在眾目暌暌之下。

    她入府之時,寧王設宴招待,將我等一眾美人無論受沒受寵的,全給請了出來,迎接其進府,在一團錦繡繁花之間,她扶着一名丫環的手緩緩而入,穿一襲籠紗紫衫,頭上只插一個鑲有明珠的白玉簪,眼波流轉之時,仿若千年暗河,幽幽而光,只這一眼,便把席上裝扮精緻的眾人比了下去,我自不用説了,作為女子來説,我只略具其形,還得時時警醒自己別露了餡兒,怎比得她身姿卓然?

    寧王對她不像對雅郡主那麼排斥,聽聞經常前去拜訪,談詞弄文,撫琴吹蕭,而江妃,想念兒子的時候,也宣了她一同入宮,如此一來,寧王對着她的時間,卻比對着我們的時間多出了不少。

    聽聞自江姑娘來了之後,寧王便再也沒喚人侍寢了,想是給江姑娘留一個好映像,以便日後迎娶,表明他也是可以對某一人三千寵愛如一身的,可不知平日裏的生理需求要怎麼解決?聽聞男人一旦開了葷,一日不開,便難過得很,以他一下子辦倒兩三個的能力,那方面的需求可不是一星半點……想在西疆的時候,恐怕是尚未開葷,所以尚忍得住,所以,憋得緊了,才對……君輾玉有了莫名幻想。

    哎,想太多了。

    府內之人雖有怨言,雖然可她高貴的身份擺在那裏,又有何人膽敢微言?

    又過了幾日,便是先皇的祭日了,每年這個時候,家廟祭祠之後,皇帝太子和**眾妃齋戒沐浴七日,以寄哀思,各分府出去的皇子,更是要齋戒十四日,閉門謝客,在府內頌經唱佛。

    可任何做皇帝的,恐怕都不想自己的百姓顧念前朝,所以,此項祭祀卻是隻有皇室內部的成員參加,其它人等卻並未做要求。

    皇帝和太子事務煩忙,卻不能因此而荒廢了國事,所以,他們每日早朝和處理政事都是正常進行,只是每日飯食少了葷腥,每晚唸經誦佛一個時辰,**之中絕了絲竹音樂而已。

    為先皇祭祀的齋戒沐浴,我等無品級美人自是沒有資格參加的,可江紫初卻是自備了香爐木魚,一樣吃齋唸佛,她之所為,傳遍王府,自是獲得無數讚賞,如此一來,府內美人羣起而效仿,一時間王府青菜豆腐告急,豬魚之肉盡臭,暴緬天物之極。

    這一日,我將前幾日從菊夫人那裏討來的刀板香叫人在小廚房蒸了,温了一壺色澤如玉的琥珀酒,叫鶯兒取來從西疆藝人手裏買回的馬頭琴,撥了撥絃,卻被鶯兒攔住了:“主子,不成,這幾日府內不能動絲絃。”

    我只得將馬頭琴放下了,夾了一筷子刀板香入嘴,引得鶯兒滿臉的不贊同之色:“主子,府內人多口雜,傳到王爺那裏,便不好了。”

    我惆悵地道:“王爺可有好久沒進這院子了吧?”

    她眼有疑惑,看來對我心情不好就以肥肉療之很不理解:“主子,您也得加緊些才行,如王爺大婚之後,可就更難了。”

    吃了兩塊肉,太過油膩,感覺胃酸直往上冒,嘆了一口氣,心想身體狀況到底不如以前了,以前有內力在體內巡環流動,吃多少東西下去,都會馬上消化了,如今卻是吃什麼都不能太多,要不然身體就唱會反調。

    吃下不東西,便順手又拿起那馬頭琴用手指一拔,低沉暗啞的聲音如低咽一般隨着琴絃的顫動在屋內緩鳴,自是嚇了鶯兒一跳,回頭用不贊同的目光望了我一眼,見我撥了一弦之後,又沒了動靜,便沒有開口勸説,只是為我將酒杯滿上。

    琥珀玉甜中帶酸,從喉嚨滑入腹中,甜潤如玉,自是沒有燒刀子吞入腹中猶如烈火燃腹,可這酒後勁綿長,略飲了幾口,便感覺有些昏昏然了,鶯兒想是見慣了府內美人借酒消愁,也不勸説,只叫媚月去廚房備一些八仙湯來。

    喝了酒,便有些膽大妄為了,趁她一轉背,我又將那馬頭琴拿起,左手齊彈,一連串音從手指之間溢出,嚇得她花容失色,卻不敢上來搶奪,只道:“主子……”

    我抬頭望了她身後,卻見門口立了一人,青紫長袍,冷冷的神情,卻正是夏侯商,我嚇了一跳,站起身來:“王爺,您來了?”

    我這一聲叫,鶯兒被嚇得略白的臉更加白,腿一軟,就跪下了,我也隨之跪下,手裏的馬頭琴隨之便跌了落地,琴絃顫動,發出嗡嗡之聲。

    “起吧……這個,是馬頭琴?”他面無表情,淡淡地道。

    鶯兒很知機,忙將馬頭琴從地上拾起,遞到了夏侯商的面前,他一手接過,手指輕輕撫了撫琴絃,弦在玉製斑指劃過,引得陣陣和鳴之聲。

    “妾身前些日子外出購買連綴絲線,經過長樂坊,見了這件樂器,以前在家鄉之時,妾身可是常聽的,便買了回來,以求一樂,未曾想驚擾了王爺。”

    他嘴角露出了淺笑,只道:“是嗎?”

    這番話,他自然不信的,不過以為這是我讓他注意自己的手段,無非就是君輾玉而已,處心積慮地弄了個馬頭琴來,不也因為君輾玉閒暇之餘喜同將士們舞劍相擊,喜歡此等蒼涼空曠的伴奏?

    其實我是有這樣想法的,可還沒開始行動呢,所以今天才又喝酒又吃肉的。

    他垂頭望了一眼桌上,鶯兒的臉就更白了:桌上的金黃的烤肉上一滴肥油滴在潔白的瓷盤上,同放在一邊的青菜相映成趣。他眼有奇異之色,恐是想着你不知本王此時會來吧,沒時間假扮了,所以才吃肉又喝酒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底的不安又湧了上來,可等我朝他望的時候,他的目光卻轉開了,只道:“陪本王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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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人其實很賤

    我沒出聲答應,只愕然地抬起頭:“可王爺齋戒之期未過……”

    他一甩袖子,向門口走去:“這倒是奇了,花美人倒顧及起這點來。”

    我只好跟了他向門口走,鶯兒在後頭跟着,他卻回頭道:“不必跟着你家主子……”又朝我上下打量一番,“換身衣服吧!”

    沒等我開聲,早有他身邊的近侍拿了個包裹給我,我只得接過了,回房打開一看,卻原來是一身極平常的細斜紋綿布裙衫,一雙青布圓口鞋,看起來是普通婦孺日常穿的,我抬頭望他,這才瞧清楚他身上的衣服也是較普通的青紫長袍,頭上更除卻了束髮玉冠,以束布相系,如普通的富家子弟,我只得重入房內,換下了身上的籠霧輕紗,除掉頭上掐絲鑲玉的釵環,把包袱裏的衣服和鞋子換上,鶯兒不待我吩咐,就為我梳了一個普通的婦人圓髻,打扮整齊出來,早有馬車在院子裏等着了,車上沒有家族記號,連車簾都有些殘破,顯見是花了功夫從街上請了來的。

    駕車了是我從未見過的兩名年輕人,衣着普通,見我們出來,彎腰行禮之後並無其它話,趕車駕轅與一般車伕無異,但我知道,夏侯商身邊,怎麼會有普通之人?也不知這兩人是八駿裏的哪兩位?

    作為嬌弱柔美的花凝昔,自是温柔和順的,所以,他上車之後一言不發地坐了下來,我便靜悄悄地在他身邊坐了。

    計算起來,我從來沒有和他單獨在一起離得這麼近過,每一次見面,至少都有三兩個侍婢,要不一大堆妻妾同行,以前,倒是有過的,但那個時候,怎麼能相同?

    那個時候,彼此之間只是上下屬的關係而已。

    所以,在馬車搖晃之中,他的衣衫若有若無地輕觸我的,兩相磨擦,讓我感覺到莫名的緊張,又有些懊惱。

    “不知王爺要帶妾身去哪裏?”

    其實也就是沒話找話説,帶都帶了,到了目地地自然知道去哪裏了,更何況既使他不説,我也能猜到他帶我去哪。

    如果不出意外,他帶我去的,應該正是和小七謀劃了許久想讓他去的地方。

    那些特意讓他聽到的消息,想必已傳進他的耳內了吧?

    身毒商團,當年曾橫跨西疆,帶來西域各國的奇珍異寶,也將中原的物品轉手西域,其中,就包括君家所獲的朝廷賞賜,在當時,那些失蹤的賞賜卻也是君家將藐視皇家的證據之一,雖然過了多年,身毒商團已然人事全非,可是,當年接洽的人如果再現,他會不會前去探個究竟?

    更何況,那個商團會有君輾玉的影子,馬提琴,健舞,美酒,都是他之所愛。

    所以,他一定會去。

    且會親自前去。

    他果然沒答我的話,只道:“你臉上脂粉太多了。”遞了方錦帕過來,示意我將臉抹上一抹。

    平日裏在王府,自然得和一眾美人爭奇鬥豔的,我雖不愛脂粉,卻也只能隨了大流,其實王府的脂粉,自是好的,擦在臉上薄而輕,服貼之極,擦了跟沒擦一樣,我出府之時走得匆忙,衣服首飾全摘了,臉上倒沒有辦法顧及到。

    可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一邊在腹內咕噥着,一邊接過了手帕,想胡亂擦上一擦便算了,可他側了臉,皺着眉望着我,我只得認真起來,從上至下緩緩地擦拭下去,有人監視下做的事自是認真仔細的,一翻擦拭下來,錦帕上染滿了淺黃的脂粉,可他彷彿不太滿意,道:“還是太豔了,惹人注意。”

    於是奪過了我手裏的錦帕,皺了眉頭,在我臉上擦了起來,他手掌寬大,掌中有繭,是常年拿劍的手,原以為他不會做這麼細緻的活兒的,擦在臉上肯定生疼生疼,卻想不到,卻是輕柔之極。

    我一怔,便望向他,他的臉離我近,可見褐色的皮膚,筆挺的鼻染,雙眸深如寒星,眉頭卻是緊皺着,很不耐煩的樣子,擦到我的嘴唇時,卻大力起來,錦帕繡花的部分磨擦着我的唇,讓我感覺嘴唇邊傳來了刺痛之感。

    “行了,整整吧。”他將錦帕丟到我的手裏,坐直了身子,道。

    我只得用手撫了撫臉,把鬢角的亂髮籠入了髮鬢之中。

    他不愛説話,以前在邊疆之時,所説的無不是言出必行的命令,自不用他多廢口舌,而殺戮決斷,也是令行禁止,不用閒扯辯論,比不上我,從小便有許多小夥伴玩在一起,如欺負了人,不會強詞奪理,惡人先告狀的話,可是要被人用竹條打屁股的,所以,無論做什麼,總是先想好狡辯的語言然後再行動。

    所以,和一個沉默不語的人坐在一起,我實在感覺憋屈,於是沒話找話:“王爺,我們就這樣出去,不打緊嗎?”

    “恩。”

    “妾身實在是怕被人捉住了把柄,西夷使者來了京都,又正值先皇祭日,府內人多口雜……如果傳了出去,對王爺可是不好。”

    “不用多管。”

    其實我也知道,我這是白擔心了,以他的手段,處理了無數姬妾,且這些姬妾身份雖特別,卻沒有惹上什麼麻煩,更讓人意外的是,既便府內有如此多別有用心的人,可全府卻治理得井井有條,光只這一點,我便知道,他雖韜光養晦,可如果有人真欺了上門,他決不會手軟的,所以,太子才會如此忌憚於他吧?

    讓我感覺奇怪的是,如是以前,他見了我,三句不到,便會問起君輾玉的種種,可是,這一次,他卻不知道為什麼,什麼話都不願意説,甚至我有意無意地説起西疆種種,他也不接話,只是恩恩連聲,讓我感覺無從下手,便想,是不是我説的太過平淡,所以,他沒了興趣?

    可那不平常的,我也不能説啊,我能説其實那君輾玉表面上是一位受人敬仰的大將軍,言行舉止端正嚴謹,其實私底下只是一名愛喝酒吃肉,愛耍賴愛捉人小辯子的無賴?慣常使用下三賴的手段解決問題?最喜歡欺負捉弄下屬?更喜歡捉姦?

    理想和現實如果相差太遠,他會相信我嗎?

    他不把我一腳踢了出馬車算好的了。

    所以,到了最後,我也沒了説話的興趣,只默默地陪他坐着。

    其實還有一點我很不理解,我是他的姬妾,依照以前他一入花叢便採的情形,照理來説,他如果動手動腳一番,那是很理所當然的,他可不是聖人,當然,我就要糾結於要不要將小七制的藥丸丟入他的嘴裏了……可是,他卻端坐一邊,絲毫沒有如此打算,讓我又糾結了……難道我的容顏讓他提不起那興趣?又或因為我臉上脂粉抹去了,所以,看起來不嬌豔了?

    所以説,有的時候,人其實是很犯賤的,我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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