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飄入了深秋季節,那羣山翠嶺間的楓葉紅了,金風送爽,天高雲淡。
我無聊的託着下巴趴在桌子上,手邊堆的是一疊疊的詩稿,全是紀昀在讀書的閒暇間所作,又派人送了給我。他的字雖稱不上氣勢磅礴,倒也柔中帶剛,恢宏大氣。
“雅兒,你都幾天沒給小白餵食了。”如風忽然闖入,自打爹爹給我定下終身大事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見不到他的身影,也不知是他刻意躲避或是存心避嫌。
“嗯,我這就去餵它。”我點頭應道,放下了手中的紙和筆。
“給,”如風笑着遞給我一把青草和幾根細嫩的胡蘿蔔,我接了過來,“哥,你最近跑哪去了,為何一直都見不到你的人。”
“紀昀要考功名,我自然也不能落後,這段日子我一直在先生那兒熟讀聖賢書。”如風輕聲回道,臉部表情稍有些不自然。
“哥,你也一定會高中的,”我走到他跟前,“你的才識並不在紀昀之下。”
“雅兒,你不必寬慰我,我和紀昀相處多時,哪一次先生出的對聯不是他答的又快又符合先生心意的,我心裏明白的很,我穆如風和他相比始終是差了一截啊。”如風垂頭喪氣的説道,全然沒了以前的豪情壯志。
“哥,你不要妄自菲薄,還沒開考,你怎麼就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這可不像平日的你哦。”我故意激勵他。
他長嘆一口氣,“若不是紀昀才高八斗,義父也不會將你許配給他。”
聽他這麼一説,我的頭有些隱隱作痛,紀昀的事也不知該怎麼同他還有爹解釋,好在離科考尚有些時日,待我想個萬全之策才是。我也清楚的知道,紀昀的品性才華皆無人能及,若是嫁給他,往後的日子自是平添很多的樂趣,可是,在我心中早早的駐下了一個人,一個從我十歲那年就唸念不忘的人。
如風見我遲遲不答覆,徑自拿起桌上的詩稿翻閲着,越是往下翻,他的臉色越是難看,只見他的面色是一陣紅一陣白,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哥,我去喂小兔兒了,你在這慢慢看吧。”看到如風鐵青的臉色,我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不敢多説一句半句的去招惹他。
來到院子裏,老高和聽蓮一行掃地的掃地,澆花的澆花,正忙的不亦樂乎,我也不去打擾他們,在牆角緩緩蹲下,輕輕打開飼養小白兔的籠子,把小白抓在了手心中,撫摸着它柔軟的長毛,柔聲道:“小白乖,餓壞了吧,有東西吃了。”
誰知它瞅都不瞅我餵給它的胡蘿蔔,“噌”的跳了起來,一下竄出去老遠,它往外跑了幾步,又回頭看了我幾眼,隨後繼續朝門外移去。
“喂,小白,別跑啊,”我着急的呼喚它,餵養了它好幾個月,彼此間也培養了一定的感情了,它怎麼能説走就走呢。再説,它一個人在村莊裏活蹦亂跳的話很容易成為那些頑童的獵物的。
我追了出去,在它行將隱入草叢的一霎那發現了它的蹤跡,“看你往哪裏跑?”我興沖沖的撥開雜草,雙手向前一探,眼看着就要捉到它了,一支長箭“嗖”的飛來,將小兔子牢牢的釘在了地上。
我怒目看向長箭射來之處,只見遠遠的有一羣人簇擁着一個小男孩朝這裏走來,一定是那些終日無所事事的富家子弟閒着無聊把農家的地兒當成了私家的圍獵場了。
我把小兔子撿了起來,那一箭射的又狠又準,小白早已沒了氣,鮮血染紅了雪白的毛髮。我氣的手直髮抖,這些個公子爺從來都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如今連這般可愛的小動物都不放過,真正是沒有人性。
“公子的箭法真準,已經到了百步穿楊的地步啊,”這年頭阿諛奉承的人還真是不少,説話間,一行人已走到了我的面前。
“公子,兔子在這位姑娘的手中,”領頭的是一個相貌粗獷的壯漢,“喂,這是我們公子的獵物,小姑娘,還不快呈上來。”
我冷笑道:“這裏是村莊,並非供你們遊獵的圍場,你們在這裏胡作非為,還有沒有王法了?”
年輕的公子往前走了一步,“原來是你,我們又見面了。”我抬頭瞧去才看清了他的容貌,頓時愣住了,他笑的天真又無邪,可我看着染血的小白,心裏涼了半截。
我呆立半晌,向後退了一大步,咬着嘴唇,不再理會這些人,掏出塊帕子包住小兔子,想繞過他們從邊上過去。
那男孩出手攔住了我,“噯,你想走可以,把小爺我的獵物留下來即可。”他的手下們也跟着起鬨,有幾個急於拍馬的奴才已經摩拳擦掌着向我伸來。
眼看着那些髒手扯住了我的衣袖,我大聲斥責道,“弘瞻,你別再胡鬧。”話音脱口而出,已然收不回來。
他本來笑眯着眼睛看好戲,忽然聽到我喚他的名字,一下子神色大變,良久才回過神來,冷着臉問道:“你剛才叫我什麼?”
“我們家公子的名字是你這個鄉野村姑能叫的嗎?”他的一個手下兇悍的瞪了我一眼,旋即又推開了我,順手把我手中的小白兔也搶了過去。“主子,您的獵物,”他轉手就交給了弘瞻,一臉討好諂媚的笑容。
“你怎麼知道小爺我的名字?”弘瞻又問了一遍,神情已從適才的驚愕中恢復過來。
“你去問皇上吧,”我不想再和他多費唇舌。
“你……”他張口結舌的看向我,但已不敢再對我無理。“我們走,”他手一揮,一夥人立刻緊跟在他後面。
“等等,”我提着裙襬緊跑了幾步,“把小白兔還給我。”
他的手一鬆,包着小兔子的絲帕包應聲落下,隨後他抬腳就踏,竟然連已經斷氣的小動物都不放過,我氣急,用力的推了他一下,“弘瞻,你太過分了。”
撿起已是血肉模糊的小白兔,我緊緊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才剋制住滿腔的怒火,我實在是沒想到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母同胞的姐弟倆,相見不相識不算,還要弄得反目不成?
鼻子酸酸的,有鹹澀的淚水流進了我的嘴裏,不再回頭看他,我懷揣着陪伴了我幾個月的小兔子,狂奔了出去,不願意再面對弘瞻的殘忍和絕情,我怕再待下去就會忍不住將實情全盤托出,會替孃親痛罵這個嬌縱跋扈的兒子。
雲纏霧繞的羣山峻嶺,清逸秀麗,美不勝收,冬天曾是皚皚白雪,在夕陽映照下,紅白相間,猶如朝霞環繞,燦爛多姿。
這裏就是我初遇六哥哥的地方,我想,小白若是長眠與此,也不枉來人世這一遭了。
嘆了口氣,我揀了根粗實的樹枝在地上挖着坑,微風拂面,舒適怡人。
看看坑的大小和深度差不多了,我小心翼翼的將小白放了進去,把挖出的泥土再填上,用腳踩踏實了才起身拍掉身上沾上的塵土。
我向來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可是今天的遭遇讓我不得不嘆息的世事的無常,任憑孃親為我們姐弟倆做好了再好的安排,仍是沒有料到弘瞻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紈絝子弟。孃親在天有靈,怕是不能瞑目啊。
“那姑娘在這裏,快,”有細微的響聲傳入了我的耳中,我下意識的閃到一塊巨石後面,偷偷探出半個頭,大吃一驚,原本渺無人煙的荒山上居然出現了一羣矇住臉的黑衣人。
“咦,人呢?剛才還在這的,一定跑不遠,大家四處找找,千萬別讓她跑了,殺了她回去主子大大有賞。”這人的聲音粗聲粗氣的,我確定自己並不認識他,無怨無仇,他口中的女子不可能是我。不過以防萬一,我還是看看情形再説。
但是躲在巨石之後只是權宜之計,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搜尋到此處,我得儘快拿個主意。
尋思間,這羣人已撥開雜草往我這裏走來,我定睛一看,他們個個是身材魁梧,手裏都拿着傢伙,來着不善啊。
我有些心膽氣怯,早知道就不該一個人跑到這麼遠得地方來,就算他們要找得人不是我,可是在這荒僻之處碰上這些凶神惡煞也不是什麼好事。
我的手心冒出了一層薄汗,適才的涼風吹在身上已全然無用,心砰砰直跳,雙腿發軟,這時就算想跑也是走不動了。
眼看着他們用刀劍往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刺去,我驚的幾乎站不住腳,這刀劍又沒長眼睛,要是被刺上十幾個窟窿可不是好玩的事兒。思及此,我再也顧不得許多,一下跳了出來。
“在這裏,”隨着一聲大喝,所有人將我團團圍了起來。“就是她,還不動手。”
他們舉起了手中的傢伙,“慢着,各位大哥認錯了人吧,我們素昧平生,怎麼可能與我這個小女子為難是吧?”我討好的説道。
“少廢話,早點殺了她我們就可以早些回去向主子交待。”粗聲音下達了命令,一把鋒利的寶劍抵在了我的頸中。
我在心裏罵了他們一百遍,可想不出任何的辦法來脱困,沒想到我今日會莫名其妙的命喪肖小之手,我沮喪的閉上了眼睛。
“住手,不要傷害她,”救兵從天而降,我猛的睜開了雙眼,一騎清煙後,是六哥哥焦急的面容,縱馬奔騰,瞬間就到我身邊,長劍同樣架在了企圖害我性命之人的脖子上。
“放開她,要不然我就不客氣了,”六哥哥的眼神中帶了殺氣,和平日的温文爾雅大相徑庭。
被鉗制的匪徒同其他人對望一眼,平平説道:“那我們一同鬆手。”
“可以,別耍花樣,”六哥哥手中的劍上移幾寸,離他的頸部又近了幾分,“我數一二三就同時放手。”
“行行行,你可千萬把劍看好了。”
“一二三,”兩把寶劍幾乎同時收了起來,六哥哥迅速將我拉到他身後,而包圍圈逐漸縮小,現在的形勢是我和六哥哥被困在了其中,看樣子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我不知道如何得罪了他們,害的把六哥哥也牽連進來,他的武功再好,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我輕輕的扯動他的衣襬,“六哥哥,不要管我,你打不過他們的。”
“不行,我不會把你丟在這裏的,一會我和他們動起手來,你就往外跑。”他丟給我一把匕首,“拿着防身,記住能跑多遠跑多遠,千萬別回頭。”
不待我回答,他的劍左右揮動,眨眼間已鉻倒了幾個,他回身看我,“快走。”
我明白留在這裏只會成為六哥哥的累贅,唯有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大家才都有機會脱險,我咬牙沿着他殺出的血路飛奔了幾步,可惜慌不擇路,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奔向的竟是一條絕道。
身後追兵的腳步越來越近,我漸漸有些力不從心,抬眼望去,身前是萬丈深淵,而背後窮追不捨。我一步步朝後面退去,緊張的盯着那幾張可惡的臉和他們舉起的利器。
“姑娘,你別再退了,掉下去可是粉身碎骨,我們一定會給你個全屍的。”説話的人還帶着憐憫的口氣。
我心念一動,問道:“到底誰是你們的主子,你們總該讓我死個明白。”
“我看你還是做個糊塗鬼的好,問那麼多對你沒好處,”他們向我逼近,我避無可避,腳死死的抵在凸起的石塊上,緊握着匕首的手中全是汗水,暗歎儘管有六哥哥拼命救我,仍然難逃一死,如今我對活命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期盼六哥哥能夠化險為夷。
忽然石塊鬆動,再也支撐不住我,我一個踉蹌就朝懸崖邊上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