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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針鋒相對

    他悶聲不語,似在回味着我們方才的對話,目光閃閃,像針尖似地扎進人心。他朝我走近一步,我頭也不回的往家中走去。

    他追過來,緊扣住我的雙手,“雅兒,我們之間的事情為何要別人摻和進來?”

    “摻和?”我不懂。

    “你不覺得全是因為紀昀,你才會同我疏遠的嗎?”傅恆兩眼低垂,露出憂慮困惑的神情。

    我無法接受他這樣的説辭,也不願同他解釋,我不敢相信這樣的話竟然是從他嘴裏説出來的,這同惡人先告狀又有何分別?為什麼他要把所有的罪責全都怪在別人的身上,而不能好好的反省下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氣急,卻説不出一句話來。他定定的看着我,又道:“半年前的那場大火,你為了他和我吵上一架,現在又是為了他來指責我。雅兒,究竟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他的手撫上我的臉,輕輕的婆娑着。

    我甩開他的手,心上湧起一股冰徹骨髓般的涼意,又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煩躁,如果他能同紀昀一樣在皇兄面前堅定的回答出“不”字,我和他根本不用面對現在這樣的問題。

    “六哥哥,”我儘量心平氣和,“或許你有你的難處,可是雅兒愚鈍,實在是參透不了。”我嘆了口氣,疲憊的説道:“我先回去了。”這一次他沒有再阻攔我,而我無精打采,失魂落魄的走回了家。

    這次見面,我們不歡而散,往日的温情似乎漸行漸遠了。

    又到瑞雪霏霏的臘月嚴冬,窗上繪成了晶瑩的冰凌花,屋檐下掛着條條冰柱,外頭是朔風凜凜,銀裝萬里,有人經過時厚實的雪堆在腳步下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我躲在屋裏,手中捏着本《李義山文集》,一頁一頁的翻着。光陰如梭,這一年又過去了。我微微嘆息,思及去年的這個時候,六哥哥自寒風中踏雪而來,執起我的手,牽我上馬,南下的這段時光雖然短暫,卻是我們在一起的最開心的日子了。

    “篤篤”的清脆敲門聲,打破了屋內的沉寂,“進來吧,”定是聽蓮又做了點心來,自打我回來後,她就變着法子給我做這做那,説是我從宮中回來,不見豐腴反而日益消瘦,要給我好好的補回來。

    果然,聽蓮笑眯眯的舉着托盤進來,她一手端起碗,另一手在我面前輕輕扇了下,“嗯,好香,小姐要不要嚐嚐?”

    我好笑道:“今天又做了什麼?”

    “小姐嘗下不就知道了嗎?”她調皮的將芙蓉碗塞到我手中,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小姐,你快些吃,前廳來了客人。”

    我吹了吹手中的銀色小勺,慢慢送進嘴裏,不以為然道:“是來找爹的嗎?”

    “不,她指明要見小姐。”

    “找我的?”我放下手中物事,稍稍整理了下頭髮,“那我們這就去吧。”

    “不勞沈大小姐移駕,我自己找來了。”虛掩的房門被推開,一個纖細的身影站在門口,一身素白的衣衫將她的臉色映襯的更為蒼白,但見她眼睛有些紅腫,稍露疲態,只有神情還是那麼倨傲。

    “你怎麼闖到我們小姐屋裏來了?你懂不懂規矩啊?”聽蓮搶着開口。

    我並不介意瀟湘的不請自來,只是為她的這一身打扮犯了疑,早幾日便聽聞皇兄指婚的聖旨下到了傅府,按理説她應該是喜笑顏開,正忙着籌辦婚事才對,又怎麼會有閒情來我這裏?

    我低聲吩咐聽蓮:“去砌壺好茶來,我和瀟湘姑娘難得有此機會敍舊。”

    “請坐,”我看着聽蓮出門,才挨着瀟湘坐下,平心靜氣的説道:“瀟湘姑娘來此有何貴幹?”

    “皇上為我和傅恒指婚的事,想必你也聽説了。”她慢條斯理的説着,眼底卻未見喜色。

    “確有耳聞,怎麼,瀟湘姑娘今日是來向我示威的嗎?”她咄咄逼人,我自然是不甘示弱。

    她笑了,媚眼如絲,挑戰似的反問:“是又怎麼樣?”

    我面不改色,沉着應對:“那你似乎是找錯人了。我既非傅恆的福晉,同他也無任何的瓜葛,你和我説這些又有什麼用?”

    她大概沒料到我會答的這般爽快,微微發怔,一時竟無言相對。

    正在這時,聽蓮奉茶進來,我招呼道:“瀟湘姑娘,請用茶。”

    她小口輕啜,不悦的重重擱下茶盅,鄙夷道:“原來這就是你沈家的待客之道。”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也端起茶盅細看,色澤清澈明亮,葉底嫩勻成朵,再抿上一口,香氣撲鼻,甘醇鮮爽,確是上好的龍井茶。

    我淡淡笑道:“這茶有什麼問題嗎?”

    “這茶色暗味苦,分明是以次充好,真沒想到你沈家就是用這樣的劣等貨來招待客人的。”瀟湘不屑的説道:“這樣的茶水,要是擱在我們張府,是絕對不會端出來的。”

    我幾乎啞口無言,她存心找茬,再好的東西也能被她説的一錢不值。我淡然一笑:“瀟湘姑娘真會説笑,我對於品茶得確是不在行,但這是皇上親賜的貢品,想來也不會差到哪去,你説是嗎?”

    聽蓮“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我朝她使了個眼色,她仍是捂着嘴笑個不停,瀟湘兀自尷尬的抿着嘴唇,不發一言。

    我打發走聽蓮,良久瀟湘幽幽的説道:“傅恆對你確實很好。”

    我默然,但我並不打算澄清。就讓她自以為是下去也好,算是對她今天無理取鬧的小小報復。

    她忽然抄起茶盅擲在地上,恨恨的説道:“沈卓雅,論家世論才貌你哪點比的上我?憑什麼你就佔據了他心中不可動搖的位置?”

    剛才還温婉嫺雅的她一下子似變了個人似的,歇斯底里,淚水奪框而出,我木然的聽着,我不是聖人,我沒辦法去安慰一個試圖搶走我心上人的女子。何況,即便我和傅恆的情意再深厚,始終比不上那一道聖旨,君臣之道在他的心中,至高無上。我們終究還是不能走到一起。

    我拉了她一把,這趾高氣揚的女子竟也會有如此柔弱的時候,若不是愛慘了他,又怎會痛徹心扉。“瀟湘姑娘,現在贏的是你,而不是我沈卓雅。你在我面前哭訴,不覺得過於諷刺嗎?”我雖同情她,言語上仍是寸步不讓。

    她用力推開我,狠狠的抹了把眼淚,冷聲道:“我只是比你晚一步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否則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你説的對,現在的勝利者是我。不要以為你有三年的時間,就可以把他從我身邊奪走。”

    我驚訝的望着她,不明所以,她鬱郁道來,“我要回蘇州為師父守孝三年。”

    我震驚無以復加,那銀髯飄拂,仙風道骨一般的人就這樣去了嗎?人世無常,我感慨萬千,縱然醫術卓絕,也還是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規律。眼前絢麗明媚的女子,明知道一別三年,會存在多大的變數,仍是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回鄉盡孝。我對她是敬佩的,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而瀟湘的選擇恰恰印證了她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女子。

    “我不怕這三年你會玩出什麼花樣來,”她的眉眼間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自信,只是聲音沉悶,容顏越發的憔悴。

    我柔柔笑道:“姻緣皆是上天安排好的,並不能強求,瀟湘姑娘,是你的緣分就絕對跑不了。如今我都能坦然面對了,而你還是想不通嗎?”

    她呆呆的看着我,像是在認真揣摩我話中的意思,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她握了下我的手,吞吞吐吐的支吾了半天,道:“你是個很特別的姑娘,但是我不會放棄。”

    我一直保持着笑容,直到她離開,我才卸下了全部的偽裝,淚水無聲的流淌,滴落在泛黃的書頁上,染出了淡淡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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