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完,他抱着多餘的被子離開,我和凌棠遠對視片刻,立即一同走出去看,原來孟嶼暮在母親的牀邊地上鋪地鋪,站在那裏對母親説:“媽,我讓婷婷和棠遠一起,妹妹身體不方便睡在棠遠身邊好照顧,你自己好好睡,明天要坐飛機,我怕你身體受不了。”
母親望着他,有些愧疚:“要不你和曄曄睡吧.地上還是涼。”
“曄曄睡眠很輕的,身體又不好,我和他一起睡,會打擾他的睡眠。”孟嶼暮笑着回答,弄好被子自己鑽了進去。
我回頭望着凌棠遠,他始終盯着孟嶼暮的動作沒有説話。
但我知道,那樣的表情代表他也有些動容。與此同時,我也看見曄曄的身影在對面的房間裏偷偷閃過。
孟嶼暮或許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帶給別人怎樣的震撼,可凌棠遠和曄曄卻從此各自懷了心事。也許他們暫時還沒有辦法真正能接受孟嶼暮,這個血緣上他是他們的哥哥,現實中卻是各分南北的陌生人。但我相信,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後,他們一定會融合在一起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一定會
我悄悄拉拉凌棠遠,他站在原地看着孟嶼暮躺下去,回手摸摸我的頭頂。我會意,凌棠遠走過去,站在孟嶼暮的身邊,“你”
孟嶼暮背過身:“睡吧,有什麼事以後再説。”
凌棠遠木然走回來,深深地望了我,又回頭看看漆黑一片的外面,低頭悶聲不吭地進了房間,我在他身後嘆息,不知他們兄弟兩個究竟何時才能釋放心防。
凌棠遠在我的身邊睡下,用臂彎圈着我的天地,呼吸就在耳邊輕拂,他説:“墨墨,我根本叫不出那兩個字。因為從小到大我都在恨,恨父親被別的女人奪走,從不理睬我的母親,恨父親更加寵愛孟嶼暮不喜歡看我,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會讓他們把欠我的都償還給我,可是……”我聽見他輕輕地笑:“怎麼辦,我現在又覺得他們兩個人其實很好,不好的只能怪命運安排不公。”
黑夜靜室,我分明看見他的嘴角還在勾起,卻清清楚楚聽出他嘲笑的話語裏充滿悲慼。所以,他對孟嶼暮永遠説不出哥哥兩個字,雖然,他們的血液裏有另一半相同的基因,也説不出。
第二天一早,母親起得很早,利落地收拾完家裏所有的東西,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對用了二十幾年的東西依依不捨起來。其實母親知道,這次離開以後,我不會讓她再回來了,如今我和凌棠遠孟嶼暮三個人再不會容許她身居這個江南小鎮的一隅,離開是必然的。我們將代表凌家重新接回她,留她在我們身邊頤養天年,不再為吃穿奔波愁苦。
就這樣,她輕易地邁入凌家大門,二十幾年前,因為身份,她永遠不能得到凌家的認可,二十幾年後,也是因為身份,她將光明正大地回到屬於自己愛人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這何嘗不是一種輪迴。
我攙扶着母親枯瘦的胳膊,“別難過了,有空我們還會回來的。”
母親用手拍拍我,嘆口氣:“其實我也不會沒走過,上次去看莫熙,我也離開過一段時間,這次就是覺得心裏放不下,大概是怕曄曄沒人照顧。”
曄曄走上來:“媽,我去上學,你留在這裏也是一樣沒人照顧我的。你去了姐姐那裏,我還能放心一些,到時候我每個假期都跑過去陪你的。”
母親終於下定決心,含淚點點頭,由我挽着手臂和曄曄一起為家上鎖。
一把鎖,鎖上我們二十幾年的飄搖回憶,即使再難再艱苦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放棄家的温暖,今天,我們選擇離開,但永遠會記得在這裏發生的事,走過的人,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們攙着母親亦步亦趨地順着青石板路往鎮子口走去,路過那扇斑駁大門的時候,大門嘩啦一聲拽開,裏面走出來一人,我和曄曄立即本能地擋過母親的視線,孟嶼暮和凌棠遠則自覺走在外側,保護好我們。
母親還是看見了他,腳步不覺停住,坦然對視前方。
寧吾德倒是見到我們幾個人吃驚不小,卡在家門口進退兩難,他畏縮的表情和母親淡定的反應形成鮮明的對比,彷彿印證,他們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沒有之前那段陰差陽錯根本不會成為怨偶。若是當年不曾錯過,母親能和凌伯衡廝守終生,寧吾德也會有妻兒相伴,兩個人各自幸福生活,從不知對方的存在,該有多好,可他們的生活最終還
是被命運牽連在一起,扭成了絲絲扣扣無法再分開。
寧吾德站在門口,揚起久違的笑臉:“我聽説,墨墨回來了。
凌棠遠往前一站擋住我,一雙狹長美目睨了他一眼:“有問題嗎?”
他依舊訕訕陪着笑,“我是想看看我的女兒。”
我的母親第一次直起腰板冷冷道:“她不是你的女兒,你從她小的時候就沒有承認過,現在也沒必要承認。”她拉緊我的手,“她和曄曄都是我的孩子,我永遠不會放棄。”
寧吾德原本一味討好的臉頓時灰暗下來,嘴裏喃喃道:“你也知道,我為了你們把那個混蛋婆娘都踹回了家。”
曄曄搶先一步,衝出去:“呸,那是她甩了你,你不拿錢為我治病卻把錢都給了她,她捐款跟別的男人一起跑了,你現在又想再來巴結姐姐,沒門!”
寧吾德揚起手照着曄曄的臉頰上扇過去,曄曄的腳被台階絆住,歪了歪身子幾乎躲閃不及。
就在我以為曄曄難逃這巴掌的時候,孟嶼暮已經猛地抓住寧吾德的手腕,孟嶼暮陰沉着臉,目光凌厲:“打他你要問問我!”
寧吾德不甘示弱,大聲咆哮:“他是我兒子,我願意打就打!”
盂嶼暮冷冷地回答:“他是我弟弟!想打你要問問我!”
他捏住寧吾德的手腕狠狠甩到一邊,寧吾德站立不穩幾乎摔倒在地。
譁曄站在一邊本能去攙扶,卻被他厭惡地甩開:“滾,別在這跟我裝好心,趕緊跟着這個錢爹走吧!早就知道你們這羣小兔崽子養不熟,一個個有錢都自己花,説不定你也是她在外面偷人養的,都是白眼狼!”
寧吾德的話傷害了曄曄,他失望地看着父親,久久不肯錯開目光。
我知道曄曄,我曾在他的高考習文上看過他寫的幻想中的家,有父親,有母親,有我,還有他,四個人安樂地生活在一起,整整二十幾年,幸福始終圍繞在這個貧瘠的家。他描述猶如真實發生過一般,父親永遠是風趣的,母親永遠是快樂的,我和他雖然常為學費發愁卻不曾感受家外的風雨。曄曄作文得到的分數很高,想來語文老師也覺得這樣的家庭實在是幸福美滿,可只有我知道,那是他最終的夢想。這樣快樂的日子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不見。
今天,這個給予他骨血的父親如此冷酷的對待,他怎麼會無動於衷,怕是已經傷入心肺了。
我上前拉着緊緊咬着嘴唇的他,準備離開風暴中心,可曄曄憤然甩開我的手站上台階:“你還好意思説我是你兒子,你有沒有問過我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你知道不知道我躺在手術枱上胸口捱了幾刀?你説我是你兒子,你知不知道你兒子高考的分數,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多少年沒有跟我正經説話了?記住,從今以後我不是你兒子,你也不是我爸爸,我們從此恩斷義絕!”
説罷,他拽過我的手:“姐姐,走,我們一起。”
他拉着我的手離開,慌亂動作間一滴温熱的淚水正砸在我的手背。我默默地拉着曄曄在前面走,突然聽見背後響起清脆的聲音,“啪”的一下子,我回頭,看見母親正怒衝衝站在台階上,寧吾德捂住臉頰震驚不已。
“曄曄説得沒錯,你根本就不配做一個父親。我這一巴掌是給你這麼多年來所作所為的償還,我跟你二十五年夫妻,你卻總是猜疑我。為了你,我明明放棄所有,寧願等着你回頭也不願意口出惡言,可你得寸進尺,你怎麼對我我不在乎,你怎麼對孩子,我們母子三人永遠記得,就算你再想和我們在一起,我也不會給你機會。因為你根本不值得!”母親指着寧吾德的手指不住顫抖,孟嶼暮反手攙扶住她。
“別説的那麼好聽,你早就想找凌伯衡去了嘛,誰不知道,你別以為自己做的賤事沒人知道,一對姦夫淫婦!”寧吾德瞧見街口有鄰居探頭探腦地望向這裏,不禁嘴硬。
“啪”的一聲,這次是孟嶼暮回手扇了他一個耳光,一把抓住他的領子目光陰狠:“別怪我沒有警告你,嘴巴乾淨點。”
寧吾德狠狠地瞪着眼睛:“你能把我怎麼樣,你想幹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是她和那個凌伯衡生的野種,你有能耐你打我啊,打我啊!”
孟嶼暮平日裏總是一副斯文的模樣,淡然言行,謹慎處事,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眼睛血紅打人,不等他説話。凌棠遠上前拽掉孟嶼暮再次揮起的拳頭,將他推了下去。
而後他鄙夷地睨了寧吾德一眼,冷冷道:“寧吾德是吧,聽説你的錢都被那個女人捲走了,現在連自己都養不活了,還嘴巴這麼不乾淨,看來你還真是不想活了。”
凌棠遠揚起手,操過一個支門用的鐵棒高高舉起,寧吾德見狀驚恐不已,又蹦又跳地嚷嚷;“你想幹什麼,殺人啊?”
凌棠遠沒搭理他的問話,直接把鐵棒砸在門上,咣噹一聲,大門被砸出一個大洞。寧吾德見大門被砸壞,立即抓住凌棠遠的袖子:“你把我的門砸壞,賠錢!”
凌棠遠蔑視地瞥了他一眼,冷冷笑笑,從錢夾裏點了十張百元大鈔用力甩在他的臉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曾經給墨墨一千塊買你兒子的命,我現在給你一千塊再買回來,從今天開始,他們母子和你無關!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惹我,否則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今天是門,明天砸的就是你兩條腿!”
寧吾德聽他提起那一千塊錢的事,臉上最後一點血色都已經消失,再怎樣視財如命他也明白,想要就此倚靠上凌家吃香的喝辣的是不可能了,那條足以讓他安養下半生的道路被他親手用一千塊買斷,再沒機會彌補。
他默默地彎下腰從地上撿錢,一張,又一張,他每撿起一張鈔票,那姿勢就像在給我們鞠躬,我愣愣地望着那景象,像極了去年我彎腰撿錢時候的模樣。
凌棠遠見狀,故意疾走兩步拉着我説:“走吧,你的一生都還清了。”
我被他拖着走了很遠,才回頭,寧吾德弓腰撿錢的身影還停留在那裏,而我的眼前,孟嶼暮已經摟住曄曄的肩膀,像一對親兄弟那樣並肩前行。
回到凌翱之前,孟嶼暮先帶我們見了一個人,他説這個人能幫我們扳倒凌伯笠,卻又不肯直接説出那個人的姓名。
我不知道那個人到底和凌家是什麼關係,竟然在孟嶼暮的意識裏這般重要,以至於他相信那個人會是我們最後出擊的殺手鐧。
還是在我們經常去的那個餐廳,還是我和凌棠遠坐在一邊靜靜等待,感覺卻越發緊張。時間過得很慢,我的心有些飄忽不定,凌棠遠的手始終安慰地拍着我的後背,我回頭看他,他正嘴角噙着微笑若無其事的品茶,從窗外眺望遠景。
他一定知道孟嶼暮要帶我見誰,他和孟嶼暮刻意營造的神秘氣氛讓我不禁猜測,莫非,他要請的幫手是……
我緊張地抓住餐巾,勉強讓自己彎起嘴角,朝凌棠遠抿嘴笑笑:“你猜,到底是誰?”
“我猜這個人是我們認識的。”凌棠遠模稜兩可的調侃聽上去竟有些説不出的詭異。當然是我們認識的,難道還會找來個路人甲不成?我的大腦中一片混沌,不懂他為什麼還能那麼淡然鎮定。
忽然,凌棠遠的臉色一變,我順着他冰冷的視線望去,孟嶼暮領着
方靜出現在門口,我詫異地瞧向凌棠遠,他則冷冷地瞥了瞥孟嶼暮。看來,他也沒有猜想到,孟嶼暮請到的人居然是方靜,他的死敵。
孟嶼暮與我們對視一秒,沒有多做解釋,便帶方靜進來。
讓我很意外的是,從門口走進來的方靜臉上有傷,不僅眼眶淤青,臉頰也有幾道血痕,端量她走路的姿勢更是一瘸一拐的不利落。雖然她刻意要板正自己的姿勢,但我和凌棠遠都能輕鬆看出她的傷勢不輕。
方靜選擇離我們最遠的位置訕訕坐下,她當然能察覺凌棠遠看她的眼神有怎樣的怨恨和不屑,所以她自覺沉默。
孟嶼暮解釋:“我帶方靜來……”
凌棠遠突然憤怒站起身,將坐椅推開準備離去。孟嶼暮與凌棠遠錯身而過時,一把拐住他的肩膀,用力按在座位上:“記住,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我們最後的目標是對付凌伯笠所以任何敵人都可以變成我們的朋友。”
這是凌棠遠教我在凌翱生存的第一個基本原則,可惜,事關自己他竟忘記了。
其實我和他都很清楚,只要有方靜的加入,我們在凌翱與凌伯笠爭奪股份一事將增加無數勝算,方靜在最後一直站到凌伯笠秘書的位置上,太多屬於凌伯笠的秘密可以通過她來了解,她的資料對我們來説非常重要。
可凌棠遠會願意嗎?方靜對他來誰是道陳年的瘡疤,揭不了,碰不得。他不是聖人,放任這樣一個曾經背叛過自己的女人當同盟,他怎麼會同意?再一來,方靜真的值得相信嗎,她是凌伯笠的妻子,這對夫婦有沒有可能給我們帶來一場苦肉計,引誘我們掉進陷阱?
方靜起先是沉默的,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凌棠遠臉上久未散去的表情,身子有些僵硬:“前天,凌伯笠查到你們回寧家鎮,他怕你們要把洪敏接回來做些噱頭,所以先找了瞿林飛談話。”
凌棠遠原本掙扎的動作因為她一句話,沉靜下來,他盯着方靜的表情仍是陰鬱,但離去的腳步已經收回,“你認為她的話可信?”他在問孟嶼暮。
孟嶼暮隔着凌棠遠反問我:“你覺得呢,我們還有別的人可以相信嗎?”
説實話,他們這樣當着面猜測動機是對方靜的極大羞辱,雖然是方靜應該承受的,但我無法在他們的羞辱言語上再家一句。
我默然,孟嶼暮拍拍凌棠遠的肩膀:“可信不可信我們也要先聽聽,你,繼續。”
方靜難堪地顫抖着雙手把煙收好,深深吸了口氣:“我這次來找你們是想讓你們幫我拿到我應得的那份錢。我和凌伯笠結婚三年,他一直妄想讓我給他生個孩子。當初凌伯笠給我許諾,如果生出孩子,將會分我一千萬,現在不但不分我這些錢,還一我過去和你們的關係毆打我。他那個不行,就説是我沒用,淩小姐繼承遺產,他又説是我通風報信,你們才知道凌莫熙沒死。他拿皮鞋踹我的肚子,用拳頭招呼我的臉,我再也忍受不了,我要離開他!”
説道這裏,她冰冷的目光掃在我的身上:“我知道,我沒那麼幸運,一輩子都沒有淩小姐傲人的家世,現在所有得到的東西都靠我一人爭取來的,我當年離開棠遠是因為我父親好賭成性,家裏欠了一屁股的外債,我以為可以找到一個愛我又有錢的王子救我出苦海,可棠遠有限令不能動用遺產,他媽媽又強勢精明,我留下來也救不了我們一家人,所以我去找嶼暮,想要從嶼暮身上撈些好處,不幸的是嶼暮比凌棠遠還要聰明,他一眼看中了我的計劃,我不得不一邊跟他周旋一邊再尋找目標。”
孟嶼暮起身,倒好茶水給她,她結果茶杯苦笑:“每次都是這樣,你總知道我最需要什麼,連我跟你問起凌伯笠的情況,你也毫不保留地告訴我,有時候我真的很恨你,我懷疑你是故意給我消息讓我接近凌伯笠,想要讓我離開棠遠,拆掉他的羽翼,寧墨墨之所以能逃過你的操縱完全是因為你養母的原因。”
孟嶼暮坦然地笑了,對她的猜疑不置可否。
倒是凌棠遠冷冷借過話題:“方靜你錯了,寧墨墨之所以讓我們改變是因為她懂得自己需要什麼,懂得自己應該怎樣取捨,你的雙眼永遠只盯着夠不到的那些財富,根本就沒想過我們的感情到底值多少!”
方靜愣在那兒,突然嘶啞着聲音説:“你又知道我們的感情有多少?每次我興高采烈地對你説話,你總是愛答不理,每次我想要靠近你取得温暖,你總是將我推到一邊,在眾人面前還會羞辱我,你把我又當成了什麼?你有沒有真的把我當成你的愛人尊重過?!”
凌棠遠從未這樣被人責備過,他聽方靜控訴的時候始終在笑,但心傷難以掩蓋。他對我的戲弄對我的羞辱我都默默忍受下來,所以他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可方靜的一次怒吼讓他真正的開始反省自己,反省自己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麼,到底對我怎樣。
我想摸摸他的手錶示安慰,可指尖還沒碰觸到他的手背,他已經閃開。
現場一片沉靜,孟嶼暮轉換了話鋒,方靜剋制自己的情緒再次坐下來,可凌棠遠始終仰着高傲的頭用最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兩個昔日相戀的人如此針鋒相對,已經把從前的恩情全部了盡。
“你冷靜點,我現在想知道凌伯笠和瞿林飛談了什麼?”孟嶼暮站在方靜身後探下半個身子問。
這一次瞿林飛又拿什麼和凌伯笠交換?
第一次是她丈夫的生命,第二次是她兒子的聽力,第三次呢?
“説!他們説了什麼?”凌棠遠低沉的聲音再次突兀響起,方靜身子一抖,她想刻意用平靜掩飾自己剛剛的激動,但我分明看見她手指依舊顫抖。
“他們商議會有瞿總來阻止淩小姐行使股東權利。”她只肯透露這麼多,接下來便不再説,不過,我們也不難猜測他們究竟簽署了怎樣的協議。
第三次,用我和孩子的安全來交換。
我覺得孟嶼暮和凌棠遠的視線都在灼烤着我,他們在擔憂我的安危,也在評估我最終抵抗的能力。無論他們怎樣忙碌奔波,最後還是需要我與凌伯笠正面交鋒,他們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我必須靠自己成長。我打算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一些,故意笑笑:“她又能阻止我們什麼?”
現在董事會的人都知道凌翱最大的股東就是我,就算不仔細計算凌翱集團在房地產方面的投資和對外貿易的增長,我手中的股份按照非常保守的升值率計算也是近七億的資產,她想阻止我行使應有的權利根本不可能,只要我們能抓住凌伯笠當年謀殺哥哥的證據,還有對凌棠遠的聽力到底做了什麼手腳,將其繩之以法,事情都會變得再簡單不過。
只不過想要做到這點,並非一個方靜投靠就能完成的。
孟嶼暮沉思半晌,突然冷笑:“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可以找瞿林飛談談了,他們可以反手為黑,我們也可以將黑染白,最終是否城區就要看到底誰的運氣更好了。”
不得不承認,孟嶼暮的建議是絕佳的。但我同時也能想到將會面臨的困難,以瞿林飛對我的態度可知,她根本不會輕易放棄已經到手的所有,去交換凌伯笠的罪證,當年謀殺凌伯衡她是親手動手的那個人,如果凌伯笠出事,她也難逃法網恢恢。就算不要財產,性命之虞也足夠她緊守牙關。
與瞿林飛謀事,可謂絕境。
我在跟這位高傲自負的女人對弈無數次後仍必須承認,這是一盤很難反覆的棋局。
只是不知道凌棠遠和孟嶼暮是否有其他的辦法能夠讓她開口。
三天後我見到瞿林飛,不出所料,談判無果。
瞿林飛回答我的除了冷笑還是冷笑,前不久我準備扇她耳光的動作肯定還在她的記憶中深種,所以她根本不給我任何機會説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寧墨墨,雖然你不是那個賤女人生的,但我不會眼睜睜看你把所有東西都拿走,棠遠現在被你迷住了,什麼都不要,你以為這樣就而已毫不費力地拿走屬於他的東西,你做夢!你一個鄉下丫頭何德何能佔有這麼多,那些股份是我用一生幸福換來的,是凌棠遠用自己身體犧牲換來的,你動動手指就想讓大家把東西雙手奉上,你休想!”
我坐在她的面前不動聲色。今天我沒有帶凌棠遠和孟嶼暮來,就是為了能夠單獨挺清楚瞿林飛的真正心聲。她怎樣想的對我們來説非常重要,我必須學會一個人去面對人性的紛雜變化。
“你認為你還有機會把屬於凌棠遠的東西奪走嗎?”我眯起眼睛看着她。自從我的背景發生變化後,原本居高臨下的瞿林飛在我面前越來越無法淡然處之,她除了歇斯底里地泄憤,就是尖酸刻薄地挖苦,根本不能從容面對,對手驟然變得強大對她是知名的打擊,她想不承認都不行。
“凌伯笠已經拖延了凌棠遠和孟嶼暮的贈與股份的轉移時間,你目前還是隻佔有屬於凌莫熙的那一份股份,孩子的股份和他們的股份都沒有轉移到你名下,所以你現在根本就等於光桿司令,依舊要仰仗凌伯笠鼻息!”瞿林飛冷笑。
這樣的消息確實讓我吃驚,沒有想到凌伯笠會動用這樣的手腳,但我只能目無表情地面對瞿林飛的嘲諷。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越是無動於衷,她越是恐慌。
果然,她冷漠的眼神因為我的漠然注視變得不安起來,無論她怎樣動作都不能晃開我的視線。她不自然地躲閃我幾次,都不能逃開,最終只能拿起手袋佯裝冷靜地説,“別以為你現在有孩子就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將來凌翱股份都是你的,我警告你凌伯笠不會放過你肚子裏的孩子的。”
“別忘了,我肚子裏的孩子也是你的孫子。”我淡淡的一句話,弄得瞿林飛臉色突變。
她原本忙碌的動作突然停止,隨即冷笑:“只要這場風波過後凌棠遠沒事,孫子想生多少就生多少,至於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代表凌莫熙那邊,和我們無關!”
“當初你是那麼渴望用這個孩子來保全凌棠遠的財產,現在怎麼不着急了,莫非你又找到了其他需要保全的東西?”我仰起頭緊緊盯住她。
“我找到什麼與你無關,倒是你自己好好留神自己的肚子,否則你除了繼續被凌伯笠按壓,根本沒有別的活路。”
她説的沒錯。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這招對付凌伯笠這樣貪婪成性恨不能一口氣將所有財富吞進肚腹的人來説,尤其管用。一旦他想要再次出手,我們就會抓住他的把柄,一擊即中。
瞿林飛隱形提醒讓我有些摸不到頭腦,她話裏話外滿是對我的忌恨,為何在最末尾時點明他們準備行動的方向?
我找到孟嶼暮想要分析她的心態,孟嶼暮卻先告訴我一個噩耗。
凌棠遠和瞿林飛已經協議分割名下資產,兩人從此不再牽絆,等同斷絕母子關係。
凌棠遠此事做得及其狠絕,甚至還為此專門登報恭賀瞿林飛為球飛黃騰達與親子斷絕關係。方靜頭顱消息給我們,此次凌伯笠用自己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換取瞿林飛投靠。
一切已經再明顯不過了,瞿林飛終於拿到屬於自己的那部分,拋棄了不聽話不懂事的兒子甘心情願地留在凌伯笠身邊,只要我再不出現,凌伯笠重新收購那些股權到手中,她的數額也將會增加很大的一筆。
她和凌伯笠已經打好算盤,唯有再次犧牲自己的親生兒子。
我想見到凌棠遠,異常的想見。
凌棠遠這個人,永遠喜歡凡事憋悶在心,不與人説,不與人聽,我想陪他坐坐,哪怕他依然不想跟我説什麼,也要讓他自己永遠不會孤寂無助,只要回頭就有我在。
孟嶼暮派車送我到凌棠遠的住所,意外地看見他正在花園裏的石板上坐着。寂靜落寞的他,背影始終孤零零的。那裏曾是我最喜歡獨處的地方,如今也變成他的最愛。
我慢慢地走近他,想要從後背蒙上他的眼睛,手指還沒等伸開,他已經輕聲笑出:“別鬼鬼祟祟的,挺着那麼大的肚子,還想搞惡作劇?我早就看見你了。”
“一個人坐在這裏想什麼?”我轉過身,想要坐在他身邊,結果凌棠遠伸出手推開我:“你坐不下就別硬坐。”
我無所謂地搖搖頭,用雙臂撐着身子坐下來,“為什麼那麼做?”
凌棠遠抬頭望望天空,笑着説:“這事我早就想做了,從他害死我父親那時,只不過現在什麼都不怕了,就做唄。”他説的雲淡風輕,可我知道,背後一定不止這麼簡單。如今他和瞿林飛的模子親情已經徹底消散,恐怕再也不會有原諒和不原諒一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