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亞斯藍帝國·福澤鎮外森林】
森林裏靜謐的夜色漸漸地被霞光洗去,朝陽在樹頂上塗抹出一層閃耀的紅色光暈來。一束一束筆直的光線,從樹冠的縫隙裏刺進森林的深處,照耀着地面厚厚的苔蘚。
麒零在温暖的陽光裏醒過來,從地上爬起來,看見遠處,銀塵正站在一條溪澗邊上洗手,他的腳邊放着幾個新鮮乾淨的青果子,看上去新鮮多汁。
銀塵聽見聲音轉過身來,看了看麒零,然後扔了個果子給他。
麒零接過來,啃了一口,甜蜜的汁液瞬間滋潤了喉嚨。強烈的飢餓感才讓他想起來,自己已經有一天多沒有吃過東西了。他吃完後,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嘴,他抬起頭看看銀塵,發現他也剛吃完,但是他正在用一張雪白的絲巾,擦着手。麒零對比一下自己,再看看面前彷彿初雪般一塵不染的銀塵,氣鼓鼓地説:“我們老闆娘説了,男子漢就得髒點兒,隔壁的柳霜花,最愛用絲巾了,沒想到你也……”説到一半,彎下腰“嘩啦啦”地吐冰碴子。
銀塵依然慢條斯理地擦着手,完全沒有答理他。溪澗反射出的粼粼波光,在他臉上晃動着。他呼吸着森林裏清晨的氣息,臉上的表情似乎很愉悦,一點兒都沒被麒零影響。
“銀塵,我必須得告訴你,你這樣非常地沒有道德!”麒零吐完嘴裏最後一坨冰碴,哆嗦着麻木的嘴唇,憤怒地説,“有本事你也教我這個啊,讓我也在不想聽你説話的時候塞你一嘴,你以為你自己説話少啊?你囉唆起來,比我之前那個老闆娘還厲害。稀里嘩啦講一大堆,也不管別人是否聽得懂。”
“教給你也沒用。”銀塵把雪白的絲巾收起來,“你沒辦法對我用這樣的魂術的。”
“為什麼?”麒零斜着眼睛挑釁着。
銀塵看着麒零,深邃的眉眼半眯起來,儘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他依然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而温柔:“因為魂術師的身體,佈滿了靈魂迴路,等於一個天然的最強大的屏障,除非是你比對方的魂力高出許多許多倍,否則,你是不能突破對方身體表面,去在他身體內部使用魂術的。打個比方,比如我們亞斯藍的魂術師,天生對水就有極強的控制力。而人類的身體,有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水,如果我們輕易地就能突破對方身體的屏障,那麼隨便將對方內臟裏的水結成冰,隨便在別人肚子裏變幾把冰劍出來,那不是太容易了麼?”
麒零沉默着。
“你是不是又沒有聽懂?”銀塵壓抑着怒氣,小聲地問。
麒零點點頭,“是的,老師。”
銀塵背過身去,面對着美麗的溪澗,不停地深呼吸,他握緊拳頭,盡力讓自己不被面前這個智力有問題的人打擾到,他盡情地享受着這個美麗的清晨。
麒零看銀塵不再理睬自己,自己也有點兒無趣,於是坐到樹蔭下,把身上的外衣脱下來,有手搓着布料,上面混合着血跡的泥漿此刻已經乾透了,在麒零的搓揉下,變成紅褐色的粉末紛紛揚揚地落到地上。
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種種血跡污漬,麒零感覺過去的兩天像是在做夢,自己從一個平凡無奇的驛站侍者,突然間變成了傳説裏能飛天遁地的【使徒】。他雙手機械地搓揉着衣服,但目光發直明顯已經陷入了深思,直到他眼前的光線突然暗下來,他才回過神來,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站在自己面前的銀塵。
“把衣服脱下來吧。”銀塵面無表情地説,彷彿照着書上的字念出來的似的。
“什麼?!”麒零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衣服脱下來,你這樣是弄不乾淨的,你不是一直問我為什麼我的衣服總是這麼幹淨,像新的麼?你脱下來,我教你。”這次,銀塵反倒出奇地耐心,眼神里沒有露出不耐煩,甚至在早晨清亮的陽光裏,他的面容看起來像是很愉悦。
麒零彆扭地把外衣遞給他,又脱下自己裏面的袍子,陽光照耀在他小麥色的皮膚上,閃耀着十七歲男孩充滿力量的光芒。因為從小就在驛站裏搬運酒桶、椅子,每天砍柴,所以麒零練得一身漂亮的肌肉。
“還有褲子。”銀塵微笑着看着他説。
“……”麒零咬了咬牙,把腰帶一扯。
儘管福澤並不屬於北方,但是,初冬的天氣裏,依然帶着不輕的寒意,特別是在剛剛破曉不久的黎明,陽光還沒來得及把這座被黑暗籠罩了一夜的幽暗森林照耀得温暖。
麒零把一塊銀塵遞給自己的白色布匹圍在腰上,饒有興趣地站在溪澗邊上,看着銀塵洗衣服……嗯,“洗衣服”……勉強這麼稱呼吧。
不過對比起自己之前在驛站,每天要清洗的大量客人交付的衣物來説,銀塵簡直太過輕鬆了。他完全不需要像自己一樣,先挑幾桶沉甸甸的水倒進洗衣桶裏,也不需要倒進由刺槐皂角的果實榨成的漿汁用來去除衣服上的油污,更不需要像一匹馬一樣,用腳大力地在厚重衣服上跺來跺去。
銀塵看上去就像是在花園裏閒立着,抄着雙手在賞花。一大團清澈的溪水懸浮在他面前,彷彿一個凌空滾動着的巨大水球,裏面翻滾着麒零的衣服,無數股大大小小的水流彷彿一羣纏繞在一起的游魚一樣以極快的速度交錯流動着,發出“嘩啦啦”的水聲。麒零看得目瞪口呆的時候,銀塵轉身一言不發地走進森林裏,過了一會兒又出來,手上拿着一把看起來像是蘆葦的黃褐色草莖。他一揮手,這把草莖就裹進那顆大水球裏,“嘩啦啦”跟着一起捲動了。
“你丟把草進去幹嗎?”麒零撓撓頭髮,不理解,
“這是千香柏,你們西南方的特產。港口販賣的來自你們福澤鎮的香料裏,就有這種植物香料,你不知道麼?”銀塵抱起手,看着麒零的衣服在水球裏滾來滾去。
“不知道……你丟香料進去幹嗎?又不是做菜。”
“因為你太臭了。”
“……你有沒有人性啊你!我被一頭怪物打得血淋淋的,又在雪水泥漿裏滾來滾去,我能幹淨到哪兒去啊?”麒零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但還是沒有忍住悄悄地抬起自己的胳膊聞了一下,“鄰居幾個女孩子都覺得我香着呢,她們説我砍柴的時候連汗水都是香的!”
“是啊,你看,這水……都變成醬油色了呢。”銀塵開心地微笑着。
麒零轉頭看着那團轉動着的水球,從最開始的晶瑩剔透,現在幾乎已經快變成一團泥漿了。他嘆了口氣,哭喪着臉,垮了。
太陽昇得更高了,光線的角度變得更加垂直,亮度也比清晨時分來得劇烈,森林在飽滿的日照下,終於脱去了那一層被夜裏寒露打濕的冰冷外衣,變得暖烘烘起來。
真是個讓人愉悦的初冬早晨。
此刻,銀塵的臉離麒零的鼻尖,只有幾寸的距離。他長袍上的兜帽放下來緊靠着他的臉龐,冰雪般英俊的面容此刻有大部分隱藏在樹葉的陰影之下,波光粼粼的溪澗反射而來的明晃晃的光斑照耀在他的寶石般透亮的瞳孔裏,像是暗影裏閃爍的星辰。
他看着面前的麒零,正在將洗好的袍子重新穿上少年的身體。剛剛還濕淋淋的衣服褲子,被他隨手一抖,就全部“嘩啦啦”結成了冰,然後再一抖,所有的冰塊都碎成粉末,紛紛揚揚地掉了下來,手上只剩乾燥而芳香的衣服了。
麒零一邊用手繫着腰帶,一邊看着自己面前一臉認真表情的銀塵,他正在幫自己整理衣領,順便把卡在脖子裏的頭髮撩出來。如果此刻麒零面前有一面鏡子的話,他就能發現,自己的臉有多紅了。因為他此刻的腦海裏,不斷閃爍着昨天晚上殘留在記憶裏的畫面。最後的記憶就是銀塵的手伸進了自己的褲子,然後自己就昏迷了……這不是標準的那什麼的戲碼麼?麒零滿臉通紅,心裏充滿羞憤。但又不敢問銀塵,萬一是自己的夢呢……那可就丟人丟大了……
銀塵看了看麒零的表情,心裏大概也清楚他在想什麼了。雖然僅僅只是兩天的【王爵】和【使徒】關係,但是對於對方的想法和情緒,也多少是能捕捉到的。那種彼此之間的靈犀,彷彿在漸漸地生成。不過同時銀塵也順便且意外地感受到了一些其他的,這個年紀血氣方剛的男孩腦海裏的事情,他不由得紅了臉,但又不好挑明,於是只能繼續假裝鎮定地幫麒零整理着衣服。
心懷鬼胎的兩個人,彼此沉默相對着,假裝各忙各的……
麒零當然完全不知道,昨晚兩人幾乎是貼着死亡的邊緣走過的。銀塵自然也不想告訴他關於【諸神黃昏】的事情。因為就連銀塵自己,都難以相信,它會出現在這裏,甚至到底是不是【諸神黃昏】,自己也不是很確定。
如果不是昨天晚上消除掉身上所有魂力的話,一定早被【諸神黃昏】發現了。也許三個自己,都只是它嘴下的魚肉而已。不過消除魂力之後的自己,就是一具沒有任何防禦力的肉體,在它充滿魂力的嘯叫聲中,還能存活下來,也算是奇蹟了。
穿好衣服的麒零,上下跳躍了幾下,也許是好好睡了一覺,又吃了新鮮的水果,他覺得自己身體裏充滿了力量,用不完似的。他當然沒有忘記低頭在自己胸口上聞一聞,“確實很香……真想讓村裏那幾個小姑娘聞一聞……”他低頭小聲唸叨着,表情一副“可惜了”的樣子。
“好了,你現在沒事兒的話,就把【蒼雪之牙】放出來試試看吧。”銀塵找了一根矮矮的橫着的樹幹,坐在上面,非常悠閒,像在看戲似的。
“【蒼雪之牙】?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千萬不要!”麒零渾身一激靈,趕緊擺手,“它的一隻腳就比你坐着的這棵樹的樹幹都還要粗,幾根爪子就像是純鋼的大刀似的!”
銀塵輕輕地翻了個白眼,一臉不屑。(他翻白眼的動作幅度很小,所以看起來還是那副酷酷的樣子,麒零心裏想,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自己的形象,累不累啊你!)看見銀塵不理會自己,麒零歪着頭想要逃避這個話題,於是説:“銀塵,你的魂獸是什麼啊?我聽他們説,【王爵】的魂獸都特別厲害,要麼你放出來看看?”
“你是説【雪刺】麼?”銀塵問。
“你的魂獸叫【雪刺】啊?長什麼樣子啊?”
銀塵把臉轉過來望着他,兩眼一眯,瞳孔瞬間縮成一條細線。
“哎?”麒零抬起頭看看天空,四周一下子黑了下來,是有烏雲嗎?但是就算是烏雲也不能黑得這麼徹底啊,伸手不見五指。麒零左右四顧,發現只剩下站在自己面前的銀塵,他身上的白色長袍還在隱隱發出些微光,周圍一片漆黑。他剛動了動身子,就發現左手碰到了一個冰涼而堅硬的東西,上面是黏黏的液體,再仔細一摸,是一根尖鋭的巨刺。麒零小心翼翼地在周圍摸了一圈,發現此刻他腳下頭頂,都是這樣看起來像是黑色水晶般的鋒利尖刺。
“這是哪兒啊?”
“你不是要看我的魂獸麼?”銀塵面無表情地説,“我們現在都在它的嘴裏。”
麒零一張小臉嚇得慘白,死命地閉上眼,“……你有沒有人性啊你!你快收了它!”
麒零吱哇亂叫了好一會兒,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又是樹林環繞、陽光明媚的森林溪畔了。
麒零鬆了口氣,抬手擦擦頭上的汗。
“我的你已經看過了,該看你的了。”銀塵無所謂地説,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
“我的什麼?”麒零裝傻,不想面對。
“你的魂獸!”銀塵咬緊牙,太陽穴上一根青筋隱隱地跳起來,但是他還是維持着他高貴而漠然的冰雪【王爵】的姿態。
“很嚇人的……”麒零一雙大眼睛四處亂轉着。
“少廢話,快點兒把【蒼雪之牙】放出來,否則我就睡覺去,讓你一個人和我的【雪刺】玩。”銀塵斜着眼睛看他,一副“我真的做得出來”的表情。
“怎麼放啊……”麒零都快哭了。
“試着用你的魂力去衝擊你的【爵印】。”
麒零閉上眼,心裏想,死就死吧。
然而,麒零非但沒死,反而像是看見了寶物一般,滿口“嘖嘖嘖嘖”個不停。從空氣裏“嘭”的一聲爆炸聲出現之後,他就一直圍着他面前出現的這頭比他還高一個頭的雄偉獅子轉來轉去,一邊轉,一邊説着:“太帥了!真是太有面子了!”而這頭滿身純淨銀白色的高大獅子,彷彿也能聽得懂麒零的話一般,高昂着它的頭,挺着胸口,一副得意揚揚的表情,甚至是炫耀一般地把身體一抖,隨着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一雙巨大的銀白色羽翼從它的雙肩“砰”的一聲擴展開來,彷彿神話世界裏的天神駕馭的神獸一般,光芒萬丈。
【蒼雪之牙】閉着眼睛,高昂着頭,抬起它巨大的前爪朝麒零伸過去,像一個高傲的王子一樣。麒零趕緊伸出雙手握着它厚厚的、毛茸茸的爪子上下搖晃,“很高興認識你!”
“不過魂獸分男女麼?”麒零回過頭疑惑地望着銀塵,然後又回過頭來看着【蒼雪之牙】,“你是公的還是母……大哥!我錯了,有話好説,別動爪子……”麒零抬着下巴,眼珠向下看着頂在自己喉嚨上的、【蒼雪之牙】突然暴長出來的一根匕首一樣的爪子。
【蒼雪之牙】收起爪子,悶頭哼了一聲,轉身走開了,輕輕兩下就跳上了一處高大的岩石,它在月光下對着天空發出了一聲雄渾而遼闊的嘶吼,然後回過頭,用輕蔑和不屑的眼神望着麒零,那表情就是“你知道大爺我是男還是女了麼”。
麒零揉着喉嚨,小聲嘀咕説:“你大爺的,怎麼和人一樣,還會比中指?!”説完回過頭,衝着銀塵大聲説:“它和你一個毛病,動不動就愛拿那些鋒利的玩意兒頂着別人的喉嚨。”
【蒼雪之牙】跳下來,重新站在麒零身邊。麒零撫摸着它脖子上那一圈威風凜凜的銀色長毛,回頭問銀塵:“之前我看見它的時候,它可比現在大多了,一隻腳就有一棵樹那麼大,怎麼現在是這個樣子呢?”
“你看見的是它戰鬥時的狀態,每個魂獸戰鬥的時候,都會變形成最具有威力的形態。”
“哦……”麒零點點頭,“那你的【雪刺】平時的狀態是什麼樣子呀?……你別放出來,我不要看它剛剛的那種戰鬥形態,嚇人!我只要看平時的樣子就行了……”
銀塵“哦”了一聲,然後攤開手,朝麒零的面前伸過來,他掌心裏,一隻小小的銀白色蠍子,此刻正舉起一隻小鉗子,衝麒零左右搖晃,像是在打招呼……
“我們等一會兒就出發了。在這之前,我要先去一個地方辦一點兒事情,你在這裏等我,你要不要回一下福澤?不過那裏……也沒剩下什麼了。”
“那我回一下福澤鎮上吧……我還是得去看看……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麒零看着銀塵,心裏竟然有一種對他的離開而產生的捨不得的情緒。他突然被自己的這股情緒給噁心到了,立刻乾嘔了一下。
銀塵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完全沒答理他,轉身走了,“快的話,下午就會回來了。你就在福澤等我,別亂跑。”
“跑”字還在空氣裏迴盪,銀塵的人已經不見了。只留下空氣裏依然旋動着的氣流,吹起無數從樹幹上掉落下來的,金黃的落葉。
【西之亞斯藍帝國·西南天格據點】
帝都格蘭爾特在整個亞斯藍帝國的疆域上,設立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這樣的據點,用來供【王爵】和【使徒】,以及皇家的魂術師們聯絡情報,和獲取信息。所有這樣的據點,把整個帝國的疆域,籠罩在一個網下,這個龐大的情報網,被稱呼為【天格】。
這是離福澤最近的一個【天格】的據點。
銀塵從陳舊的彷彿一個墓碑一樣的石門洞穴往下走,漸漸地朝着地底深處走去。腳下的石階磨損得很厲害,一看就是年代久遠的地下建築物。這個通往地底的冗長的隧道,兩邊每隔一段距離,都有一個放置在石槽裏的壁燈。不是用火光來照明,而是用魂力的亮度在維持着。不過每一盞石燈都不太亮,所以,只能看清隧道里大概的狀況,隧道的盡頭,依然籠罩在一片死寂的黑暗裏。銀塵一邊走,一邊感覺自己在走向一個墓穴。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據點建造得如此陰森。
通道兩邊的牆壁上漸漸出現雕刻的連綿不斷的細密花紋,非常典型的亞斯藍的水源裝飾紋路。
再走一會兒,就到了台階的盡頭。一個略顯空曠的石室,沒有多餘的裝飾,只有面前的一個巨大的石台。石台後面,一個穿着黑色長袍,戴着黑色兜帽的魂術師。他的臉籠罩在兜帽的陰影裏,只能看見他的嘴。他的嘴唇薄而蒼白,看起來像一個失血過多的病人。
“【七度王爵】,銀塵。我來獲取一些情報,希望你能提供給我。”銀塵衝着黑袍人,淡淡地説着。
“【王爵】,願意為您效勞。”黑袍人的聲音在幽暗的洞穴裏嘶啞地響起來,聽上去讓人不舒服,彷彿後背爬上了一條冰冷的蛇。
“昨晚,福澤鎮外的森林,是否出現過高等級的魂獸?我説的高等級,是指……上古四大魂獸這種級別的……”
“……”黑袍人沉默着,顯然是沒想到銀塵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是【諸神黃昏】麼?”銀塵的瞳孔彷彿冰凍一樣,閃爍着寒光。
“昨晚福澤鎮外,確實出現過非常高等級的魂獸,以魂力來推斷的話,至少是數倍於【王爵】之上的,所以按這個標準來説,可以認定為是上古四大魂獸之一……但是否是【諸神黃昏】,不敢肯定……”黑袍人繼續用他那種陰冷的嘶啞聲,回答着銀塵的問題。
“我可以肯定。沒有其他的魂獸可以發出那種能將人體內所有魂力都激發至沸騰的叫聲來,在那種叫聲裏,任何人,只要稍微運行一點兒魂力,或者稍微被它捕捉到一點兒魂力的話,它都能用那種叫聲,將這個人所有的魂力激發到崩潰,在體內像失去控制的海潮般亂湧,最後直到將人的所有魂路衝擊得七零八落,對魂術師造成重創……”銀塵一邊不緊不慢地説着,一邊觀察着黑袍人的神色。
黑袍人對銀塵的話,沒有表態。他的表情被兜帽的陰影籠罩着,無法判斷他此刻在想什麼。
銀塵冷冷地斜了斜嘴角,笑着説:“我最後問一個問題,附近還有沒有別的【王爵】?如果有,他們是在執行什麼任務?”
“附近有別的【王爵】。他們是在執行別的任務。”
“是誰?在幹什麼?”銀塵緊緊盯着那人的臉。
“抱歉,這個情報的知曉權限,在您的級別之上,您無權獲得這個情報。”黑袍人禮貌,但是卻冷冷地回答道。
【西之亞斯藍帝國·福澤鎮外森林】
愈漸濃郁的夜色,將無邊的森林籠罩在一層深灰色的暗影裏,看上去靜謐而又温柔。
等了半天的麒零,這個時候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抬起頭,依然沒有看到銀塵的身影。周圍是空曠的森林,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影,無數巨大的參天古木彷彿一個個黑色的巨人,矗立在自己的周圍,它們低下頭憐憫地看着孤單的自己。
那一刻,麒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零。
福澤鎮上,已經沒有剩下什麼人了。驛站整個塌毀了,已經是一片木頭殘渣的廢墟。鎮上其他的部分也被毀得夠戧,很多人都離開了福澤,剩下一些孤寡老人,因為無處可去,所以留了下來。
整個鎮子像經歷了一場浩劫。此刻只留下讓人窒息的破敗和寂靜。
“我回來了。”銀塵的聲音突然在自己面前響起。
麒零跳起來,忍不住伸手抱了銀塵一下,他臉上的笑容特別真實,看得出,他是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
“我還擔心你……”麒零説了一半,搖了搖頭,打住了。
“擔心我丟下你自己走了?”銀塵問。
“算是吧……”
“那你可以放心,【王爵】一旦對【使徒】【賜印】,就無法逆轉這個事實,而且也不再能對別人進行【賜印】,也就是説,我只有你這麼一個【使徒】,所以我不會丟下你的。”銀塵認真地解釋着。
麒零用力地點頭,然後笑了。
“餓了麼?生堆火吧,你自己烤一點兒吃的,順便取暖。入夜後又會冷的,我懶得再幫你搭建屋子了,一晚上都得留些魂力來維持,很累的。”
天徹底黑下來之後,月亮就從雲裏出來了。
月色下的森林顯得多情而又靜謐。像個婉約的少女。
【蒼雪之牙】依然昂首挺胸地圍着麒零緩慢地踱步,而麒零也非常配合地一直對它讚不絕口。它抬起毛茸茸的腳掌,“哎呀,這爪子就像寶劍一樣鋒利,太帥了!” 它“刷”的一聲從肩膀釋放出那對寬大的羽翼,“哇,這簡直是天使的羽翼啊!”它甩動着尾巴,尾巴上那三根像是匕首般的尖刺輕輕地就把一根腰圍粗細的樹木攔腰削斷了,“天啊,你這就是傳説中斬妖除魔的寶劍麼?”
兩主僕你唱我和,沒完沒了,彼此都很享受……
銀塵不屑地翻了翻白眼,轉過頭不再看他們。他坐在樹下的石頭上,把手上的麪包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碎渣,然後餵給【雪刺】。【雪刺】那張小嘴一直“吧嗒吧嗒”地,都沒合攏過,一雙滴溜溜的小眼睛在腦袋上支稜着,兩隻鉗子左右揮舞着,看起來就像是一條搖頭晃腦高興得不得了的狗。
“吱吱吱——”【雪刺】吃完,在銀塵肩頭跳來跳去。
“我不餓啊。”銀塵温柔地搖了搖頭,用小手指輕輕在它後背的殼上敲了敲。
【雪刺】轉身從他肩膀上跳了下去,矯健地跳着消失在茂密的草叢裏。
“你聽得懂它説話啊?”遠處麒零走過來,疑惑地問。
“當然,相處久了,自然就懂得。”銀塵看着麒零,面無表情地説。
麒零剛要説話,一陣“咕隆咕隆”的聲音響起,然後草叢遠處的黑暗裏,突然飛過來幾十個野果,像是下雨一樣咚咚咚地掉在銀塵腳邊,然後就看見小小的【雪刺】一路跳過來,跳上銀塵的肩頭,揮舞着小鉗子,唧唧喳喳的。
銀塵拿起一個果子,咬了一口,衝【雪刺】笑了笑。
麒零彎腰撿起一個,咬了口,酸甜可口的果汁流進他的口腔裏,“【雪刺】你真棒……”還沒説完,就聽見身後一聲悶吼,轉過身去,看見【蒼雪之牙】甩了兩下尾巴消失在森林的黑暗裏。過了幾秒鐘,就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麒零一陣胸悶,一邊用手揉着胸口,一邊看見【蒼雪之牙】從樹木間的黑暗裏走出來,銀白色的身影在黑暗裏光芒流動,它用力地把羽翼一展,嘩啦啦啦,無數飛鳥從頭頂墜落到麒零的腳邊上,每一隻鳥都嘴角吐血,明顯是被剛剛那一吼給震掛了。
【蒼雪之牙】昂着頭,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但同時又用半眯起來的眼睛偷偷地從眼縫裏看麒零,一臉炫耀的同時渴望着表揚的表情。麒零趕緊跑過去,一邊摸它的頭,一邊説:“你最棒了,你超棒的,你最厲害了……”它得意地把尾巴甩來甩去,麒零看着尾巴末端的那三把匕首,心裏發慌,“你當心啊你可別甩到我啊……”
而銀塵肩頭的【雪刺】,把它小小的頭一轉,完全不想答理它。過了一會兒,【雪刺】“嗖”的一聲從銀塵肩頭竄下,然後小碎步滴溜溜地跑到【蒼雪之牙】的厚厚的肉掌邊上,站定了,抬起頭望着面前這個龐然大物。
【蒼雪之牙】斜眯着眼,看着幾乎如自己指甲蓋大小的【雪刺】,一臉不屑。
於是【雪刺】慢慢地轉了個身,翹起尾巴,衝着【蒼雪之牙】的肉爪子一紮……
【蒼雪之牙】“嗖”地衝天而起,跳到樹冠上趴着,一臉驚悚的表情,舌頭吐了半截在外面,眼珠子瞪得極其大。
而樹下那隻小小的【雪刺】,此刻一隻鉗子插在泥裏撐着自己小小的身體,另一隻鉗子扶在自己胸口上,彎着腰顫抖着,看它的樣子,“咯咯咯”笑得都快岔氣了……
銀塵和麒零彼此對望一眼,一臉尷尬的表情。
麒零看着滿地的飛禽,正好肚子也餓了,於是去森林裏撿了些枯枝,然後掏出衣服裏的火石,生了堆火,把那些飛禽拔了毛,串在樹枝上,架在火上烤。烤了會兒又覺得不夠,轉身走進森林裏,四處尋覓着,抓了幾味草,又找了幾種野果子回來。他把那些草揉碎了,把草汁塗抹在肉的表面,又把那些用來調味的野果子,塞進打理好的飛禽肚子裏,重新架到火上烤。不一會兒,那些飛禽肉的表皮上泛出發亮的油光,誘人的濃郁香味瀰漫開來。
火光在夜色裏,顯得温暖而又亮堂。
柴火不斷地燃燒着,發出“畢剝”的聲響,不斷爆炸出火星,像螢火蟲一樣被風吹起來浮動在樹與樹之間的暗影裏。
火堆點燃之後,【雪刺】就又重新回到銀塵的【爵印】裏。而【蒼雪之牙】也跳到離火很遠的一塊岩石上,趴在那裏無精打采。
銀塵對麒零説:“你還是把它收回你的【爵印】裏吧。”
麒零歪着頭,想了想,説:“哦……對了,為什麼平時你都把【雪刺】收在身體裏的【爵印】中呢?放出來不是挺好麼?我覺得啊,身邊跟着一頭這麼高大的獅子,真是有面子極了。”
“魂獸一旦被收服,就不再像之前自由的時候那樣,可以隨着獵食和休息而恢復魂力了。它們必須在我們的【爵印】裏,才可以恢復魂力。如果一直在我們體外保持着實體形態或者戰鬥形態,那麼它們的魂力都是持續消耗狀態,”銀塵抬起手指了指,“喏,你看【蒼雪之牙】,你再不讓它回【爵印】裏待着,估計明天早上它連路都走不動了。”
麒零嚇得趕緊站起來,一路小跑到【蒼雪之牙】面前,衝着它揮了揮手,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屁股。【蒼雪之牙】睡眼惺忪地站起來,繞到他的身後,茫然地站着,低着頭看着他。
麒零回過頭,衝銀塵説:“我怎麼把它收到【爵印】裏啊?”
“把你的魂力往【爵印】聚攏,然後和它的魂力形成感應,很簡單的。”
麒零完全沒有聽懂,但是銀塵已經在閉目養神了,他只得咬咬牙,看着身後困得快要睡着了的【蒼雪之牙】,兩眼一閉,在體內感應着自己的魂力流動。
空氣裏輕輕的一聲炸響,高大的銀白獅子像一陣白色的煙霧一樣,捲動着流淌進了麒零的身體。
麒零目瞪口呆,“這真是…… 太神奇了。”
麒零回到銀塵身邊,在他腳邊上坐下來,推了推他的腿,“銀塵,再和我説些關於你們那個世界的事情吧。我小時候睡覺之前最愛聽故事了……”
銀塵低着眼睛,滿臉不屑的表情,“誰和你講故事,我説的都是真的。”
麒零趕緊點頭:“是是,你多説一點兒,我想聽。你想啊,我好歹是你的【使徒】,以後見了其他的【王爵】,怎麼説也不能像個傻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吧,我得給你爭氣。雖然你只是個小小的【七度王爵】……大人!請把冰刺收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好了,我是説,至少以後大家見面聯絡,我也有個【使徒】的樣子嘛,免得給你丟臉……”
銀塵看着麒零認真的面容,火光裏,他少年的稚氣依然未脱,但是還是能在他臉上,預見他將來英俊挺拔的樣子。他挪了挪姿勢,面對麒零説:“【王爵】和【王爵】之間,是很少互相往來的。【王爵】歷來就是獨身一人,身邊只會跟着自己的【使徒】。除非是【白銀祭司】下達了很重要的任務,需要【王爵】們彼此協力完成,否則,【王爵】們平時,幾乎不打照面的。因為本身【王爵】一個人的魂力,就很驚人了,所以,幾乎很少會有什麼事情需要派出幾個【王爵】才能解決……”銀塵把身體往後傾,靠在岩石上,“而且你也不會給我丟臉的。”他想到自己在最初探測感知麒零身體裏的魂力時,所感應到的如同浩瀚汪洋般的魂力。
“是嗎?可是我什麼都不懂,銀塵,那你其他的【使徒】肯定都特厲害吧?”麒零有點兒沮喪地低着頭,不時抬起眼睛看銀塵。
“我告訴過你啊,一個【王爵】只有一個【使徒】,除非【使徒】死亡,否則【王爵】不能對第二個人進行【賜印】。而在你之前,我沒有過【使徒】。”銀塵閉上眼睛,輕聲説着。
“這樣啊……原來我是你的第一次……”麒零兩手一攤,大鬆了一口氣。
銀塵維持着安靜而高貴的睡姿,但是依然難以掩飾他太陽穴上憤怒跳動着的青筋。
麒零撓了撓頭髮,心裏莫名地高興起來,“説起來,【使徒】到底是做什麼的?伺候【王爵】的麼?還是説,是你們的跟班?”
銀塵睜開眼睛看着麒零,月光照在他年輕而英氣的臉上,他的目光像是黑色的大海,劍鋒一般的眉毛襯托着他的俊美,“【使徒】……是下一任的【王爵】,我死了之後,你就是【第七王爵】。”
“啊啊啊啊啊啊!”麒零在愣了三秒鐘之後,抓着自己的頭髮尖叫起來──當然,叫到一半,又開始滿嘴冰碴,“嗚嗚嗚”地開始吐。
吐完嘴裏的冰碴,麒零依然沒有放棄,“銀塵,你們的魂術都太厲害了。我要練多少年,才能像你那樣啊?你也教教我從地面引爆一根冰刺出來吧!太厲害了啊!或者至少你教我嘩啦啦地洗衣服吧?這樣我這個跟班乾乾淨淨的,你臉上也有面子呀!”
“這些東西,是沒辦法教的,只能在不斷的戰鬥和練習裏學來。【王爵】教授給【使徒】的,也僅僅是他們獨特的運魂方法而已。而至於能產生多大的能量,完全取決於個人的修為。如果説得簡單一點兒的話,魂術的本質,就是運用自己身體裏的魂力,和外界的各種元素產生感應,從而達到普通人類用肉體無法完成的‘奇蹟’。而亞斯藍帝國疆域上的魂術師,天生體內的魂力,就是水屬性的,所以對水、冰、霧、汽這一類的事物,具有出類拔萃的控制力。不過這種對元素的控制力,對魂術師來説,都像是喝水、眨眼睛、抬頭這類動作一樣,幾乎是一種生命的本能。就像你出生之後,沒有人教過你如何眨眼,但是你生來就會;沒有人教過你如何跳躍,但是你生來就會。魂術也是一樣的。你慢慢就懂了。”
麒零低着頭,若有所思。
“並且,魂術師們因為體內魂力的不斷操控、循環、激盪,所以肉體也比普通人類具有更強大的潛能。比如我們的力量、速度、再生能力,都遠遠超越一般的人類,所以説——你的雞,已經烤焦了。”銀塵望着麒零身後,面無表情冷冰冰地説。
“什麼?……哇!!”麒零躥過去一把抓起樹枝,不過為時已晚,他看着手裏一塊焦炭一樣的東西,哭了……
【西之亞斯藍帝國·深淵迴廊】
兩側拔地而起的高大黑色山脈,把藍天擁擠得只剩下一條狹窄的縫隙。
峽谷的入口處,瀰漫着濃厚的乳白色大霧。峽谷深處被大霧掩蓋着,什麼都看不到。偶爾傳來一聲詭異的吼叫聲,隱約地在空氣裏迴響。
四處爆炸散落的血塊,殘肢斷臂,無數形狀奇異的頭顱,有些被踩碎一半,混濁的腦漿噴濺在黑色的巖壁上,有些只剩下一個空殼,裏面的腦髓已經不知去向。地上大大小小散落着各種顏色和大小的眼珠子,彷彿無數冤魂的眼睛,不甘地瞪着人間的幽靈。
數不清的內臟和腸子,它們飽蘸着血漿,四處懸掛着,山崖上,樹枝上,岩石見的溪澗裏,水面上也不時漂過一副臟器,整個巨大的山谷被黏膩混濁的惡臭包裹着。
如同人間煉獄般寂靜無聲的場所。
一望無際的空曠遼闊,被霧氣覆蓋着峽谷腹地。
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以至於讓這個靜謐的峽谷盆地,變成了如此恐怖的人間煉獄。
在遼闊的屍骸之地上,兩個渺小的身影,緩慢地從這片血腥裏走出來。
鬼山縫魂看着自己背上沉睡的那張彷彿一碰就要碎掉的晶瑩面容,胸腔裏翻滾着難以言喻的感受。
“我們……活着出來了……”鬼山縫魂血跡斑斑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笑容,他如同星辰般的眼睛裏,浮出一層發亮的淚光來。
背後那個穿着銀白長袍的少年,睜開他那雙彷彿琥珀般美好得驚心動魄的雙眼,柔軟而又纖長的睫毛把他裝點得像一個年幼的神祇。精緻的五官、沒有任何瑕疵的肌膚,他孱弱的臉看起來就像是蒼白的霧氣一樣,虛弱而沒有生氣。
快要走出【深淵迴廊】的時候,少年的瞳孔裏,出現了一個如同幽靈般的身影。
鬼山縫魂看着遠處濃霧裏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的影子,停住了腳步。他堅毅的臉上籠罩起一層蓬勃的殺機。
他輕輕地把少年放在山崖邊讓他靠着岩石休息。少年蒼白的臉上泛起恐懼,看起來一陣風都可以讓他致命般的脆弱。
“【五度王爵】鬼山縫魂,是你麼?”濃霧裏的幽靈問。
“你是誰?”縫魂的身體上,無數金黃色的十字刻紋呼吸般隱隱閃動起來。
濃霧裏,幽靈慢慢地走過來,從黏稠的霧氣裏顯影出了輪廓,彷彿水裏浮出的一個死靈。漆黑的袍子,籠罩着整張臉的兜帽,從他冰冷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生命流動的氣息。
“我是幽冥。”黑色的影子説。
“幽冥?……【二度王爵】……【二度王爵】幽冥?……”鬼山縫魂的聲音裏,充滿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鋭利聲,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嘶啞而尖鋭。
恐懼像是密密麻麻的螞蟻般從縫魂胸腔裏爬出來。當他想從身體裏拔出【魂器】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完全沒辦法動彈。
“不要浪費力氣了,”沒有任何感情和起伏的聲音,在濃霧裏像是來自地獄的鬼牙,“在我【瞬殺】你之前,你有什麼要交代的麼?”
“這就是……【二度王爵】的實力麼……”雖然自己在剛剛從【深淵迴廊】裏救出少年的時候,已經消耗了大部分的魂力,才導致現在處於完全無法使用任何魂力、足以被【瞬殺】的局面……不過,就算自己是完全沒有消耗魂力的狀態,對面的幽冥……也仍然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怪物。縫魂感應着自己身體內被對方壓制着的完全無法流動的魂力,看着對面這個一點兒都感受不到他的魂力氣息的鬼魅,瞳孔裏是鋪天蓋地的絕望。他僵硬地轉過頭,看着遠處睜大純淨瞳孔凝望着自己的孱弱少年,眼裏流下了痛苦的淚水。
“幽冥……你聽我説……你可以殺我,但是不能殺他,他是……他是……”縫魂的話突然硬生生地斷在空氣裏,彷彿一根被折斷的樹枝發出的脆響。
一根精美而小巧的冰凌,從縫魂的喉嚨裏穿刺出來。
隨即,肩膀、胸膛、小腹,一根接一根的長滿倒刺的鋭利冰刃,連續地從他的身體裏爆炸而出。血漿汩汩地流了一地。
“不可能……你竟然能控制我身體內部的水……你的魂力竟然強到……可以突破我身體的屏障……這不可能……”
幽冥從黑袍裏伸出蒼白而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揮了揮,縫魂的身體突然飛起來,朝山崖撞去,轟然一聲,墜落在地上。
幽冥的身體像是始終浮動在空氣裏一樣,沒有任何重量,甚至沒有任何厚度,他那黑色鬼魅般的影子一晃,就突然出現在少年的面前。
幽冥彎下腰,伸出一雙完美得幾乎沒有任何瑕疵的手,用修長而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把少年的下巴抬起。少年那張精緻得彷彿年幼天神的臉,此刻充滿了恐懼,瞳孔劇烈地抖動着,呼吸越來越急促。
彎下腰的幽冥,輕輕地摘下了頭上的兜帽,峽谷裏被霧氣包裹成柔和色調的乳白色光線,籠罩在他那張俊美無比的年輕臉龐之上,邪氣的笑容像是深海里一閃而逝的鱗光,他的眼窩像是狹長的山谷,高高的眉骨隆起在他的額頭上,和他挺拔的鼻樑呼應着。碧綠色的瞳人如同浩瀚的汪洋。周身的黑色長袍被魂力鼓動着,輕盈地如同黑色煙霧般在空氣裏浮動,包裹着他修長而又充滿力量的身體。
“你最好告訴我……你是誰……”幽冥靠近坐在地上的孱弱少年,望着他蒼白的臉,用低沉而又磁性的聲音問道,他有力的手指在少年白皙的臉上輕輕地摩挲着,彷彿在撫摸一朵剛剛開放的花朵。
少年緩慢而又怯生生地抬起他的手,他纖細而蒼白的手指,輕輕地搭在幽冥的手臂上,彷彿不敢碰他一樣顫抖着,充滿了畏懼。
“我是……”少年虛弱的聲音,在霧氣裏難以分辨,彷彿失去力氣一般,空洞地張合着他的口。
在幽冥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剎那,少年冰涼的五指瞬間變化成交錯纏繞的鋒利冰刃,以一種無可抵抗的閃電般的速度,沿着幽冥的一條手臂,像是瘋狂的鋼鐵藤蔓般 “嘩啦啦”攀爬上去。
一個眨眼的瞬間,幽冥的右手連同右半邊肩膀,都化成了空氣裏飛揚的粉末碎片。
四處飛濺的血液泡沫,在濃霧裏騰起一陣腥甜的味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