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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0章

    第二十一章林美人行動

    就因為見他如此,我的情緒便起了波動了嗎?

    我忙定了定神,拜了下去:“王爺,妾身所做,為已身,也為王爺。”

    果然,他眼內厭厭之色一閃而過,他把我當成了那些聚集在他身邊爭寵以駁上位的女人。

    這樣,也好。

    我求的,不正是如此嗎?

    他揮了揮手,我終告退了出來,一陣微風吹過,卻感覺那股寒意在血液之中潛流,,我忙從懷裏拿了藥丸出來,和着唾液吞下。

    遠處屋檐挑出一角,戧脊獸冷冷蹲伏,靜靜地注視虛空,我終醒起,這裏是危機四伏的王府,絕不容我再有些微的別樣心情……

    我在織房指揮織娘連綴戰甲,以寒蠶絲織物以為內襯,外表再襯以打得極薄呈片狀的犀牛皮,塗上銀色,再加上甲身、甲袖和甲裙,以求重量和原來的重鎧相比,不過十分之一,如此一來,騎馬縱橫來回,便可增加行動能力。

    我知道西夷勾刺箭極為歷害,射手便是從小選取天賦異稟身材高大之人,加以訓練,他們射箭,與中原不同,腰身往後,朝天而射,因而訓練成功之人,多脊椎變形,所持之弓,更被人稱為神臂弓,因自天而降,那箭身便帶了向下了墜地,如非已方身着重甲,便可對穿而過。

    箭頭倒刺更非以鐵鑄就,卻是收集西疆所產一種毒蠍,取其足部,嵌於箭頭,這等蠍足不但堅逾似鐵,而且奇毒無比,加之天然生長,足部勾刺並不似普通弓箭那樣有序,其刺雜亂生長,如若中招,極難拔出,除非當及用劍挖下中箭部位一大塊肉,當然,挖出的地方也就沒辦法長好了。

    所以,當我在太后面前誇下海口之時,我便知道我已經沒有了退路,只略出一點差錯,便會滿盤皆輸。

    因事關體大,我便請寧王派了護衞,請以平日護衞他的暗衞,八駿之一的綠耳暗中守着織房,我沒有見過綠耳,但我知道,既有了寧王的命令,他便會執行。

    府內之人也知道了此處乃機房重地,無關人等,一概繞道而過,就連府裏的送飯菜的僕役,都只能送進二門,而挑選的織娘,更是不能走出這個院子,飲食起居一概在此。

    幸而我給人的銀錢頗多,一月不到的功夫,便足以讓她們衣食無憂地度過下半輩子,所以她們倒是豪無怨言。

    如此鐵桶似的保護,自是讓人無隙可乘,但我知道,我得讓它有隙。

    要不然,這場戲,該怎麼進行下去呢?

    在監工之餘,我則叫媚蕊打聽寧王的出入行蹤,尋隙頻頻出入他的身邊,或送一碟親手所制小食,或漏夜趕製香包,佩於他的身上,我將所有這一切情深款款的戲作足,看在寧王的眼裏,不過又是一位為駁上位而出盡手段的女人,既如此,他則一切照單全收,有時還配合我的作為,賞賜了不少東西給我。

    我知道,在他的心底,只要我不越其位,既有了與君輾玉那一層薄如紙的關聯,他便由得我了。

    每每一想到此,看到王府堆金砌玉的繁華,看到他身邊嬌媚如花的姬妾,僕役護衞成羣的湊擁,我卻只感覺他的眼眉之中,唯有孤獨而已。

    他既來我住的小院,林美人自會前來拜見,不過幾日功夫,我便見到她的臉頰陷了下去,下巴更是尖如刀削,楚楚之姿盡現,寧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雖然把一門心思全放在了那位身死化魂的人身上,但林美人總侍候了他一場,她如此,惹得寧王略略有些動容,有的時候,便也叫她陪同未座。

    我瞧在眼睛,臉上便帶了不忿,總要故意找點岔兒讓她不好受,明嘲暗諷,只盼她不再出現在我的面前,可她卻收斂行徑,並不反抗,反而對我理敬有加,幾次三番下來,倒讓我在寧王眼裏落了不是,冷冷地告誡於我:“她雖然以前對你不公,但也是為了本王着想,你們皆是本王姬妾,並無上下之分。”

    一聽這話,我便伏地下跪,眼眸有淚:“王爺,難道妾身就不是為您着想了嗎?她身負武功,出身不明,妾身只想保得王爺平安,王爺平安了,妾身才得平安,王爺,您是妾身的夫,妾身的一切,妾身也想姐妹和睦,可妾身做不到,一想起她那時想要妾身的性命,妾身就沒有辦法!”

    我雖跪在地上,可卻微仰頭,滿臉是淚的望着寧王,看在旁人眼裏,自是因愛而生醋,因醋而生恨,而寧王的斥責,讓我心如刀絞。

    淚眼朦朧之中,我看清了寧王眼內一閃而逝的厭煩,因為心中無愛,所以女子之間的爭風吃醋,只會讓他厭憎到極點。

    他本是言令既出的大將軍,自不會長篇大論,只冷冷地道:“此事就此作罷,本王不會再提,但有下次,本王絕不輕饒。”

    他一甩衫袖,轉身便走,他的衫袖拂在我的臉上,我欲拉住那袖子,卻被他一扯,衣袖就從手裏滑落,上繡的五彩麒麟其中有一色為金,鑲有切割成菱形的晶石,一扯之下,那菱形晶石竟劃破了我的手心,讓我不由自主地呼痛出聲。

    作為武人,常與人對決,但憑呼吸,就能感覺到對方是否受傷,更何況我聲音之中痛意盡顯,可他卻連頭都沒有回,徑直出了房門。

    我唯有握緊了手心,任鮮血滴滴而落,眼卻凝視着他消失的地方,終淚滑下臉。

    過了良久,才聽得林美人行至我的身邊,伸出素手,欲扶了我起身,我卻將她的手一甩,自己緩緩站了起來。

    她嘆了一口氣,沒有再扶我,素手輕抬,將鬢邊的一縷亂髮抿了入髻,輕聲道:“妹妹尊重,妹妹既陷入瞭如此魔障,就應該知道,如此種種,皆不可避免,你我皆如此。”

    我抬頭望她:“不,我不會像你,只要守在他的身邊,應他所求,他終會改變心意……那個人,不過一個死人而已。”

    她從懷裏拿出白絹,遞了過來,我自是不接,任白絹飄了落地,轉眼之間便染上了地面上流着的嫣紅。

    第二十二解決麻煩

    她淺淺一笑:“妹妹最錯的,便是利用了那人,要知道,那人如果那麼好利用,這府裏,便不會平添這麼多冤魂,後山竹林便不會增添如此多的墓穴,依我看,妹妹離此不遠了。”

    説完,她掩嘴而笑,騁婷而出。

    我知道一切皆如我所料,此番作態,已讓她深信不疑,和她一樣,我對寧王已然滿腔綿情,只望跟他終身廝守,為了他,可拋卻一切,但凡一名女子,如果對人已經情意深深,就會失了準確判斷,便以為略在她所思慕的人身邊出現的女人,皆與她一樣的想法,更何況,我此番作為,落在她的眼裏,更是如刺入肌,無一不真,我想,她的下一步行動,便快來了。

    不過,在此之前,我先要解決掉另一個麻煩才行……

    我的轉變,自是瞞不過媚蕊,但她卻保持了沉默,並不像以前一樣什麼都旁敲側擊地過問,我也不瞞她,只把對寧王的思慕之情略為收斂,每當她要出府彙報之時,便攪盡了腦汁教她應對。

    今兒天下了小雨,屋內外空氣新鮮,窗邊嫩葉彷彿被塗上了一層油綠,極為可喜,我見青石板路只略被水浸濕,並沒有積水,便對媚蕊道:“今兒空氣甚好,經雨一淋,想必塘邊木芙蓉更為嬌豔,不如我們去塘邊走走。”

    她給我拿來了披風,搭在肩上,知我畏寒,雖剛至十月,卻也準備了狐毛護手,一應俱全了,才在前面帶路,提前而行。

    她的細心,讓我心底略起了波瀾,要強加壓制,才能把那絲悔疚壓了下去。

    行至塘邊,卻見木芙蓉開得正盛,此花又名拒霜,不怕秋寒霜凍,一向是我喜歡的,見它開得嬌豔,便叫媚蕊折了那斜斜伸出來的一朵好的,插在鬢邊,對着池塘靜水而照。

    媚蕊見我興致頗高,便讚道:“主子戴了這花當真是人如芙蓉,豔色無雙。”

    我一笑將它摘下,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遠處高高的青白間黃的檐角,那裏,是寧王的住處。

    媚蕊跟在我身邊日久,竟也猜出了此時我心中所思所想,輕輕笑道:“王爺見了,定會讚歎不已。”

    手中的木芙蓉花蕊燦爛似火,花瓣邊緣卻是淡淡的淺紅,木梗更是青葱似綠,拿在手裏,煌煌而光,一陣微風吹過,卻有幾朵木芙蓉從樹上跌落,有些則落於池塘,隨波逐流。

    我手撫芙蓉花瓣,眼角帶了輕愁:“媚蕊,我等美人,是否也象這隨風而落的木芙蓉,短暫時間在樹梢之時便是煌煌而光,有風吹過,就會被碾落成泥?”

    媚蕊知我所指為何,勸道:“主子,王爺不過一時之氣,過了幾日,便會好了的。”

    自上次事後,媚蕊雖被寧王所釋,她的行動仍然自如,但身邊無時無刻都有人監視着,傳遞消息只怕要費些周張,但我知道,她自有辦法將消息傳了出去。

    如果她不能將消息傳出去了呢?

    “聽聞王爺近幾日夜夜宿在書房,晚晚大醉,琥珀酒雖醇正柔和,可也經不起如此的飲,聽下女們傳言,王爺近幾日目赤腫痛?”

    媚蕊嘆了一口氣:“主子,您對王爺倒真是上心。”

    我回首望她:“媚蕊,無論我對他怎麼上心,也只不過為了達成目標。”

    媚蕊顯然不相信我的話,卻不像以前那樣勸解暗諷,只從地上拾了一朵木芙蓉:“主子既擔心王爺,何不前去看看,聽聞這木芙蓉研成粉木,以窖內冰水相攪,能除卻目赤腫痛,不如我們摘一些新鮮的回去?”

    我笑了笑:“媚蕊,你當真見識博廣。”

    媚蕊低聲道:“哪比得主子,其實主子來此,不就是為了如此嗎?”

    被她揭穿心中所思,我也不辯解,恰有橫枝伸出,上綴幾朵開得極豔麗的花,便指着那裏向她道:“那幾朵木芙蓉花期剛剛好……”

    媚蕊便笑道:“那奴婢便為您摘了下來?”

    我點了點頭,此地地處偏僻,甚少有人來往,媚蕊使出輕身功夫,自然不怕人看見。

    恰似一陣微風吹過,將她的身形吹得飄飄而起,綠衫紅裙,纖手輕摘,粉紅的木芙蓉彷彿含笑一般,襯着她如玉的容顏,她一手拉了技條,沉金繡鞋踩了下層韌枝,回眸而笑:“主子,這朵好嗎?”

    突變忽生,她腳下韌枝忽地向上彈起,綠葉茂枝之中,倏倏連聲,射出幾枝利箭,她見機得快,忙向上騰身而起,毫微之間,避過了那幾枝箭,腳剛落地,斜裏忽地又射來一箭,她一個後腰貼地,險險避過。

    剛要站了起來,卻又軟倒,她震驚的目光望向我。

    她雙足上的鮮血染紅了青青草地,那裏,有兩隻箭從地面突出,將她雙足對穿而過。

    箭上塗有麻藥。

    “主子,您何必如此?”她望着我苦笑。

    我鬆開藏在樹後的機簧,走近她的身邊,蹲下,望着她:“我不得不如此。”

    我抬起她的雙足,拿出銀剪,剪斷了上下箭頭,從地上拔出了箭,拿出草叢裏藏着的傷藥,撒上她的傷口,血流便止,再用白布包好。

    她半閉着眼,神色仿若有些迷糊,卻輕聲道:“七轉玲瓏陣,雖只其中三陣,我已避不過了,從沒有人能在簡單的花叢之中化繁為簡以箭代兵,佈下如此軍陣,時間,光線,連風聲都能控制得毫微不差……主子,你是何人?”

    我笑了笑,看血跡沒有從白布之中滲出,才輕聲對她道:“我是何人,重要嗎?”

    她勉力睜開眼睛:“主子,你知道嗎,我是小築裏身法最好的,出師那一日,太子殿下以百名兵士排陣相射,箭雨如麻,都沒有人能射中我,而你,只用了五支箭……”

    我望了望她,她麻藥雖已漸布全身,還死盯着我想給她個答案,於是拍了拍她的臉頰:“同樣是箭,草箭和金箭能相比嗎?”

    她很不滿意我的回答,眼神極之受辱,那情形就好像在開討敵迎戰大會的嚴肅場合,每個人臉色嚴峻,出無數謀略戰策排陣佈列以抗強敵,卻有人在和小七暗自討論行軍之時讓小五捉兩隻野雞換換口味?……自換得那帥席上坐着的人一聲冷哼:今晚突襲由你帶隊。

    第二十三章有人來了

    可她沒有辦法,麻藥上腦了,我將她麻不瞑目的雙眼合上,嘆了一口氣,背起了她,也不知她近幾日吃的什麼,如此的重。

    離此不遠,有一扇小門,門外有人等着,身形高大,左手行動不便,右手推一輛板車,上蓋一牀竹蓆,見我氣喘吁吁地背了她出來,忠厚地道:“姑娘,俺是老實人,家裏尚有妻室兒女,冷不丁地抬一個大姑娘回去,俺娘子非把俺打成孫子不可。”

    我丟了一錠金子給他:“如你娘子要把你打成孫子,就把這砸給她。”

    他接過了,笑了笑:“有了這個,打成孫子俺也願意。這姑娘不會動的吧?”

    我道:“你得趕快了,一兩個時辰不會動,過了,上身就會動,聽説她的手力氣頗大,打起人來很痛,吃飽了飯力氣尤其大,一個湯羹丟了過去,有時會把人腦袋砸穿。”

    他連忙道:“那我得趕快走了。”推了板車走了兩步,回過頭來問我:“姑娘,您有將軍的私章,真是從西疆來的?”

    我説了句西疆土語:“慢走。”

    他心滿意足地走了。

    土墩,入伍之時,因身材高大,自恃力氣過人,喜歡欺侮新兵,被君少將指為箭人,不過三日,老實無比,此人欺軟怕硬,跟着比他強的人混日子是他的人生至強哲理,從此以後,死心踏地的跟隨君少將,因在一場戰事之中被打斷左手經絡,再也不能握緊手裏兵器而退伍,退伍之時,得了不少賞賜,回家娶了老婆,生了一個女兒,全去了往日威風,成了妻管嚴。

    小七整理了一冊往日在君家軍服過役的退伍兵士名冊給我,我不以為然: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他們既已脱離這裏,還會聽我調令?小七搖了搖頭,將冊子放入我手:“你想象不出,在他們的心底,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彼時我正嚼一塊蕃薯,吃得有點兒多,噎住了,隨手撈了個茶壺灌了入嘴:“什麼人……咯……”

    小七幫我拍了拍背:“可交託生死的人。”

    我很竦然,一口水噴了出來:“我把他們操得半死,他們還認為我可交託生死?”

    “那是因為你不想讓他們死在戰場上。”

    我感覺小七的話越來越能讓人心理發酸了,為了不讓自己發酸,酸得嘴裏蕃薯的變了味,我甩了他的手,向門外走去:“神經……”

    小七面無表情地叫住了我:“別怪我不提醒你……蕃薯吃多了打屁。”……

    第二日,就有人發現了媚蕊的失蹤,我稟告了管家,讓他四方查找,自是找不出來的,暫無法找到,也只能做逃奴處理,報請官府,幫助捉拿,府內奴婢眾多,管家便另撥了兩名新手給我,寧王對此事倒沒有多加詢問,可能心想着跑了就跑了,反正也沒什麼大秘密被她弄到了,還省去了以後日防夜防着。

    只是媚月這孩子倒問了一句:“媚蕊姐姐去了哪裏?”

    得不到回答之後,也就不再問了,只不過她原來跟着媚蕊的,跟不到她了,我就成了她最親近的人,她對我倒是跟得近了些,開始還閃閃爍爍的,時不時從花叢中冒出個腦袋,從樹旁斜出個頭,見我沒出聲,明目張膽地我走到哪兒,她便跟到哪兒。

    越臨近交付銀鎧的日子,絲織房便防範越嚴,一切閒雜人等皆不得入內,寧王雖表面不聞不問,我卻知道,他除派綠耳之外,又派了八駿之一的超光暗自守護,如此一來,便把絲織房守得如鐵桶似的了,照道理來説,就絕不會出什麼問題。

    但我知道,問題一定會出的,不過是或早或遲而已。

    那天傍晚,我從絲織房回到住處,對面林美人的房子還亮着燈,鮫蛸紗的窗户上映出她手拿了繃架,一針一針地繡着,側面的身影柔和俊致,襯着屋裏琉璃紅燈,就只是想想,也是美人如玉。

    正要回到屋裏,卻聽對面的窗户‘呀’地一聲開了,她素手輕抬,放下了手裏的繡架繃子,含笑向我道:“妹妹,回來啦?”

    琉璃燈的燈光從她身後照射出來,鮫蛸窗紗反射出淡淡碎金,身上的粉紅抹胸帶出一絲豔色,薄紗上的仿泥金印花彩繪讓她潔白的肌膚若隱若現。

    小時候,我常在村裏頭捉雞吃,當然,如果你愣要説偷,也是可以的,所以,村裏頭的雞們一見到我,跑得賽過了快馬,捉了一隻之後,其它雞們就略鬆了一口氣,悠哉幾日,某一日,如果我見到雞不下手偷了,它們則一連幾天地見到我跑得如快馬……心時常提着的滋味並不好受。

    如今,見到月光下窗户底下冒出來的這張如花笑臉,我的心情就仿如那雞們,終略鬆了一口氣。

    在她面前和寧王情深款款如此多次,終激得她要動手了嗎?想來她不動手,太子也會催了她動手吧,變了心的女人,太子又豈會留着?

    “林姐姐,還沒睡啊?”我笑了笑,等着她從屋子裏出來。

    “哪有妹妹這般的忙,為王爺分憂解勞。”又朝我看了看,“妹妹今日這身衣服可真特別,彷彿那廣陵仙子欲乘風而去。”

    我今日穿了一件寬擺拖地的高腰束身裙,外套一件寬身上衣,恰齊腰間,正如她所説,倒真有幾分富麗瀟灑之氣,仿若扇面上的仙子,飄飄欲仙。

    晚風習習吹拂,她額上青絲有幾縷便垂在貼有紫金花鈿的眉心,憑添幾分慵懶,檐角月光如皎,蹲獸寂寂,她左手輕輕地抬手將額前亂髮攏於腦後,袖中便傳來幽幽伽南香味。

    第二十四章跑路

    第二十四章跑路

    我輕吸一口:“好香的味道,是皇后娘娘剛賞下來的吧?”

    “妹妹不也有,不過自媚蕊自走後,妹妹彷彿很久沒燻過香了,屋內倒總是清新淡雅。”

    我笑道:“如若姐姐喜歡,我那屋裏多餘的,不如就送了給姐姐?”

    林美人淺淺一笑:“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見媚月在跟前,我示意她去取了前幾日宮裏賜下來的伽南香球。

    “妹妹,我們姐妹倆好久沒一起聊天了,今晚夜色甚好,王爺最近賞下了清明雨後的西湖龍井,不如妹妹來我屋裏,就着月色,我們邊賞月邊飲?”

    説着,她便款款地走近了過來,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原是柔膩如脂的纖手,卻讓我身上起了層雞皮,我便知道,今日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了。

    如果是以前,她的身上的武技只配給我端茶遞水,可如今,卻能治我於死地。

    我笑着和她走進了屋子,一進門,便聞到三足蓮瓣香爐焚熾的杜衡香味,不由深吸了一口氣,讚道:“林姐姐這屋子,當真香得仿如仙境,和我那屋子相比,倒真是天差地別,以前不曾覺得……。”

    林美人握緊了我的手,回頭向我淺笑:“也不知太子爺為何選了你。”

    我假裝不知從她的衣袖裏滑出了雪亮的短刃,直抵我的腰間,只道:“姐姐説什麼,妹妹竟不知了。”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隱隱的嘈雜吵鬧之聲,從打開的窗户可見,遠處隱在黑夜中的紅牆碧瓦隱有紅光冒出,有人在遠處大叫:“走水了,走水了……”

    那個方向,卻正是絲織房,今日才制好測試好的寒蠶銀甲就擺放在那裏。

    我看到了外面的火光,越來越大,竟彷彿那落日之時的火燒雲,染紅了整個天邊,臉色終變:“怎麼會這樣?”

    她手裏的尖刀刺向我的腰間,終讓我呼痛失聲而叫。

    “你有沒有想過,背叛太子的下場?”她淺淺地附在我耳邊道。

    我愕然回首:“姐姐也是?”

    “小築裏出來的人,不只你一人成績好。”她輕輕地道,“但能活命得長的,卻不多。”

    我臉露戚然之色:“姐姐,妹妹自寒苦出身,生來便體弱,幸得太子贈藥,才得以活命,妹妹不敢背叛太子殿下……”

    “善詭詐狡辯的人,我見過很多,但卻從未見過妹妹如此境地了,尚死不悔改,一幅怯怯之色,善辯如此……”她臉上露了淡淡的悵惘,“只可惜,如此的急智,卻也惘然。”

    她眼內殺意盡流,我臉上有恐慌之色,知道她定是早做了安排,絲織房火起,來的恐怕不只一人,我若在她的房間被刺,只要略做安排,就可以把此事推在入府行竊之人身上,只需略散流言,讓寧王知道我原也是太子安插進來的,恐怕寧王倒會吁了一口大氣:他送的美人又內訌了,不用自己親手動手,多麼的省氣省力?

    我維持了臉上的恐慌,問了出口:“如此一來,姐姐還能在王府呆了下去嗎?”

    “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小築裏成績最好的,居然問我如此愚蠢的問題。”她停了停道,“也難怪,你居然愚蠢到送走了媚蕊,原本太子還不敢肯定……”

    眼看利刃揚起,我大聲道:“姐姐,你難道真是為了太子?”看清她臉上那一瞬間的怔忡,我冷冷一笑,“其實,姐姐是為了寧王,姐姐的忠心,和我相差不了多少。”

    她輕聲笑道:“只可惜,太子殿下不會知道了。”

    她左手如閃電般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忙出力掙扎,但怎麼敵得過她的力氣,只覺眼前雪白的刀光一閃,便插進了我的胸部。

    胸前傳來金屬相接之聲,如長矛厚盾相擊。

    這聲音讓她一怔。

    手一鬆,那刀插不住,就從胸前跌了下去。

    咣噹一聲,跌在了地板之上。

    纏金嵌玉的短刃手柄在燈光下濯濯而光。

    我揮手彈了彈胸前,用染了鳳仙花汁的兩根手指提起被刀刺穿的大洞,淺淺一笑:“可惜了,千金難求的雲散金山木棉紗,只着了一日,便穿了個大洞。”

    她赫然倒退兩步:“你竟然將寒蠶銀甲穿在了自己身上。”

    “如若不然,妹妹我今日為何特地穿了寬大衫服,當真以為我要翩翩而仙嗎?”

    她後退一步,愕然望着我:“王爺,他,他,居然讓你這麼做?”

    我淡淡地道:“王爺有一項任誰都比不上的優點,用人不疑,妾身做些什麼,王爺並不過問,為護鎧甲,為保萬無一失,妾身只得如此,只怕太子殿下的那些人,要空手而回了。”

    他派人入府,不為奪鎧,恐只為損鎧,如若不然,也不會在絲織房放火熾燒,寒蠶銀鎧可抵刀劍,卻不能避火,只需弄壞了它,幾日之後期限到了,便是我的大禍。

    可這一切,原就在我的計劃之內。

    “遇上寧王這樣的人,我知道你遲早會背叛太子,可卻想不到,你為他可謂機關算盡,竟打算日日穿了它來此?”

    “不需日日,幾日就夠,守株待兔,總要知道那兔子大概的撞樹時間。”

    她雖身負武功,也知道我不識武功,可我從她眼裏居然看出了恐慌,視線不自覺地掃向窗外,窗外的吵鬧之聲漸熄,她心中焦急,卻不肯放手,回頭冷笑:“既便身穿銀鎧,我也殺得了你。”

    她腳尖一挑,便把那短刃挑了上手,向我撲了過來,我大叫一聲,便沿着八仙桌奔走躲避,手忙腳亂之下,只聽得當當連聲,背後傳來巨震,更摻雜着布帛撕裂之聲,自是她又刺中了我,讓我如遭重擊,身子向前撲去,幸好刃尖不受力,踉蹌幾步之後,便又向前奔跑閃避。

    眼看被逼到了牀角,抬頭望去,她原本柔媚嬌怯的面容增添了幾絲狠意,舉起手裏的刀子,竟要向我面容刺了過來,凡是美人,皆不願被毀容,更何況這張臉可是花了不少心血的,我心慌之下大叫:“姐姐,竟要毀了我的臉嗎?”

    回答我的是刀鋒破空之聲,我舉臂一擋,那刀刃便刺在了我的手臂上。

    自是又沒刺進去。

    正在此時,媚月捧了裝着香料的小盒子終站在了門外,見此,小盒子跌了落地,她大聲叫了起來:“林美人,你做什麼……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喊聲一起,林美人終知道此事功敗垂成,收了短刃,倏忽之間,便從窗口跳了出去。

    希望她能逃得出去。

    能向太子稟報,要不然我可又要大費周折了。

    媚月急慌慌地走了進來,幾乎哭了出聲:“主子,怎麼樣了?你身上的衣服全破了……”

    我望着大開的窗户心想,幸好,她的武功不是很強,花拳繡腿而已,可就是花拳繡腿,也讓我避得狼狽不堪。

    幸而有了這件寒蠶銀鎧。

    竟能抵禦她手上鋒利之極的短刃……與勾刺箭不惶多讓的短刃。

    太子殿下對派出去的人,裝備上自是毫不吝嗇的,此短刃名為青絲,是太子府上十大名刃之一,可吹毛斷髮。

    第二十五章前事

    我想,避走閃躲之時,聽到我身上傳來的金屬相擊之聲,她想必已知道寒蠶銀鎧,終得已成功製成,劃破衣裳之時,她想必已看清了我身上的鎧甲,並非虛假。

    小七和我吵架,吵得最厲害的一次,説我心理陰暗非常,人踢我一腳,我便要還人家十腿。

    但他説錯了,如果那人沒有十腿給我還呢?

    那麼多條人命,如果要他十倍償還的話,他只怕重生千次都不能讓我如願。

    所以,有的時候,便只有讓他生不如死才能略減我心中的恨意。

    小五狩獵,簡單直接,往往一箭過去,正中喉嚨,而我狩獵,往往喜歡設了陷阱,上面擺上獵物喜愛之物,三兩日後施施然而來,便可任我取奪。

    小七説我此等習慣自小養成:打架從不自己動手,但如果有人得罪了我,隔了幾天,那人便會突生無妄之災,莫名被其它人等痛扁。最厲害的一次,原是那村頭賣豆腐的大胖兒子仗着身高體胖,失手搶了我捉的蟈蟈,結果沒過幾天,全村的人皆相互之間打了起來。

    這也不全怪得我的,誰叫我們那村的人,全都習武成風,沾親帶故的呢?

    那個時候,老父在花爺爺那裏被確疹,我還記得我躲在花樹之後,槐樹的白色槐花飄落我那丰神俊朗的老父須上,花爺爺用手拈了白色鬍鬚,沉思半晌説了一句這樣的話:承蒙鄉里抬愛,尊吾一聲神醫,但神醫雖神,但總不能讓斷了的那物再令其生長……我的老父剛和西夷人大戰了一場,聽説受了點傷。

    常在戰場飄,哪能不挨刀?

    可我左瞧右瞧,他既沒缺胳膊,也沒缺腿,連頭髮都沒斷一根,卻是哪裏斷了?

    他失去了希望,整天板着個臉,我那三個美人孃親也不理了,一天到晚搬了張椅子在槐樹下喝悶酒。

    那一日,我以為會挨頓打的,因而連離家出走的銀子都準備好了,可被堵住了,全村的人全集中在我家,要求賠錢賠糧,處罰幕後黑手。

    原本我正爬着牆的,可爬了一半,聽到前廳傳來哈哈大笑之聲,那是老父的,笑聲中有絲喜意,我對此特別敏感,便從牆上溜了下來,悄悄地回了屋。

    可我後悔了。

    據説那一天,老父聽完述説,哈哈大笑,眼裏忽地有了希望。

    但這便是我暗無天日的日子開始了。

    所以,我的童年,在七歲的時候便結束了。

    老父親自教導,每日學武習文,啃無數本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殘冊斷卷,每日熬得面色青紫,當然沒有我自己看的*無邊的書時同日而比,但俗話説得好,老鼠怎麼也逃不過貓兒的掌心,我的老父,就是那貓兒。

    被其訓練敲打,終還是有些好處的,那便是,以後打架更不用自己動手了,用老父教的武功收三兩個小弟,如有架打,讓他們先動手,凡要動手的,先設好陷阱,讓對方先落入其中,損其鋭氣,有時不需要動手,便解決了。

    所以説,跟着我的小弟是很幸福的。

    久而久之,名聲漸漸地大了:君家村,惹誰都別惹那一身紅袍的小子,惹了其它人,最多你自己被揍上一頓,惹了他,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青梅竹馬,都可能被揍……而且被自己人揍。

    往事想起來就沒玩沒了,沒有個盡頭,和現在一對比,特別是身穿破洞裝的時候一比,總讓我生出無數感慨:

    這一次,能不能如小七所罵的,讓他們以十倍來償還?

    看着自己一身價值千金的破洞裝,對驚惶失措的媚月道:“幫我換身衣服。”

    媚月自是跌跌撞撞地去拿衣服。

    絲織房的火已經被撲熄了,空氣中硫磺燃燒的味道漸漸隨風而散,等我換下身上的銀鎧,重穿了件薄紗輕遮,凸顯身材的衣服,就聽見外面有人唱諾:“寧王殿下到,花美人出來迎駕。”

    王府不比皇宮,以前的時候,他若來了,便來了,也沒有人想要唱諾什麼的,看來今天事兒動靜鬧得有些大了。

    兩名侍衞守在了門口,臉色冷冷的,手扶了刀鞘,隨時準備拔出來的樣子,底下人的臉上多多少少反映了上頭人的面色,看來,今天大家的心情都不好。

    寧王走進來的時候,帶進來一絲煙火的氣息,黑底金線的錦緞長袍之上,有兩粒明顯的火星子濺出來的洞,頭上的玉色束帶焦捲了一角,他面色沉鬱,沒理我拂袖向他行禮,也不落座,當庭站了:“那邊動靜鬧得這麼大,你倒消停?”

    我垂頭站在他的面前,看清了他金縷紫靴邊緣有黑色灰燼,他竟然親自入了火場?

    那件寒蠶鎧甲,想來他便認為已然在他面前化為灰燼了吧?

    我跪下伏地:“王爺,絲織房失火,妾身坐立不安,可妾身原想要去看看的,可妾身乃女流之輩,想着不該給王爺添亂……只是不知,絲織房燒成怎樣?”

    他沉默半晌不曾説話,金縷紫靴往旁邊移了移,在暗紅色漆光可鑑的地板上留下了淡淡的黑色腳印。

    可見那場大火燒得慘烈。

    “府內人雖盡力撲救,可還是盡毀。”

    我跪在地上,地面雖乾淨整潔,隱約可見漆光地板上暗色木紋,可因膝下無墊,膝頭蓋就有些痛了,就微微地移了移。

    他的金縷紫靴停在了我的面前,語氣有些不悦:“你在想什麼?”

    我忽地明白我又走神了,於是顫顫地道:“妾身有些擔心。”

    “旁邊的庫房救下了,尚有一些餘材,本王再向太皇太后請求,多寬限些時日,想來可以重製一件的。”他淡淡地道,“可本王怎麼感覺,你並不擔心?”

    我悄悄抬起頭,琉璃燈光照射之下,他深燧的眼窩有睫毛投下的陰影,眼波卻帶着些深幽如淵的寂寂之色,我垂首道:“妾身擔心的,妾身只是,只是嚇呆了……更怕此廂才制好,那廂卻又有人盡毀。”

    第二十六章問審

    剛換了件薄衫,膝頭蓋與地板中間也沒有個緩衝,咯得我生疼生疼,我不敢再移,以免讓他再瞧出什麼來,垂頭思索怎麼樣才能將自己穿了那銀鎧的事比較圓滿地講了出來,不讓他惱羞成怒:親自動身飛入火場救那銀鎧,差點燒衣燒發毀容,結果那銀鎧卻並未在其中,讓他一番擔心撲了着空,好似我心望明月,明月卻照溝渠,以他的脾氣……絕對會惱羞成怒。

    寧王聲音變冷:“此次事件,絕不會再次發生。”

    來府多日,我也看出來了,自回京之後,寧王已然隱匿了在西疆之時的鋒芒,對太子不斷的進攻,僅僅採取守勢,我不知道他如此作為,為了什麼,是心灰意冷,還是其它?

    又或是為了死在斷頭台上的君輾玉?

    但我知道,以他的性格,這不過是暫時的,他策馬西疆時的冷冷刀刃終將會從鞘裏拔出。

    只要他想了,便沒有任何人能阻止。

    就如在西疆一樣。

    “妾身當向王爺請罪……”我趁勢移了移膝蓋,向他伏首。

    他不耐煩起來:“請什麼罪,此次失火,本王知道不關你事。”

    “王爺,妾身所説,不是此事,而是……”我吞吞吐吐地道,“妾身和林姐姐住在一處,早晨出門時和林姐姐拌了兩句嘴,她對妾身説,府內的人命總不長久,林姐姐身負武功,眼光陰陰的,妾身有些怕了,所以,妾身前思後想,就大膽做主,便將那寒蠶銀鎧穿在了衣服裏,回來了院子,果被林姐姐刺了兩劍。”

    他倏地站起身來:“什麼?那鎧甲沒事?”

    “完整無缺。”

    媚月早從內室拿了銀鎧出來,連同那件被刺了幾個窟窿的衣服,一起捧給寧王。

    他卻沒接,左手輕輕地敲在紅木桌椅之上,拿深思的目光望了我:“本王不傻。”

    屋子裏的燃香冉冉而升,屏風上縷空的花紋被室內的燈光映在地板之上,暗影潼潼,讓人想起在黑夜裏急步迫近的無數人影,影子就着月光映在帳篷之上急速而動,喊殺聲未起,先感殺機。

    我連忙伏首:“王爺,您是在怪妾身自作主張嗎?”

    我知道他心中已然起疑,世上哪有如此湊巧之事?但只要合情合理的湊巧,想必能混得過去的。

    他坐在了黃花梨木的圈椅之上,手指上的白玉斑指在圓滑的扶手之上輕磕,淡淡地道:“原想等這事過了之後,才來問你的……”

    他雙手互擊,門外腳步之聲零亂,兩名侍衞拖了一人進門,扔在了地上,着有軟紅綢紗的身軀側翻,遮面的烏黑長髮便向面頰兩邊拂落,露出了那人略有些蒼白的面容,卻正是媚蕊。

    “主子……”她抬頭向我苦笑,用手肘半撐起上身,下身禁制卻未被解開,“主子應殺了我的。”

    我倏地明白,寧王的隱匿鋒芒,並不代表他不作為,他任憑各路屑小在其面前一一上場,冷眼旁觀世情轉變,在每一個別有用心的人之中挑選對他最有用的留下,為他所用,皆因,在他的心底,已不存絲毫的暖意。

    唯一的温暖,卻只來自君輾玉。

    他留下了我,只因我來自西疆,與君輾玉有幾面之緣,更因為我識織綴鎧甲。

    他早就知道,我的一切本領,或來自太子殿下的訓練。

    但他,卻還是留下了我。

    只要能有那人的消息,他甚至不介意從敵方派來的細作那裏得知其一。

    我忽地想,太子殿下知不知道這點呢?又或許,他隱約查覺了這點,所以,才千方百計地從西疆找了人來。

    太子殿下和他相鬥的,卻是寧王的心而已。

    我忽感覺,我這名細作,在他的眼裏,原來早就是名細作了,可憐我裝扮如此的久,就彷彿在戲台之上,雖戴有皇冠官帽,身着金縷玉衣,可其實人人都知你並非王候將相,不過一名戲子,卻無人拆穿,在台下飲茶磕瓜子,品評戲文,欣賞得津津有味。

    我膝行兩步,想拉住寧王的衣袍,以他的身手,自是衣角邊兒都撈不到的。

    “王爺,妾身沒有做過對王爺不利的事,妾身所做一切,皆是為了王爺。”

    他輕笑一聲,以手撫額,手上的白玉斑指輕觸額頭,更襯得他容顏如玉,目光沒有望向我,卻透過窗欞,遙望遠處虛空:“你也説為本王好?”

    我心念急轉,不知道媚蕊跟他説了什麼,但既然媚蕊已被他捉拿,那麼,那枚在土墩面前露了面的私章,便不再是秘密,只能找個藉口將此事遮掩。

    我用了幾重身份來掩擋我的真實身份,千萬不可在此時露了馬腳。

    我抬起頭來:“王爺不相信妾身嗎?妾身想盡辦法支走媚蕊,就是為了不讓她破壞……”

    我住了口,因我看得清,他纖長的手指一轉,滑過金繡織就的衣袖邊緣,便從袖中拿出了那個小小的墨玉色私章,目光凝在私章之上,眼眸仿如晨早薄曦,竟帶了淡淡的水色:“這又如何解釋?”

    這枚私章,怎的會在他那兒?此枚私章不過在土墩面前露了面而已,事後我便仔細收藏了,怎的他手裏還有一枚?

    心中忽地一驚,他派人搜過我的房間?我身上的物品,除了這一件東西之外,已全不帶往日蹤跡,這枚私章,刻好之後原是做調動軍令,上報朝廷來往信件之用的,後因朝廷統一配發私章,後來這枚私章就廢棄不用了,只有少數幾名親兵知道此枚私章原是我的,他搜了出來,倒是證明不了什麼。

    因我既然要調動土墩,這枚私章,原想着便要舍了的。

    所以,我收藏得並不秘密,只不過放在瓷枕裏而已,以他的細心,自會搜了出來,只是我沒有想到,他這麼快就動手搜了。

    他搜出這枚私章,會更讓他確定我只是那花凝昔。

    只是我不明白,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呢?

    第二十七問審(2)

    第二十七章問審(2)我伏地磕頭:“王爺,妾身的爺爺,原為君將軍的軍醫,治好他的病之後,君將軍便給了個信物給爺爺,告訴爺爺如若有事,可叫他身邊幾名親兵幫忙,可爺爺有什麼事,不過是上山尋藥,擔抬病人而已,妾身原跟隨爺爺四處治病之時就認識土墩,知他對君將軍忠誠,因此,妾身才叫他幫妾身一個忙的。”他沒有回答我的話,潔白的手指輕撫那枚私章,章上紅印尤在,淺綠水印在燈光照射之下仿如流動華彩:“這私章聽聞是他命人從蹬山上取一塊墨玉製成,因其玉身有淺綠水印,因而命名綠腰,他一身追求做賢臣良將,所以命人在其上刻了‘賢良’兩個字以做勉勵,上刻雋字,自是由他親自書寫,聽聞花美人擅書畫,可自來府中,本王卻從未見你動過筆,不若美人今日便為本王寫下賢良兩字?”我暗暗一驚,抬起頭來,神色不動地行了一禮:“謹尊王爺吩咐。”他沒有望我,勿自看着那枚私章,室內的燭光透過琉璃燈盞照在他的臉上,讓他額前潔白如玉,更襯得眼眸深不見底,他的懷疑,竟如此之深了嗎?這次的確做得太過急進了一點,首先,我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居然能將武技出眾的媚蕊擒了,再次,便是那寒蠶銀鎧本應燒燬的,根本沒有機會走出絲織房的,我穿着它出門,倒是唯一能避過他派的暗衞監視,也避過這場火災的方法,藉口雖找得好,要湊巧太多了,再好的藉口也會落空。早有人在我面前擺了案台,鋪上潔白的紙張,飽蘸了墨水的筆擱在大理筆架之上,我唯有屏息靜氣,拿了那支筆,沉思良久,才寫下‘賢良’兩個字。此過程之中,寧王並不朝我看,只拿了那枚私章反覆打量,斑指有幾次和那私章相擊,輕脆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裏傳得老遠,用眼角餘光之中,他的手指捏得有些發白,直至那張紙呈了上去,侍婢提醒了一句:“王爺,花美人寫好了。”他這才將那枚私章收入袖內,接過那張紙,略晃了一眼,便站了起身,淡淡地道:“銀鎧既未受損,幾日之後便入宮交付吧。”我伏首應道:“諾。”他一擺寬袖,便向門外走去,邁過門檻之時,恐腳步抬得有些低了,踢在了門檻之上,聽得咚的一聲,便聽侍婢上去相攙,道:“王爺小心。”師從五大武聖的人會連門檻都邁不過?只怕是因為由希望轉為失望了吧?只不過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有了希望?我的言行舉止,還是讓他以為這世上有奇蹟發生?真認為這世上有借屍還魂一説?但我更知,以後要更為小心了。我回到屋子,屋內物品整齊乾淨,不見翻動過的痕跡,但我往瓷枕下一摸,裏面果然被人動了。媚蕊被寧王帶走,投入了私牢,寧王並沒有禁止我去探她,她獨坐囚牢之中,見我進來,只輕輕告訴我:“主子,除了王爺知道的,我什麼都沒説。”我知道她應該未説,如他知道媚蕊被擒經過,又怎麼會如此輕易放過了我?這是一枚終將要捨棄的私章,便如我的心願:‘賢良’一樣。那個時候,軍中要刻私章,報備朝廷,以做發號施令來往書信鑑印之用,初初刻那枚印章之時,我便寫下了賢良兩字,引得老父拈鬚含笑:“賢臣良將,不愧為我兒。”我心想你老糊塗了吧,還‘我兒?’回到營賬,小七摸進來找我,問我晚餐吃什麼,見我把玩手上私章,隨手拿了過來看,我的筆跡,他自然是認得的,也認得上面兩個字,未免吃驚:“這兩個字,離你相當的遙遠,是你未來的目標?”我點頭而笑:“那當然。”他懷疑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那字:“賢臣良將,轉性了?”我不耐煩起來:“前日裏小五不是捉了只老虎嗎?小雖小了點,一個人吃足夠了,叫小五烤好了送來。”他便悶悶地拱手:“賢臣良將,你稱第二,無人膽敢第一。”那老虎終沒吃成,養了兩個月之後,便放了入林,可時不時還回孃家看看,所以,如果軍營裏忽然出現一隻老虎,基本上巡邏的兵士都可當作視而不見。當我經絡被連接重整的那些日子,初初之時,連抓了筷子吃飯都不能,飯食都要小七餵了入嘴,好了之後,行事舉止再無往日那一衣帶風的爽勁,身姿有了幾分柔軟如綿的娉婷之氣,連寫出來字的都少了刀鋒凜冽之力,變得纖秀雋永,偶爾從村邊走過,竟還惹得無數小夥眼冒綠光。有一次,小七神色鬱郁,打水和麪之時,情不自禁便有淚珠滴了入面,可他不管不顧,依舊和着,我回頭見到了,有些擔心那面變得鹹苦,便道:“小七,你忘記買鹽?”他笑了笑,笑聲聽得讓人恁地難受,淚珠則更勤地落進面中,道:“鹽太貴了,我們得省着點花。”我嘆了口氣,回過頭去剝豆角:“現在不也剛好?反圓了我的心願。”他終止住了落淚,臉上沾了白色細粉,那兩條淚痕尤其明顯,為怕和麪的手弄髒了,也不擦擦,轉過臉來問我:“什麼心願?”我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手裏剝着的豆角,仔細地去了包衣:“賢妻良母啊。”他終咧嘴一笑,糊了麪粉的手撫在額上:“怎麼可能?”停了停又道,“既便如此了,也不可能。”不錯,既便如此了,也不可能。我之心願,從來不是賢臣良將,不過賢妻良母而已,如豆的燈光下,三兩名稚兒團團圍坐,看我為他們繡衫補衣,唱一兩曲童謠。只可惜,這成了我永遠不能達到的希望。尤如那天邊白雲,看似很近,其實永不可觸摸。既便摸了入手,也不過徒染上一些轉瞬既逝的水汽……天啓年間,這算得上一件大事,西夷譴史來朝,與天朝相商,以修百年之好,能不能修百年之好,就沒有人知道了,但西夷這次來朝規模以及對天朝的尊重,倒讓朝廷上下津津樂道,西夷派了王子烏木齊來訪,聽聞這位王子是大閼氏所生,為下任可汗的當然人選,其地位和當朝太子一樣。西夷礦產豐富,以鐵器聞名,更帶來了無數貢品,聽説刀槍劍戟裝滿了十輛四匹馬車,帶的兩千軍士更是威武雄壯,腰挎彎刀從朝陽街上走過的時候,路邊的百姓皆竊竊私語:和當年君家軍比起來,也不過如此。凡在人人口中能夠相比的,就已經比得上了。聽説烏木齊一身紫色窄袍,腰束玉帶,頭戴銀貂氈帽,騎黑色銀鞍大馬在拱衞的湊擁之下駛入朝陽大街的時候,雖沒有如潮的歡呼聲,但也惹得不少人駐目觀看:與君少將相比,也不過如此。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身邊,雖沒有君少將的北斗七星相護,卻有一位中原服飾的青年男子相伴,老百姓的愛恨非常直接,西夷王子不能罵,罵了有損國體,讓官府捉拿,可他身邊的人能罵:賣國賊。這烏木齊雖代表西夷來訪,可性格卻沒有絲毫收斂,來京不過幾天,就因給寵妾購買衣物在華葉坊和人發生衝突,竟然將華葉坊砸了個稀巴亂,一刀將華葉坊廳中的撐樑柱給斬斷了,讓整個華葉坊從屋頂坍陷而下,將掌櫃的給砸死了,此事上報了朝廷,烏木齊賠了不少銀子出來,可卻因死人和他沒有直接關係,而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這也為他贏了一個惡名:此位王子可不比天朝皇子,有禮儀廉恥,做事可是不管不顧,身為貴賓,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最好不和他發生什麼衝突。

    第二十八章冰糖蓮子惹的禍

    至於那位他身邊那位俊秀非常的謀士,卻是遭到了所有在街上看過他的人的集體痛恨,可恨歸恨,不過只能私底下罵罵,切菜的時候把那羅卜當了漢奸,剁得砧板蓬蓬直響而已。廚房裏出去買菜回來的廚娘把砧板當木頭剁的時候,我正巧走進了進去,聽到他們的言論,冷冷地道:“這些也是你們能説的?”廚房裏的人忙放下了手裏活計,在我面前垂首而立:“美人教訓得是。”我也不理她們,只吩咐道:“近日天氣轉熱,夜宵甜品便改為冰糖蓮子,那密棗核桃便不必了。”那剁砧板的廚房恐是旁的怒氣未消,忍不住低聲道:“美人,王爺素不喜冰糖蓮子的。”“你只管做好,自有我端送了去。”她吁了一口氣,自去忙碌。寧王的住處,是王府正中的錦瑟居,沿飛檐斗拱的長廊走過去,可見廊邊荷花池裏金蕊吐豔,錦鯉淺遊,媚月和另一名侍女鶯兒跟在我的身後,捧了食盒,緩緩而行,一路走過,有府裏下人便避過一邊垂首行禮,間或遇見了只聞名未見過面的其它美人,未等我上前打招呼,她們便退至一邊,輕喚一聲:“花美人,可好?”世情百態,由此而鑑。我淡淡作答,杳杳而行,身上沉金暗引的輕軟薄紗被清風拂起,頭上金珠冰涼敲面,倒真有了幾分跨馬巡視面前如織將士的氣勢。未等我陶醉完,便到了寧王的寢室之前,自有侍婢前去通傳,與以前怎麼都要等上一等不同,這一次略一通傳,他便使人叫了我進門。我進門的時候,他正揮毫寫字,只略一晃,便瞧清了那上面無數個大字:賢良。狂草,楷書,瘦金體,隸書,章草,行書,魏碑,行草,小篆……一時半會兒,我也僅略看清了如許字體而已。我端了冰糖蓮子過去,放在他的手邊,道:“妾身的字,比起王爺來怎樣?”他抬頭望了我一眼,接了我遞過來的淨手布,擦了擦:“你的字,練了很久吧?”我寫的‘賢良’二字,寫的雖形似私章上的筆跡,但人之經絡已改,筆勢綿軟,全無內力,那樣的斧矬痕跡他怎麼能看不出來?只認為我是刻意模仿,更顯得假。我低聲道:“妾身原本字寫得醜。”他便不再相問,拿起放在桌面上的薄胎青花瓷碗,揭了杯蓋,皺了皺眉頭,把杯蓋一合,咣的一聲丟到了桌上。我忙道:“妾身知王爺不喜歡冰糖蓮子,但天氣燥熱,妾身便自作主張……”“好一個自作主張!”寧王冷冷望了我一眼,卻道,“此碗蓮子,就贈給了你吧。”我忙收拾了桌子,端了蓮子,欲走出外間,卻聽他道:“吃完幫本王磨墨。”我只得手捧瓷碗,在兩側的交椅上坐了,用匙羹舀了蓮子,細品慢嘗,只覺那甜味適中,蓮子粉而不膩,入口留香。偶爾向寧王望去,卻見他揮豪而書,眉頭卻是越皺越緊。終‘啪’地一聲將那玉杆狼豪筆放在筆架之上,抬頭道:“本王困了,你先去吧。”我忙放下蓮子羹,向他彎腰拂了一拂,快步走出書房。來到屋外,見到明晃晃的陽光照在荷葉之上,使那荷葉上的水珠滾如珍珠,我這才略鬆了一口氣,知道今日的目地算是達到了。寧王多疑,我或讓他產生了疑心,而消除其疑心的方法,莫不過是似而非,似真似假。為改我舊日習性,小七花了不少心思,終讓我沒有往日一絲一毫蹤影,除了喜食甜食的品性,我卻怎麼也不肯改:“性別都轉變了,一兩樣品性不同而已,怎的可能穿幫?”小七慢吞吞地道:“如果他原本就有些懷疑呢?如果他像你一樣喜歡看神怪野史,相信借屍還魂呢?”我反駁道:“狡狐三窟,莫不過直直假假而已,全都為假,反而更讓其起疑,有一兩樣真的,只讓人以為我竭力模仿,反更堅定其認為我是假的之決心,正如戰場上的虛虛實實,借勢用力,為同一道理。”小七呲了一聲:“不過為吃那甜得膩死人的東西找個藉口!別説我沒警告你,你的牙口大不如從前,小心蛀牙!”他沒有再勸,怕也認為我説的是真的。如有往日習慣,又不想人認出身份,怕是要盡力避免顯露的原來的愛好的,我卻故意為之。所以,夏候商見我嗜甜,卻反而失望,他終認為我只是太子有心訓練出來的人罷?他沒有竭力遮擋他的喜好,太子會終會隱約得知,於是派人反覆試探,讓人模仿那人的一切行為喜好,以擾亂夏候商的心防?所以,他才一次次的中招,一次次的失望。以前的時候,我喜冰糖蓮子,全軍上下眾所周知,其實不為別的,這冰糖蓮子有多種用途,吃着吃着,吃不完了,可凝注成氣,當暗器發射。記得那一年,寧王夏候商初被派譴成為監軍之時,天潢貴胄,更添渾身冷氣兒,讓人不敢接近,每天端着個架子在營裏巡來巡去,還專愛挑刺兒,説這裏軍威不振,那裏軍備不強,紮營修寨太過草率,柵欄的木柱太細了,如力氣大的,一抬腳,便踩倒了等等。自是惹得上下官兵人人一肚子的氣。他的刺兒十之八九是衝着我來的,所以,我雖笑笑不予理會,自然也是一肚子的氣。可龍潛入營,到底引起了八方注意,趁他根基未穩,就有人甘冒其險了。記得那一日,他恐也醒悟了,知道自己刺兒挑多了,有被邊緣化的危險,於是自己掏銀子,買了酒肉,請校尉以上的將領來營聚餐。自然沒有人敢不去。他出身皇室,凡事講究,不過一個小小的宴飲,也全照了皇室宴席做派,讓隨身攜帶的御廚大展十八般手藝,蘿蔔雕鳳,拼盤擺花,銀製酒杯,青瓷碟子,菜餚雖美,擺相也漂亮,可卻讓我等粗人在腹中暗罵:什麼鳥食,吃兩口就沒了!更有那不忿氣的,把酒杯捏扁了藏在懷裏,好等宴席結束了,外出換兩隻燒雞填填空腹……如果您偏要説‘這人’是我,那我也是不承認的。還好有歌舞姬上場,樂聲一起,香風送爽,彌補了這一遺憾,將士久居邊關,未見女人已久,這一手,總算把眾將士的注意力從勾起饞蟲卻又未餵飽的憤怒之中上引了過去。到了最後,上了甜點,就有將領直接將那小巧精緻的湯匙丟了出碗,直接倒了入嘴,吧嗒了半天,才感嘆:好甜啊。正在此時,刺客上場,那舞姬身形一轉,手裏刀光閃閃,便向主席之上的寧王撲了過去。那個時候,還沒有人見過寧王的身手,一見突變,席下之人自是人人拔刀,可不止如此,數十名黑衣蒙面的人忽從屋頂,窗外撲進,身如閃電,手持利刃,喊殺着衝向寧王。所以,這個人有一項特點那是從未消失的,那就是……他走到哪裏,便把災禍帶到哪裏。彼時,我正把那湯匙從湯碗裏撈了出來扔了,把一碗甜點倒了入嘴,還未曾試過滋味,便見情況危機,於是,凝神,注氣,滿口的冰糖蓮子夾着我的口水帶着雷霆萬鈞之力噴向了正拿刀往寧王身上戳的舞姬。舞姬手上的刀被冰雹一樣砸向她的蓮子打掉了,身上也被擊中了幾個穴道,頓時動彈不得。不過,我一望寧王,悚然一驚,忙上前給拿袖子給他擦了擦眉毛上掛的糖水,撿了他繡金嵌玉的錦緞長袍上掛的蓮子,銀邊衣領裏塞的蓮子渣子,還想把他半張的嘴裏跑進去的幾粒蓮子挖了出來,但看他的臉色實在是冷,就沒敢動手,小心地道:“稟監軍,屬下沒病沒痛,自小到大連感冒都沒一個,您放心。”看來他武功不錯,運功護過體,不過冰糖蓮子夾口水無孔不入,讓他雖不至於像那女刺客一般被打得在地上癱倒,也沒辦法阻止蓮子加口水掛了滿身。他呆了半晌,才呸地一聲把嘴裏的蓮子噴了,拿手指指了我半晌:“你,你,你……”我左忙握了他的手,忠心而誠切地道:“監軍大人,屬下明白,刺客越來越多了!有我在,不必擔心。”右手隨手輕彈,將剛剛從他身上摘下來的蓮子彈向了拿刀刺向他背後的一個刺客的嘴裏,頓時打得他滿嘴落牙,鮮血直流,十分震驚地望了我。我這廂為寧王鞍前馬後,那邊廂眾將士已將刺客清理乾淨了,見我露了這一手,齊叫了一聲好。我笑吟吟地拱了拱手:“承讓,承讓。”這一聲‘好’,才把寧王從怔忡中驚醒,拿起桌上的茶杯開始漱口,我好心地提醒:“監軍大人,那茶杯,剛剛就擺放在旁邊的……”從此以後,監軍大人再宴請全軍將士的時候,飯後甜點,便再沒有冰糖蓮子了,讓我思念如潮,只有叫小七跑了老遠摘了某富户荷塘裏蓮子時不時煮了碗給我吃。每當我端了碗開始吃蓮子之時,都是周圍人站得離我有多遠就多遠之際,對我這樣一個喜歡熱鬧的人來説,真是寂寞如潮啊。

    第二十九章美人

    寧王身為皇子,雖除了軍職,整日裏聽聽歌,狩狩獵,觀觀舞,但他的身份必竟在那裏,總有一些別人不願意接手而需要他這種身份的人來應酬的事找上他。

    比如説,西夷太子烏木齊來訪,他的地位不高不低,由他來接侍就剛剛好了,再加上他名震西疆,是曰戰神,由他來接待,最起碼也能消消烏木齊囂張氣焰。

    自寒蠶鎧甲出事之後,府內的防守又嚴了很多,媚蕊的腿傷禁制未解,卻也被人監視着,至於我,因護鎧有功,寧王對我倒是客氣了很多,可最近時間忙,每天要應酬這應酬那的,也很少和我閒扯君輾玉的種種了。

    而我,銀鎧雖已製成,到底未經實戰,於是叫了護衞一人穿了銀鎧,另一人拿各種兵器刺之,以查遺補漏,看看會有哪一處防守不着。

    上次我內穿鎧甲實際只有主要部分:着胸甲,披膊,只能防守上半身和手臂的位置,可實際上,這套銀鎧,卻是分為頭盔,面簾,披膊,上下甲身,護腕,膝護的,其它次要部分上次失火之時全部入了庫房,可為一大幸事,一穿上它,基本上全身上下各重要部位便包得嚴嚴實實了。

    鎧甲的各關節處以極之難得的寒蠶相接,也能抵禦刀箭相刺,加上輕便靈巧,那試穿侍衞想來也跨馬參戰過,一試之下,捨不得除下,不斷向另一名向他身上刺的侍衞挑釁:來啊,來啊,刺啊,刺我啊,隨便你刺哪裏,俺都不怕……

    那日兩人鬥得正歡,我在一旁喝茶吃綠豆糕,看得正有趣,心想這銀鎧總算是完成了,可這鎧甲是要送往宮裏去的,是不是太過樸素了一點,如在雙肩加上幾塊寶石,護心鏡邊上鑲幾顆碎鑽,腕上加幾鈕金絲,必是璀爛奪目,耀得人眼生花,彰顯皇家氣派,又能找藉口順便抽點油水……

    心裏一陰暗,就有點兒心虛,感覺涼風陣陣,一抬頭,身邊多了一個人,高大,威猛,一雙着紫色靴子的長腿,暗紋繡金的衣襬。

    忙丟了手裏的綠豆糕向他款款行禮:“王爺,您來了?”

    他恩了一聲,注目望着場上相鬥的兩人。

    他一沉默不語,我便感覺有股冷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讓周圍的人感覺冷風嗖嗖,不想和他站在一塊兒。

    我道:“妾身在叫人測試這鎧甲,雖有宮裏派來的司制房人的幫助,又有工官派員攜圖紙相助,但妾身到底經驗不足,王爺領兵多年,能否幫妾身看看,可需什麼改進的地方?”

    他一擺手,虛扶我起身,微風拂起他腰間的環佩玉玦,輕脆做響,系玉冠的淺碧絲帶在額下輕拂,越發襯得面容尤如冠玉,大拇指上的白玉斑指被陽光反射出隱隱毫光,他揹着手朝場內那相互激斗的兩人望了半晌,又是一聲不出。

    又過了半晌,才道:“讓本王試試。”

    此話一出,場內皆是一驚,那兩位相鬥的侍衞聲音中便有了喜意,放下手裏刀劍,拱手行禮:“王爺,屬下叫多些人來。”

    看來是想趁此良機,準備羣毆了。

    雄性人物,都喜歡鬥來鬥去,以彰顯其威武雄壯,一點技術性都沒有,我不感興趣,便站了起身,道:“王爺,妾身看了半晌,感覺此鎧甲雖好,可總有些地方不足,想再回去同織房的人商量商量,王爺若是打完了,就叫人送往織房行了。”

    寧王皺眉望了,拂了拂額下淺紫絲帶,淡淡地道:“你不看着,如鎧甲出了問題怎辦?”

    我只得應了一聲,留了下來。

    那兩名侍衞不知道是不是平日裏受了寧王的虐待,今日趁機報復,居然一下子叫了三十幾個人來,排成陣列,手持長矛,身穿鐵甲,就等着寧王的到來。

    此鎧甲做得輕薄,但卻按正常體形的男子身形來制,所以我上次穿着,因為人瘦,是把那鎧甲在腰裏纏了兩層用束繩繫緊才能穿上的,也因為我瘦,所以穿在衣裏只是略俱豐滿而已,對着鏡子照的時候,那形狀簡直就像捆得嚴嚴實實的材火,沒有絲毫美感。

    當他換好衣衫走出來的時候,我感覺累了,便坐在了椅子上閉眼小寐,聽得輕鎧相擊之聲從廊間響起,才睜眼而望,只見雕廊畫棟的長廊盡頭,緩緩步出一個人影,長身玉立,身上彷彿披了一層皎潔的月光,在炎炎烈日之下,卻帶着清清冷意,等看清楚了,才發現他手裏沒有持刃,頭上並未戴盔,銀色鎧甲內襯月白戰袍,眼內光華內斂,縷空的花雕的紋路被陽光襯照在他的臉上,如玉中流動的暗華。

    我自不會像身邊站着的兩名侍婢,不分尊卑,眼都看直了,臉上更是紅雲隱隱;可也不自覺地摸了桌上柔軟滑膩的綠豆糕塞了入口,他的樣子,讓我不由自主地想吃點東西。

    場上的兵士早已排好列隊,森森的戈矛在陽光照射之下反射出冷冷的光,有侍衞拿來了寧王的龍淵佩劍過來,他卻一揮手拒絕了,皺眉道:“這麼少人嗎?”

    那侍衞首領忙道:“王爺,正值交班之時,有些便來不及趕過來了,要不屬下再臨近府衙調點兵來?”

    看來場上的戰鬥力實在引不起他什麼興趣,一揭前擺,便坐在了椅子之上,道:“那你去吧。”

    一問一答,自又引得眾人在心底讚歎,身邊的侍婢更是明眸半垂,想望而又不敢望。

    我的新侍婢鶯兒更是半垂着頭,用眼角餘光打量,臉上紅雲隱隱,鶯兒年紀不大,卻是府內老人,自小便跟着寧王,自媚蕊出事之後,杜龍便將她派了給我,我自是知道其中意思,這個侍婢可是我不能拒絕的人。

    只不過她因來府的時間較長,我旁敲側擊之下,倒是知道了府內不少顯為人知的東西。

    年紀小的媚月,卻是不解風情,淡定如常,順手又遞了塊綠豆糕在我的手上:“主子,奴婢給您倒杯茶。”

    侍衞首領忙抹了抹額上冷汗,向府外急跑。

    第三十章箭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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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效率實在是高,不一會兒,便聽到由遠而近的鎧甲相擊之聲,兵士們整齊劃一的奔跑之聲將黃木地板震得微微顫動,木槿花顫顫地飄下幾個花瓣。

    侍婢們顯沒見過如此場面,臉上有了驚慌之色,恐以為王府被人以重兵包圍了。

    過了一會兒,連綿不絕的兵士便分兩列從花園盡頭跑步而來,侍衞首領和一名圓臉將軍以及一位青袍少年走在前邊。

    那圓臉將軍一揮手,兵士們便在廣場上停了腳步,自動排成四排,我略一數,好傢伙,只怕有三百人,而且個個精神抖擻,只怕是聞名已久的京城駐防士兵:神策營的人。

    神策營的人專司護衞建都,其將領大都由豪門皇戚之子擔任,官職雖小,官威卻大,想不到他們也來湊這個熱鬧。

    看了那俊秀豐常的青袍少年一眼,我忙垂下了眼簾,這人易容的技術也太差了一點,雖穿上青袍,金冠束髮,英姿勃發,可杏眼含春,走動之間不自覺地露出女兒嬌態,我怎麼看,此人也是一位女子好吧!要説女扮男裝,我可是其中的老祖宗。

    鶯兒彎腰揭開茶蓋給我加了一點水,低聲道:“主子,小心點。”

    等我抬頭望向她的時候,她卻站直了身子,眼觀鼻,目不斜視,情態恭順,讓我暗生警意,此女是誰?

    圓臉將軍臉色有些尷尬,望了一眼青袍少年,又望了一眼寧王,這才道:“王爺,這就列陣嗎?”

    那青袍少年早迎了上來,見寧王面色不善,拱手道:“表哥,聽説你又有好東西?我也來試試?”

    寧王面色本來就冷,現在則更冷,可那青袍少年渾不當回事兒,興致勃勃地湊了上前,對寧王上下一打量:“表哥,這就是府內剛做好的寒蠶銀鎧?”

    對如此厚臉皮的女子,顯然寧王也沒有什麼辦法,只道:“郡主小心了。”

    她叫他表哥,可他卻謹守禮儀,恨不得撇清雙方的關係才好,此種情形,倒讓我大感興趣,可我更記得鶯兒提醒我的那句‘小心’,所以,我只把眼睛盯在了腳下,恭順而立。

    見寧王無話,她的眼光便掃到了我的身上,笑道:“表哥,這位就是您新納的美人?”

    她語氣和悦親切,讓人如飲醇酒,我卻知道,這些在豪門世家浸淫多年的人,是不會在臉上露出半分內心所思所想的來的,所以,我只垂頭不語。

    寧王卻不答她的話,對那圓臉將軍道:“歲昌,你怎的有空?”

    那圓臉將軍向他拱手笑道:“正帶兵換防,聽得您府內需人試甲,我也好久沒和你切磋了,如此大好良機,我若放過,那以後倒要後悔死了。”

    寧王淺淺一笑,也不多説:“來吧。”

    我正巧不巧的,感覺喉嚨有些發癢,想是剛剛綠豆糕吃多了,適逢接二連三的來人,就沒來得及喝茶,於是低咳了一聲,原想沒人知道的,卻發現兩道目光從頭頂而來,抬頭一望,寧王皺眉望了我:“什麼事?”

    我怔了一怔,心想沒什麼事啊,我沒叫你啊,心中忽地恍然,怕是他以為我那‘咳’聲是有話要對他説,我可不能讓他再認為一汪明月照溝渠了,忙道:“王爺,妾身知道您武功蓋世,可今日是試煉鎧甲……”

    意思就是讓他悠着點兒,多少讓將士們表現表現,讓劍戈刺上兩刺,看看這鎧甲到底堅固不堅固。

    話一出口,連媚月這不解風情的都偷偷地拉了拉我的衣角,我便後悔了,忙道:“王爺,您也小心點兒,要不將頭盔半簾戴上?”

    這話來得有些遲,他的目光便複雜起來,一時間眼眸中雲霧燎繞,彷彿深潭暗流,發森森冷意。

    那郡主臉上也沒了笑意,深思地望了我。

    我臉上雖有笑意,卻感覺面上涼風陣陣。

    他沒答我的話,對那郡主道:“你且坐在一旁觀戰。”

    那郡主便一笑,道:“表哥,今日芝兒可大開眼界了……放心吧,表哥,我不跟你搗亂!”

    寧王扯了扯嘴角,也不答話,便大步向場內走去。

    以我的經驗,嘴裏凡説不怎麼樣的,心裏必定想着找個藉口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所以,我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最主要的是,鶯兒這丫頭雖然不敢移動腳步,可看她半垂頭臉色發白的樣子,很想有多遠就躲多遠。

    郡主一彎腰,把我原本的椅子坐了,也不朝我們望,只淡淡地道:“倒茶。”

    鶯兒便上去給她斟了杯茶,又站在了我的身後。

    沒有寧王在身邊,她便沒有必要裝親熱了,語氣中那種淡淡地優越感便現了出來,加之以她和寧王熟悉的程度,更沒有必要和我這樣一個低等的美人客氣,所以,她側頭有意無意地望了我一眼,伸出纖纖玉手拿起桌上未開的核桃,在手裏轉了兩轉:“這可是雲南漾濞的核桃?未曾想表哥這裏有,今年本郡主可還未曾試過呢……”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如果嫁給寧王,至少也會有一個從二品側妃的封號,我等一些身份只比普通侍婢略高的美人自得上前巴結了,就算不嫁寧王,她郡主的身份在此,為求生計,她只一個眼神,想那以前的美人也會識趣的,於是,我咳了一聲:“鶯兒,還不上去侍候郡主?”

    如果是要鶯兒動手,鶯兒早就去了,鶯兒看來知道她的想法,所以站在我的身後沒動,見我叫了,她只得低低地應了一聲,上前拿了紫銅鉗子夾核桃,換得她眼神冷冷地朝我一望,我只詐做不知。

    想叫我親自動手侍候你,只怕你擔當不起,再説你八字還沒一撇,嫁不嫁得成夏侯商還有侍商榷,我早就看出,此女性格衝動,並不是一個心有城府之人,比那林美人尚且不如,難成大器,也就夠不上威脅,無謂的事,我才懶得去做呢!

    鶯兒戰戰驚驚地用小鉗子夾核桃,又用銀挑子把核桃肉挑了出來,放在潔白的瓷盤上,她卻臉有怒意,動都沒動這核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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