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爹的一席話只不過是信口拈來的玩笑話,直到幾天後,如風真的帶了紀昀回來,我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爹吩咐老高準備了一桌子的酒菜來招待紀昀,當我走到偏廳看到紀昀的身影時已然驚的像捱了一下悶棍,再瞧見他和爹爹談笑風生的樣子更是讓我吃驚的口舌打結險些説不出話來。
“你怎麼會在這?”我上前就質問道。
“雅兒,怎麼説話的?”爹居然為了旁人訓斥了我,這可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兒。“來,坐到爹身邊來,”他指了指他左首的座位,我本想依順着坐下,再一看,這一坐就是挨着紀昀,便説什麼也不願意了。
好説歹説,我才換到了爹的右首邊,這樣,雖然是和如風拉近了距離,總比貼着紀昀要心寬多了。
“這是桂花陳釀,醇香濃郁,曉嵐,你試試。”爹親切的喚着紀昀,繞有興致的和他幹了一杯。我實在是猜不透爹的葫蘆裏面賣的究竟是什麼藥,不過看這情形也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和如風看着他們你一杯我一杯的像是多年老友似的互相敬酒,硬是插不上半句話。酒過三旬,兩人皆有了幾分醉意,爹輕咳一聲,似乎是準備步入正題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曉嵐,聽聞你從小便才華出眾,有神童的稱號,今天我倒是要考考你了。”
“沈伯伯請出題,紀昀願聞其詳。”他恭敬的回道,將以前恃才傲物的情態完全收了起來。
爹向老高使了個顏色,老高會意的點了點頭,取了筆墨紙硯來,爹隨手揮就: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我和如風對望了一眼,爹的這副上聯出的好偏,暗合乾坤之意,又取八八數字對立,很難應對,我不由為紀昀擔心起來,要是他對不上來,依他平時清高的性子,這面子要往哪裏擱。
只見紀昀不慌不忙的提筆,稍加思考,胸有成竹的揮筆寫下:鸞九聲,鳳九聲,九九八十一聲,聲聲鸞鳳和鳴。
“好,”如風脱口而出,興高采烈的喝起彩來,“對的好啊。”
爹捋了捋鬍鬚,露出讚許的微笑,“不愧才子之名。”
紀昀謙遜的回道:“沈伯伯謬讚了。”他眉宇間英氣勃發,雖然説話謙虛,但是難掩自負的神色。
我暗自思忖,這紀昀果然才智過人,腦子又反應奇快,這點可是如風哥哥怎麼都比不上的。
“雅兒,給曉嵐滿上一杯,”爹滿意的看着紀昀,我不情願的提起酒壺為他斟酒。
“曉嵐,我這還寫有一首詩,只要你能讀出來,我就將雅兒許配給你。”他輕巧的許下承諾。
“爹,”這一下把我震的不輕,“你怎麼能……”
爹輕點我的鼻尖,“你這丫頭心裏想什麼我還不知道,由爹給你作主。”我的下巴都驚的快要掉下來,爹他是誤解了我和紀昀的關係了。
“爹,”我拽着爹的衣袖,可是他笑着朝我擺了擺手,我的樣子在他眼裏完全成了害羞撒嬌,我真是有苦説不出。
如風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但他緊抓着拳頭始終一言不發。
紀昀則大喜過望,當即向爹敬了一杯酒,“多謝沈伯伯成全。”
爹伸手擋住酒杯,“你也別高興的太早,這詩也不是那麼容易讀的,等你解出來再喝也不遲。”這次是老高從裏屋取出的一疊詩稿中,從中抽出一份遞給了爹,看來是早就備下了的。
我伸出脖子去先偷瞧了一眼,上面寫道:月中秋會佳期下彈琴頌古詩中不聞鐘鼓便深方知星斗移少神仙歸古廟中宰相運心機時到得桃源洞與仙人下盤棋。我頓時放下了心,這詩太過古怪,若説是一首七律,那應該是五十六個字才對,可通篇下來卻只有四十八字,我從來都沒看到過這般怪異的詩句。要是紀昀真能解出來,也讓我不得不佩服了。
紀昀接過後,嘴唇微動,眉頭緊皺,顯然是在苦苦思索。
“義父,這解題也該有個時間規定吧,難道他一夜解不開,我們也要在這陪上他一整夜嗎?”如風撇嘴問道,爹朝他瞪了一眼,他才把後半截話給吞了回去,我也覺着如風未免太小氣了,儘管我不贊同爹的做法,但怎麼也不能失了禮數,只有給紀昀充足的時間,他才會在失敗後心服口服的認輸。
“紀昀,要是答不上來,千萬別勉強,”如風拍了拍紀昀的肩膀,笑道:“我保證不會外傳,絕對不會有損你大才子的名聲。”
“如風,你安靜點,讓曉嵐好好想想。”爹對紀昀倒真是欣賞。
“有了,沈伯伯,我已經解出來了。”紀昀彈了彈詩稿,從容的應對。
爹有些激動的抓住紀昀的手,“你真的能解出?”
紀昀面帶笑容的緩緩點頭,如風面色微變,我的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裏,既盼望着紀昀可以讀出詩來討爹爹的歡心,他本人也免於被如風恥笑的尷尬境地,又擔心他當真讀了出來,爹果真會將我許配給他,我的心情也隨着紀昀臉上的笑意起起伏伏。
許是感覺到了我的目光,紀昀也抬眼瞧我,回我一個温柔的似能掐出水的眼神,示意我安心,我知曉他一向狂妄又自以為是,他既然説可以,必定已有了十成的把握,害的我現在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悲哀了。
“曉嵐,既然解出來了,就快説吧,”爹放開一直握着的酒杯,凝神注目的聽着,我拉着自己的鞭子,心裏異常的緊張。
“就是,別再吊我們的胃口了。”今天的如風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老是和紀昀過不去。
紀昀倒是毫不在意,他朝爹行了個禮後,灑脱的説道:“沈伯伯所作之詩是一首‘藏頭露尾’詩,起首的一個字其實是最後一個字的一部分,而各句的頭一個字,便是上一句最後一個字的一半。所以整首詩念出來該是:‘八月中秋會佳期,月下彈琴頌古詩。寺中不聞鐘鼓便,更深方知星斗移。多少神仙歸古廟,朝中宰相運心機。幾時到得桃源洞,同與仙人下盤棋。’不知紀昀讀的當否,還請沈伯伯指教。”
他念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我已經完全為他的才氣所折服,拍手叫好,全然忘記了適才爹許下的諾言。
“好,好,好,”爹連説三個好字,欣賞和喜悦之情全然寫在了臉上,“雅兒,還不敬曉嵐一杯。”
我這才回過神來,之前爹的話也迅速反映到我的頭腦中來,我的臉忽冷忽燙,難道就因為他答出了難題,爹就要這樣把我給嫁了?
爹樂的合不攏嘴,這也是那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的這般開心,那發自內心的喜悦,讓我也跟着他傻笑起來,只要爹能時刻保持燦爛無暇的笑顏,那我甘願為他做任何事。
思及此,我端起自己身前的那杯酒,輕聲道:“紀大哥,我敬你。”説完,我一飲而盡,紀昀聞言,同樣含笑飲盡,爹坐在一邊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們,臉上是難以掩飾的欣慰。
“曉嵐,我一諾千金,説過的話自然算數,不過雅兒自幼嬌生慣養,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呢?”爹的言下之意就是在問紀昀是否有能力娶妻生子,他已然為我安排好了婚事,根本不打算再聽我的意見了。
“紀昀明年即回鄉應試,待功成名就之日,便能迎娶雅兒過門。”紀昀很有自信的回道,我也知道憑他的才智,中舉只是時間問題。
“那就這麼説定了,等你金榜題名之時就是你上門迎娶之日。”爹就這樣為我定下了終身,還不容我反駁。
“爹,”我急的滿頭大汗,他不以為然的擺手道:“小丫頭害羞情有可原,爹明白的。”
我還待再説什麼,爹抬頭看了看晌午高掛的太陽,道:“曉嵐,那我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去熟讀聖賢書,別讓我們家雅兒等太久了,呵呵。”
“多謝沈伯伯厚愛,紀昀定不會讓您,還有雅兒失望。”他躊躇滿志,眼睛閃耀着光芒,臉上像孩子似的露出滿足而天真的笑容,都説自信的男子最有光彩,這一刻他的神情像極了年輕時刻的爹爹,自負,傲氣,光芒四射。
“嗯,雅兒,你這就送曉嵐出去吧,”爹今天多喝了幾杯,心情也不同於以往的煩悶。
“是,”我小聲應道。
如風一直板着張臉,見我和紀昀出了門,“哼”的一聲也自行回了房。
步出院門,我停駐腳步,想了又想還是不知該怎麼和紀昀説明事情的緣由。
“雅兒,你陪我走走吧,我還有些話想和你説。”他像是看出了我有難言之語,但又不點破,只是把事情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好吧,我送你出村口。”我很感激他的體貼,可是有些話我要是今天不説的話怕再難以澄清了。
“雅兒,”他輕輕牽起我的手,“我寫給你的詩你看到了吧?”
我抽回了手,“看到了。”
“我的心意你也應該明白,紀昀此生定不會辜負你。”他清亮的眸子流轉時如星星閃動,定神時又如一汪清泉,情深意重,言之鑿鑿。
“我……”我有瞬間的失神,那樣飛揚的眼神,那般美好的誓言,全是為了我,説不上此時是怎樣的心境,感動不需要太長久的時間,也無需太多的承諾,只是在一個特定的環境下就生成了。
“紀大哥,我……”我咬着嘴唇,醖釀着如何開口。
“雅兒,你什麼話都不必説,也不用現在答應我什麼。”紀昀泰然自若,“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他甩了甩衣袖,淡淡的笑道:“等我回來。”
我深吸一口氣,準備把憋了很久的話如實説出,剛要開口,就被一個悽慘的哭聲唬的忘記了要説什麼。
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臉上堆滿了皺紋,眼睛凹陷,毫無生氣,他駐着一根枴杖,另隻手撐在牆上,老淚縱橫,看上去無比的淒涼。
我認得他是丁老爺家的長工王大伯,已經整整在他家幹了十九個年頭,聽説今年準備辭行回鄉養老的,不知為為何卻在此哭的肝腸寸斷。
我上前一步攙扶住他,柔聲問道:“王老伯,你怎麼了?是不是丁老爺為難你了?”
眼看着老人站不住,身子搖搖欲墜,紀昀也幫着我扶住他,“老人家,你是遇上什麼難事了嗎?”
王老伯看看我又瞧瞧紀昀,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顫顫巍巍的説道:“沈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好,不過這件事你還是別管了,你惹不起他的。”
“王老伯,別怕,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還有這位紀公子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的。”我知道紀昀素來足智多謀,有他幫忙便可以事半功倍。
王老伯幾乎又哭出了聲,還沒開口,已是淚流滿面,在旁人看來也是倍感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