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情人節願望
9年後,晴,天空萬里無雲。這個世界每天都在發生奇怪的事情:
比如説,大清晨走在街上居然看見一隻超大的蝴蝶悠悠從頭頂飛過。
再比如説,那隻蝴蝶有着人的體型,卻肥得像頭豬。
再再比如説,綁在蝴蝶裏的人,居然是我的初中同學兼死黨——元月。她現在飛在幾十米的高空,一邊哇哇號叫,一邊眼淚鼻涕橫流,以直線的方式朝站在街角臉色鐵青的我飛來。
我想我至少會被砸個半身不遂。沒準,一命嗚呼當場被砸死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我狠狠地閉上眼睛,雙腿發着抖,還不忘發出小女生遇難時會發出的恐怖聲調:“救救救救……救命啊……”
忽然身體一輕,一雙手抱住了我。耳邊有風聲呼呼地響着,我的長髮被吹了起來,劉海也不斷撩撥着自己的額頭。
身後傳來元月的哀號和東西碰撞的聲響:哐當……
可是我毫髮無損,鼻前還有股淡淡的香味瀰漫……我奇怪地睜開眼,看到尖削的男子下頜:圓潤的弧線,像繪畫時鉛筆在紙上勾出的線條,在耳廓處斷開。輕抿的唇,噙着驕傲和不羈。鼻樑窄而挺,有一點點彎彎的弧度,加上白皙的皮膚,像完美的混血兒。
再往上,是一副灰色的運動眼鏡,鑲着細鑽的鏡框,鏡架有龍型的雕紋。
帥哥單手抱着我在飛行,身邊的景物像被水模糊的畫面,飛速後退……
呃,這是怎麼回事?
我被帶着繞了兩圈,一個急速轉彎後在原處停下。抱着我的那隻手一鬆,我的身體落空,屁股摔在堅硬的地板上。
“嗚,好痛!”
我揉着屁股抬起頭,注意到他身上穿着聖華學院的新生制服,他和我是一個學校:“那個,謝謝……請問你也是聖華學院的新生嗎?好巧哦,我也是!”
那帥哥一言不發,發動車子就要朝前走。
“喂,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要怎麼感謝你的救命之恩啊!”我在他身後招着手,“我叫姚小布,即將進入聖華高一(B)班,以後有什麼要幫忙的記得找我!我欠你一次人情哦!”
本來在朝前走的他,聽到“姚小布”三個字,機車猛地一頓。
他側臉過來,鏡片因為角度反射出一絲陰冷的光芒,嘴角也輕輕揚起,露出不屑的笑意。
不屑?是不是我眼花啊……
嘎吱——嚓!
就在這時,一輛囂張耀眼的焰紅色跑車擦過我,在帥哥身邊停下。副駕駛座上,穿着藍色吊帶裙的女孩大叫着“喲呵,終於讓我逮住你了”,修長的手臂探出來,抓住他的胳膊。
“又是你!”帥哥嗓音低沉。
“我説過,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會追上你的。”女孩摘下太陽眼鏡,露出一張粉妝玉砌的面容,大大的眼睛上塗着很厚重的紫色眼影,“哥,恭喜你出院!聖華學院是麼?我隨後就來陪你。”
“放手。”
陽光直射下來,他的左耳垂上忽然閃出一絲耀眼的白光,那光芒直逼而來,差點刺到我的眼睛。
是一枚淚型的鑽戒!
一瞬間,他冷淡的背影和他周身散發出的氣場,跟我印象中的那個人影重疊。
我頓時呆在原地,想起……
去年的情人節裏,大雪飄零間,我穿着厚厚的棉絨大衣,戴着紅色的圍巾,和元月一起坐在廣場的石階上。眼前遊走的全是曬幸福的情侶,還有賣花和禮物的小販……
元月大大地呼了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噴在空氣裏:“小布,如果給你個許願的機會,你想要什麼情人節願望?”
我仰起頭,雪花落在我的眼裏,冰冰的。我摘下手套去觸碰那純美的雪花:“嗯……我希望能談一場驚天動地的戀愛。”
“這個願望太遙遠了,換個近點的。”
“那就換個,能談一場至死不渝的戀愛……”
“這就更遙遠了……”
“討厭啦!你不要這麼掃興,我真的有計劃要談戀愛哦!”我放下手,轉頭望着她,“我有沒有跟你説過我有個小初戀?”
“嗯。”元月不知道從哪裏弄出一根玉米棒,邊啃邊問,“你不是説他在你們小學畢業後,突然人間蒸發了?”
“是啊!”
“怎麼,有他消息了?”
“是啊!”
“不是吧?”元月停下手,“還真有傳説中的那個他呀?!”
“嗯!”我把手套又戴了回去,眼睛放光地説出我那個精心準備的計劃,“我打聽到他在紫荊市,去年入學了聖華高中,因為打架受傷休學住院一年。如果我今年考到聖華,就能跟他就讀一個學校,運氣好的話,説不定還能跟他分到同一個班!”
元月一把丟開玉米棒,激動地説:“這麼説……”
“我們高中也可以在一起了!”
下一句,我們相視而笑,異口同聲地大喊出聲!
廣場上的人都把視線望向我們,大概他們都很奇怪,在情人節裏,兩個孤單的女孩是因為什麼事高興得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這個消息實在是太好了!”元月的懷抱箍得我幾乎要透不過起來,“讀完初三最後這個學期我家要搬到紫荊市!我還以為我們會分開,一直在傷感來着——沒想到,我們居然又能在一起了!”
“嗯嗯!”我大笑着,以額頭磕了一下她的額頭。
“唉,等一下!你爸媽不可能會輕易答應吧,你跟他們説了嗎?!”
“這簡單。”我揚揚眉,“我都想好了,到時我瞞着他們,先考過去再説!”
“如果考過去了你家人還是不答應?”
“那就只好半工半讀,找可以包吃包住的店面……你放心,一切我都打聽好了。”
……
握緊手指,我的心怦怦亂跳:左曳,是你嗎?
我追了整整小學六年,為了和他一同學習,我一直髮奮努力讓自己成為最優秀的!可等我考上初中後,他卻甩掉我搬離了羅拉市,從此不知所終……
看着那漸漸遠離視線的背影,我朝前跑着,不受控制地喊出聲:“左曳……”
正準備倒車的焰紅跑車退到我面前,那女孩的臉就近在眼前,掃了我一眼:“你認識哥哥?”
果然是,他是左曳!我沒有看錯!
“喂,你!給我等一下!”我一口氣衝上前,抓住他的胳膊。
這一刻,彷彿身邊一切的事物都靜止了。走在街道上的人,奔馳在馬路上的車,行駛在地下的地鐵,全都在這一刻靜止了。
只有馬路邊的紅綠燈,無聲地轉換了顏色。
左曳側着臉,完美的面部線條在陽光下映出好看的輪廓,眼睛深藏在眼鏡裏面。
“離我遠點。”
輕輕的一聲,打破了靜止的畫面:“我最討厭你這種咋咋呼呼的女生。”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掙掉我的手,車子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傻傻地站在路邊,盯着地面,眼眶不自覺地變紅了。
不會的,那個人一定不是左曳,只是同名同姓的人罷了!如果是左曳,他才不會裝作不認識我!可是……左曳為什麼要甩下我來到紫荊市?難道真跟周遭的人傳言的那樣,他是為了躲避我?!
我搖搖頭,用力握緊拳頭,悲傷的目光變得堅定:不管怎樣,他跟我約定過,等我能考上和他所在的同一所高中就跟我約會!他絕不能食言!
2.要不要跟我交往
鐺——鐺——鐺——鐺——
尖尖塔頂的鐘樓響起預備鈴聲,晨曦的光芒,像金絲線一般,籠罩着這完美的巴洛克建築。校門是仿歐洲中世紀的吊橋造型,無數的鴿子停在橫板上,而那刻着“聖華高校”的金色牌匾,在陽光下反射出奢華的金屬感。
身邊湧動着來來往往的學生,男生普遍是白襯衣+長褲+領帶+黑皮鞋,女生則是白襯衣+百褶裙+領結+黑皮鞋。穿棕色制服的是高三年級的學生,穿藍色制服的是高二年級的學生,穿黑色制服的是高一年級的學生。
有學生會的人坐在鏡子旁,一個個檢查學生的儀容:
“看看你的口紅,印在牆上都可以當油漆用了。”
“這位學生,我建議你的短裙不用穿,直接穿內褲不是更拉風?”
“你媽有沒有教過你,領帶是系脖子上的,不是給你當腰帶使的!小心我勒死你!”
……
“這位學生……”當學生會男生的目光瞄到我時,立即愣了一下,“你這是什麼表情?高中生不準談戀愛,你不準太憧憬。”
這都看出來了,什麼眼神啊!
我走到鏡子前理了理裙子,看到自己興奮的面頰,閃閃發光的眼神。果然是目的太明顯,搞不好到了明天,整個聖華都知道我是來這裏談戀愛的!
就在這時,鏡子裏出現學生會男生的那張臉,他一隻手撐着鏡面,頭微垂,聲調痞痞地説:“下午有空麼,我們去喝個茶。”
“你不是説高中生不可以談戀愛的?”
“我們暗渡陳倉,不讓老師知道就行了……”
那太好了!左曳,我來了……
我飛奔進學校,身後傳來那男生不甘心的聲音:“就算不答應,也給我留個手機號啊,同學……”
剛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身邊就轟地坐下一個不明物。
元月丟下她的書包,氣喘吁吁地説:“總算趕到了,早知道我就應該走路來學校。”
我想起早上那隻大風箏:“你爸又隨便給你設計交通工具了?”
“別提了,整個就一悲劇!”
元月的爸爸和我爸爸是同事,兩人臭味相投,都是喜歡搞創造的發明家。他們有着新奇古怪的想法,和無數Kuso的花招,經常能把我和元月折騰到半死。
我轉過頭在班裏左看右看,好希望能跟左曳分到同一個班哦……
可是班裏的人陸陸續續到齊了,直到上課鈴聲打響,都沒有找到左曳的身影。
班主任在黑板上寫了一個大大的“馮”字,後面接着寫了一串MSN號,她自我介紹後,讓班裏的人輪流介紹自己。
我無聊地轉着筆,在紙上劃拉着左曳的名字,就在這時教室門被突兀地撞開……
正在自我介紹的同學當時就愣住了,班裏所有的視線在同一刻看向門口。
男生逆光站着,手裏拽着一隻紅黑相間的包,領口插着運動眼鏡。他只是隨意地那麼站着,隨意的表情,卻讓所有人眼前一亮。
黑色的短碎,俊朗的眉目,高挺的鼻樑,尖削的下頜。他的眼神孤傲,儘管沒做任何表情,卻給人傲睨萬物的感覺。
是早晨救我的那個男生!他摘掉了眼鏡的面容……
真的是左曳?!
我的胸口開始打鼓,腦子在發熱、發漲,耳朵彷彿是火車的汽笛,噴着蒸汽還發出“嗚嗚——嗚嗚——”的聲音。
馮老師也愣了幾十秒鐘,才恍然醒悟道:“請進。”
左曳拽着他那隻包走進教室,180釐米以上的身高立即帶來一股強大的壓迫力,彷彿教室裏所有的陽光他都可以一手籠罩。
“等一下。”馮老師又説,“大家自我介紹都做得差不多了,這位男同學也介紹一下吧。”
“左曳。”
丟下這兩個冷漠的字,他經過層層疊疊震驚的目光,找了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左曳。我收緊手指,他果然是左曳,不是我認錯了……
親愛的上帝啊,你真的聽到了我內心的禱告,把左曳派到了我身邊!我真是太愛你了!
我情不自禁轉過頭,着迷地看着左曳的一舉一動。
當然,除了我以外,還有好幾個女生在偷偷地打量他。
不過左曳顯然已對這些目光習以為常,嘴角噙着不屑的笑意,椅背向後靠着,以傾斜的姿勢散漫地坐着。
三年過去了,他變化得我都快認不出來,只是依稀有着孩子時代的臉部輪廓……
小時候的左曳雖然也又酷又拽,但他給人的感覺是像一個冷酷的小王子,不管大人、小孩見到他的第一眼,都會快速地喜歡上他。可是現在的左曳,卻更像一個惡魔……他的眼神那麼鋒利,似乎要把所有靠近他的人割傷。他散發出的氣息那麼冰冷,就連温暖的陽光都要僵硬。
這三年來,他的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才會讓他變得這麼冷酷無情……
“姚小布!”
“欸,發什麼呆?”元月用胳膊肘撞我,“老師叫你。”
我迅速從椅子上站起來,滿臉尷尬:“對不起老師,我在走神……沒有聽到。”
“嗯,很好。”馮老師並沒有生氣,而是慈祥地笑着説,“湛遠同學推薦你做班長,你有什麼意見?”
湛遠?
我驚訝挑眉,隨着老師的示意看過去,只見我附近的座位坐着今天檢查儀容的那個男生。
他的身子趴着,下巴擱在胳膊上,頭上反扣着一頂鴨舌帽,一條腿伸直,因為太長探到課桌外的過道上。
老師一甩教鞭:“楊湛遠,坐好!”
楊湛遠懶洋洋地哦了一聲,坐起來,卻還是像沒有骨頭似的,斜靠在椅背上。
好痞啊!他怎麼會跟我一個班級,剛是新生就去檢查學生的儀容,那不應該是二年級的學生做的事嗎?
彷彿知道我的疑惑,楊湛遠笑着説:“這學校裏有老師是我親戚,所以小布同學,你要是跟我談戀愛的話,我可以罩你哦!”
我的表情立即僵住,馮老師的表情也僵住。
我以為這小子一定會被老師扔出去,可是老師竟當作沒有看到似的,在黑板上寫下班幹部候選的名單……
我一臉不平,楊湛遠卻痞痞地笑着説:“別失望了,你要想,當你以入學考試滿分的成績考進這所學校——我相信,只要你不幹殺人放火的壞事,這個學校的老師都會體諒你的。”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滿分?!”
騙人吧,這個痞子也能考到滿分的話,我還怎麼在聖華混啊!
楊湛遠輕笑:“別小看我,我可是很厲害的。”
“自吹自擂!誰信啊!”
“那……”他停頓了一下,還坐直了身體,彷彿是很鄭重地在問這個問題,“要不要跟我交往試試看,我各方面都很棒哦,你跟我交往就知道了。”
這個男生的臉皮還真是超級無敵厚耶!
我已經自認為我的臉皮很厚了,沒想到他比我還厲害!
我撇撇嘴,這才發現方圓幾十裏的耳朵全都豎起來了,包括老師,全在偷聽我和楊湛遠的談話。
喂……
難道這就是我即將進入的班級和高中生涯嗎?我不要!
3.喜歡你這種壞男生
結果班長的職位還是落在了我的頭上。
我不懂,為什麼楊湛遠推薦我?而那些男生和女生都紛紛跟隨他,投了我的票。大家分明都還是新生不是嗎,彼此都不認識,可是……
我狐疑地看向楊湛遠,他吊兒郎當地坐在課桌上,四周坐着其他男生,正在大侃特侃昨晚的足球賽事,融洽的氛圍彷彿他們是生死之交的朋友。
“楊湛遠,你真的是聖華高中那個滿分的傳奇嗎?”這時候擠進去一個女生,揚高了聲調好奇地問道。
她的詢問瞬時讓班裏其他的目光也落到了楊湛遠的臉上。
楊湛遠兩隻手反撐在身後,身子後傾,兩條長腿擱在另一張課桌上:“咦,你不是早晨那個穿短裙的女生嗎?”
“討厭啦,你竟然還記得人家。”女生羞澀地一擺手,“你到底是不是滿分考進來的啊?”
“小CASE。”
“好厲害!那,楊湛遠,我數理化都不好,今後可不可以多請教你啊?”
“行啊。”楊湛遠邪邪地一笑,“只要你敢穿內褲來上學的話。”
女生一愣,楊湛遠周圍的男生都鬨笑起來。
誰知道那女生不但沒有退縮,反而大膽地説:“你好壞哦,不過,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壞男生。我叫王菲菲,要記住我哦!”
楊湛遠聳肩,吹了一記高調口哨:“唉,太受歡迎果然沒辦法,想做個壞男人都這麼受仰慕!”
話音剛落,王菲菲身後排了一羣女生,各個手裏拿着本子,掙着搶着喊道:“我的數理化也不好”、“我的作文最爛了,希望楊湛遠同學能指教一下”、“還有我,還有我……”
……
一時間,原本寂靜的教室熱鬧得像個宰豬場。
“都給我等一下!”王菲菲雙手一橫,做了一個“停止”的姿勢,“上廁所也講究先來後到吧!我第一個,楊湛遠同學,我不但各科成績都不好,我甚至愛情那科也爛透了!偷偷告訴你,我還沒有初戀哦!”
我的後腦勺瞬間滴下一顆碩大的汗,轉頭看向左曳的座位……一不留神,我居然讓他偷偷溜走了都沒有察覺!我真是個笨蛋!
這些女生的眼光都這麼差勁嗎?楊湛遠那個痞子,哪有左曳一半帥氣……
忽然我又搖了搖頭,雙手合十地想:這樣才好嘛,沒有女生跟我搶左曳,那左曳就會是我一個人的了。啊哈哈,啊哈哈哈……
“班長……”一個幽靈般的聲音響在我耳邊。
我一愣,楊湛遠那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我身邊:“我説班長啊,有時間在這兒傻笑,還不快去準備名單表。”
名單表?那是什麼?
“剛開學,各科老師對學生都不熟,所以呢,你要把學生在座的位置編號,附上學生的名字,整理出名單表,貼在講台上的右上角。”他微笑着,一副很熱心的樣子指了指講台。
這麼麻煩。
我撇撇嘴:“不用啦,老師都沒有交代我。”
“這種事,不用老師交代,你也要自覺做吧。”
啊?
楊湛遠看着我茫然的表情,邪惡的壞笑又出現了:“你不會是從幼兒園到現在,從未當過班長?”
他的話像一把刀,戳中了我的死穴!
“是又怎樣?”我雙手抱胸,傲慢地回嘴,“你別告訴我,你從幼兒園到現在都是班長!”
楊湛遠微笑着,臉上寫着幾個大字——“你猜對了”。
靠,有什麼好得意的!我對班長啊、科代表什麼的都沒興趣,要不是因為他八婆推薦,我才不會攤上這個麻煩職務!
我拿着一張白紙,打游擊似的在班裏詢問學生的座位號和名字。因為是自由休息時間,很多學生都外出不在,這樣的情況完全阻礙我的工作正常進行。
楊湛遠真是陰魂不散,一直像尾巴一樣跟在我身後。
我一轉頭,又撞到他的下巴。
可惡,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的身高和左曳一樣高大,也有一米八以上!
“你到底跟着我幹嗎?”
“我只是想建議,遇到阻礙的時候,你完全可以向有豐富經驗的人取經。”
看到他臉上自信的表情,我簡直想用筆戳死他:“走開,不用你裝好心!”
“班長,時間再耽擱下去,就要上課了!”
我看了看腕錶,又看了看稀稀拉拉只寫了幾個名字的名單表。沒辦法,我只好暫時丟下自尊,硬着頭皮問:“有豐富經驗的楊湛遠同學,請問你該怎麼做?”
楊湛遠露出滿意的表情,從身後摸出一張紙:“這個,是我從新生班級名單表裏拿到的,名字和個人基本情況都有了,你只要貼到黑板上,讓他們在上課之前對號入座。”
“喂,你怎麼早就準備了這個?”
“做了這麼多年的班長,都養成習慣了。”
“那你不早説,還等我……”
“咦,是你一開始沒有請教我的。”
説着這樣的話,楊湛遠那傢伙始終面不改色地微笑,但眼角泛出的邪惡光芒卻泄露了他的本質。
他真的是可惡,可惡極了!
我一把從他的手裏奪過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首先關心我和左曳坐在哪裏。
好遠,他為什麼會坐那麼遠?嗚嗚……
我跟誰同桌?
怎麼是楊湛遠!這傢伙一定是利用自己的便利,把他的名字偷偷改上去的。
我從書包裏找出塗改液,把楊湛遠和左曳的名字塗掉,再把他們倆的位置調換了一下。
忽然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其實從下課後,我就一直時有時無地感覺到這目光,充滿了敵意。
到底是誰?
我四處張望着,透過窗口,看到外廊上站着一個人影。他背靠着欄杆,雙手反肘,黑亮的短碎髮,高帥的身形,即便隔了這麼遠也可以感受到他眼中的殺意……
不是左曳還是誰!
我一愣,呆呆地看着他,他迎上我望過去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別開臉,走掉了。
4.左曳你太差勁了
我等了整整一上午,身邊留給左曳的座位都是空的。
放學後,班主任馮老師把我留在辦公室,向我簡單概述了所有學生的基本情況。當她説到左曳和楊湛遠時,評價是這樣的:
“我們班最難搞的兩位學生。”
“為什麼?”
“楊湛遠以全科滿分、全省第一的紀錄,本來可以念我們省最好的重點高中,但他竟選擇了我們學校,當然是有條件的——我校不得以任何校規、班規約束他的個人行為,在我校他可享受絕對的自由。”
我撇嘴:難怪那傢伙在老師的眼皮底下也敢這麼囂張!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姚小布你作為班長應該知道,一個班的紀律有一個人起壞的帶頭作用,整個班的班風都會很差。”馮老師為什麼要用“一切都靠你了”的閃閃目光看着我,“老師看楊湛遠對你格外關注……所以,他的紀律都靠你了。”
“老師您誤會了,那傢伙才不會聽我的!”
馮老師拍着我的肩:“好啦好啦,別謙虛,老師也曾是少女,明白的。”
老師……你到底明白什麼啊……
我簡直要抓狂了,還沒等我解釋,馮老師又幽幽地説:“至於左曳,他的個體比較特殊,本身患有抑鬱症,性格孤僻,不太合羣。還好他除了曠課以外,不會觸犯別的紀律,你對他寬容一點。”
抑鬱症?
左曳怎麼會有抑鬱症?他只不過比冷酷的人更冷酷一些,比內向的人更內向一些,他只是不愛説話,才不可能會有抑鬱症!
從辦公室裏出來,我無精打采的,身體像被蒸發掉水分的蔫白菜,輕飄飄地在學校裏遊動。
左曳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為什麼遇見我後會是那副表現?!
經過綜合大樓時,我情不自禁朝天台上爬去——從小到大,每當我心情失落,就有去天台發泄的習慣。
“警告:天台高危,禁止入內。”
當我氣喘吁吁地爬到最高一層樓,看到的卻是插在天台門口的警告牌,為了防止學生進去,甚至在這裏攔了一圈鐵網。
我轉身正打算離開,忽然從天台裏傳來一些輕微的動靜,好像是女孩的説話聲?
我湊到鐵網面前,側耳想要聽得更清楚些,誰知道雙手剛撐在鐵網上,鐵網就鬆動地往地上倒去……
好險!
我及時扶住鐵網,研究了一下,發現我可以把鐵網抬起來從下面鑽過去。
“哥,不管你想不想承認,我就是你妹妹!以後都可以名正言順黏着你,怎樣都甩不開的哦!”
“回去,別再來騷擾我。”
“哥,我正在向爹地申請也轉校來聖華呢!”
“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除非你搬回去住。”
天台的門沒有關嚴,我像做賊一樣蹲在門口,眼睛透過門縫往裏望:
左曳坐在天台對面的欄杆下,長腿隨意地撂着,手裏握着一個MP3。可在他跨開的雙腿間跪坐着一個女孩,是早晨坐在焰紅色跑車裏的那個,她居然跟到學校裏來了!
“哥,別惹怒我,別忘記了我還掌握着你的小秘密!”説着這樣的話,她伸手捧住了左曳的腦袋。因為角度原因我看不到他們在幹什麼,但是根據看過N部偶像劇的經驗總結來看——他倆是在接吻?
接吻……
我只覺得腦子一陣眩暈,天花亂墜,手下了力道推開天台門也不知覺。
風吹起被洞開的天台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那兩個吻得如膠似漆的人感受到了動靜,先是女孩子回過頭來看我,陶瓷般的臉上,兩顆大大的眼睛像浸了水的鑽。
“誰啊,沒看到攔着鐵網的,怎麼還是闖進來了。”
“我……”
面對女孩的責問,我只感覺嗓子被堵住了,一股鬱悶的情緒堵在胸口,怎麼也發泄不出去。
騙人,我剛剛一定眼花了,左曳才不會跟這個女人接吻!
想要跑,雙腿卻邁不開!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前方——蔚藍的天空下,他們靠着天台的欄杆席地而坐。風吹動起她的長髮和百褶裙,他的短髮和黑色領帶,他們下垂的睫毛都一樣濃密捲翹,淡色的唇像三月的櫻花。
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我的存在,這將是一幅多麼美妙的畫面啊!
“是她!”女孩突然站起來,用饒有興致的目光打量着我,“我認出來了,這不是早晨在路上碰到的那個?哥,你還真是有魅力,在哪兒都能勾到小妹妹。你看她現在的表情是多麼傷心!”
一直垂着頭的左曳這才把目光看向我。
他的眼神是懶洋洋的,冷漠的,不屑一顧的。
我感覺自己手腳冰冷。
左曳冷冷扯動了一下嘴唇:“快走。”
“那我就先走了,哥,別太想我!”
女孩把太陽眼鏡戴回去,俯身飛快地親吻了一下左曳的額頭,招招手,像一隻興奮的百靈鳥一樣離開了……
天台裏瞬間空下來,只留下我和左曳,面面相覷。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體被風吹得冰冷了,我才聽到自己從胸腔裏發出來的聲音:“為什麼?”
“……”
“為什麼裝作不認識我?”
“……”
“為什麼三年前不辭而別?”
“……”
“是不是你家裏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告訴我!還有……剛剛那個口口聲聲叫你“哥”的女孩又是誰,為什麼你允許她吻你……為什麼我覺得你那麼陌生,跟我認識的左曳判若兩人。”
左曳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彷彿我是空氣一般地從我身邊走過。
我飛快伸手抓住他:“回答我!”
他淡漠地出聲:“放手。”
“不放!”我反而更用力地抓緊,“你答應過,只要我跟你考上同一所高中,你就跟我交往!你休想裝作不認識我,休想賴賬!”
左曳轉過頭來,難得正眼地瞧我。因為他個子太高,我的視線不得不往上,仰視着他。但我抬頭挺胸,眼中沒有一絲畏懼。
左曳的眼瞳漆黑,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誰也望不到他的內心裏去。
他忽然俯身,垂下來的一縷劉海兒掃着我的眉目。眼見他的唇越來越近,我下意識放開他的衣領,退後一大步:“你……想幹嗎?”
“Kiss。”
“你……”我羞憤地瞪大眼睛。
“想跟我交往,除了Kiss和約會,還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
不是這樣的……為什麼會這樣。
他僵硬的表情和動作,就好像他不是要吻我,而是隨便吻什麼貓貓狗狗的動物,就好像是一種義務。
“既然我曾許諾過你,OK,我説到做到。”他把手插在兜裏説,“欠你一次Kiss和一次約會,你什麼時候想要了,就來找我。”
我震驚地瞪大眼:“你説什麼?”
他哧了一聲,擦身經過我往前。在走到天台口的時候他彷彿想起什麼,回身過來補充道:“不過,我不喜歡太青澀的,無趣。如果是初吻的話,不介意你磨鍊後再來找我。”
一陣大風吹來,他的短髮和領帶張狂地飛舞了起來。
他的眼神冷漠,唇輕輕翹着,目光猶如撒旦。
我用力咬住嘴唇,雙手握拳地喊:“左曳你簡直太差勁了!”
5.你喜歡我,就還你
小布的愛好:跟左曳説話、吃飯、逛街×
小布的特長:追蹤左曳,做左曳的小尾巴×
小布的願望:跟左曳約會、接吻、結婚×
小布的幸福:左曳幫自己過生日×
小布……×
我在日記本里畫上一個又一個的叉,把所有寫着左曳的名字都狠狠地塗掉。
腦袋無力地撞在課桌上,我埋着頭:我真是白痴,為了小時候的那個約定,竟然不顧爸爸、媽媽的勸阻,堅持考到了紫荊市,還因此跟家裏大吵了一架。
現在來紫荊市上學根本就是離家出走!
“老師,我真的很想來聖華唸書,可是我家裏……有點困難,學費我可不可以先付一半,剩下的一半等過兩個月我一定還清!”
——而且還向學校撒了這種謊。
其實早在開學之前我就來了紫荊市,那一半學費是我利用暑假的兩個月假期,在一家快餐店打工賺到的,現在也是一邊打工一邊住在打工的地方。
這都是我自以為是的任性,為了追尋所謂的“真愛”,才固執地做下一切。
會面對這樣的困境是我的意料之中,也是我活該!
我真是活該……
手裏的日記本忽然被抽走,我抬起頭,看到元月一邊大口咬着漢堡一邊發出嘖嘖的聲音:“早勸過你了。怎麼,到現在才想要放棄?”
“我……根本不想放棄。”
“哦?那你還要繼續為他吃苦頭咯?”
“不是……”我抓了抓頭髮,苦惱地説,“現在的左曳完全不是我認識的左曳,他好陌生……雖然小時候左曳也會對我冷酷,但他其實很會照顧我的心情。如果感受到我難過,看到我流淚,他比誰都着急!他總是外表冷冷的,實際卻很關心我!”
元月又咬了一口漢堡,無奈地聳聳肩:“現在呢?”
“現在?我不喜歡……”我撇撇嘴,“我一點也不喜歡現在的左曳。”
元月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拍着我的肩:“別傷心了,人都是會變的!現在怎麼辦,要不要打電話給家裏要援助。”
我咬住牙齒:“死都不要……”
“是啊,你這麼要強的性格……等你撐不住的時候,一定要記得還有我這個好朋友可以幫你!”
“我一定可以撐住!”
望着窗外的落葉,我的思緒迷離。好想……回到一切都沒有改變的那個時候。
一個漂亮的旋轉踢,最後一個可憐的孩子被打趴在地。
這已經是第十一個了。
可憐的孩子,全都鼻青臉腫的,像蟲子一樣在地上難過地蠕來動去。
伴隨着左曳發出的一個低沉的“滾”字,十一個人即使痛得站不起來,也趕緊連滾帶爬地逃離了我們的視線。
“喂,怎麼又打架了?”我把書包放在石階上,從裏面翻出早就預備好的OK繃,小心地貼在他擦破皮的額頭上,“你説生病才請假的,為什麼偷偷瞞着我來別人的學校,還跟一羣初一的大孩子打架!”
“這個給你。”
左曳坐到石階上,忽然攤開手,手心裏躺着一枚粉色的櫻貝髮卡。
“這個是……”
我忽然想起前幾天我走路馬虎,一頭撞上高年級的學生,不但被罵得狗血噴頭,被推倒在地,還狠狠地踩壞了左曳送我的髮卡。
“左曳……謝謝!”我的喉嚨發緊,把髮卡緊緊握在手中,“這一次,我絕對會把髮卡保護好,不再讓它受傷了!”
“就這麼喜歡?”
“啊?”
“這個髮卡。”
“不是啊……”我搖搖頭,毫不害臊地説,“喜歡的不是髮卡,因為是左曳送的,所以……喜歡的弦外音是左曳,喜歡的東西都是和左曳有關的才可以哦!”
左曳抿了抿嘴:“哦。”
“那左曳呢?”我在他旁邊坐下來,“左曳喜歡的東西是什麼?”
“不知道。”
“真好……”
“真好?”
“左曳居然沒有喜歡的東西,就不怕被人搶走了啊。”就不像我,每天都膽戰心驚怕會失去左曳。
左曳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説道:“如果‘喜歡的東西’被搶走,我一定會再搶回來。”他的表情有些發狠,“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從別人的手中搶回來。”
就在這時,左曳突然推開我的腦袋,迅速站起身來:“該死,那羣渾球兒小子居然找幫手!”
他連跳了幾級階梯,站在最上面眺望遠處的操場:“你先走,這次人數有點多,處理起來比較棘手!”
人數有點多?
順着左曳的視線看去,天哪,拿着木棍朝這邊衝來的男生至少有三十多個!這叫有點多?!
“怎……怎麼辦……”我當場腿軟,“這麼多人,慘了啦!”
“沒關係,如果你不在這裏讓我擔心,我一定能解決掉他們!”説完,他朝操場那邊跑去。一頭黑色的短碎被風吹得飛揚起來,他整個人也輕盈得像一陣風。
早知道,我根本就不要考來聖華,根本不要跟現在的左曳見面,根本不要面對這一切。那麼,在我心裏的左曳還會是那個酷酷的、温柔的他……
可是,現在一切的美夢都被打碎了!
我眼裏忽然怒火洶湧,一把折斷了手裏的鉛筆,耳邊響起啪啪的鼓掌聲:“班長,好力氣!”
我飛速地轉過頭,看到楊湛遠坐在我旁邊的課桌上,兩條長腿吊着,手裏拿着我的日記本,正在漫不經心地翻閲。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坐在這裏的啊!為什麼總是這麼陰魂不散的!
等等……他手裏拿着的……日記?!
我一把伸手就想要奪回日記,被楊湛遠靈敏地避開。
我跳到他面前:“喂,你還給我!”
“哦哦,原來你對左曳有意思?”他海拔那麼高,兩隻手舉起來的時候,我就算踮着腳跳起來也夠不着。
“你還我,還我!楊湛遠!”我上躥下跳,像猴子一樣拼命伸手撈着。
“咦,原來你記住我的名字了啊?有進步。”楊湛遠笑着眯起眼,優哉遊哉地繼續戲弄我!
“我警告你,還我!”
“你喜歡我,就還你。”
可惡!
我猛地踩上一張凳子,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眼見着我就要拿回日記本,楊湛遠把日記本轉手丟出去:“嘿,接着。”
一個男生正跳過去要接,正好從教室門口走進來一個高大身影,日記本朝他飛撲而過,他下意識地接到手裏。
——左曳。
我的臉色立即灰暗,那個準備去接日記本的男生也飛快地退開了。
班裏響起細碎的嘀咕聲,好像每個人看到左曳,都是一副不敢招惹的懼怕樣子。
唯有楊湛遠,依舊大大咧咧地坐在原處,吹着口哨:“那位哥們兒,不好意思,把日記本丟回來。”
左曳面孔冰冷,刀鋒一樣的眼神瞟了一眼日記本,全身帶着危險的低氣壓一步步走進教室。
班裏的學生都驚訝地看着他,他一直走到我的座位邊,一言不發,啪的一聲,日記本丟到我的桌上。
一時間,我呆呆地看着那本日記本——他怎麼知道這日記本是我的?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我旁邊的位置趴下,埋頭就睡。
鐺——鐺——鐺——鐺——
下午的上課鈴聲突兀在校園裏打響。
現在是2007年9月2日,下午2點50分。習慣新學期的生活和環境以後,我的高中生涯也算正式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