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以範煜臻為首的昔日學生們再見到甯浩然,竟然集體失語,除了目光直視他懷裏抱的囡囡,做不了任何動作。
囡囡表現還算自若,拍拍手從甯浩然懷抱裏站起,踢踢腳下泄憤,埋怨句:“這路該修了,差點沒摔死我。”而後彷彿才感受到眾人的注視,掃了一眼其中表情最複雜的範煜臻,連忙撇開臉,假裝不在意。
範煜臻邁出一步,“畢業以後就沒看見寧老師,不知道寧老師現在在哪所學校教書育人呢?”
甯浩然表情漠然回答:“我和楊囡囡在一所學校教書。”
原來她當年報考**大學也是為了追隨他的腳步。
高三那年,他與她同日報考,曾聽説她要放棄報考最喜歡的中文系,準備以體育特長生報考**大學,一直不知道內裏緣由。只是聽説她要發奮圖強,不想卻是為了甯浩然。
不知道,如今終於追趕上那個人的腳步,她自己過的快樂嗎?
範煜臻眼底蒙上些陰霾,輕輕淺淺笑道:“這麼説來,囡囡也算是心願得償了。”
範煜臻失落的神色投到甯浩然眼中變了另一種味道,原來當年並不是笨丫頭單戀,他們倆本來就是一對有情人。如果剛才不是他及時出現,這丫頭早就被範煜臻摟過去,重新譜寫昔日戀曲了?
甯浩然冷着臉,並不回答範煜臻的話,視線直接跳過範煜臻只問後面的胖墩:“汪洋,你們現在是不是準備去吃飯?”
胖墩被只代課三個月的寧老師這麼多年還記得自己的名字着實感動了一小下,立刻點頭哈腰的説:“是啊,寧老師要不要也去?”
囡囡和範煜臻幾乎同時想説:“不要!”只不過囡囡嘴巴發出了聲音,範煜臻急時收住。
不悦的甯浩然反手牢牢抓住囡囡的胳膊,幽深的眼眸直視她,兇狠冷酷的視線使得囡囡毛骨悚然,為了不被他當場分屍,不得不屈服於他的淫威:“我的意思是,寧老師也要去的話,一定不要挑小吃店,找個好地方,咱們去海吃一頓。”
該死,胳膊疼的厲害。果然,練過體育的男人力道就是和普通男人不一樣。平日裏她和大眼他們也經常練摔跤,練掰腕子,沒一個能使出這麼大力氣的。
今天碰上甯浩然,太倒黴了,估計手腕已經腫了,回家還不知道怎麼和娃娃解釋呢。
關鍵她委屈阿,到現在她也沒弄明白到底是誰得罪他了,怎麼把氣都撒她身上?
“好,那就吃頓好的。”甯浩然點頭,卻不肯放手。
於是一大羣人定好去哪裏宵夜,每四個人坐一輛出租車,輪到囡囡,還不等狗蛋安排,甯浩然已然在一旁發話:“楊囡囡坐我的車,你們前面帶路。”
“為什麼楊囡囡坐寧老師的車?”狗蛋顯然沒能轉過彎,張嘴就問。
範煜臻在他旁邊苦笑:“因為她是女生!”
“她哪裏是女生,她跟本就是披着虛弱女生外皮的健壯男……!”沒等狗蛋説完,楊囡囡已經飛起一腳踹過去,狗蛋當場陣亡,一骨碌,滾入出租後座。
範煜臻深深看了楊囡囡一眼,“你知道……我……”
很不幸,還沒等他鼓起勇氣説完,甯浩然已經把車開過來,車門打開,似不經意的撞上範煜臻欲言又止的目光,對僵硬在馬路邊上的她説:“楊囡囡,上車!”
楊囡囡當真就這樣傻傻的跑過去,坐進去才想起範煜臻還站在馬路邊,回頭看了他一眼,大聲招呼:“範煜臻,你也上來吧!”
範煜臻落寞的搖搖頭:“不了,我坐這個。”説罷,上車,關門,眼睛不敢再看楊囡囡。
前方紅色出租車尾燈一閃,冒煙離去,甯浩然轉過方向盤跟在後面,車內氣氛凝滯,不知是不是雨夜氣壓太低的關係,有點沉悶,呼吸艱難。
“你怎麼找到這裏的?”囡囡收拾好心情才小聲發問。大哥你別告訴我,你曾經家訪過啊。
“跟着你知道的。”甯浩然承認的很痛快。
“為什麼跟我?”囡囡愣愣的看着他俊朗的側臉,腦子轉不過來。
“我朋友家在這附近,正好看見你。”他不自然的扭頭看看後視鏡,“看你進去就沒叫你。”
“哦。”囡囡點點頭,十字路口的紅綠燈突然轉變了顏色,急剎車停住,紅燈把他們的車子留在了斑馬線後面。
眼看着馬路那頭的出租車消失在夜色中,她急急的拍打他的胳膊:“完了,完了,跟丟了,這怎麼辦?”
甯浩然沒説話,動作維持不動。
囡囡察覺自己剛才有些過分緊張了,底氣不足的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跟丟了我們就不知道他們去哪裏吃飯了。”
“你就這麼在乎範煜臻?”他的口氣不耐。
“啊?沒阿”條件反射的回答配合囡囡震驚到極點的表情,甯浩然心頭突然放鬆,抿緊的嘴唇也隨之放鬆。
“就是覺得,大家都是老同學了,以前感情又不錯,所以……”囡囡喃喃又道。
甯浩然定定神,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關節泛白:“哦,你們倆以前感情不錯?”
提到從前,楊囡囡向來不動聲色的臉蛋氾濫起一片紅暈,尷尬,羞澀,難堪,哀怨,諸多情緒齊齊湧上來,全部都寫在臉上。
察覺到她的不安,他眉目不動,聲音啞啞的:“這麼説,你們曾經是戀人?”
雨已經停了,路上行人寥寥無幾。
明明陰暗的天空已經沒有雨意,囡囡卻分明聽到有東西點點滴滴正砸在心頭,如同背後還在鳴叫的喇叭,撞擊着最柔軟的那塊柔嫩地帶。
“或者説,你們曾經親密過?”他笑了一下,半晌才問出口這個問題。
囡囡不想回答,只能艱難指出:“寧老師,前面綠燈了,我們擋住了別人的路。”
甯浩然原本凝視她的目光,忽地驚醒般閃開,“哦,。”
“他們呢?”他一邊轉了啓動車子,一邊若無其事的問。
囡囡抬起眼皮張望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沒看見他們去哪裏了。等一下,我給胖墩打電話。”
她説,給胖墩打電話,而不是範煜臻。
甯浩然剛剛揪起的心再次落下。
“喂,你們去哪裏了……範煜臻,怎麼是你接電話?”忽然語出驚人的囡囡話剛出口。
車子又是一晃,情緒頻臨失控的甯浩然第一次覺得心累,比跑晚萬米長跑,還累上一百倍。
事實證明,甯浩然又錯了一次。
其實,和楊囡囡一起吃飯,比剛剛心累一萬倍。
甯浩然坐在楊囡囡左側,範煜臻坐在桌子對面,兩邊分別是不明情況的小貓三兩隻。
“老大,你不是最愛吃烤肉嗎,來來來,兄弟餵你。”狗蛋狗腿的夾起一塊烤牛肉隔着爐子送過來。
若是以往,囡囡一定張嘴就接了,再拍拍狗蛋的腦袋以資獎勵。事實上今天她也是想這麼做來着,只不過臉還沒等湊過去,那塊牛肉已經落入寧某人的筷子上,隨後一句謝謝化解可能是非常礙眼的曖昧場面。
囡囡抑鬱,自力更生烤好一塊直接放入嘴裏大嚼特嚼,而後又夾了一塊肉扔胖墩碗裏。隨後一羣小貓都像丐幫弟子一樣端起碗敲桌子,不甘心的嚷嚷:“偏心偏心,我們也要。”
底氣十足的楊囡囡壓了壓羣眾們怨憤,“慢慢來,我一個一個給!”
範煜臻視線現淡淡掃過豪情萬丈的囡囡,見她只管別人,顧不上自己,不動聲色的夾了塊肉想要送過去,甯浩然的筷子像似巧遇般,猛地抬到半空正撞下來,肉掉到篦子上,滾了滾,被囡囡夾起,無所謂的放回範煜臻的碗裏。
“沒事,不髒,吃吧。”她像安慰小動物那麼安慰範煜臻。範煜臻呆了一下,甯浩然突然愉快的笑了,“沒錯,吃吧,我不是故意的。”
囡囡點頭,嘴裏塞滿牛肉:“他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也不用怕。”
飛忙的幾雙筷子齊齊停了動作。有人問:“囡囡,你和寧老師説話很不客氣,你們……”
“天天在一起。”甯浩然眼睛瞧了一眼範煜臻,範煜臻側臉,淡淡注視囡囡,似乎在等待解釋。
“屁咧,我們是一個組的,當然……”天天在一起。話沒説完,腳竟然被人踩住,囡囡憋的很痛苦,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的她立即回頭説到:“你偷偷踩我腳幹嘛?”
甯浩然嘴角抽動,沒回答。
藉口!剛剛囡囡説她和寧老師沒關係的辯解因為天字號謊言,你看,連寧老師這麼冷酷的人都學會踩腳尖這麼骯髒齷齪的小把戲了。
桌子兩側的兄弟們互相對視,一致點頭,形成了良好的默契後,各自沉默吃飯。
範煜臻給自己倒了杯啤酒,語氣很輕鬆:“我信你,楊囡囡。你才開學一個月,以前三個月都沒事,現在能有什麼事呢。”
“對,對,對,範煜臻,你太聰明瞭。”囡囡點頭贊同,雖然對範煜臻還有一層隔膜,但跟他總是比甯浩然還要親近一點。
知道內情的甯浩然臉色陰沉,緊緊抿起雙唇,半晌才緩慢的開口:“範煜臻,還有同窗三年什麼事都沒有的人呢,你信嗎?”
範煜臻剎那變了臉色。
兩個純爺們的對視自然引不起其餘純爺們的注意,大家還是該吃吃,該喝喝,囡囡作為假冒偽劣的純爺們也是保持同樣狀態。只不過在嘴巴沒空閒的時候才夾一塊肉扔範煜臻碗裏,再夾一塊肉扔甯浩然碗裏。
平均分配就打不起來。
這是囡囡老媽奉若聖明的法寶。她和娃娃的糾紛一貫用此方針解決。當年,她們倆是你吃十七個餃子我也必須吃到,否則以哭鬧換取,實在沒轍了,莫愁處理的辦法就是平均。眼看這兩個大男人大眼瞪小眼不罷休,她突然想起老媽的法寶,趕緊用此作為平息怒火的滅火器。
兩個男人同時朝自己碗裏看去,被浸在醬裏的肉塊引來兩重反應。
甯浩然表情莫測,範煜臻表現沉默。
囡囡皺眉,茫然的看着兩個人的反應,不知何意。
甯浩然説:“快點吃,一會兒我送你回家。”
範煜臻低頭笑笑:“同學們好久不見了,吃完飯我們繼續回胖墩家怎麼樣?”
範煜臻的提議得到絕大多數人的贊同,當然也包括囡囡,甯浩然嘴角的笑容有點冷:“楊囡囡,你明天要上班。”
對哦,差點就開口答應範煜臻提議的囡囡突然想到今天才星期一,立即沒了食慾,還有四天要熬呢,今天爽躺下了明天怎麼上課?她認命的點點頭:“那隻能麻煩寧老師送我回去了。”
這次換範煜臻嘴角抽動,沒再説話。
這頓針鋒相對的飯終於吃完,甯浩然去停車場取車,楊囡囡站在路邊等他,其餘人氏因為太冷紛紛拼車離去,甯浩然瞥到範煜臻不肯離開的腳步,低頭對囡囡威脅道:“楊老師,老實站好!”
囡囡立即回嘴:“寧老師,小心駕駛!”
對囡囡回答很滿意的甯浩然轉身離去,囡囡撇嘴,小聲道:“明天上課等着瞧!”
範煜臻站在她身邊,忽然嘆息,嚇得囡囡差點蹦起來:“範煜臻,你嚇死人不償命阿?”
“也許以前還有一點不甘心,現在全沒了。”範煜臻的神情瞬息萬變,勉強讓自己的心情平和:“沒想到竟然會錯過,而且錯一步,這麼多年。”
楊囡囡才覺得自己是沒想到,她沒想過太陽會從西邊出來,也沒想過原子彈爆炸會嘣出爆米花來,更沒想過,她楊囡囡今生今世居然還會被範煜臻表白。
且慢,這算表白吧,不是她理解跑偏吧?不會是他看上甯浩然然後對她尋求心理安慰吧?
“等,等一下,你能再説清楚點嗎?”雖然心裏有些難受,但炮灰也有炮灰的尊嚴。
“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前,我一直在喜歡……”範煜臻目光温柔,語氣輕淺,還沒等説完,立即有人冷冷的在兩人身後説:“楊囡囡,過來!”
握緊雙拳的甯浩然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兩人身後,車並沒開過來。
好奇心不光是娃娃的專利,囡囡同樣擁有同樣強大的好奇心。但該強大的好奇心遇到更強大的怒氣……
當然不會和娃娃一樣沒骨氣。
所以她選擇站直身板説:“我等範煜臻説完再過去,別鬧!”然後一本正經的望着範煜臻:“雖然我很介意,但我希望你説下去。”
如果他是想對當年的事做個解釋,她願意忍着不舒服接受道歉。
如果他是想對喜歡上甯浩然做個解釋,她會賞他一個奪命斷子絕孫腳,反正也用不到了。
範煜臻低頭看着囡囡認真的模樣,猶疑着,甯浩然慢慢走過來,站在她的身後,範煜臻的視線定格之處,她的背後已經有了他,只能暗暗握緊了拳頭,竭力壓抑心中的煩躁。
“沒事!”範煜臻別過頭,眼眸黯淡。不管當年的感情怎樣遺憾,如今她身邊已經有了別人照料,再不是當年曾經偷偷瞄他那個小女生,也自然不會是他心中的那個小女生。
被冷水潑頭的囡囡疑惑不解,回頭看一眼甯浩然,才發現他已經貼在自己背後。一定是因為他的介入導致範煜臻對自己的請求閉口不答。
“其實,你還可以……”甯浩然拉過囡囡,那半句話淹沒在某人的懷抱裏。
秋後雨夜,總有使人心底充滿失落。無論是範煜臻的欲言又止,還是她再次面對過往故作堅強,都可以責怪天氣讓人惆悵,囡囡本想掙脱甯浩然的鉗制,再問個究竟。可甯浩然温暖火熱的懷抱阻止了她,所有的堅強都在頃刻崩塌。
沒錯,她一直介意範煜臻對她的冷淡,耿耿於懷五年,越是在意越是裝不在乎,越是裝不在乎越要面對。甯浩然看出她的難堪,也第一次讓她有個藉口裝一次柔弱,不用回頭。
原來當女人挺好。
至少有不想面對的時候,可以埋在男人的懷裏當鴕鳥。
至於這個懷抱是誰的……
並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