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怡拖着那沉甸甸的行李箱去投靠寧靜,她卻人間蒸發了,手機打不通,家裏也等不到人。夏怡只好聯繫上阿然。她家境也不太好,經常會在外面接臨時工,路子比較廣。
阿然幫夏怡介紹到一個麻辣燙店,包吃包住,她自己也在。
麻辣燙店面不大,因地段好,東西貴得離譜,流動人口大,不需要回頭客。因如此,夏怡和阿然在這打工輕鬆到了極致。
桌子愛擦不擦,碗筷愛收不收,老闆來巡視時裝裝樣子,老闆一走就找凳子坐下摸魚打混。
阿然的嘴很毒,平時沒事喜歡評價進店的顧客外貌。什麼大餅臉啊苦瓜臉啊都是褒義的評價,説的比較過分的是“你看看那還是人嗎”“長得一坨屎樣”“那暴牙凸得我都替他傷心”“穿西裝打領帶都這麼不像人啊”……
夏怡喜歡聽阿然説話,熱鬧、直接、豪爽。
這也是她們能成為朋友的原因。
“電視裏只分長得好看和不好看的。”阿然最後下了終結性的結論,“現實可悽慘了,只能在長得不好看的裏面分稍微醜和更醜的。”
夏怡笑起來。
阿然忽然話音一轉,指着門口:“不過那種是例外。”
夏怡看過去,門口進來兩對情侶,許默年和陶琳娜首當其衝,手裏都提着好些個購物袋。許默年穿着白色的厚羽絨衣,頭上戴着的米色針織帽,面色恬靜温潤。
夏怡的腦子猛地崩盤,站在不遠的角落,看許默年找了個桌椅坐下來。大大小小新買的紙袋放在旁邊,因為空間太小而凌亂地疊着,陶琳娜正在數有沒有弄丟的紙袋。
耳邊阿然説:“許默年,真的是英俊小生啊。在這個長得都不是人的年代尤其突兀。可是眼光咋就這麼搓,那陶琳娜跟你哪是一個貨色?”
夏怡説:“閉嘴,過去擦桌子。”
“呸,還給他們擦桌子?”
“去吧。”
“不去。”
“快去。”
“要去你去。”
兩人爭執着,一個尖鋭的女高音刺過來:“服務員,快來收拾桌子!叫半天都不動的啊——這什麼服務態度。”
夏怡把視線看過去,發出這聲音的果然是陳家敏,她和另一個大塊頭坐在許默年陶琳娜對面。
那大塊頭也是夏怡學校的,校籃球隊長。那可不是漫畫裏那種風度翩翩氣質絕佳的陽光男孩,而是虎背熊腰肥頭大耳腳毛長得快成森林了的肌肉男——跟陳家敏那胖妞倒極度相配。
阿然説:“這組合,有搞頭。”
然後就甩着那塊一天沒洗的抹布過去了。
許默年的視線放在陶琳娜身上,對她説着什麼,滿面的寵溺。
阿然故意把抹布在桌上亂掃,有油漬沫朝陳家敏身上飛。許默年伸手阻止:“我來擦吧。”
阿然眉毛一瞪:“對不起,擦完了!”
夏怡覺得空氣有點堵,於是走出店子,站在立交橋下透氣。吸在嘴裏的煙索然無味,還把她狠狠地嗆了兩口,她伸着全是麻辣燙味的手放在眼前看了看,那早就是一雙靠自己勞動才能生活的手。
夏怡碾滅了煙走進去,裏面正在爭吵。
“這什麼黑店,我要投訴!”陳家敏聲音高調,吸引了店內所有人的視線,“酸辣粉裏怎麼會吃出汽水蓋?”
阿然翻翻白眼:“我不知道,酸辣粉又不是我做的,我只負責端給你。”
“你們老闆呢,叫你們老闆過來!”
“我們老闆忙得很,不在店裏。”
“這事怎麼解決?”
“什麼怎麼解決,你都吃了一半才發現,難道還給你退貨?”阿然伶牙俐齒地説,“更何況,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你吃飽了想賴賬,故意把瓶蓋放進去誣賴的。”
“你這個服務員怎麼説話的!”
“怎麼?我是服務員又怎麼了!我也是學生,來這裏打臨時工。俗話説顧客是上帝——你還真別把自己就當成了上帝。看看你那德行,以為四海之內皆你媽啊,誰都得慣着你!?”
陳家敏氣紅了眼,手指抓着陳豪的衣袖:“你説話啊,她都這麼欺負我。”
陳豪眉頭一皺,就要上前,夏怡搶先走過去拽住阿然:“怎麼回事?”
“沒什麼,就一潑婦。”
“夏怡?”陳家敏瞪着夏怡,眼睛都在放狼光,“是你——難怪酸辣粉裏會吃出汽水蓋,原來是你讓她乾的。”
夏怡皺起眉:“你別亂撒潑。”
“我就撒潑了!你怎麼着!我説酸辣粉裏的瓶蓋兒就是你丟的,我親眼看見的。”
夏怡冷笑:“小姐,你講講道理。”
“對不起,我陳家敏的字典裏沒有‘道理’這兩個字!”陳家敏用一根手指指着她,“夏怡,你看清楚了,得罪我陳家敏的下場。”
“行,那你有什麼招數都使出來,我好領教。”
夏怡轉身就走,阿然跟上來偷偷地説:“我本來是把汽水蓋放陶琳娜那賤人的碗裏,誰知道一時忙,端錯了,惹上這潑婦。”
夏怡挑眉:“還真是你放的?”
“是啊,可不是嘛。”
“你完了,這可真是一潑婦,惹上她超級難纏。”
後來事情的發展果然令人吐血,陳家敏説要給衞生局打電話,説這家店衞生不合格,還説她爸是檢察院院長。然後她脱了腳上的襪子,放在那半碗酸辣湯裏攪和了一下,説夏怡有種把這碗酸辣粉吃了,這事就這麼算了。
老闆聞訊趕來,解釋夏怡只是他們店的員工,他沒有權利要求人家那麼做。
陳家敏就冷笑,雙手抱胸像個女王似的坐着:“我不管,今天她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否則,我還真不讓你們這家店好過了!”
“我現在就開除她。”
“你開除也沒用,我照樣封殺你的店。你信不信我有這個能力?”
老闆不信。
陳家敏於是打了個電話,Balabala朝電話裏説了一通,再把手機遞給老闆,老闆接過Balabala説了些什麼,臉色就白了。
他把阿然叫到一旁:“阿然,她是你帶來的朋友,你看這件事怎麼解決好?”
阿然把夏怡叫到一旁:“這事起因是我,我也想自己負責,可她明顯是衝着你的矛頭來的。夏怡,實話跟你説了吧,我愛上有婦之夫,在做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就是這家店的老闆,所以才心甘情願在這打工。我不想他的店出事。”
夏怡瞭然:“噢,那我要怎麼做?”
“你道個歉什麼的?”
“道歉對她沒用。”
“那你説怎麼辦?”
陳家敏的聲音從那邊囂張傳來:“你們討論好了沒有,快一點,我沒那麼多時間等你們。”
夏怡走過去。
店子裏所有的顧客都看熱鬧地瞅着她。
這場一發展就明顯是鬧劇的戲,夏怡一點也不放在眼裏。她只是傷心,當陳家敏提出這麼過分要求的時候,許默年陌生人一樣漠然地在一旁看着。
那個愛她疼她關心她的男孩早就死了。死在她的心裏,死在她念念不忘的回憶裏。
夏怡走到陳家敏面前:“你拿這個店威脅我沒用,這不是我的店,你放火燒了也關我屁事。你有種就直接跟我打,要不去告訴你爸,告訴夏志仁,讓他們來揍我。”説着,抬手給了陳家敏一耳光,整個店都聽到響亮的一聲脆響。
夏怡輕蔑地笑着:“這巴掌我早就想打了,是你送上門的。”
陳家敏震驚了三秒鐘,然後捂着臉哭了:“我爸媽都沒打過我,你憑什麼打我,你算什麼東西!陳豪,抓着她!”然後朝夏怡撲了過來。
夏怡和陳家敏打架是常有的事,無非就是她用長長的指甲抓她,她用勁地揪住她的頭髮,氣憤起來互咬、扇耳光或者踹彼此的肚子。然而意料之外的,這次陳家敏撲過來的爪子沒有撓到夏怡的臉,一隻手將陳家敏的手腕扼住了。
夏怡轉過頭看到原野側臉堅毅的線條,一愣,臉色冷下來:“你來幹什麼?”
一個女人從門口走進來,吐掉嘴裏的煙:“原哥,你一向不打女人,還是我來動手吧。”
原野説那行,放開陳家敏的手讓到一旁。
麻辣店裏的人都不吃東西了,看着那女人摩拳擦掌走到陳家敏面前:“我們是就在這裏打,還是去外面?”
陳家敏瞪着那女人好一會,眼圈黑了:“夏怡,有本事我們的恩怨單獨算!叫別人什麼意思?”
夏怡説:“我們可以單獨算,這事跟她沒關係。”
“誰説沒關係,原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事就是原哥的事嘛。對吧,原哥?”
原野沒説話,倒是陳家敏搶先説道:“那這賬以後跟你單獨算。陳豪我們走!”
阿然説:“真是個狗奴才,跑得溜溜的快,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像條狗。”
夏怡説:“本來是狗怎能不像。”
阿然説:“太俗了,畜生當狗她也當狗。”
店裏發出一陣鬨堂大笑,陳家敏忍氣吞聲地跑了,兩隻眼睛比兔子還紅。
——誰也不會知道,這麼多年夏怡跟陳家敏的戰爭,她是第一次完勝,原野也是第一個站她身後的人。
2.
陳家敏離開不久,許默年和陶琳娜也走了。
許默年走之前用一種很難過的眼神看着她,夏怡站在那裏,她瞬間以為他就會走過來,把她抱入懷裏説“對不起,都過去了,現在沒事了”。夏怡當時想他只要走過來,她就説服自己不計前嫌,可他什麼也沒説,走了。
夏怡告訴自己那一定是自己感官的錯覺。就算他真是難過,也他媽的狗屁。
後來,跟原野一起來的那個女人也走了,她走之前P話很多,跟她冷酷的形象一點也不搭。她説“原哥是真的很擔心你啊”,“每天都讓人找你啊”,“我認識他這麼久第一次見他這麼重視哪個女人”,“他真的很後悔”“你就原諒他了唄”云云。
夏怡就當她放屁。但不得不承認,在這種全世界都讓她感到冷漠的時刻,她還是被那些話感到温暖了。
原野在麻辣燙店裏,找了個最偏的位置一直坐着。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藍色,戴了個純白色的棒球帽子,這個被包裝過的流氓看起來充滿了藝術。夏怡想起寧靜説的一句話“我們就算流氓,也要做文雅知青的流氓”。
整個下午他都待在麻辣店裏,兩眼直勾勾地盯着夏怡,偶爾觸到夏怡遞過去的視線,他眯起眼朝她笑。
夏怡總算認識了什麼叫厚臉皮。
阿然説:“你説他會不會以後每天都跑來蹲點啊。”
夏怡説:“也許吧。”
阿然説:“被一個人這麼赤裸裸的盯着幹活,滋味可不好受。”
夏怡説:“嗯,我愁。”
阿然説:“你愁什麼,愁的是我。他在盯你你跟我在一起所以也順帶盯了我,滾,去把他打發走。”
夏怡被阿然一直推着朝前走,她掙扎,無奈還是被推到了原野面前。原野那雙大眼睛在今天看起來尤其的亮,像兩隻大燈泡射在夏怡臉上。
夏怡説:“你走吧,今天很謝謝你,謝謝。”
原野的燈泡眼立即就黯了:“我不走,你幾點下班。”
夏怡説:“還很早。”
原野説:“我等你。”
夏怡説:“你一直看着我會影響我工作的。”
原野把視線別開,看着外面的車輛:“這樣行了嗎?”
夏怡不知道該説什麼,這時有人叫服務員,她趕緊跑去擦桌子。回頭見原野的眼睛又在她臉上,她瞪了他一眼,他裝作沒看見。
過了高峯期,店子裏的生意慢慢清閒下來,夏怡覺得一直這麼熬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又走到原野面前:“你還是先走吧。”
原野説:“我看着外面的。老婆。”
“你臉是向着外面的,眼睛卻斜來斜去。”
原野説:“唉,你不知道,我天生斜視眼。一看見美女,就斜得更厲害了。”
夏怡無語。
原野抓着夏怡的手,不知廉恥地笑:“老婆你長得這麼漂亮,就讓我看看唄。”
一口一句“老婆”,好像那天的分手根本沒有發生過。
夏怡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剋制住那種突然湧上心間來的巨大喜悦。她把手抽開了,不自然地看着外面的馬路。
原野的聲音變得低沉:“最近過得好嗎?”
夏怡賭氣:“不好。”
原野卻很開心:“知道你過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屁。”
“我想你。”
“呵呵。”
“老婆,你別這麼笑行吧?你笑得我毛骨悚然。”原野説,“你換手機號了,還把我拉了黑名單。我第一次見你這麼絕情的女人。戀人之間吵吵架這很正常,怎麼到了你這裏,就是真玩完了?”
夏怡不知道該説什麼,該怎樣面對他,原野很少露出這種鄭重其事的表情,他的目光很受傷。
夏怡的心忽然有些疼,她低聲説:“我這麼做都是因為誰?”
“是,我有罪,我的錯。”
“沒誠意。”
“我連頭髮絲都是誠意。”他説,“我去你們學校找過你兩次,我本來想上去跟你説話。”
“為什麼沒有?”
“我有預感你會讓我滾。”
那時候的夏怡會讓原野滾嗎?也許不會,又也許……會。她也不知道。
“我今天坐在這裏,你一直沒理我。説實話,這麼坐着也需要很大勇氣,我怕你隨時會過來趕我走。我跟自己説,我等你過來跟我説話,你讓我走我就走,你讓我留下我就留下。結果我猜對了,你過來趕我走。”
夏怡的心又疼了一下,她咬咬唇問:“你為什麼沒走?”
“我怕我這一走,就再也沒法回頭了。”原野説着,伸出手接住從夏怡下巴上滑下來的一顆淚水。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將她帶進懷裏。
他又開始油腔滑調,唇附在她耳邊:“老婆,你的心真硬,我都被自己感動半天了你才哭。”
夏怡的淚根本控制不住,憋了一個多月的情緒,她哭得爽極了:“你他媽算計我。”
“我沒有,那都是肺腑之言。”
“要是這一次我沒被感動,堅持讓你走?”
“我也不走。”
“為什麼?”
“怕失去你唄。”
“才不會,你有那麼多女朋友。”她盡情當個小女人發泄。
原野嘆了口氣,聲音裏真的有一種疼惜在,夏怡可以清楚地感受道:“我這麼要自尊的人,還沒為哪個女人這麼舍下臉面過。剛聽到你被欺負,我泡泡都沒洗乾淨就趕來了,我對你還不算真心?!”説着他摘了頭上的帽子,露出一頭半乾不幹的頭髮。泡泡是沒看見,不過有一點乳白色的東西,粘着他的頭髮濕答答地揪在一起。
夏怡已經不哭了,笑起來,可是又忽然心疼:“笨蛋,這種天氣也不怕着涼。”
原野把帽子戴回去:“老婆,來,你坐着説。”
“坐什麼坐,你等我,我去給你借個吹風筒。”
夏怡朝前走了兩步,又被他拉回來。他迅速地吻掉她臉龐上的一顆淚珠:“我去附近的理髮店把洗洗吹吹,一會來找你。”
“好。”
原野站起來,又説:“對了老婆,繼續下去,你喜歡我吧。”
夏怡一愣,想起那晚她説的話。
“那句話可真狠,處了那麼久你告訴我你才對我‘動心’。”
“……”
“然後你又告訴我,因為動心了所以跟我分手?!”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夏怡臉紅了,眼睛望着別處:“這事一會説,你先去把頭髮洗了。”
原野捏住她的鼻子,還左右地拽了下:“小壞蛋,這麼折磨我的心肺,一會再收拾你。”
平時聽了噁心得想吐的港劇對白,怎麼這回就這麼舒心呢。所有的委屈和悶氣都變得不重要了,只有開心……和温暖。
原野前腳一走,阿然就走過來,用非常誇張的語調説:“哦買糕的,好帥好帥呀,真的是好帥好帥好帥好帥呀。”
夏怡臉紅,踹她:“我知道他帥,你也不用表現得這麼花痴。”
阿然的聲音立即涼了,幽幽的:“我説的是他那條褲子。”
夏怡抬頭一看,原野褲子的屁股上果然繡着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帥。
什麼破設計!
3.
夏怡本來想趁原野洗頭的時候給他買條褲子送他,可是跑到店子裏一看,為難了,她不知道原野穿多大的,也估算不了他穿着好不好看。
夏怡只好給原野發短信,想旁敲側擊地打聽,沒想到他賊聰明的:“老婆,你要買禮物給我道歉,我不介意自己去選。”
“那你洗完頭立刻地滾過來,就在你隔壁第四家店,往右走。”
剛摁出發送鍵,肩膀就被拍了下。
夏怡嚇一跳:“什麼速度呀。”
“我跟你後面進來的,你反應超遲鈍。”他把一條褲子拿起來,“我褲子都選好了。”
“你頭髮沒洗?”
“我讓他們衝了下就吹乾了。”
“那麼急幹什麼。”
“怕你跑了唄。”
夏怡無語:“既然你都選好了……你就進去換。”
原野的腿型很好看,跟女孩的比例一樣上身短下身長,什麼褲子往他腿上套都是絕搭的,能穿出半個漫畫風格,半個偶像劇風格。
原野攬着夏怡的肩走出男品店,往附近的女性服裝店走。
夏怡問:“幹嘛啊,我又不買衣服。”
原野説:“你買了禮物給我,我也買給你。不接受就是你還沒有原諒我。”
夏怡説:“好吧,不過不用給我買貴的,我穿衣服很隨便的。”
原野捋起她胸前掛的圍裙:“當然,老婆就是穿抹布都好看。”
夏怡這才想起自己還穿着工作服,她把圍裙脱下來,往原野的脖子上掛:“你才穿抹布。”
原野把兩隻手張開,夏怡把抹布掛在他身上的同時他順勢抱起她,在原地轉了兩個圈,她的短髮都被風吹得飛了起來。將她放到地上以前,他偷親了一下她的嘴説:“老婆,你知道男人送女人衣服,通常意味着什麼?”
夏怡腦子暈暈的還沒反應過來:“啊?”
“為了看着她一件一件地脱下來。”
夏怡坐在原野的破面包車裏,對面是商城,旁邊有一家乾淨豪華的旅館。兩人都很沉默,在這待了半天了,原野的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我先下去買包煙。”他起身。
“不是還有嗎?”
夏怡説着從原野口袋裏拿出一隻煙盒,是精裝版的芙蓉王,聽説還蠻烈的,夏怡從來沒抽過。她抽出一根叼在嘴裏,湊過去直接在原野閃着火星的煙頭上燃煙。
原野當時就皺了眉。
一是兩人在一起這麼久,夏怡還從未主動靠近他過,這姿勢實屬親密;二是夏怡的手摸到他的臉上,指腹颳着他下巴上新生的胡茬,説:“你今天看起來尤其帥。”
原野吐掉嘴上的煙,手一拽,她從座位上起來坐到他腿上。
原野抱着她衝動地説:“你這麼公然勾引我,小心我欺負你。”
“你不敢。”
“我當然敢,你是我老婆嘛。”
“嘿嘿。”
原野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眼瞳深邃,像是被點燃的兩顆火種。他嗓音低啞地問:“想好了?”
夏怡點點頭。
“那行,我們下去吧。”
原野打開車門,把夏怡接下車。説實話,夏怡的手心裏全是汗,心臟也在胸口亂跳。她穿着原野買給她的一條白色的公主裙,外面是件白色羊毛的大衣,像極了從中世紀象牙塔裏走出來的公主。
他們走到旅館門口,她明白她的付出,和這之間的意義改變。
她忽然又有些後悔,有些怕,有些慌,有些亂。就在這時一個暴怒的聲音響起:“夏怡,你在這幹什麼!?”
夏怡轉過頭看到站在面前的夏志仁,臉色難看得簡直可以跟牛屎相媲美。夏怡一愣,夏志仁衝上來拽住她的手腕:“走,跟我回去。”
原野皺起眉:“他是誰?”
“不認識的阿伯。”
話音剛落夏志仁揚起巴掌,被原野截住。
他的表情就是一流氓:“活得不耐煩了,老子的女人你也敢打!”
夏志仁抽開手,憤怒地看着夏怡:“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些什麼朋友。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回不回去?”
“回,當然回了。”夏怡説,“不過我還得收拾行李。”
“告訴我地址,我去搬,你給我立即滾回家去。”
原野總算搞明白了:“他是你爸?”
“嗯,雖然我萬分不想承認。”夏怡朝前走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什麼,當着夏志仁的面挑釁地吻了原野的臉,“回去我再給你電話,拜拜。”
原野當時的表情……只能用四個字形容:受寵若驚。
夏志仁當時的表情……也可以用四個字形容:暴跳如雷。
回家後夏志仁沒收了夏怡的手機,倒鎖了她的房間,下最後通牒:除非她跟原野斷了關係,否則一輩子也別想出那個門。
夏怡的回答也很絕:你先把你自己跟那狐狸精的關係理理清楚,再來教訓我。
然後夏怡倒在牀上悶頭大睡,醒來是半夜,無聊了爬去上網,發現網線也被夏志仁拔了,她冷笑地從抽屜裏翻出無線網卡。
毫無意外,夜貓子原野這個時間還在網上。一上線就收到他好幾條留言,大概是“阿伯為難你了?”“怎麼沒給我電話?”“他要敢欺負你我廢了他……”
夏怡説:“阿伯把我囚禁了,繳了我的手機,逼我跟你斷絕關係,否則不放我出去。”
“他媽的,你怎麼説?”
“我説好。”
“開玩笑?”
“你説呢?!”
夏怡一直盯着與他的對話框,他的頭像顯示輸入狀態,卻輸入了半天都沒打出字。
夏怡又打了句:“是開玩笑,分手這個字眼,我保證再也不會對你説。”
還沒發出去他的頭像灰了,過了幾分鐘才重新登錄。
夏怡估計要麼是網吧的鍵盤給他摔了,要麼是主機給他一腳踢爆了。原野發起火來的模樣她沒親眼見過,不過他們在俱樂部聯誼那次,她給了他一耳光後去上了個洗手間,出來一看俱樂部像剛剛被打劫,玻璃碎片扼斷腳的桌椅……滿目狼藉。酒保拿着半截酒瓶悲鳴:“這可是1973年的洋酒啊!1973年啊……”
夏怡把那句話發出去,還追加了一句:“怎麼下線了?”
原野説:“主機踢爆了,換了台電腦。”
夏怡發了三條黑線:“果然……”
原野説:“老婆,我想你,我現在就想見你。”
夏怡説:“估計得持續一段時間了,我出不去。”
原野説:“快過年了,打算怎麼過?”
夏怡説:“我對過年一向無期待,得過且過。”
原野説:“等着,我給你過第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新年。”
4.
夏志仁盯得夏怡很緊,看來他是真擔心夏怡在外面亂混,鬧出什麼不好聽的醜聞丟他的臉。一天到晚都讓保姆看着她,不讓她出門,去附近的商店買東西也不行。
臨近過年有許多黃道吉日,好多人挑在這期間辦婚宴什麼的。夏志仁接到朋友女兒的婚帖,居然破天荒把夏怡也帶上了。
夏怡從來沒有跟着他混過飯局,期間碰到很多人都對她表示感到好奇。比如説:“聽説你有個女兒,只是沒想到,這麼大了。”“你這麼年輕,你女兒怎麼這麼大了?”“這是你妹妹吧,長得跟你真像。”……還有離譜的以為夏怡是夏志仁的新配,狐狸精和夏志仁的臉當時立即就黑了。
夏志仁的確不顯老,美容院經常去,養顏的東西每天潤着,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有錢人嘛,就算是青春,也可以買到手,整個容就是了。
一般這種飯局都是男人歸男人坐,女人歸女人坐,孩子歸孩子坐。狐狸精死活不肯跟夏志仁分開,夏志仁又怕夏怡一個人會溜走去見原野,於是一桌子的男人突兀地夾着兩個女人,他坐中間,很有皇帝的架勢。
有人笑話他:“你呀寵老婆是出名的,對女兒就放心些吧,這麼大了還管着。”
夏志仁就裝出一副慈父相:“她一個人出門我不放心,馬路上都是車,街上全是人。”
聽得夏怡簡直吐血。
那些人就噓寒問暖地關心夏怡幾歲啦,在哪上學,成績怎麼樣。夏怡一直沒擺好臉色,問題都是由夏志仁代答。
“在天華唸書?”對面西裝革服一臉威嚴的大叔説,“那跟我家娜娜是一個學校啊。陶琳娜你認識嗎?”
閣下就是傳説中的A市市長?!
夏怡不看新聞,更不看政治新聞。她的腦子當即就懵了,嘴裏咬着一根菜管子,咯吱咯吱咬得起勁:“不認識。”
夏志仁的臉黑了,咳了咳。
A市市長説:“不認識可以認識的,真巧。讓她去孩子那一桌坐吧,我們小區還有兩個在天華唸的,許默年和黃言之。”
夏怡的腦子又懵了,她想操他媽的,能不能別這麼巧啊。
一桌子的人紛紛表示同意,而且市長都下命令了,夏志仁哪敢不從?
夏怡被領到另個包廂,一進門就看到許默年和陶琳娜金童玉女般地坐在一起,他兩看到夏怡,眼神那個驚愕。
服務員在陶琳娜和許默年中間加了張椅子,夏怡當時就想把高跟扔那服務員臉上。可一桌子大大小小的眼睛都看着她,包括陶琳娜,包括許默年。
她無奈,忍。坐過去。
夏怡吃着東西想,許默年原來跟陶琳娜一個小區的?原來他們早就認識?
她又想起她跟許默年分手的時間,正好是開學不久,也就是陶琳娜入學不久。以她這種成績北大清華都不上,上了天華……這意味着他們早就勾搭上了,直到兩邊瞞不住,許默年才分的手?
夏怡越想越覺得合理。就在這時原野的電話打來。
四周很吵,喧譁聲很大,夏怡不大聽得到他的聲音,她起身走到窗口拉開窗户,把頭探出去聽電話。
原野問她在哪,她説在XX酒樓,有人結婚擺的飯局。原野説那就對了,我有小弟剛看到你,我在XX酒樓對面的枱球室裏。
隔了會,原野的頭出現在對面三層樓的走廊上。他吊兒郎當地將身體靠在護欄上,朝她招手,很大聲地喊:“老婆!”
街道上的行人有好幾個人仰起頭來看他。
原野今天穿着一件千禧猴的火紅線衣,很誇張的猴子臉佔了整個T恤的前面。一看那衣服就是攤子貨,可穿他身上依然帥得不行。
夏怡説:“猴子大爺,用猴語怎麼説我愛你?”
原野就裝猩猩捶胸頓足的,結果捶得太猛,把手機給摔了下去。
夏怡大笑。
原野點了根煙,依然是吊兒郎當的動作下樓去撿手機,夏怡覺得餓了,關上窗户回去吃飯。這時一桌人都吃得差不多,許默年和陶琳娜卻還坐在那裏,許默年正看着她,一雙眼睛血紅,眼神看上去像喝了酒,模糊不清。
夏怡看到這情況,想一會讓原野隨便請吃一頓,否則就算在這吃了,也沒胃口啊。
夏怡朝門口走,陶琳娜忽然跟着站起來問:“你去哪?”
夏怡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去上廁所,小姐。”
“噢,夏叔叔跟我爸去趕下一場飯局,我爸讓我好好照顧你。要不你先吃點東西,一會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夏怡在心裏罵了聲,表面不動聲色:“不用麻煩了,我自己打車。”
陶琳娜顯得很為難:“我爸説……”
“好了,你送就是了,我先上個洗手間。”
“嗯,正好我也一起。”
夏怡又在心裏罵了聲,想這女孩真不識趣。
夏怡很不喜歡陶琳娜説話的表情和語氣,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假清高和純情的感覺。一個可以跟原野做出那種事,而且橫刀奪愛的人,怎麼都不可能是個心機單純的小女生。
可是男生就喜歡這一套吧,就算是假的,做個樣子也好。
夏怡在洗手枱上洗手的時候,看到陶琳娜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她把手放到烘乾機下面:“看着我做什麼?”
陶琳娜遲疑了一下説:“也許我這樣説你會覺得很冒昧,但我真心希望你不要再跟原野這個人接觸了。”
夏怡皺起眉。
陶琳娜説:“我是好意,我不想你受傷害。”
夏怡放下手:“你把話説清楚。”
陶琳娜説:“原野是我的前任男友,半年前我跟他分了,原因很複雜。原野……我不能去説他怎麼樣,我只能提醒你他很難對一個人真心,他也許……”
她沒有把話説下去,夏怡替她説下去:“你覺得他是玩我的?”
陶琳娜嘴唇動了動,楚楚可憐的樣子:“我沒有惡意的,我只是好心建議。”
夏怡不能理解地説:“我就不明白了,有沒有被玩是我的事,你跟我很熟嗎?你會受到什麼傷害?!”
陶琳娜把頭低下去,沒有説出話。
夏怡説:“這麼説來,給我發Email的那個‘神秘A小姐’是你?”
“埃?什麼?”
“如果你是真的好心替我想,謝謝你,我不需要。以後別再給我發那些奇怪的Email了。”丟下這句話,夏怡拉開衞生間的門,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