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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九十二章 中秋

    過了幾日便是中秋,一早聽蓮就備下月餅、西瓜、蘋果、紅棗、李子、葡萄等祭品,設大香案,準備夜晚月圓時迎寒和祭月。

    天色漸暗,爹尚在學堂未歸,我與聽蓮正準備着晚飯,老遠就聽到四嬸爽朗的笑聲,一進門就道:“哎呦,趕巧了,我來的還真是時候。”

    我笑着挽住她的胳臂,“那正好請四嬸一塊用飯。她搖頭道:“錯了,是老夫人請你們過去,人多熱鬧。”

    她口中的老夫人便是紀昀的繼祖母,自紀昀祖父過世後,家中大大小小的事由她做主。“勞四嬸您跑這一趟,真過意不去,”我有些為難,中秋夜人家一大家子團圓,我們摻和進去這算哪門子的事兒。

    四嬸打斷了我,“不礙事,現在過去剛剛好。”她湊近我,用只有我倆能聽見的聲音,道:“別害臊,早晚都是一家人。”

    我紅了雙頰,眉眼低下去。然盛情難卻,我們來到崔爾莊後,承蒙紀家多方關照,也着實不能駁了他們的面子。我想了想,唯有答應下來,思量間卻道:“雅兒等爹爹歸來一併再去府上叨擾。”

    “我會叫人去學堂迎你爹爹,你和如風就先隨四嬸去,老夫人可想你想的緊呢。”四嬸的手親熱的搭在我的肩上,當真把我當作看自家人看待。

    我不便再推辭,轉身喚道:“聽蓮,去請如風少爺來。,手機站更新最快”

    聽蓮欣然前往,沒多久敗興而歸,她灰着張臉道:“小姐。少爺他……”她瞧了四嬸一眼,低頭不語。

    “但説無妨。”我在她手心捏了下。

    聽蓮這才放心的回道:“少爺説他不願去。”

    “這……”我犯了難,如風不去。我們又怎能丟下他一人在家。

    “聽蓮可以留下照顧少爺,小姐不必記掛。”聽蓮一捋髮絲。憨憨笑道。

    “也只能如此,”我又叮囑了聽蓮幾句,這才同四嬸一同往紀府大院走去。

    紀府前廳張燈結綵,門前懸華美燈籠兩顆,甚是喜慶。桌上堆滿新鮮佳果,美味佳餚,牆角有未啓封的幾罈好酒。香案上設有四碟水果,四盤月餅,另有兩枝新毛豆角,四碗清茶,是為祭祖之用。

    老夫人端坐太師椅上,閉目小憩。紀府下人忙碌但不慌亂,做事井井有條。四嬸拖着我走至老夫人身旁。笑吟吟的輕喚道:“老夫人,雅兒來了。”

    老夫人微微睜眼,見我走進。直起身子,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老太太身材嬌小玲瓏。腰桿直挺。面部輪廓剛勁柔韌,花白眉毛下嵌着一對光炯炯地細長眼睛。依稀可見年輕時候的芳華絕代。

    我向老夫人行了禮,她留我坐在她身邊,仔細端詳了我一番,緩緩道:“莫不是崔爾莊的溪水養人,我怎麼覺着雅兒更水靈了呢。”

    女兒家聽到對自己容顏地讚揚總是喜不自禁的,我也不能免俗,當下眉開眼笑,嘴上還道:“老夫人您真會開玩笑。”

    她唇角上揚,表情祥和,愛憐地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身上。

    説了好一會子的話,紀家的人陸續到來,好些個從前未曾見過的,今日齊聚於此。

    我心中略有忐忑,不是沒見過大世面,但在這許多人前亮相尚屬首次。

    紀昀是攙扶着他的母親張氏一同進來地,從踏進門的那一瞬間起,他的視線就再沒離開過我。老夫人朝着他招手,他正是求之不得,安頓她母親坐下後,立刻飛奔而來。“小猴子,人在你孃親身旁,心已經飛到這了吧?”老夫人笑着調侃紀昀。

    紀昀躬身回道:“孫子記掛祖母,自然心急。”

    “嘴巴抹了蜜了?”老夫人在紀昀腦門上戳了一記,笑意更甚。

    我驚訝的問道:“老夫人為何喚他小猴子?可有什麼典故?”

    老夫人失笑,道:“是你自己説與你媳婦聽,還是要我這老婆子來説?”

    紀昀先背轉了身去,想來也沒啥不好意思,回頭看我,只是撓着頭皮,半晌不答話。

    老夫人從身旁的盤中拈了顆葡萄徑自吃了,隨後説道:“我不説,一會席上自有人會説。”

    我雖是好奇心作祟,但老夫人既然這麼説了,我也不好再多問。

    老夫人眼光在前廳掃了一圈,“咦,”她訝異道:“人都齊了吧,我看着就缺秀山他們了。”

    “回孃的話,”説話的是紀昀的四叔,一個體面穩健的中年人,“秀山那幾個孩子還在學堂未歸。”

    此時夜幕無聲低垂,如鏡滿月悠然升起,竟已是掌燈時分。

    “莫不是被先生留了堂?”張氏問道。

    四嬸插嘴道:“我看八成是地,我派去請沈老爺的下人也還沒回呢。”

    我同紀昀對望一眼,瞭然於心,多半是爹的老毛病又犯了,秀山他們地文章定是沒能合他的心意,這會兒不是在挨板子就是被罰站。

    老夫人握了我地手,“雅兒,沈先生地脾氣你也知道,看來還是得你親自出馬才行。”

    我抿嘴一笑,應道:“雅兒從命就是。”

    “我和你一起去。”紀昀跟在我身後出了門,爹一向偏愛紀昀,由他陪同前往那是再好不過。

    漫步在田間小徑,天穹佈滿繁星,耀眼的映照在深邃無底的湖中。我同紀昀攜手共進,心底平靜又清明。

    從紀府到學堂並不遠,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我們已到達目的地。學堂內僅剩三兩人,秀山、竹汀便在其中,兩人正趴在書桌上苦思冥想。

    “五叔,雅姐姐。”一見我們走近,竹汀就撲了過來,聲音中帶着哭腔。

    “先生呢?”我四處瞅瞅,爹並不在屋內。

    秀山小聲的説道:“許是走開了。”

    紀昀漫不經心的問道:“怎麼還不回去?就等你們倆了。”

    秀山耷拉着腦袋,“先生説對子沒對上之前不能回去。”

    我吃吃笑了,果真如此。

    我摸摸秀山的腦袋,笑着説道:“哪個對子,還不快拿出來。難倒了你,難道還能難住我們的紀大才子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竹汀從桌上抽出了一張紙,蒼勁有力的字體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爹之手。上書:中秋八月中。

    這句話看似簡單,要對上也不是那麼容易,難怪一向腦筋活絡的秀山和竹汀也吃了憋。

    紀昀取過紙筆,迅速寫上一行字,“還不快拿去給先生。”

    兩個孩子如獲至寶,笑逐顏開,忽聞身後一陣輕咳,秀山和竹汀立即恭敬的喚道:“先生。,更新最快”

    我轉身看去,爹一身白衣,神清氣爽,輕捋鬍鬚,仙風道骨。秀山獻上下聯。爹只微瞥一眼便道:“是你倆對出的嗎?”面色平靜,語氣淡淡,看不出任何的波瀾。秀山和竹汀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低頭不語。

    我探頭看去。紀昀對的下聯是:半夜兩更半,樸素平實,並沒有玩甚文字遊戲,也不知爹是從哪裏看出破綻。

    一聲冷哼從爹的鼻尖輕溢出,我趕忙打圓場:“今個是中秋夜。您就饒過他們吧。”我又附耳道:“爹,老夫人可等您多時了。”他點點頭,“那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聽到爹爹鬆口,秀山和竹汀如釋重負,真不明白平日裏慈眉善目地爹,怎麼就能讓孩子們怕成這樣呢。

    我攙住爹的胳膊踏上歸途,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抓住我的手,急切地問道:“雅兒。如風呢?”

    “放心吧爹,有聽蓮在家中照顧他呢。”聽到我的解釋,爹釋然一笑。

    “雅兒。你走慢些,爹有話問你。”快入紀家大門時。爹驟然停下步子。朝我頻頻招手。我略有詫異,爹最重禮數。又怎會在此關頭改了主意。

    我不明所以,仍是聽話地走到他身邊。

    爹説話絲毫不含糊,開門見山的就問道:“雅兒,席間紀家的人若是提及你的婚事,爹要如何作答?”他頓了頓,又道:“爹答應過你不勉強你做任何事,所以你現在給我個話,我不至於一會全無防備。”

    紀昀站在我身側一丈遠處,我不知道他是否能聽清楚爹的這番話,但聰明如他,想來也能猜個**不離十。此刻他巋然而立,氣度瀟灑,白衣勝雪,黑目若星,然,眼中帶着款款深情和深深眷戀。眼前彷彿有個挺拔俊逸地影子一閃而逝,我閉眼揮去,低低的聲音自唇齒間逸出,“全憑爹爹做主。”

    “好孩子,”爹的手按在我的肩頭,讚許之情寫在眼中。

    我舒展眉頭,抹去那絲若有若無的愁緒。

    紀府早已燈火通明,一片歡聲笑語,節日氣氛濃重。

    爹婉言謝絕了老夫人盛情相邀他居上座的美意,客氣的坐到了她的下首邊。四嬸親熱的拽着我坐下,又把紀昀安排在我身旁。

    一開始大家還略有拘謹,酒過三巡後,場面開始活絡。

    四叔含笑看着我,手卻指向紀昀打趣道:“丫頭,你想不想知道這小子兒時調皮搗蛋地醜事?”

    我抿嘴笑道:“想,雅兒求之不得。”紀昀討饒道:“四叔,每年你都會説上幾次,今年不説了成不?”

    “不成,”紀四叔促狹的笑笑,他同紀昀一個樣,逢人便愛開玩笑,比起紀昀父親的嚴肅,倒是顯得平易近人。

    紀昀舉起酒盅,未敬老夫人卻先敬了四叔,想來還是怕他説漏了嘴,惹我笑話。紀四叔用手擋了回去,斜了紀昀一眼,緩緩道:“別忙,等我講完再敬不遲。”

    我用胳膊撞了下紀昀,仰起頭説:“讓我知道又無妨。”

    紀昀只得訕訕坐下,我不覺一陣好笑。

    紀四叔才要説話,紀昀夾了一筷子地菜硬是塞進他的嘴裏,殷勤地不像話。紀四叔好不容易解決掉油膩膩地雞腿,紀昀的筷子又伸了過去,“四叔,少説話,多吃菜。”我啞然失笑,其餘幾位女眷也用帕子捂着嘴吃吃笑着。唯老太太仍是正襟危坐,妝容一絲不苟,果真有一家之主地風範。

    老太太終於笑了,她道:“老四媳婦你來説也一樣。”

    李氏笑眯眯的抬頭,她望向我,“雅兒,你不是想知道我們喚他小猴子的來歷嗎?”

    我點點頭,紀昀明顯鬆了口氣,我見他如此神情,樂了,便起了捉弄之意,“四嬸,説完這個再説其他的。”

    四嬸順着我的意思點頭,紀昀在底下掐了我一把,我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老夫人、紀昀父母還有四叔四嬸他們會心一笑,似乎是將我們之間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我撥拉着頭髮,臉微醺,頭幾乎埋在了桌下,直到聽見四嬸説故事開場,想來他們的注意力不會再放在我身上,這才敢稍稍抬眼。

    只聽李氏款款而談:“當初大嫂懷着昀兒的時候,老爺子做了個夢。”她瞅了紀昀一眼,又繼續説道:“他夢見了齊天大聖孫悟空大戰白骨精的情景,孫悟空的金箍棒和白骨精的寶劍翻飛在一起,打的難捨難分。説來奇怪,最後竟然是孫悟空難敵白骨精,在她的追殺下,孫悟空只得運起七十二變的法術,一會變貓一會又變獅子,接着變成一座廟宇和佛塔,可無論他怎生變化,還是被妖精輕易的認了出來,緊追不捨。孫大聖無處藏身,無奈之下,上天入地的逃竄,老爺子見狀,大喝一聲:大聖莫慌,老夫來助你一臂之力。只見孫悟空噌的一聲鑽進了大門,老爺子急忙鎖住門,那白骨精見沒法入內,吆喝兩聲也就去了。老爺子聽門外已無動靜,正想招呼孫大聖,卻見他在院中上躥下跳,一會到廚房,一會又到廳堂,忙的不可開交。大嫂在房中聽見外面吵鬧,便好奇的走到房門口張望。結果那孫悟空移形換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鑽到了大嫂的肚子裏,老爺子驚出一身冷汗醒轉過來。才起身大哥就來報喜訊,原來大嫂剛產下麟兒,老爺子吃驚的喊道:哎呀,果真是那孫猴子。大哥一時沒弄明白,老爺子就講方才的夢境一五一十的説了出來,他這才恍然。所以啊,昀兒的小名便成了小猴子。”

    李氏形象生動的説完,我和座上賓客也笑了,四嬸講的傳神,我們聽者也深陷其中。

    好不容易停了笑聲,紀四叔此時終於得空插嘴道:“還不止呢。昀兒滿月擺酒之時。,電腦站www,更新最快曾有術士斷言昀兒是大富大貴之相。老爺子在興頭上,就將當時的夢境與那術士説了。那術士當即大叫:啊呀呀,真不得了了。恭喜恭喜。此夢大吉大利也。但逢貴人轉世投胎,總有徵兆。想那朱元璋據傳是老牛轉世。韓信乃狐狸轉世,他們出生之時,也皆有吉兆。如今,依老夫看來,這孩子定是猴精轉世。孫悟空是何許人也。那可是大鬧天空,素有七十二變和一個筋斗可達十萬八千里的齊天大聖啊,將來定可封官拜爵,前途不可限量。”

    這兩夫妻一唱一和,還不住用眼神瞥我,表面是在説紀昀兒時的趣事,暗則是在為他做説客,這些話可都是在説與我聽地。我笑笑,故作不知。若無其事的端起酒盅給四叔四嬸斟上酒。

    紀昀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我臉上微微發紅,見他眼底懇切清明。我回握住他,他頓時釋然。

    我料想爹地話沒差。紀家上下一定會乘着今日這個機會為我們定下婚期。我既已應允,斷不會反悔。可在這樣的氣氛下。總感覺説不出地彆扭。我和紀昀兩個人的事,若是摻和太多人,總歸讓我不自在。我不禁撇了撇嘴,輕笑道:“四嬸,你方才可答應了説別的事兒的。”

    四嬸一愣,很快恢復鎮定,她扯出個笑容,“這小子小時候惹出的禍端還真是不少。先説哪個好呢?”

    “您隨意説個吧,”我昂起頭,凝神細聽,事實上我也確實很感興趣。

    “昀兒,你還記得石先生地事嗎?”四嬸提及,我念起紀昀曾同我説過,石先生是他的啓蒙老師,也教會他很多東西,但他幼時不懂事,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誤,直到現在每每想到還是追悔莫及。兩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他一直不願細説,我估摸着不甚光彩。剛想攔下四嬸的話頭,她温潤的嗓音再度響起,“這小子以前貪玩,捉到只小鳥,不願放生,又不敢拿回家,就每天一併帶到私塾。他在牆上摳下一塊磚,當作一個鳥洞,外面再用一塊磚將洞口堵好,待先生上課的時候就把小鳥放進去,下課了便和其他孩子一同玩耍。幾天後,這個秘密被石先生髮現,他是怕會孩子們會玩物喪志,就把磚塊往裏一推,將小鳥弄死,再將磚塊恢復原樣。”

    我忍不住插嘴道:“這可是先生的不是。明人不做暗事,他這樣做有違師道,何以服眾?”

    李氏輕捏我的掌心,“傻孩子你聽我説下去,我們昀兒怎肯吃這種虧。”

    我想想也是,這石先生定然討不了好去。偏頭卻見紀昀的臉上露出少見地羞赧之色。

    “等到昀兒發現的時候,小鳥早已慘不忍睹,他們憤憤不平,可又不知道這件事情是誰做下的。偏那先生也愛生事,臨下學時,給學生出了個對聯,上聯是:細羽家禽磚後死。昀兒一聽,便斷定此事定然是先生所為。他氣呼呼地起身,張口就和先生説:我來試試下聯。”

    我一聽就笑了,悄聲問紀昀,“你對了什麼下聯來氣先生了?”依我對他的瞭解,指桑罵槐是他地強項。雅兒,你太沉不住氣了,聽四嬸慢慢道來。”一直未出聲地爹開了口,我只得安奈住強烈的好奇心,聽着李氏加油添醋地説故事。

    “我也是事後聽旁人所述,問這孩子可是一字都沒透露。”四嬸呵呵笑着,隨手端起酒盅一飲而盡。我乍舌,海量,這般的豪爽女子倒是不多見,我又為她添滿。

    李氏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猶未盡,我真怕她貪杯,幸好她只是潤了潤嗓子,複道:“昀兒主動請纓,先生自然滿口答應。昀兒不慌不忙道:先生的細字對粗字可還妥當?先生點頭後,他又問羽字對一個毛字怎樣?先生頷首,他繼續説:家禽對野獸如何?先生還拍手稱讚,細羽家禽對粗毛野獸十分工整。昀兒接着問:磚瓦的磚對石頭的石,你覺得行嗎?先生無異議,只是稍不耐煩,以往昀兒對仗流利,從無這般嗦,他催着昀兒快些往下對。昀兒看似遲疑道:後對先,死對生,連起來就是粗毛野獸石先生。”

    四嬸話音剛落,故作矜持的我和沉穩的爹爹都誇張的笑趴在桌上,我更是毫無形象可言,李氏口齒清晰,繪聲繪色,似是親眼所見,而紀昀這幅下聯對的精妙無比,我對他除了欽佩之外再找不出第二個字眼。紀家人雖是聽過多次,在李氏的蓄意調侃下,還是笑的前仰後翻。

    我揉着肚子,笑夠了才覺心裏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歡暢。

    紀昀嘴角微扯,招手吩咐迎翠,在她耳邊低語幾句,迎翠含笑離開。沒多久,她端上一道菜,色澤紅潤,形狀完整,腴香濃溢。我眼前一亮,竟是一盆色香味俱全的掛爐烤鴨,滿室飄香。

    “咦,昀兒,你向來不食鴨肉,廚房何以來的烤鴨?”紀昀母親張氏奇道。

    “這可是京城的名菜,我特意關照廚房做的。”紀昀有意無意的看我,卻又不道破實情。説起京城,我突然憶起那年與紀昀初識,後來同往伯倫樓,那兒就有一道名菜名掛爐烤鴨,入口即化,甚是美味,滿桌的菜餚,僅此道菜我多品了幾筷。抬眼望向紀昀,他淺笑盈盈,夾起一塊緩緩送入我盤中,我心中一暖,他吩咐廚房做這道菜,分明就是為我而做。那日初遇,他記住了我的喜好,而我偏偏就不知曉他從不食用鴨肉。

    我口中嚼着的,雖然比不得京城伯倫樓的正宗和酥香,但感受到的拳拳深情在我心灰意懶的心湖中激起驚濤駭浪,眼角微濕,思及不宜在月圓人團圓的中秋佳節感傷,又用手拂去。

    老太太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歪嘴笑道:“沈先生,雅兒這丫頭我着實喜歡,小兒女又煞是恩愛,您看選個好日子給與他們辦了吧。”

    我心中一凜,拖拉了許久終於説到正事了。

    正在這時,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寂靜的長夜,聽蓮跌跌撞撞的摔進來,在進門的時候又不慎被門檻絆倒。我來不及攙扶她起身,她幾乎是半跪半爬地撲到我跟前,見她面如人色。*6*K更新最快渾身顫抖,我心中一陣慌亂。急忙用力托起她的身體,迫切的問道:“聽蓮,是不是如風出事了?你快説。”

    “雅兒,不要急,讓聽蓮慢慢説。”薑還是老地辣,在此情形下,我已急的六神無主,只有爹還是神色自若,他信手挪了張椅子安撫聽蓮坐下,和顏悦色道:“丫頭,説吧,我們都聽着呢。”

    聽蓮喘過一口氣,臉上稍見血色。她拽着我地衣袖,嘴唇還在打着哆嗦,竟是不能完整的説出一句話。她努力張了張嘴。“信,小姐。信。”

    我晃眼瞥見她手中牢牢捏着的信箋。沒做多想就抽了出來,展開一看。正是如風留給我的親筆書信。

    上書:雅兒,

    如今你終身有托,為兄十分欣慰。然,此處畢竟不是我久留之地,我走了,好好照顧義父,勿念。

    如風

    寥寥數語,既留戀着對我和爹的牽掛,又表露了他不願寄人籬下地決心。與我青梅竹馬,平日裏寵我慣我的如風哥哥,終狠心離去,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我們要去何處尋覓他的蹤跡?

    爹從我手中接過信箋,看了幾眼後劍眉擰起,他拉過聽蓮,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封信的?之前你在做什麼?又是何時覺察如風不見的?”一貫冷靜的爹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聽蓮歪着頭,兩行清淚奪眶而出,我逼迫着自己靜下心來,如風若是真的遠離是非之地,重新開始生活,未必不是好事,就怕他再入歧途,那可就萬劫不復了。

    事到如今,慌亂也無用,好在聽蓮也恢復了神智,她輕聲道:“晚飯後,我陪少爺説了會話,他喊累就早早回了房。我見他晚飯並沒有用多少,就燉熬了碗粥送去他的房間,沒想到未見人影,只留下了這封信,我立刻跑來找老爺小姐,路上也沒敢耽擱。”

    爹點點頭,安慰道:“你做的很好。”他又對着紀家老夫人抱拳道:“雅兒地婚事改日沈某再上門商榷,家門不幸,犬子糊塗,現在我和雅兒要先行離去,望海涵。”

    老太太擺手道:“沈先生不必自責,若有用得着我們的地方儘管開口。”不等爹回答,她轉身命令道:“你們幫着先生一塊去找沈公子,一切聽從先生的安排。”

    我對老夫人及時援手感激莫名,爹不愧曾為朝廷命官,處事果斷,他簡單地安排了下人手,按照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分頭尋找如風,只要他離開沒多久就一定能找的回來。

    “雅兒,你和紀昀一起,去東邊找,”我點了點頭,紀昀拉着我就走,就連預備向老夫人告辭地話,也只能嚥了下去。

    夜色陰沉,只聞田間和山中蛙雀和鳴,再聽不見別地聲息。原本是山明水秀的村落,在黑夜地籠罩下增添了詭異的氣息。

    紀昀拖着我走了幾里路,四下仍未見如風蹤影,倒是我腳下不穩,幾次踩着小路間的碎石,險些崴到腳。

    又走了一里山路,眼前出現岔道,一條仍是往東,另一條卻是往東南方向岔去。我們停下腳步,紀昀猶豫半晌,為難道:“雅兒,你怎生是好?”

    我咬着嘴唇,道:“我們分開走,倘若如風哥哥真是走這處,那所有的希望便是寄託在我二人身上,我們別無選擇。”

    “不行,我絕不答應留你一人。”紀昀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的提議。

    “我們在京城找如風那會,不也是分頭尋找的嘛,那時你並無異議,現在哪來這麼多話?”我雖然害怕,但事關如風,還是要硬着頭皮上。

    “那時是在京城,又是大白天,於今不可同日而語。”紀昀的手撫上我的頭髮,我知他擔心我的安全,嫣然一笑,反握住他的手,“這裏是民風淳樸的崔爾莊,不是蛇龍混雜的京城,我只是找尋如風哥哥,不會有事的。”

    紀昀的吻重重的落在我的髮際,喃喃道:“雅兒,我們先選一條路,若是找不到如風,再換另一條好不好?總之我一定要看着你才安

    “不好,”我試着推他,卻狠不下心,只得柔聲道:“紀昀,萬一由此錯過如風,我們豈不是要抱憾終身?”

    紀昀思前想後,終咬咬牙道:“好吧,就依你所言。自己千萬小心,不要走的太遠,儘快回來。我緊了緊握着紀昀的手,又放開,先行踏上一直往東的岔道,回眸一笑,紀昀還在不遠處看着我,我道:“你放心,我很快就回。”隨即不再回頭,收起內心的不安,睜大眼睛觀察起路邊是否有如風途徑的蛛絲馬跡。

    漫漫長夜,彷彿沒有盡頭,一路磕磕絆絆,東倒西歪,所幸沒有摔倒,心中卻萌生怯意。一陣突如其來的肆虐大風更是讓我簌簌發抖,我退縮了,後悔之前在紀昀面前誇下的海口。匆匆轉身,若是緊趕急趕或許還能追上他的腳程。

    “嘶啦”一聲,匆忙間,衣袖纏在樹枝上,生生的扯下一大塊,荒山野地杳無人煙,我跌坐在地上,幾乎就要哭出聲。我狠狠的抹去眼淚,眼下如風下落不明,我不能也不可以放棄,我又重新振作起精神。

    抬起手臂,從身上飄下一件物事,我拈在手中,仔細一瞧,一顆心頓時嗵嗵直跳,不覺擦了擦眼睛,這塊月白色的布料,我可是熟悉的很,正是前些日子我親自為如風挑選,由聽蓮裁製,當晚穿在如風身上時我還由衷贊他玉樹臨風。

    此處樹木縱橫,穿插不齊,稍不留神就會鈎破衣衫,想來如風也是和我遇到了同樣的情況。我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靠在樹幹上定了定心神,理清頭緒,如風定是沿着這條路走了沒錯,老天還真是厚待我。

    深吸一口氣,拍去沾在衣裳上的雜草和樹葉,暗自思忖,回去找紀昀這一來一去顯然是來不及,我只有獨自一人先跟上,能勸動如風回家那是最好,要是不能,也要問清楚他的去向,以便日後與爹同往。

    打定主意,腳下再無遲疑,分開兩旁的雜草,小心着頭頂上隨時冒出的枝丫,深一腳淺一腳的繼續前行。

    狂風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6-K,手機站wap,更新最快我不由抱住了雙肩,可為尋如風,只得強打起十二分地精神。

    約莫走了大半個時辰。山路開闊,依稀望見有小山村掩映在茂密的樹林中。藉着月光遠遠望去,青瓦粉牆錯落有致,我心念一動,説不定如風會留宿在此,也省的連夜趕路。

    村莊中僅幾户人家中還亮着燭火。我本想依次拍門詢問,又覺着冒昧,徘徊許久,仍是拿不定主張。忽聽身後傳來低低地對話聲,怕驚動村民,我連忙閃到暗處。

    “陳叔,接下去你打算怎麼做?”

    “先看看再説,這次拼着性命抓了他的兒子,怎樣也要他一命換一命。”

    “是啊。他派人在京城大肆搜捕,分明是不給我們活路。他心狠手辣,我們也不必做活菩薩。”

    “哼。他不來我就拿他兒子開刀,要是來地話。我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有把握他一定會來嗎?”

    “不出兩日。必有分曉。”

    沒聽幾句,我已是手足冰涼。這兩人就算化成灰我也不會認錯,不是陳叔和小許子還會是誰,當日他們令我和紀昀差點葬身於火海,這筆帳,一直沒機會清算,冤家路窄,竟然會在這裏碰上。我心潮澎湃,卻不敢弄出半點聲響,此二人乃真正的亡命之徒,要是被他們發現,我不死也會被折磨的只剩半條命。

    我縮在角落中,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眼看着他們打我身旁經過,我更是緊張的冷汗直冒,兩個身影在我面前逐漸變小,我才喘息着現身,打算立刻遠離這處是非之地。我腳步忽遲緩下來,他們方才提及到孩子,是誰家的孩子?他,指地又是誰?

    轉念之間,心中已起了幾重念頭,不詳的預感越發的強烈,心情無法再平靜,羈絆重重,也做不到充耳不聞,在自己還沒意識到的時候,腳步已緊緊的跟隨過去。

    在繞過幾座瓦房後,陳叔和小許子終於停下,叩門後兩人悄悄閃入,旋即屋內亮起了燈。我在短暫的心理鬥爭後,還是挪步到窗前,輕手輕腳的在窗紙上戳開一個小洞,湊了上去。

    屋內燭火昏暗,陳叔小許子分坐在桌子的兩頭,許久未見,容顏並無多大變化,只是衣裳襤褸,渾身邋遢,落魄不堪。兩人一個把玩着手中的茶盅,另一個眼睛緊盯着角落,我順着他地目光看去,牆角里平躺着一個孩童,面孔朝裏,我看不清他的長相,他瘦小的身軀被五花大綁着,腳尖在地上死命地蹭着,無論他怎麼努力也無法掙脱繩索的束縛。

    須臾,陳叔將手中地茶盅往桌上一擲,直眉瞪眼地站起來。我見他幾步走進灶頭取了碗黑糊糊的東西出來,一把將地上地孩子提了起來,伸到他面前,惡狠狠道:“你到底吃是不吃?”

    那孩子倔強的別轉頭,啐道:“呸,小爺我寧可餓死,也不吃你們的東西。”聲音聽來有些耳熟,他轉身的時候,我將他的面貌看的一清二楚,之前的預感在此時得到印證。這孩子不是旁人,正是傅恆與納蘭馨語的獨子福靈安。

    雖有心理準備,我心頭還是狠狠的一震,彷彿被什麼東西碾過,某些塵封在心底深處的記憶在此刻破繭而出。

    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的嵌進掌心,心不可抑制的痛起來,手扶在牆上,腳下有些虛浮,我穩住身形,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才回過神。

    陳叔按住福靈安的腦袋,使勁扒開他的嘴往裏塞東西,他搖晃着頭,灌進去多少又盡數吐了出來,陳叔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他眉頭都沒皺一下,怒目圓睜,小小年紀已頗有乃父之風,他罵道:“賊人,待我阿瑪到來,定還以顏色。

    陳叔嗤之以鼻,“一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也敢大言不慚。”

    福靈安斜眼撇向陳叔,不屑的説道:“小爺我以後可是要上戰場的,哪是你等山村野人可以比擬。”他神色冷傲,相貌兼有傅恆的俊朗和馨語的柔美,長大以後風采定不輸於其

    “陳叔,這小子不吃飯由得他去,你何必自討沒趣。”一直沒有出聲的小許子走到福靈安身旁,擋住了我的視線。

    “你懂什麼,我們要他還有用處,萬一餓死了豈不是得不償失。”陳叔一眼瞪過去,小許子馬上乖乖住了嘴。

    陳叔繼續耐着性子喂福靈安吃飯,許是累了又或許是無力再抗爭,倒也吞進去幾口,兩人還在對恃間,從裏屋又緩緩走出一人。

    他背對着我,我無法確定他的身份,但他的背影已讓我暗暗心驚。他行至陳叔處,從陳叔手中接過福靈安抱在手中,壓低聲音道:“他還只是個孩子,放過他吧。”

    我的頭差點撞在牆上,真是沒想到如風又和他們走到了一塊。

    福靈安拼命掙扎着,如風抱起他放在屋內唯一的一張睡牀上,又替他梳理了髮辮,陳叔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悶哼,“你倒是好心。”

    如風嘆了口氣,“何必為難一個孩子呢?”

    “他是傅恆的兒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陳叔搶白道。

    “他爹做下的事同他並無關係,我們要是欺負一個孩童,傳出去徒讓天下人恥笑。”如風言之有理,陳叔也不再反駁。我鬆了口氣,我這個兄長在大事上從不糊塗,傅恆沒來之前,靈兒還不至有生命危險。

    如風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往我這裏瞅了一眼,我急忙向後退了一步,見並非是行藏敗露,才又貼上去。

    靈兒趴在牀上,眼睛微閉微開,略顯疲態,如風愛憐的為他蓋上一層薄被,沉聲道:“我已經給你們安排好容身之所,現在我可以走了吧?”原來如風沒有與他們同流合污,我長出一口氣。

    “如風,”陳叔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如風神色一滯,臉色不豫,陳叔訕訕道:“你不能走,我們在此人生地不熟的,少了你可不成。,電腦站更新最快”

    如風不動聲色的擋下陳叔的手,自嘲的一笑。“我如今並不能幫到你們,留在這裏反而是累贅。”“怎麼説?”陳叔似乎並不在意如風地抗拒。

    如風苦笑道:“我已沒有武功,形同廢人。”

    陳叔大驚之下拽住如風的胳膊。小許子也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我身體猛的一震。難怪如風這段日子以來一直萎靡不振,難怪他不願面對我和爹爹,難怪他經常沉默如斯,原來,他竟然經受了這般磨難。常聽人説習武之人若是武功被廢。體力連常人都不如,更是感覺生不如死,如風為免我們擔心,隻字不提。我,只是埋怨他頹廢不上進,卻從未設身處地地為他着想,我,還是對他關心不夠。

    陳叔扣着如風的手腕,如風閉目。半晌,陳叔長嘆一聲,“你地內力也已散盡。再不能恢復從前的功力了。”“到底是誰這麼狠?”小許子衝動的邁步上前,關切之情寫在臉上。

    “還會是誰。除了富察家那小子。不作第二人選。”陳叔憤慨道。

    我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去,手心冰涼。涼的透徹心扉。

    傅恆,是他!他竟對我地如風哥哥下此毒手。他自己也是練武之人,應該明白習武之人對武藝是多麼的看重和珍惜,他怎能下的了手。我淚流滿面,我沈卓雅怎會愛上這樣一個人。我環抱雙肩,緩慢蹲下,頭深深的埋在腿間,懊惱,痛恨,我該恨他的,可我為何仍痴心不改,為何聽到他的名字心還是會悸動。

    屋內的爭執逐漸激烈,我迅速抹去眼淚,透過牀上小洞看去,陳叔的一隻手將福靈安的手反扣在身後,另一隻手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陳叔你這是作甚?”如風慌忙攔阻,陳叔眼露兇光,凶神惡煞般,靈兒毫無懼色,致死如歸。

    “他父親把你害成這樣,你還要做濫好人!”這次連小許子也不再支持如風,轉而站到陳叔這邊。

    “我還是那句話,不要為難孩子,同他無關。”如風淡淡笑道,只是眉宇間地苦澀,我無法視而不見。

    見如風堅持,陳叔只得憤憤然的收了匕首,重新插回腰間,恨恨的瞪了靈兒一眼,將他重重推到在牀上,靈兒雖吃痛,但緊咬牙關,一聲不吭。好樣地,我心中讚歎,雖然對他阿瑪不滿,但絲毫不影響我對他的欣賞,我彷彿在他身上看到昔日地傅恆。那年,於雪山初遇時地傅恆,一樣的神采,一樣地高傲。

    眼睛澀澀的,有什麼東西滑落在唇邊,舔一舔,鹹鹹的,全是淚水。我抬頭仰望星空,不讓眼淚再流出,悵然若失,心上是鈍鈍的疼痛。

    再看一眼靈兒,事情已超乎我的想象,原本只是為尋找如風而來,卻意外被我發現了陳叔和小許子的藏身之處,憑我一人之力,根本救不出靈兒,即便如風肯幫我,也不是陳叔他們的對手。左思右想,還是儘快趕回去找紀昀和爹商量對策方是上上之策。

    抬腳便走,從右側突然撲過來一個黑影,我大驚失色,手忙腳亂之下抄起門前的一柄斧子擋在胸前,“喵,”黑影竄上牆頭,轉眼沒了蹤影,原來只是一隻黑貓,可是已然驚動了屋內的人,油燈被吹熄,門悄無聲息的開了。

    我不及多想拔腿便跑,可又怎麼敵得過壯碩的小許子和老奸巨猾的陳叔,僅僅跑出村口,我就被他二人前後夾擊。

    “是你!沈姑娘,我們又見面了。”陳叔一臉奸笑,我往後退去,後路也已被小許子堵死。

    落在他們手中,我無話可説,也不會求饒,他們一前一後押着我進入小屋。“雅兒,怎麼是你?”如風“噌”的站起,他也是萬萬沒想到躲在窗外偷窺之人會是我。

    對着如恆我實在恨不起來,當下老老實實的回道:“只為尋你而來。”

    “為何只有你一人?”如風緊張的朝窗外張望,似乎還是很忌憚旁人到此。

    我靈機一動,虛張聲勢,“我們分頭尋你,但是他們很快也會找到這裏來。”

    “這丫頭詭計多端,八成是信口開河,不用理會。”小許子不以為然,而陳叔有些擔心:“連這小丫頭都能尋到這裏,我們切不可掉以輕心。”陳叔擰眉想了會兒道:“一時半會還不會來人,待天亮我再去尋一處更為隱秘的地方。”

    小許子一把揪住我的頭髮,似笑非笑,“陳叔,以前你可説過她是傅恆的意中人,這下她自個送上門來,我們的勝算又多了幾分。”他的嘴巴一張一合,醜陋的臉孔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尤為猙獰可怖。我瞬時感覺像是有人扼住了我的喉嚨,煩躁氣悶。

    “對,我險些給忘了,咱們可得好好的伺候她,”陳叔奸笑的從身後取出一捆繩索,看樣子也想照樣給我捆上。

    “且慢,她一個弱質女流又能興的起什麼風浪,我看你們是小題大做。把她關到裏屋去就是。”如風將我攔在身後,他仍是把我當作凡事都需要他呵護的小妹妹,容不得別人欺負,哪怕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

    “哼,我看你是私心作祟,餘情未了,”陳叔出言譏諷,“你不要忘了她的心上人可不是你穆如風。”

    如風笑笑,似毫不在意陳叔的冷嘲熱諷,又彷彿是不經意的在我頭頂揉了揉,“我這個妹子已經許了人家了,婚配的就是方圓百里有名的才子紀昀。不日就要出嫁,我只當她妹妹看待。”

    “你要真這麼想那是最好,”陳叔冷笑,眼眸中的狠戾一閃而逝,“就依你。,更新最快”

    他粗魯的拽起我。幾乎是連拖帶拉,如風蹙着眉,伸出手來想託我一把。在陳叔和小許子的注視之下,終究還是收回了手。

    裏屋漆黑一片。我聽着大門落鎖的聲音,心裏絕望到了極點,沒想到我尋如風未果,救靈兒不成,如今又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手在牆上婆娑了好一會。眼睛也漸漸適應了黑暗,這是一個四四方方地小屋,沒有窗户,密不透風,給我的第一感覺便是如果不能走出大門,我根本就逃不出去。

    我除了苦笑還是苦笑,為了逞強不要紀昀陪同,如果他在場的話,定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絕對不會像我現在這樣一籌莫展。

    門外一陣細碎地腳步聲後,門又從外面被推開,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地我雙目流淚。我慌忙合上眼睛,聽到小許子聒噪的嗓音。呦。如風,你對這丫頭當真好。”我試探着睜眼。一截半長的蠟燭已端端正正的擱在桌角。

    眼眶有些濕潤,我的如風哥哥始終記得我怕黑,小時候每次被罰閉門思過,如風總會為我點亮一盞油燈,陪着我捱過漫漫長夜。

    “咚”,一個小小地身影朝我這邊飛了過來,我一個激靈,想都沒想,伸出雙臂將他接在懷中,又因衝擊力,連同懷中小人一起狠狠的摔倒在地。

    我顧不上自己,先把孩子扶正,為他拍去滿身的灰塵,連聲問道:“靈兒,有沒有傷到哪裏?”

    “你們兩個乖乖待着,別玩花樣。”是如風的聲音,語調雖冷漠,還是為他的善心所感動。

    我替靈兒攏好凌亂的碎髮,故作輕鬆的笑道:“痛就叫出聲,沒事就自己坐好,壓着我重死了。”我飛快解開他身上的繩索,扔到一邊。

    福靈安漂亮的臉上稍現羞赧之色,自己一骨碌打挺起身,又朝我緩緩伸出手,張了張嘴,吐出幾個字,“雅姑姑。”

    我有些許詫異,這孩子從沒和顏悦色地對我説過話,稍作沉吟,已瞭然於心,我們身處險境,他只能選擇和我一起齊心抗爭,否則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條。沒想到原本應該純真活潑的八歲孩童,也能迅速認清時勢,站定立場。

    我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微笑着就着他地手站了起來,他忽然一笑,淡淡的柔柔地,像極了他地阿瑪,讓我一度看傻了眼。他並沒有發覺我的失態,垂首低低地説道:“雅姑姑,他們是衝着我阿瑪來的“我知道,”之前他們的談話已將目的表露無遺,我並不擔心我和靈兒的安全,在傅恆沒有到來之前,我們仍有利用的價值,陳叔和小許子還不至現在就要了我們的命。

    福靈安將屋中唯一的一張椅子讓了給我,自己靠在牆頭,閉目沉思,我呆呆的望着靈兒酷似傅恆的容顏,忽覺心煩意亂,同傅恆往日的情分剎那間一股腦兒的湧上心頭。我啃着十個指頭的指甲,心中有難言的酸楚。

    “雅姑姑,你莫怕,阿瑪一定會來救我們的。”靈兒用衣袖擦了擦我的眼角,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淚濕了衣襟,竟然在一個孩子面前失態。

    “靈兒真勇敢,”大半年沒見,他的身量又高了許多,已快抵我下顎,以往的青澀褪盡,再也不是當初瀟湘初離京時那個哭着鬧着要找她的傻孩子。

    我眼睛發酸,不敢再輕易觸碰往事,事實上我遠沒自己所預計的那般堅強。

    “靈兒長大了,阿瑪時常誇獎我弓拉的直劍舞的好,”他唇角微挑,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畢竟還是小孩子,才誇他兩句,就面有得色。“靈兒也可以保護額娘了,”他情緒轉的太快,我一時語塞。

    擠出個笑容,站起身把他摁到椅子上,“時辰已不早,你稍作休息,養足了精神,不至成為你阿瑪的累贅。”

    安頓好他,我在角落找到幾個髒兮兮的麻袋,胡亂的攤在地上,勉強熬過這一夜再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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