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雅兒,醒醒,快起牀了,”耳邊不時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我用手指摳了摳耳朵,不理會,翻了個身繼續睡。我的夢裏又出現了那雙帶着惘惘然目光的眼睛,似乎在對我訴説着什麼。
“雅兒,再不起來,我就直接掀被子拖你了哦,”好像是如風的聲音,他説什麼,掀被子,我被唬了一跳,猛的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如風壞壞的笑臉,我“啊”的大叫一聲,“如風哥哥,你想嚇死人啊。”
“雅兒,我去門外等你,你洗漱完了趕緊出來,”如風颳了下我的鼻子,“動作快點,要是遲了可別賴我。”
搞什麼啊,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窗外還是一片黑暗,我起身漱口,又胡亂抹了把臉就邁出了房門。
整個村莊還被籠罩在青白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霧中,微風拂面,綠葉滴露,微白的天空中依稀還掛着幾顆星星,“哥,天都沒亮呢。”我不住的打着哈欠。
如風興奮的滿臉通紅,“天亮了還看什麼日出?”
我渾身一哆嗦,人馬上清醒過來,如風心急火燎的拉我出門就是為了看日出嗎?我昨天的話只是信口開河,他居然就放在心上了。
“雅兒,你不是要人陪你看日出嗎?我希望自己是第一個。”如風的笑容如沐春風,一臉的得意。“前面那個山頭是觀看日出的好去處,我們走快點一定能趕得及。”
看到如風期盼的目光,我硬不下心腸來拒絕他,他一路牽着我的手跨上了小山坡,我們在山峯的最高處尋了塊地兒坐下。
遠處傳來三聲雞唱,羣星墜落,東方漸白,清霧瀰漫,“雅兒,注意看,太陽很快就要升起來了,”如風的聲音激動而洪亮,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東方那片即將閃亮的殷紅,既帶着滿心的歡喜和期待,又自有份惴惴不安悄然而至。
眼看着紅日即將從地平線升起,大地很快被它照亮和温暖,突如其來的灰暗讓我們措手不及,不一會竟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而原本初露的旭日也在冒了半個頭後羞答答的隱了下去。
如風氣惱的罵道:“這是什麼鬼天氣,説變就變,要下雨也得先讓太陽出來啊,枉費我一片苦心。”他喋喋不休的詛咒着,懊惱的直晃腦袋。
我笑的捧住了肚子,如風氣惱的颳着我的鼻子,“我讓你笑,”我叫着往山下逃去,在嘻笑打鬧中美好的一天又將開始。
才進村口,一羣正在玩耍的孩子見到我和如風便團團圍了上來,“雅姐姐,如風哥哥,陪我們玩吧。”
“今天你們又想了什麼鬼點子準備捉弄我?”我在其中一個滿臉長滿可愛小雀斑的小女孩的頭上輕輕拍了下,她憨態可掬,眸子清亮,要是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就被她天真無邪的外貌給騙了去,其實她還是村子裏所有十來歲孩子的首領,説不上一呼百應,起碼也能一呼十應,而且多數作弄人的鬼點子皆出自她的手筆。
“雅姐姐,我哪敢呢,”她抱住我的雙腿,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蹲下身子,我防備的看了她一眼,平日裏可沒少吃她的虧。
她張嘴在我臉上親了一大口,弄了我滿臉的口水,還諂媚的笑道:“雅姐姐,我最最喜歡你了。”
我心裏不禁甜滋滋的,想來自己的人緣還不壞,這些小鬼頭還挺買我的帳,豈料還沒等我自個得意完,如風和其他幾個孩子都笑的東倒西歪,捶胸頓足,其中幾個更誇張,幾乎是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滾了。
“雅兒,你的臉,”如風邊笑邊喘氣,還一手指着我的臉笑個不停。
我第一反應就是又被耍了,我用手摸了把臉一瞧,手上黑糊糊的不知道沾上了什麼東西,“小婉,你過來,”我板起面孔嚇唬她,“哼,我一會上你家告狀去,看你爹用不用鞭子抽你。”
“雅姐姐,小婉錯了,”她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的搖晃着我的胳膊,要不是我在上過無數次當以後總結了經驗,一定再次被她迷惑。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的衣袖也被她弄的慘不忍睹。
她算準了我不會拿她怎樣,所以每次都是盡情的欺負我,我無奈的拍了拍衣袖,這次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裏弄來的好東西,我越拍越是堅定的留在我的衣袖上,愈是想要擦乾淨偏生愈是髒的徹底,由此可知,我臉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坐到小溪邊,掬起一捧流水,再就着清澈見底的溪水用帕子使勁擦着臉上的髒東西,隨後又順手梳理起了頭髮,身後有一人發出嘲笑聲:“此乃東施效顰也。”
我回頭看去,那人斯斯文文的樣子,一張清瘦清瘦的臉,眉梢上挑,眼睛和眉毛有點像是關羽的丹鳳眼和卧蠶眉,嘴角微咧,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薄薄的嘴唇,看起來有點尖酸刻薄的味道。
他用這樣盛氣凌人的目光看着我,我顧不得再拾掇自己,匆匆忙忙站了起來,甩了甩手道:“西子顰眉固然美的不可方物,但是東施的醜陋也並不是她的錯誤。如果西施早知道自己的結局,或許她還羨慕東施可以留在自己的故鄉浣紗,享受凡夫俗子怡然自得的情懷,不用離鄉背井,不必揹負國恨家仇,無須用自己孱弱的身軀肩負起整個越國的榮辱成敗。所以美與醜,誰幸誰不幸,還未為可知。”
我一口氣説完這段話才喘了口氣,那個人從一開始全然鄙夷的眼神慢慢變的柔和起來,嘴角也浮上了一個微笑。
“姑娘的一席話平中見奇,意味深長,倒是紀昀口出狂言惹惱姑娘了,”他向我作揖,“紀昀向姑娘賠禮了。”
“你就是如風哥哥經常提到的‘形貌如同松下清風,瀟灑清麗,高遠綿長,堪比嵇康’的紀昀,”我吃驚的問道,如風的眼神還真是有問題,竟然將他和有名的美男子嵇康相提並論,至少我是沒看出來他容貌出眾在哪裏。
“呵呵,那姑娘你就是如風口中‘儀態端莊,眉目如畫,知書達理,文靜可人,如同九天仙女下凡的卓雅姑娘了,”他裝模作樣的學着我説話的語氣,牽動嘴角笑着調侃道。
我失笑出聲,“如風哥哥是這麼形容我的嗎?”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我這才注意到他着一身的白衫,出口成章,確實是風流倜儻,難怪會自命不凡。
“紀昀,你怎麼會來這裏?”如風被幾個小鬼纏着做彈弓,好不容易才脱身出來。
“是啊,我記着還欠你一頓酒呢,這不我自己主動送上門來了,”紀昀漫不經心的瞥了我一眼,臉上是慵懶的笑容。
“對了,還沒給你介紹呢,她便是雅兒。雅兒,這是我和你提起過的紀昀。”如風樂呵呵的走到我們中間,熱情為我們互相介紹。
“我們已經認識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兩個不同的聲音分別響起,但是隱含在其中的深意也似乎略有不同。
“是我錯過了什麼嗎?”如風繞有興致的看看我,再看看紀昀。
“我們只是互相切磋了一番,別無他意,”我見紀昀閉口不談,只好自己解釋。
“不,是紀昀得罪了姑娘,不知道有沒有榮幸向姑娘敬酒賠罪?”他唇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越來越濃。
“原來是這樣,”如風撓了撓頭皮,轉而看向我,“雅兒,那你就賞臉一起去吧。”
我低哼一聲,“怎麼紀公子不覺得和東施同桌喝酒有失體面嗎?”我昂起頭不甘示弱的向他挑釁。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不怒反笑道:“卓雅姑娘伶牙俐齒,紀昀説不過你,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既然他主動示好,我也沒有必要再糾纏不清,我抿嘴笑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
如風插嘴道:“這下你知道得罪雅兒是什麼下場了吧,孔子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誠不欺我。”他搖頭晃腦的説着,我氣惱的隨手就在他腦門上拍了兩下。
紀昀雙手環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瞅着我們打鬧。我見狀,瞪了他一眼,又惹來他的一陣大笑。
“雅兒,你準備這樣子就出去了嗎?”如風輕點我的鼻尖,“快回把臉弄乾淨了,我們就在這裏等你。”
“嗯,記得要等我哦,”儘管不是那麼樂意見到紀昀玩味的神情和帶着探究的目光,但是貪玩的天性還是佔了上風。
我蹦蹦跳跳的回了家,頗費了點功夫才把臉上的污漬清理乾淨,想了想,從箱子裏翻出了一件最喜歡的衣裳,鵝黃的底色,整件衣服幾乎沒有累贅的繡花和圖案,只是在裙襬上繡了幾隻破繭而出的色彩繽紛的小蝴蝶,給淺色的衣裳增添了點青春的氣息。
銅鏡裏的我素雅大方,妝容得體,我滿意的笑了,一會看那個紀昀還敢不敢再説我東施效顰,其實我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可是愛美是每個女子的天性,當時被他説的心裏確實有些着惱了。
打扮齊整後,我故意磨磨蹭蹭的走到村口,如風和紀昀已經等的不耐煩了,“雅兒,怎麼去了那麼久?”
我翻了翻白眼,“哥,你不老嫌我做事風風火火,沒半點大家閨秀的氣質嗎?我今天就想學着人家慢悠悠走路的樣子,怎麼,不好嗎?”
如風先是愣了下,旋即發出一串爆豆般的歡笑聲,“雅兒,你還是做回原來的自己吧,你這樣子,我看着就彆扭。”
“這可是你説的哦,以後不準反悔,也不能再嫌這嫌那的了,”我得意的甩着辮子,目的達到了。
我挽起如風的手,“哥,走吧。”我們走了幾步,聽見身後沒動靜,我便扭頭望去,沒料想,這一看就撞見了兩汪深邃澄靜的眼珠,他的目光像兩團燃燒着的火焰,又帶着微妙的情愫,彷彿直直的看到了我心裏去。
“紀昀,你怎麼還不走,不會是捨不得銀子吧?放心,雅兒胃口小,吃不了你多少的。”如風捂着嘴,身體抖動着暗笑。
紀昀淡淡一笑,“失禮了,”他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做了個請的手勢。
“就去伯倫樓吧?”來到了最熱鬧的前門大街,紀昀提議,如風點了點頭,紀昀又轉向了我,“卓雅姑娘呢?”
“我沒意見,”我笑了笑,眼睛掃到了“碧浪春茶館”五個鮮亮的大字,那天就是在茶館門前,我同六哥哥在這裏重逢,可惜當時誰都沒有認出對方來。
沿着這條街一直走下去到盡頭再左轉就是京城有名的伯倫樓,聽説其之所以有名就是因為許多達官貴人,甚至皇親國戚也喜愛那裏的菜色才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在喜慶的節日裏,這裏經常是人滿為患,百姓們就是這樣的心態,越是人多的地方就越是喜歡蜂擁而至,圖個熱鬧,對名菜的要求反而不那麼看重了。
伯倫樓灰磚青瓦,有上下兩層,斗大的“伯倫樓”三字的匾額高高懸掛在中間,看上起還頗有氣勢。今天還不到午飯的時間伯倫樓裏已經有結伴而來的食客散落在各個角落裏,樓下的位子幾乎全部被佔滿,殷勤的小二上前招呼道:“幾位,樓上請。”
樓上的佈置似乎比樓下更為雅緻,牆上還掛着些字畫,只不過陣陣撲鼻的肉香味和旱煙的味道滲合在一起,感覺怪怪的。
我們選了一個挨着窗户的座位坐了下來,這裏不但可以居高臨下欣賞窗外的景緻,還可以呼吸到春的氣息。
紀昀眉頭一挑,很客氣的説道:“卓雅姑娘,今日我做東向你賠罪,這裏的美酒佳餚任由你點。”
“呵呵,雅兒還是第一次來此,一切但憑紀公子作主。另外,賠罪二字請不必再提及,雅兒愧不敢當。”我捋了捋髮絲,掩口欲笑。
“雅兒今天説話文縐縐的,”如風調笑道,紀昀沒有説話,只是飛快的掃了我一眼,揮手喚來了小二。
小二報了幾個菜名,“五彩牛柳,炒珍珠雞,風味茄丁,佛手金卷……幾位是頭一次來這吧,這些可是我們伯倫樓最出名的菜餚,要不要試試?”
“好,就依你,對了,再來一壺好酒,”還沒等紀昀説完,如風嘻笑道:“一壺怎麼夠?”
“你忘記上次被灌的爛醉如泥的事兒了?難不成還想重蹈覆轍嗎?”紀昀毫不客氣的將如風之前的糗事揭發了出來。
如風乾笑了兩聲,“那就先來一壺吧,今日鹿死誰手還是未知之數,紀兄,你可小心了。”
“喂,你們當我不存在啊?”我沒好氣的瞪着他們,各打三十大板,誰都不袒護,“你們要是喝醉了我怎麼弄你們回去?”
“雅兒,要被灌醉起碼也要千杯之上,我還擔心紀昀的荷包不夠厚實呢,”如風朗朗的笑聲在酒樓裏迴盪,他關切的問道:“給你叫壺清茶吧。”
“不用再另外破費了,我只要一小杯酒陪着你們喝就好,”我笑吟吟的説完這句,又直截了當的説道:“不過先説好了,喝酒歸喝酒,誰都不準喝醉了,更不許借酒裝瘋。”
“行,都依你,”如風爽朗的一口應承下來,紀昀好笑的看着我們,我也沒有忽略他投射過來的彷彿能透視人靈魂的目光。
很快菜便上齊了,如風和紀昀兩個人一杯接着一杯幹上了,早把剛才答應我的事拋諸腦後。
我抿了一小口據説是伯倫樓最出名的佳釀,清香撲鼻,醇而不烈,帶着一絲甜味,難怪如風説千杯不醉呢。
小二又端了盤菜過來,我一看,是一碟炸的酥脆可口的黃金糕,金燦燦的誘人色澤甚是可愛,可是我分明記得方才沒有點這道點心,“小二哥,你等等,”我叫住了放下東西準備離開的小二,“我們的菜已經上齊了,這道點心不是我們的。”
小二撓了撓頭皮,尷尬的回道:“奇怪了,菜單上明明寫的是這一桌。”他端起了碟子,“那我拿回廚房去問問。”
紀昀伸手攔住,“既然送來了就放下吧,不妨事。”
小二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放了下來,然後退了下去。
沒多久,店小二又慌慌張張的走了過來,神情有些猶豫,想説又不敢説的樣子,如風和紀昀相互對視一眼,沒有理會他而是繼續碰杯。
那小二年紀不大,一張臉漲的通紅,我看着於心不忍便柔聲問道:“小二哥,怎麼了?”
“姑娘,不好意思,這碟黃金糕是角落裏那桌的,是我送錯了,”他雖是對着我説話,可是眼睛不時的瞥着紀昀和如風,連他都看出那兩個才是能作主的人,“我想,想拿回去。”他嚥了口唾沫,有些為難的説道。
紀昀笑了笑,“再去做一盤不就完事了,還犯的着專門跑來要回去?”
店小二湊近我們低聲説道:“廚房説這是最後一碟了,所以……所以……”
“那就告訴他們這最後一碟已經送來了我們這一桌,請他們下次趕早,”紀昀漫不經心的回道,小二哭喪着臉説道:“幾位客官,那桌是我們這的常客,我得罪不起啊。”
如風氣惱的拍了下桌子,“店大欺客嗎?怎麼,怕我們給不起銀子?”
小二急的快哭出來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我推了推如風,“小二哥,他們和你開玩笑的,他們知道你的難處不會為難你的,”我指了指那盤點心,“喏,拿去吧,幸好還沒動過筷子。”
小二激動的忘了道謝就喜滋滋的端起那碟點心往角落走去,如風問道:“雅兒,你何必幫他呢?他還不是一雙勢利眼?”
“算了如風哥哥,小二哥也是討口飯吃,得饒人處且饒人嘛,”我順着小二得腳步往那張桌子看去,想看看到底是什麼貴人讓小二緊張成那樣。
粗粗看去,這幾位客人很奇怪,兩個人愜意的相對而坐,其中一人的身後站着四個粗獷壯實的男人,恭恭敬敬,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二陪笑着將黃金糕奉上,隱約還聽到他説了句“讓客官久等了之類的話,”我的視線轉到了其中正好面對着我的那個人身上,只見他年逾三十上下,衣冠楚楚,方正的“國”字臉,前額寬廣,目光冷靜犀利,讓人不敢直視。儘管他的容貌威嚴,還是讓我有種親切的感覺。
彷彿覺察到了我的目光,他抬眼往我這瞧來,我一驚之下急忙收回視線低下了頭,等我再看過去的時候,對上的卻是一個如天與海盡頭出現的白帆那樣給人以希望的微笑,他衝我眨了眨眼睛又背過了身體。
原來小二哥口中的常客便是六哥哥,不知道他對面那位氣勢逼人的男子又是何方神聖?
我垂目低眉,偷偷又看了他一眼,此人臉部表情放鬆,嘴巴一張一合,正在絮絮的説着什麼,而他身後的那幾個壯漢卻是神情嚴肅,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雅兒,你在看什麼?怎麼不吃菜?”如風伸手到我面前晃了晃,我回過神來,他見我杯中已空,便又倒了一杯給我,我這才發現桌子上多了幾個空酒壺。
“這都是你們喝掉的?”我奇道,“才這麼會功夫。”
“是啊,”如風得意的笑了,“雅兒,這酒不烈,你也可以多喝幾杯。”
“嗯”,我隨口答道,心思還停留在六哥哥身上。
我夾了一筷子菜慢慢的放到嘴裏咀嚼,忽然耳邊傳來了一曲婉轉悦耳的歌聲。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台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裏。清淚盡,紙灰起。”
我知道那是納蘭性德的《金縷曲》,也曾聽過爹爹彈奏過。
唱曲之人歌喉婉轉,纏綿悱惻,聲音低沉時如旋風迴雪,高昂時又有如行雲流水,讓人心醉且心碎。
“去去去,準你在這唱曲是讓各位客人高興的,你倒好,還唱這麼悲涼的曲調,”從樓下幾步竄上來一位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男子,使勁拽住那名唱曲女子就往下拖,那女子臉上還掛着淚痕,楚楚可憐。
“慢着,”説話的是我之前一直對其身份頗感興趣的那名男子,他扔下了一小錠銀子,“就讓她在這唱吧。”
他的聲音不大,可是一開口説話,那名看起來像是掌櫃的中年男子立刻被他的氣勢震懾到,手忙腳亂的鬆開了手。
那女子含羞帶怯的捧起琵琶,又彈唱起來。
可是掌櫃買他的帳,其他的食客未必肯給他這個面子。
“我們這是花了銀子買罪受呢。”
“吵死人了,爺我最煩的就是此類靡靡之音。”
“趕她走!”
還有些尖酸刻薄的言語不時的傳過來,那唱曲的女子雙目中又開始噙滿淚水。
我也覺着奇怪,一般唱曲的女子都是逢迎着大多數人的心理,不是唱那些個歡快的調子,便是一些民間流行的小曲,很少有人會選擇悲閔悲憫的曲調,也難怪會惹的客人不開心了。
如風和紀昀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不出聲反對也不阻攔。
我瞄了如風一眼,悄聲説道:“哥,英雄救美的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哦。”
如風道,“咳咳,這種好機會還是留給紀昀好了。”
“正所謂關關雉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紀昀倒是不避諱什麼,只是話中揶揄的意味表露無疑。
在掌櫃的勸説下,唱曲的女子給大家福了福身,然後懷抱琵琶黯然的走下樓去。不知為什麼她落寞的神情好像也影響到我了,同情心氾濫,我摸了摸荷包,留了句話給如風,“哥,你們慢慢喝,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説完,我飛快的朝樓下奔去。
我是緊跟着她下樓的,可是當我走出伯倫樓的大門,她已經不見了蹤影,“奇怪,”我暗自嘟囔,“這也走的太快了。”
我眼角瞥到右手拐角處那個快要消失的背影很像是那名女子,於是就追了過去,由於跑的太快,直接就和同樣行色匆忙的一人撞在了一起,等我揉着幾乎快摔成兩瓣的屁股起身後,才看見和我一起撞翻在地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一張圓臉,稚氣未脱,可是眉宇間冷漠傲慢的神情讓人覺得極難親近。
地上還有一隻門户大開的鳥籠,裏面的鳥兒已然全無蹤跡,看情形還是我惹的禍。
我顧不得拍乾淨身上的灰燼,先去拉那個男孩,可是他瞧都不瞧我一眼,自然也不會伸手給我,我的手尷尬的懸在了半空中。
“哎喲,我的主子啊,”一個僕人模樣的人氣喘吁吁的跑來,那男孩才盛氣凌人的把手交給他,他起身後,那僕人還諂笑的給他拍乾淨了衣裳。
“你這姑娘,長沒長眼睛,”僕人指着我的鼻子教訓道:“我家主子的身子可嬌貴的很。”
男孩一看就是被寵壞了的富家子弟,不過確實是我衝撞了他,道歉也是應該的,我陪笑道:“對不起,是我太冒失了,那鳥兒值多少銀兩?我賠你就是。”
男孩不屑的斜眼瞅我,然後又背轉了身子,意思很明確的寫在了他臉上,“你賠的起嗎?”
我掏出了荷包,等着他開口,不管他説多少,只是別太離譜,我也就認了。
誰知道,他想了半天以後徑直走到我面前,迅速的勾起我的下巴,“長的還不賴,小爺我不缺銀子,我看你就跟我回府裏伺候我得了。”
“你……”我甩開他的手,這小鬼才幾歲,就學着大人調戲女子了,我用衣袖在他碰過的地方狠狠的擦了擦,又往後推了一大步。
他目光灼灼的盯住我,一步步的向我逼近,忽然他停住了腳步,慌亂的神色在他臉上一閃而過,眼神縹緲的透過我落在我身後。
我詫異的回頭看去,在我身後站立的正是六哥哥和那名不怒自威的男子,男孩呆呆的盯着他們看了一會,突然撒腿就跑,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從他身上落下了一物,他根本沒察覺。
“喂,東西掉了,”我好心的提醒他,可是他越跑越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跑的沒影兒了。
我順手撿起一看,是一首新填的詞,我還沒來得及為其工整程度做出一番評價,落款的名字便牢牢的吸引住我的眼球。
弘瞻。
這兩個字如同兩把利劍一樣刺痛了我的眼,我猛的抬起頭,往男孩奔跑的方向看去,真的是他嗎?我們姐弟倆相見不相識,而他對我近乎無禮的態度,也未免太諷刺了。
彷彿有一隻小手抓破了我的心,苦楚的痙攣掠過我的唇邊,孃親,你當日的安排有沒有料想到會有今天的情形,我輕輕的嘆了口氣。
抓着這張紙箋,先前的喜悦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鈍鈍的疼痛。
我的腳步不自覺的朝前移去,我不知道要到哪裏去尋找弘瞻,只是由着自己一路走下去,直到走的雙腿發軟,才發現自己已然置身於一片山林之中。
周圍是高聳的羣山和縱橫的山谷,我竟然從鬧市一直走來了這裏。
我晃了晃發脹的腦袋,準備按着遠路返回,還沒轉身,聽見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姑娘,”聲音是低沉的,但是聽起來非常的熟悉,“你沒事吧?”
是在和我説話嗎?我看看四周,這裏除了我也沒有別人了,我回頭望去,那一汪清泉似的深不見底的雙眸靜靜的注視着我,“是你,”我心念一動,“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他輕咳一聲,“我見你神思恍惚,怕你出事,所以……”他頓了頓又繼續説道:“所以就一路跟了來。”
看來是我太過於沉浸在內心世界中了,他跟了我那麼久我都無從覺察,幸好他不是壞人。
我笑道,“還好是你而不是別人。”
他牽着繮繩緩慢的走到我身邊,“怎麼,你不怕我是壞人嗎?”
“不怕,”我笑的絢爛迷人,“我當然不怕。”
“你膽子很大,”他笑着向我伸出手,“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傷害你呢?”
“我就是知道,”我拍掉了他的手,“如果你是壞人,就不會好心的攙扶摔倒在地的老人家,”我笑的愈發的舒心,故意慢吞吞的説道:“如果你是壞人,四年前,就不會救下一個險些葬身於雪山的小女孩。”
他吃驚的張了張嘴巴,“原來是你,”他驚的全身怔住,如同半截木頭般傻傻的杵在那裏,“你是雅兒,我竟然一點都沒有認出你。”
他還記得我的名字,我在心裏甜甜的笑了,“我可是一下就認出你了,”我往他身邊靠了靠,“六哥哥,”終於可以大聲的叫出來了。
“雅兒,你方才是怎麼了?”他終於從極度的驚訝中走了出來,轉而擔心的問道:“我之前喚了你好幾聲,你都沒有搭理。”
“我……”我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我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可能是想的太入神了,所以沒有聽見。”
他抬頭看了看天,“快變天了,我送你回去,”他跨上了馬背,把手伸給我,“上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放進了他寬厚的掌心,他握緊我的手,用力的帶了一把,我輕巧的翻身上了馬背。
第一次騎馬心裏有些發涑,我下意識的拽住六哥哥的衣裳,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不安,“雅兒,別怕,”他回過身子摸了摸我的頭,安撫道:“你坐穩了,我們馬上回去。”
他**繮繩,輕夾馬肚,馬兒長嘶一聲,揚蹄奔騰。
這天説變就變,轟隆隆一聲巨響,驚天動地的霹靂劈空而下,感覺就像一串串火球在頭頂上炸開,六哥哥立刻勒馬放慢了速度,調轉馬頭往兩座青山之間行去,很快他停在了一個山洞前,“雅兒,看情形大雨很快就要下來,回去的路程尚遠,我怕你會受不住,我們先進去山洞避會兒雨。”
他先躍下馬,我沒等他伸手給我,自己就“譁”的跳下馬,“小心,”他的手輕柔的託在我的腰部,緩慢的放我下來,“不要逞強,”他低聲説道。
我的臉幾乎埋在了他的胸前,如此近的距離,我能清楚的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我的臉上稍稍一紅,他鬆開了手,低語道:“還不快進去。”
説是山洞,其實也不完全是,只不過是兩座山銜接處的一個凹陷而已,不過已足夠能容下我們兩人一馬。
還沒進山洞,大雨傾盆而下,大滴的雨點打在臉上有些許的生痛,天一下子陰沉下來,彷彿黑夜提前來臨。
雨越下越大,似有千針萬線將天與地密集的縫合起來,還伴隨着嗚嗚號叫的大風,“阿嚏,”我鼻子一癢,不合時宜的的打了個噴嚏。
六哥哥牽着馬走進來,將馬栓在了一塊突起的石頭上,自己站到了洞口。
我的頭髮完全貼在了臉上,身上也濕漉漉的很不好受,我靠在了巖壁上,絞着自己的濕發,忽然我感覺有一個東西觸到了我的腳尖,我膽戰心驚的摸了過去,觸手滑膩而冰冷,我“哇”的一聲大叫起來,腦子裏閃過的是一條張牙舞爪吐着信子的毒蛇。
“雅兒,出什麼事兒了?”六哥哥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我面前,“蛇,”我指着腳下,顫抖的説道。
他從袖中取出火摺子,吹了吹,儘管微弱還是使得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有了些許的亮光。他弓下身體尋找着讓我大呼小叫的罪魁禍首,不一會兒他提起了一條狀似蛇形的東西,我嚇了往邊上移了幾步。
“別怕,是一條水蛇,沒有毒性亦不會咬人,”他將水蛇提到洞口,那蛇就飛快的竄了出去。
“六哥哥,我有些怕,你能不能……”我羞澀的扯着衣角,他輕笑一聲,緩緩走到我身邊,我挨着他坐下,使勁絞着手指。
氣氛有些沉悶,我腦中搜索着該怎樣來打破僵局,“六哥哥,你給我講個故事吧,”我有些傻氣的説道。
“好,雅兒想聽什麼呢?”他整了整衣衫,換了個姿勢盤腿坐好。
“嗯,”我想了想,“六哥哥講什麼故事我都愛聽。”
他閉目沉思了會,“好,我給你講個‘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的故事。”
我學着他的樣子正襟危坐,他微皺眉頭,“姑娘家不可以這麼坐。”
我吐了吐舌頭,連忙恢復了先前的坐姿。
他清了清嗓子,“話説有一個年輕的讀書人,在華山腳下徒見一名女子,一見傾心,從此情根深中,相思成疾,最終病死榻上。他留下遺言要葬在華山之下,也就是他見到那名女子的地方,以求能天天見到她,於是家人便應允了他。馬車行至山下,突然不肯再往前,從屋內走出那名女子,見到棺木問清緣由,不露悲傷神色,只是從容回屋沐浴梳洗,盛裝而出。她嘴裏唱着這闕歌,‘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棺木應聲而開,女子縱身跳入,棺木重新合上,再無縫隙。”
説罷,六哥哥嘆了口氣,看了看我。
“這便完了?”我問道。
“是啊,故事的結局就是如此,”他把火摺子放到我們中間,以便更多的光亮能照到我這裏。
我不以為然的説道:“如果是我,我就不會那麼傻。”
“哦,”他拖了個長長的鼻音,“那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繼續活下去,”我的回答無半分的猶豫。
“如果是你傾心相愛的人,你也能放的下嗎?”他定定的看向我,是探究的神情。
“是,”我堅定的説道:“越是相愛的人,越是希望對方能過的幸福,所以我不會輕易的放棄自己的生命,我會為了他好好的活下去。”
“世上情絲萬縷,有一種叫生死相隨,”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很快又縮了回去,“雅兒,你還小,以後你就會懂的。”
“不,六哥哥,你説的我完全明白,”我急忙回道:“我娘就是跟隨我爹而去的,可是他們死卻不能同穴,徒留下我孤零零的在這人世上,所以我斷不會重蹈覆轍。”我又想起了和弘瞻相見如同陌路的苦澀,不禁又是一聲苦笑。
他微微怔了一下,“那你現在家中還剩下何人?”
“我的養父,”我輕聲道:“還有一位兄長。”好像預感到他要問什麼,我搶先回道:“他們對我很好。”
他默默的點了點頭,“我去看看雨勢如何。”
“我也去,”有些害怕自己被留在這個陰暗的角落裏,我一下抓住了六哥哥的手。
他的身體微震,但是他什麼話也沒説,只是温柔的攙我起身,腿因為坐久了有稍許的麻木就這樣一下子跌進了他的懷裏。
心跳逐漸加快,我貪戀他懷中温暖的氣息,猶如那罌粟般的蠱惑,讓人慾罷不能。
他身上是淡淡的檀香味,清新而自然,倚在他堅實的臂彎裏,如同在風中被追逐的落葉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港灣。
他收緊了手臂,托起了我的下巴,那深邃的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直叫人失了心智。
“啪,”是火摺子熄滅的聲音,洞中除了無邊的黑暗便是打不破的寂靜,直到他輕喚了聲“雅兒”,我才驚覺自己已經在他的懷抱依伴了太久。
不捨的離開他的懷抱,他牽着我的手移到洞口,雨勢不但沒減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夜幕也無聲低垂,天空混沌。
“這雨一時半會看來是停不了了,”六哥哥拉我重新坐下,“雅兒,你要是累的話就歇息會,雨停了我自會喚醒你。”
我應了一聲,卻沒有絲毫的睡意,仍是睜着大大的眼睛,他揉了揉我的頭髮,“你安心睡,我去洞口守着,”顯然他是誤會了我的意思,“不要走,”我拽住他的衣襬,又覺得不妥,急忙鬆開了手。
良久的沉默後,他的聲音平平響起,“雅兒,你睡着了嗎?”
“沒有,”我含糊不清的答了一聲,“那你在想什麼?”他又問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在心裏暗暗的念着這句話,嘴上卻回道:“我在想這場雨什麼時候才會停,再不回去,爹和如風哥哥該着急了。”
説完我才有些後悔,但已是收不回來,我連忙改口道:“六哥哥,我困了,先休息會,一會你叫醒我。”
我靠着巖壁只覺的刺骨的冰涼,渾身打顫,他摟我到懷中,自己坐上我先前的位置,手指撫過我的額頭,“睡吧,這樣不會覺得冷了。
我枕着他的手臂,兩眼微閉,不一會便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完全偎入了六哥哥的懷裏,看來我在睡夢中也不忘記給自己找個舒服的位置。儘管雙目緊閉,他的手仍是緊緊的圈住我,生怕我會摔落在地上。
一股暖流自心底的最深處蔓延開來,感動於他的細心和體貼,心絃被牽動,一種微妙的情愫油然而生。
六哥哥沉睡着,眉毛舒展,緊緊的抿着嘴唇,有時微微的牽動着嘴角和眼角,我調皮天性盡現,拔下一根頭髮,悄悄的在他的鼻尖婆娑。
他伸手揉了揉鼻子,將我的手牢牢的抓住,我緩緩的掙脱開來,這下我把目標移向了他的耳朵,他皺了皺眉頭,睜開了眼睛,那雙漆黑的像夜空般閃亮的眼睛瞬時讓我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六哥哥,你醒了?”我不好意思的問道,把自己弄醒他的責任推的一乾二淨。
“嗯,雅兒你睡的好嗎?”他關切的問道。
我點點頭,他欲抬起右手,可是抬了幾下沒有舉起來,我猜想可能是被我枕的太久的緣故,連忙離開了他的懷抱,他神態自若的轉了轉手臂,再揮動幾下,“沒事了。”
此時大雨早已停歇,星月交輝,周圍萬籟無聲,“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低聲問道。
六哥哥從懷中掏出一塊表看了看,“還有一個時辰天就要大亮了。”
啊,我居然一夜未歸,完了,回去該怎麼和爹還有如風哥哥交待,我煩躁的扯着辮子,還有我把如風和紀昀拋在了酒樓自己一個人離開,回去也有的被他們羅索。
六哥哥似乎把我焦躁不安的情緒看在了眼裏,他嘴角稍稍一彎,淡淡的説道:“要是着急,我們現在就趕回去。”
我往外探了探頭,外面還是黑沉沉的一片,摸黑趕路可不是個明智的選擇,“還是等天亮了再走吧,也不在乎多耽擱一個時辰了。”
他很自然的牽起我的手,“雅兒,那我們去看日出。”他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我,熠熠生輝。
“現在?”我笑道:“才下過雨不久能看得見日出嗎?”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他反問道,隨即輕輕的刮下我的鼻子,“走吧。”
泥濘的山路並不太好走,六哥哥拉着我,“小心,慢點走,”他的手始終緊緊的抓着我的,讓我隨着他的步伐緩慢前行。心頭被幸福的感覺漲的滿滿的,真希望能和他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等到我們翻上山頭的時候,清新的空氣讓人不覺精神為之一震,萬分舒坦,我深深的吸了口氣,臉上是甜蜜而絢爛的笑容。
東邊顯出一片銀白,六哥哥拉我到他身邊,指着東方那抹若隱若現的倚麗,“雅兒,快看呢。”
我隨着他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金色的漣漪染紅了天邊,天空漸漸亮起來,山峯浸染了曙色,整個山頭抹上胭脂色的霞光,旭日冉冉升起,滿天頓時火紅斑斕,大雨過後的羣山更是顯得青翠欲滴的可愛。
“好美的景色,”我激動的心頭跳動,如同彭湃的大海久久不能平靜。
“我要嫁給第一個陪我看日出的男子,”那句在爹和如風面前許下的誓言沒來由的像邪惡的精靈般悄悄的浮出了記憶,我偷偷的抬眼看了看身邊的人,唇邊是一絲醉人的微笑,面容給人剛毅的感覺,稜角分明,意氣風發,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響起:“我要在你身邊給你美麗的心動,你在我身邊許我一個美好的未來。”
彷彿感覺到了我的注視,他的視線也轉到了我身上,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一霎那的碰觸好似交換了千言萬語,我們相互凝視着對方,好像要把各自的面容深深的印入腦海中,牢牢的關住。
只是他什麼話都沒説,那根月老準備牽向我們的紅線在彼此的指尖繞了一圈又一圈,終於沒能系在一起而失望的離去。
天已大亮,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我們默默的沿着原路返回,六哥哥仍是小心翼翼的護着我,可是我總覺得我們之間缺少了些什麼,死生契闊,與子成説,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傳説似乎還離我很遠很遠。
六哥哥牽馬而來,扶我跨坐上去,他自己扯着繮繩步行,馬兒走的相當的穩健,可是我此刻的心卻似在風口浪尖顛簸,我渴望一份相濡以沫,攜手一生的愛情,只是不清楚身邊的人願不願意陪我去實現。
棗紅馬停在了我熟悉的村口,我亦在這裏下馬。六哥哥突然伸手用衣袖在我臉上輕柔的抹了一下,隨後笑道:“臉上髒了。”
我下意識的拂袖去擦,他擋住我,將手中的帕子遞了給我,“給,”我接過才發現這塊正是自寺廟回來便蹤跡全無害我平白找了好幾天的白底蘭花帕子。
我胡亂的抹了把臉,才要收起帕子,他伸手過來取了回去,然後塞進了衣袖,動作沒有任何的遲疑。
我訝異的看着他,他的面部表情柔和,也沒有一絲的不自然,就好像他原本就該這麼做。
心頭有些迷惘,他要是無心為何要藏起我的帕子,可要説他有意又為什麼隻字不提。佛説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若是無緣為何今生偏在茫茫人海中和他相遇,若説有緣我萬般心事又該向誰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