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下班回家都是坐公共汽車,美其名曰既環保又鍛鍊身體,實則是貪圖公交卡刷一次才四毛錢的便宜。不過在同事面前還是必須要表現的大義凜然的樣子,出大門還特地四下看看有沒有人,才肯繼續前進。
誰規定幹那個倒黴的總經理專署行政助理就要開車上下班的,想她才入職一個月好不好,可當她因此否定自己有開車可能的時候,大家居然一直用詭異的眼神鄙視她:“你跟郎總混了一個月還沒混到個QQ嗎?”
郎總=QQ嗎,郎總=冤大頭嗎,郎總=4S店嗎?
沒車有那麼人神共憤嗎?
真是的。
所以她拖拖拉拉磨蹭到大家都已離開,才着手回家。
無奈加班加的太晚,沒車確實挺讓娃娃憤怒的,她瑟瑟站在凜冽寒風中頻繁張望,可半個小時過去了,連根公交車毛都沒看見。
在人車稀少的冬夜,公交車它老人家終於慢吞吞出現在路的盡頭,偏在此時,一束強光打在娃娃水粉色羽絨服上,也讓她不得不抬手遮擋雙眼,一輛寶馬X5嘎一聲在她身邊定定停住。
娃娃偷眼看了車又目測了公交車站站牌,把車停在這裏不是純屬搗亂嘛,一會兒公交車來了她還得往前跑,她下意識向車站牌那頭挪了兩下腳步,就聽見車內男聲低沉道:“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家?”
很熟悉,很親切,也很冰冷。
娃娃驚嚇看過去,發現居然是郎赫遠自己開車,車窗半開,他在隱隱燈光下朝自己張望,太熟悉這張面癱臉了,所以娃娃立即條件反射的微笑:“郎總,我加班。”
“加班?今天會議室沒有會議,你加什麼班?”郎赫遠看了娃娃因為天氣寒冷凍紅的小臉蛋,頓了一下:“上車。”
娃娃遙遙看那公交車正以龜速向自己爬行,她義正言辭的拒絕郎赫遠的無理要求:“郎總,不用了,公交車就在你車後面,如果你不擋住它的話,我半個小時後就能到家。”
郎赫遠眉尾一挑:“快上車。”
“那個,其實我是在會議室渾水摸魚,看了一會兒富豪八卦,又玩了一會兒連連看,所以郎總您不用為我加班的遲歸而負疚,我真的不要加班費!”
乖乖,與其上車被郎總嚇,還不如挨凍坐公交呢,除非她真的傻掉了,否則當下肯定知道該坐哪輛車是最保險的。
娃娃不計較個人得失的話還沒説完,郎赫遠已經從駕駛位置離開,把車門拽出,將她推上副駕駛座位,然後自己坐回去,估計她不會綁安全帶,還好心傾斜身子為她扣上。
話説,聽説過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的,可沒人説過黃鼠狼給雞扣安全帶是怎麼回事啊!
娃娃最終只好驚恐萬分的從內視鏡跟慢悠悠靠上來的公交車告別,然後是高度緊張的睜大雙眼,尤其是在郎赫遠淡淡語聲後,瞳孔距離又加大一倍,“玩連連看加班?”
娃娃趕緊訕訕的點頭:“其實,那是我的業餘愛好。”
郎赫遠發動車,在馬路上轉個彎:“能打多少分?”
娃娃以奇怪的目光看了他好幾秒,才顫巍巍的説:“通關。”
“所有的連連看?”
娃娃想想,很不好意思的説:“基本上吧,也打過循環的不結束的,最後打睡着了。”
“你腦子都用這上了?”郎赫遠瞥了她一眼,把空調又開大一點。
娃娃撓撓頭皮,“我們導師説練習這個能提高反應能力,不過對我似乎不太見效。”
郎赫遠嘴角抽動一下,何止是沒見效,根本有損害智力的先兆。
不過他還是不帶表情的説:“改天我們比試一下。”
“呃?”娃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邊搖頭,一邊用飽受驚嚇的小眼神兒回答郎赫遠的提議,這不可能,這不可能的。
郎赫遠對她的戒備倒也不以為意,只是隨意的説:“至從畢業,還沒人玩連連看贏過我。”
噗,娃娃差點被這個驚爆八卦嗆死在主角温暖的車內。誰能想到,平時面癱像神經缺失,行事如神砥般堅定,笑容若鑽石樣稀有的郎總平時居然是連連看高手,難道,難道他加班到這個時間也是為了連連看在銷魂嗎?
這樣震驚的消息使得娃娃完全忘記兩個人身份的差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樣,沒看出來啊!”
郎赫遠看她拍在自己肩頭的狼爪無語數秒,然後又把視線迴歸擋風玻璃上,繼續開車。
此時娃娃才想起來面前的人不是吉吉,也不是囡囡,而是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資本家,於是她藉着嫋嫋餘音把爪子收回開始掰:“沒看出來郎總您才智如此過人,行事如此詭秘,實在令下屬佩服佩服。”
噗,郎赫遠笑的很失態,只不過立即把笑臉收回,冷冰冰的回敬:“不用佩服,我這小樣兒的不值得下屬佩服。”
娃娃哭笑不得,就知道他小心眼兒,不過還是很有骨氣的説:“花園路益新村。”
郎赫遠被話題轉換之跳躍嗆了一下,但還是面不改色的將車掉頭,娃娃努力壓抑自己想要説話的慾望,要知道小心眼的郎總目前應該還在怒火中,不要惹他,不要惹他。
不過在郎赫遠拐到第三個彎兒的時候,娃娃再也忍不下去了,“那個,那個,那個郎總……”
“嗯?”車原本正在平穩的行駛中,就因為她的突然叫聲,明顯軌跡畫了一彎曲線。
“這不是去花園路的路線。”娃娃肯定的説。
“……”
郎赫遠抬頭淡淡的問:“吃晚飯了沒?”
娃娃肚子條件發射的咕嚕了一下當作回答:“我媽説她讓我回家吃。”其實是,換崗後多加的五百塊餐費節省下來她還有別用呢。
郎赫遠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揚眉説:“我準備帶你去吃飯。”
娃娃望着郎總的側臉頓時心中感動不已,要知道資本家去的都是山珍海味的好地方阿,頭可斷,血可流,錯過珍饈怎回頭,所以她立即下定決心用萬分懇切的語氣説:“郎總,我,我簡直愛死你了。”
車嘎的停住,郎赫遠鋭利的目光掃過來,嚇得娃娃小心肝猛的顫抖了一下,這眼神像是要殺人的説……
車子再次啓動,娃娃覺得自己應該對剛剛的話需要解釋一下以免郎總誤會,於是她又説:“郎總,其實我想説的是,我簡直愛死你吃飯的提議哦。”
郎赫遠瞄了她一眼,沉聲答應:“哦。”
一個字,又敲打了娃娃脆弱的小心肝,她訕訕笑了兩聲用龜速回到正常姿勢坐好。
很快,寶馬車就停在一家富麗堂皇的酒店前,郎赫遠下車,關上車門,而後幫娃娃拉開車門,動作紳士優雅,只不過娃娃嘴巴在看見酒店牌匾後立即從U變成了O。
農家樂粗糧館。
郎赫遠回頭説:“這裏的粗糧很適合吃多了油膩,沒胃口就餐時吃,而且非常有益身體健康。”
娃娃呆住,心裏頓時哀嚎——可,可關鍵的是,她還沒油膩過,啊!
早知道這樣的結果,那輛425公交車阿,還不如上了呢……
窩窩頭這種東西,娃娃只在電視上看見過,原本她以為菜單上標價這麼貴,沒準就是那個朱元璋的珍珠翡翠白玉湯,把做窩頭的東西換精細些,才會價錢如此不公道,不曾想,這窩頭貴就貴在返璞歸真,貴就貴在貨真價實,貴就貴在還原舊社會……
娃抱着玉米鹹菜窩頭眼淚汪汪的啃,啃一口,肚子叫一聲,兩相配合無間,直到對面郎赫遠抬起頭望向這裏,她才異常難過的開口:“郎總,您是七零後吧?”
郎赫遠沉默了一會兒,手捧着窩頭作沉思狀:“沒錯,我七六的。”
娃娃唔了一聲,又啃了一口窩頭,話説七六年也自然災害過嗎?不是差兩年就要改革開放了嗎,怎麼大老闆還對這種憶苦思甜的東西情有獨鍾?
郎赫遠倒是對她問自己年齡很感興趣,於是他也難得的關切下屬,問:“那你呢?”
“我,八零後,八六年的。”娃娃嚥下窩窩頭,端着掉了邊的茶缸喝了一口白開水。
沒錯!這家為了還原六十年代公社生活,座位是炕,桌子是炕桌,一人面前一個破瓷缸,連勺子都是鐵片的,盤子是粗陶的,菜是齁鹹的,還美其名曰,菜鹹下飯。
可關鍵的是,飯居然也是高粱米,難以下嚥。
原來資本家都喜歡花錢找人虐待自己,果然夠變態,早知道他好這口,還不如直接把錢給她呢,保管天天找個小白文白他個通體舒暢,雷他個五雷轟頂,多麼一舉兩得。
好不容易等郎赫遠心滿意足的抹抹嘴,娃娃立即從炕上跳起來,剩下半個窩窩頭放在桌子上,故作吃飽狀説:“我吃好了。”
郎赫遠回頭,看見碗邊晃悠悠的窩頭,揚眉:“你吃完了?”
“嗯,這家餐館果然名不虛傳,味道奇特,郎總眼光獨到,我當然也吃的很飽。”
“不許浪費糧食,把那半個吃了。”他沉聲説。
娃娃很絕望,這種絕望就跟老爸逼她參加化學考試,老媽逼她學自行車時一樣,她沮喪的回頭,迫於郎赫遠的壓力,只好把那半個窩頭撿起來,吞了吞口水:“您放心,我一定不會浪費的,不過能不能給我一個醖釀的時間?”
郎赫遠沒在意:“隨意,走吧。”
娃娃掐着那半個窩頭,跟在他的身後,等回到車上,那窩頭還在手上醖釀當中,郎赫遠給她綁好安全帶,看着她攥着窩頭僵硬的手指,抬頭看了娃娃一眼,從她手裏拿過窩頭,三下五除二的吃掉。
孩子年紀太小,不愛吃,還不敢扔,居然拿到這個時候,如果他不發現,也許她還會可憐兮兮的拿回家,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哭笑不得。
娃娃被他的舉動震驚了,喃喃半天才説:“郎總,你,你沒吃飽嗎?”
郎赫遠咳了一下:“不是,是我喜歡吃。”
難怪,難怪帶她來這麼變態的地方,娃娃訕訕撇撇嘴,趕緊低頭裝做什麼都沒聽見。
車子啓動,直奔花園路,吃完飯時候不早了,華燈初上,路燈如流水向後滑過,車內寂靜無聲。當然,是在車出故障之前。
很快,在人煙稀少的小路上,車子居然發出異樣的聲音,似乎爆胎了。昏暗的路燈下是娃娃愧疚不已的小臉,她可以確認的是,郎赫遠不認識花園路,所以在她精確的指引下在夜色裏鑽小衚衕抄近路,結果居然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出了問題,果真是天要亡她。
郎赫遠此時表情還好,打電話給4S店,電話接通,低低説了幾句,轉過身問娃娃:“這裏具體地址。“
娃娃很欣慰,對這種高級車的售後服務簡直羨慕到極點,果然服務是用錢堆起來的,她立即滿臉賠笑:“花園路北口第一個紅燈右拐,第四條小衚衕,大約50米處。”
郎赫遠複述,然後掛掉電話:“半個小時後到。”
半個小時而已,不長。
只不過這家4S店的辦事效率是在令人驚歎,分別在半個小時後,一個半小時後,兩個半小時後分別打來電話:
“郎先生您好,我是為您服務的葉慈,目前正在向您所在方向前進,請耐心等待。”
“郎先生您好,我是為您服務的葉慈,目前還在向您所在方向尋找,請耐心等待。”
“郎先生您好,我是為您服務的葉慈,目前還在向您所在方向摸索,請耐心等待。”
娃娃預感,再拖下去,還會有我向您所在方向匍匐,我向您所在方向爬行,我向您所在方向滾動之類,她想自己必須接受一個殘酷的現實,那就是資本家是絕對不會下車修車的,這種會沾上油污的工作怎麼能勞動他那修長用來數錢的手指,所以她悲憤的側過頭:“郎總,您車上有千斤頂和工具箱嗎?”
郎赫遠愣了,不過他恢復的很快:“有,你要做什麼?”
“沒事,先把車胎卸下來等專業人士送輪胎過來,能快點搞定。”
理論上沒錯,關鍵是他們倆誰去卸?娃娃咬牙,大義凜然:“當然不能您了,這種粗活兒不能勞您大駕,我來!”
娃娃義無反顧的下車,到後備箱裏操起千斤頂,郎赫遠也順利下車,因為不相信她能卸下輪胎,所以抱胸在車旁站好。
娃娃雖然對車輪胎的結構不太瞭解,但蹲下研究兩分鐘後,迅速找到癥結所在,輪胎沒爆,剛剛那個聲音來自輪胎槓偏離。
她用千斤頂將車抬起,又從工具箱裏操出板子,三下五除二將車胎卸下,瞄了瞄偏離的情況,嘟囔一句:“這點小問題叫什麼4S店,把錢給我,我來吧。”
郎赫遠低頭,“你本科學的什麼?”
娃娃想都沒想:“核能。”
“核能?如果我沒記錯,核能都是直升本碩的,你是?”郎赫遠沉吟,娃娃緊張的看着他,差點抽自己倆耳光。
幸好此時那位叫葉慈的專業人士又來電話:“郎先生您好,我是為您服務的葉慈,我已經找到花園路,即將趕到,請耐心等待。”
娃娃覺得這位專業人士實在是太敬業了,雖然用了四個小時才摸到花園路,但這種堅持不懈,把迷路進行到底的精神還是非常值得他人學習的。
郎赫遠掛斷電話看她鬆口氣的表情,嘴角一挑:“讓核能碩士給我當專署會議室行政助理似乎太大材小用了。”
娃娃乾笑:“沒辦法,經濟危機世道不好,一切都我是心甘情願的。”
郎赫遠眉頭舒展,微微一笑:“那不行,華昊向來知人善用,從明天開始,你把辦公桌搬到我辦公室外面,負責接待好了。”
“可是,這也不是我的專業阿。”娃娃哀號。
天啊,調到那兒,天天在郎赫遠眼皮子下面走來走去的,八卦緋聞從此拜拜,連連看從此與世隔絕,這不是要了她的小命嘛?
“很盡職,你可是無所不能的,我看好你哦,娃娃碩士。”郎赫遠此時笑的甚是狡詐,娃娃突然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