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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月神的弓弦

    【西之亞斯藍·約瑟芬塔城·密林河岸地底】

    天崩地裂的聲響漸漸隱匿在黑暗裏,四下靜謐一片,只殘留着沙土簌簌落下的聲音。這個幾秒鐘之前還是一馬平川的河岸草地,突然間就出現了這樣一個深如天塹般的巨大洞穴,像是天神用巨大的槍尖,在地上戳了一個洞,渺小的人如同古井底下的螻蟻,只能無力地仰望着頭頂井口外的天空。然而,連天空都消失了。當眾人隨着四周天塌地陷的黃沙一起墜落深淵的同時,吉爾伽美什已經將頭頂的出口用泥土完全封死,此刻,他們所呆的空間,是一個出口被封死的地底密閉井穴。風源的人天生就是御風的強者,他們如同鳥類一樣可以自由翱翔在天際,然而,在這逼悶而寒冷的地底,他們只有一個選擇——隱匿於這無垠的黑暗。

    特蕾婭屏住呼吸,小心地感應着黑暗裏的魂力,然而,反饋給她的,卻是一片虛無——正如古老石井裏的死水一樣,沒有任何波瀾。每個人都將自己的魂力壓制到了極點,誰都不想暴露自己。在每個人散發的魂力都氣若游絲的狀況下,就連特雷婭這樣天賦超羣的人,也只能勉強捕捉到黑暗裏每一個人的位置,但是卻完全無法分清楚那個位置上到底是誰——從感應到的魂力來説,都一模一樣。

    在這樣絕對的黑暗裏,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徹底而純粹的,完全的黑暗。

    特蕾婭睜大了自己的眼睛,她的睫毛因為恐懼而顫抖着,但是,視線裏卻捕捉不到任何東西,連殘影都沒有,只有均勻的黑色,密不透光地蒙在自己的眼睛上。在這樣的光線裏,閉上眼睛和睜開眼睛,沒有任何的區別。特蕾婭的雙手漸漸地開始發抖,她很想呼喚一下幽冥,但是她忍住了,因為她知道,在這樣的黑暗裏,誰先暴露自己的位置,誰就等於將自己變成一個一秒鐘就會被撕碎的活靶子。

    這個似乎沒有邊際的龐大黑暗裏,此刻正一動不動地站着亞斯藍最巔峯的幾個王爵,而且其中還包括了曾經凌駕在眾人之上,被自己在內的數位王爵聯手獵殺的吉爾伽美什和與之匹敵的帝王艾歐斯。

    除此之外,這個黑暗裏還隱匿着風源因德帝國至高無上的女王,風后西魯芙,二度風爵索邇,風源地之使徒伊赫洛斯,以及四十五個令人毛骨悚然,不知道是人還是怪物的風津獵人。

    如果人間有地獄的話,這就是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四處都是伺機而動的噬人惡靈。

    “嗡——”

    金屬共振發出的嗡鳴聲突然響起,隨着一團巨大的碧綠光芒在高處突然綻放開來,巨大的死靈鏡面剛剛在空氣裏顯影,成千上萬聲刀劍切割金屬的聲響就從鏡面上發出——無數氣流糾纏而成的利刃,彷彿深海發狂的魚羣般卷裹而去,巨大的死靈鏡面受到撞擊,轟然彈出去很遠,重重地砸進塌陷而成的崖壁裏。

    “幽冥!”特蕾婭失聲大喊。

    “我在這裏。”幽冥的聲音,輕輕的從特蕾婭的身後傳來。

    特蕾婭猛地轉過身體,看見綠色光芒籠罩下的幽暗處,幽冥一身黑袍,彷彿一個幽靈般的佇立在自己身後,看來,剛剛他是釋放出死靈鏡面,用來試探一下。幽冥的臉色暗沉,他也在暗自思忖,如果剛剛自己是持盾顯影的話,在那些密集的攻擊之下,自己能夠全身而退麼。

    特蕾婭眼裏是鬆了一口氣的喜悦,她朝幽冥走過去,站在他面前;“我還以為你剛剛……”她説到這裏,突然閃電般沒有任何徵兆地朝她右邊身側的黑暗裏伸出手,她的整個手掌隱沒在黑暗裏,彷彿消失了一樣齊腕斷掉。過了幾秒鐘,幾聲沉悶的低吟聲從黑暗裏發出,然後順着她的手腕,汩汩的血漿流下來,一個風津獵人的身影,顯影在空氣裏,特蕾婭的手,此刻整個插入了他的喉嚨裏,她緊握的拳頭裏,正是他的喉管。

    就在那個風津獵人的屍體倒地的同時,空氣裏無數透明扭曲的身影,四處竄動,帶起無數揣急的氣流,顯然是無數隱身狀態下的風津獵人在急速的掠動。他們在高速移動的狀態下,難以維持完美的隱身狀態,所以空氣裏飄動着各種半透明的殘影。

    特蕾婭砰然釋放出“女神的裙襬”,翻湧不息的白色巨大絲綢將她和幽冥卷裹其中,然而,那些半隱匿下的風津獵人,並沒有攻擊他們,而是紛紛飛掠向洞穴的東北角。密密麻麻的殘影匯聚起來,將洞穴的一角佔據。很明顯,他們選擇了一個死角,以免自己腹面受敵。當所有風津獵人聚攏到那個洞穴邊角時,他們紛紛顯影出來,白色的長袍反射着盾牌發出的綠光,猶如黑暗裏的惡靈,同時顯影的還有索邇和伊赫洛斯,他們倆站在風津獵人前面。身材高大的伊赫洛斯肩頭上扛着昏迷的“銀塵”,面色嚴峻地看着特蕾婭,而索邇的臉上依然維持着他玩世不恭的微笑,彷彿嘴角咬着一根稻草的頑童。

    綠幽幽的光線下,特蕾婭發現,吉爾伽美什和銀塵,也早已經退到了西面洞穴的邊緣,背靠着石壁,目光戒備地等待着。

    此刻,站在洞穴中央的,除了她和幽冥之外,還有漆拉和艾歐斯。

    “只剩下西魯芙了,不知道她在哪。”幽冥低聲在特蕾婭的耳邊説道。

    “不,我知道她在哪。”特蕾婭的雙眼一片白茫茫的風暴,“她在那羣風津獵人包圍着的核心裏。”

    “不錯啊,我以為自己已經將魂力壓制到最低極限了,沒想到,還是被你感應出來了……”風津獵人層層包圍的核心裏,西魯芙嫵媚動人的聲音傳來,“能夠從重重疊疊的風津獵人魂力中間,把我找出來,這種精確捕捉魂力的本事,可不應該只是簡單的大多數王爵都擁有的尋常感應能力吧?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天賦應該是精確的魂力感知,那你就是亞斯藍的四度王爵,擁有‘女神的裙襬’、掌管亞斯藍情報機構的‘天格’系統的特蕾婭吧?而你身邊這位‘死亡鏡面’的擁有者,應該就是亞斯藍的二度王爵幽冥了。他的天賦,應該是靠摧毀對手的魂印,吸收對手魂路從而不停突破自己魂力的上限吧?”

    “你怎麼知道的?”特蕾婭的臉色蒼白一片。

    “我為什麼不能知道啊,就只允許你自己有情報網絡,我難道就不可以有嗎?”西魯芙從風津獵人中間緩緩走出來,金燦燦的絨花冠冕反射着綠色的光芒,“不過看起來,你手下的人不怎麼得力啊,否則,你就不會連我們三個的天賦和魂器,一個都説不出來了,更別提我們的魂獸了……我們那幾個頑皮的寶貝啊,你們還是不知道比較好。”西魯芙霜雪般冷傲的面容充滿了帝王的威嚴,然而她的嘴角卻嫵媚地掛着一個挑釁的笑靨。

    “她不知道,不代表別人也不知道啊。”一直在角落裏沉默的吉爾伽美什,突然輕輕笑着,接過了話頭。

    “吉爾伽美什,你確定你要説出來麼?我本來已經打算今天就放過他們幾個了,只要他們把‘這個傢伙’留下來,我就讓伊赫洛斯解開漆拉的天賦封印,讓他帶着他們走了。你如果真的要説出來了,我啊,可就不得不把他們留下來,和你們幾個一起,埋葬在這裏了。其實我呢,是真的不喜歡殺人,”西魯芙重新在幾個風津獵人用手臂搭建起來的座椅上坐下來,“但我更不喜歡被別人知道我的事情。”

    “你説你願意讓我們走?”特蕾婭收起眼裏的白色混濁,目光冷冷的看着西魯芙,但她依然沒有收起“女神的裙襬”,無風展動的白色絲綢依然時刻守護着他和幽冥,而渾身包裹在“龍鱗漆”之下的艾歐斯,也有意識地站在漆拉身前半步的位置,隨時提防着風源的突襲。

    “我只想帶走‘他’而已,”西魯芙指了指伊赫洛斯肩頭的“銀塵”,笑盈盈地説,“我真的不喜歡殺人,你們怎麼就不相信我呢。”西魯芙嘆了口氣,臉上認真的表情,似乎剛剛那個口中還説着“我今天要把你們幾個一起埋葬在這裏”的人不是她一樣。

    特蕾婭轉過頭看了看幽冥,然後又抬起眼睛看向漆拉,顯然,她在猶豫,是否接受西魯芙的提議,因為眼前這場戰爭,輸贏實在太難預測了,而且此刻根本搞不清楚吉爾伽美什和剛剛復活了的銀塵的立場,究竟是敵是友,還説不清楚,與其冒險以死相拼,不如……

    “你真以為,她會那麼好心放你們走麼?”吉爾伽美什的聲音,從洞穴邊緣的黑暗深處傳來。剛剛復活的銀塵,不動聲色地站在他的背後,面容隱沒在黑暗裏。

    特蕾婭目光轉向他,吉爾伽美什那張尊貴俊美如同天神般的容貌,時隔多年,再一次映入她的瞳孔,她心底深處,一絲寒意升起。

    “你不用害怕我,我不會找你們報仇,至少不會現在找你們報仇。”吉爾伽美什看着特蕾婭,嘴唇綻開一個優美的弧度,他彷彿完全看穿了特蕾婭的想法,“我現在和你們站在一個戰線,不管怎麼説,風源也是外人,你們就算和我有數不清説不完的深仇大恨,我們也算是自家人,自家人的帳,總可以慢慢地算,不是麼?”

    特蕾婭的後背一片冰涼的細密汗珠。在這之前,幽冥曾經在她猜出自己的想法時,問過她一個問題,“特蕾婭,你的魂力探知能力,究竟到了一個什麼地步了?”,那個時候,特蕾婭就知道,其實幽冥想問的是,她的魂力探知,能否達到探知人的情緒和思想的地步,當時的幽冥是恐懼而驚慌的。而今天,特蕾婭發現此時此刻的自己,面對着吉爾伽美什,已經變成了當年恐懼驚慌的幽冥。

    “吉爾伽美什,你到底想説什麼?”幽冥朝前走了兩步,和特蕾婭並肩站在一起。

    “我是説,西魯芙之所以願意放你們走,並不是她心地善良不願殺人,而是,此刻,對陣實力已經發生變化了,而且在這個密閉的地下空間裏,能夠使用的風元素極其有限,她沒把握可以贏過我們這邊聯手出擊的陣容,所以,她才想先讓你們離開。你們幾個,就算此刻走了,日後她想殺你們,也是一如反掌的事情。她今天的目標,是我。”吉爾伽美什抬起頭,看了看西魯芙,一臉淡然而優雅的笑容,“我説得沒錯吧,西魯芙?”

    “怪不得,他們説你是整個亞斯藍裏,最難纏的一個對手,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我啊,確實是對現在的戰局有一點擔心,本來在他沒有加入進來之前,我可是有非常大的把握的呢,可惜遇見這麼一個攪局的人,還這麼棘手……真是麻煩啊。”西魯芙用一隻手撐住太陽穴,不緊不慢地

    説着,目光軟軟地在眾人身上流轉着,神情似笑非笑,嫵媚動人。

    “你指的是誰?”幽冥問。

    “當然不是你,你算老幾。”伊赫洛斯冷哼一聲,嘴角揚起一個不屑的譏笑。他的目光充滿敵意地落在吉爾伽美什身後的銀塵身上。

    “我説的,是吉爾伽美什背後的那個傢伙。”西魯芙嘆了口氣,抬起頭看着銀塵,繼續説,“喂,我説,你究竟是誰啊,怎麼會拿到‘湮滅’的呢?”

    【西之亞斯藍·約瑟芬塔城·密林河岸山崖】

    天束幽花望着山崖下的河岸草坪,剛剛眼前的巨大坑洞,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悄然合攏,彷彿之前天塌地陷的慘狀只是自己腦海裏的幻想,然而,綠油油的草坪中央那塊巨大的看起來像是被翻耕過的黑色土壤,清楚地證明着剛剛的一切都不是幻覺。

    “剛剛……發生了什麼?”天束幽花的聲音像被雨水衝擊的葉子,顫抖不已。

    “看來吉爾伽美什想要下殺手了。西魯芙遇見大麻煩了。”阿克琉克瘦削的面容上,籠罩着一層陰森。

    “剛剛西魯芙不是還説一個都別想走麼,她應該是很有自信對付吉爾伽美什才會這樣説的吧?”天束幽花站起來,發現包裹自己的透明球形氣壁,已經消失了,那兩條叫做“盜聲”和“借影”的蟲子,已經被阿克琉克收進了鐵盒子裏,放進了腰囊中。

    “西魯芙的大麻煩,並不是吉爾伽美什。已魂力來説,西魯芙和吉爾伽美什,應該是在一個實力級別上,當到達他們那個段位的魂力高度時,誰贏誰輸,真的就要看當時的對陣情況和彼此的戰術謀略了,勝負及其難以預料。我説的大麻煩……”阿克琉克停了停,説道,“我指的是剛剛帶着‘湮滅’降臨的那個人。”

    “那個人的名字叫銀塵,是我們亞斯藍的七度王爵……可是,他應該是死了啊,否則麒零不可能從使徒蜕變成王爵啊。”天束幽花皺了皺眉頭,突然想起什麼,抬起眼看阿克琉克,臉上是無法接受的表情,“就算他復活了,可是,他也就是一個七度王爵,如果你説西魯芙連吉爾伽美什都不怕,那為什麼要怕銀塵呢?還有,你剛説什麼‘湮滅’,是什麼東西?”

    “你看見剛剛銀塵帶來的七把金黃色的戰槍麼?它們分別是七把傳説中,曾經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頂級的神槍,但是這七把搶如果合併在一起的話,卻會變成一把劍,一把名叫‘湮滅’的劍。”

    “這把劍這麼厲害?”

    “這把名為‘湮滅’的神劍,是十二個白銀祭司當年的十二把佩劍之一,而且是代表力量之神的祭司,也就是你們亞斯藍三位祭司中的一位佩劍,因此,這把劍擁有無可匹敵的力量,所以它才擁有這樣一個名字。”阿克琉克站起來,目光凝重地望着懸崖下黑色的土壤,那一塊彷彿是被烈火焚燒之後留下的焦土,“‘湮滅’之所以凌駕一切,無可匹敵,是因為構成它的每一把槍,都曾經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神器,曾經擁有它們的,都是當年叱吒風雲的顯赫騎士,有些甚至是傳説中的神袛……當‘湮滅’拆分為七把槍之後,它們互相之間可以魂力共振,形成一個叫做‘黃金騎乘槍陣’的槍陣。在這個陣法裏,有兩把槍至關重要,其中一把,就是你剛剛看見的,插在五芒星正中位置,銀塵腳踩着槍柄的那把巨大的槍,它是傳説中的【聖槍·隆基努斯】,它佔陣法的中央位置,提供永恆的守護加持。而另外一把,就是剛剛被銀塵持在手裏的【永恆之槍·綱古爾】,它負責殺戮和摧毀,負責粉粹一切。而另外五把槍,則圍繞着核心‘聖槍·隆基努斯’,負責提供魂力共振,它們彼此的效果是疊加在一起,所以形成的傷害輸出判定方式不再是簡單的力量相加,而是相乘,力量疊加力量之後,以幾何倍數般狂暴的幅度增長,同樣,它所產生的守護力量,也是一樣,這也是‘黃金騎乘’這個名字的含義……”

    “所以……剛剛銀塵讓他們所有人都握緊身邊的槍身……”天束幽花震撼得無以復加。

    “對,在這個陣法守護之下的人,等於披上了一層世界上最強大的守護戰甲。”阿克琉克嘆了口氣,他似乎想説什麼,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

    “你想説什麼……”天束幽花看到了他神色的憂慮,鍥而不捨地追問着。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把劍可以在這個世界上出現,因為沒有人覺得,可以將這七柄戰槍收集齊全,要知道,這些戰槍中任意一把,都足以在魂器裏排名第一陣容,而且它們都早就在這個世界上遺失了,只能從傳説或者古籍記載裏,找到它們的蹤跡了……就像是我們因德帝國傳説中的那把叫做‘風津’的聖劍一樣,它是我們因德帝國三位祭司中,那位【天空之神】的祭司的佩劍。我們從小到大,都可以在宮殿的雕刻上,魂術書籍的記載上,各處都可以看到它的形狀和樣貌,然而,從來都沒有人看見過它,我們都懷疑它是否真的存在。其實在整個大陸上,十二把神劍,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出現過,而今天‘湮滅’降臨了,這一定預示着什麼……”阿克琉克的瞳孔裏沒有任何光亮,沉沉的一片灰濛。

    “等等……”天束幽花看着阿克琉克陰鬱的臉,輕輕地朝後退了一步,她停了停,然後問,“你如果只是一個七度使徒的話,為什麼知道這麼多?而且,西魯芙是你們的女王,難道你不應該去保護她嗎?為什麼你會和我在這裏隱匿着窺視他們,卻不現身?”

    “這些情報,都是西魯芙掌控之下的【風音】所蒐集到的,你也許並不知道西魯芙在因德帝國是一個什麼地位,她的勢力到底有多麼強大。這麼説吧,除了一度到三度王爵和使徒之外,從四度開始,一直到七度,低位的王爵和使徒,都曾經是屬於‘風音’的一部分。他對我們的控制權限,幾乎等同白銀祭司對我們的控制,有時候,她的命令甚至還高於白銀祭司的命令……”

    “曾經屬於?”天束幽花捕捉到了他話裏隱藏的信息。

    “對,曾經。”阿克琉克説,“所以,你知道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裏窺視他們了吧。”

    銀塵望着西魯芙,沒有回答她的話。他只是安靜而順從地站在吉爾伽美什的身後,他的臉上是無限忠誠而鎮定的神色,只是在那些縈繞着他揮之不去的黑色魅影之下,顯出一絲怪異的感覺來。不過,那些黑色怨靈般的黑影,在逐漸淡去,他白皙的面容漸漸顯露出來。

    吉爾伽美什也沒有接話,他和銀塵都沉默着看着西魯芙。

    “西魯芙,我們同意你的提議,你現在讓伊赫洛斯解開‘神風織索’,漆拉會做棋子,我們立刻離開這裏,至於你和吉爾伽美什有什麼恩怨,你們自己解決,他本來就已經不是亞斯藍的一度王爵了,準確説來,他應該算作剛剛逃獄的囚犯,所以,你們如果要殺他,我們作為水源的王爵,不會插手,也不會視為對水源的入侵或者宣戰。”特蕾婭看着他們的對峙,已經無心再蹚這趟渾水,本來,白銀祭司的命令就是營救漆拉,只要能帶着漆拉離開,就算完成了任務。至於吉爾伽美什如何,西魯芙如何,這羣令人毛骨悚然的風津獵人如何,完全不用考慮,也不是她和幽冥能夠考慮得了的。她轉過頭,衝着漆拉説:“漆拉,做一枚棋子,我們離開這裏……”

    “看來,你還是沒有聽懂我的話啊,既然你這麼想死,那你就走吧,我也不攔你,只是啊,奉勸你們,下次遇見西魯芙,不要早早的放出你們的魂獸哦……”吉爾伽美什嘆了口氣,把手抱在胸前,臉上流露出無可奈何般的笑容。

    “吉爾伽美什!”西魯芙一聲暴喝,臉上瞬間籠罩起一層肅殺的寒氣。

    “什麼意思?”幽冥轉過頭來,他對剛剛吉爾伽美什言語中對自己魂獸的羞辱依然無法釋懷。

    “因為啊,西魯芙的天賦可是【附靈】哦,你如果放出魂獸來,就等於給他的靈魂,找了個寄生用的殼子啊。”吉爾伽美什輕描淡寫的,丟出這樣幾句話來。

    西魯芙眸子裏的光亮,瞬間熄滅了下去。

    “‘附靈’?你的意思是説他能操縱魂獸?”幽冥眯着眼睛,想了想,忍不住戲虐的咧開了嘴角,“我當初能捕捉‘諸神的黃昏’,現在就算他能操縱他,我也一樣能擺平他,有什麼好值得害怕的。她的‘附靈’再厲害,也只能把靈魂附身在一隻魂獸上吧?操縱一隻魂獸有什麼了不起,當年在雷恩海域,鬼山蓮泉兄妹催眠了一整個海域裏的魂獸和我們廝殺,我們一樣活到現在。吉爾伽美什,你也太大驚小怪了,還是説,你多年不出來,已經不知道我們外面的世界,魂術實力已經發展到什麼級別了麼?”

    “你如果以為‘附靈’只是這麼簡單,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她的天賦,可以讓她將自己的靈魂依附在於任何魂獸,強行佔據魂獸的身體,這種天賦力量極其強大,理論上,她能夠侵染任何魂獸的肉身,蠶食它們的靈魂,實現寄居,即使是上古四大魂獸這種級別的,也不例外。她的靈魂可以任意遊走在數頭魂獸之間,速度之快,完全沒有停滯,所以,你也完全無法從辯,究竟哪一頭魂獸,才是西魯芙‘附靈’的那一頭。你們都知道,魂獸天生就比我們一般人的魂力要兇猛的多,強大得多,與魂獸戰鬥,本來就不易,更何況,這頭魂獸的身體裏,寄居的是一個人的靈魂,也就是説,它具有的是人的智謀和戰術,以及人的靈活多變,陰謀詭計,西魯芙可以以人的意識,魂獸的形體來戰鬥,這種天賦,不可怕嗎?”吉爾伽美什看着幽冥,嘆息着繼續説着,然而奇怪的是,西魯芙卻沒有阻止,她反而低垂着眼簾,一動不動坐在原處。而伊赫洛斯、索邇,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默默地退到了她的身後兩側,沉默地垂手站立着。

    幽冥不再説話了,他低頭沉思着吉爾伽美什的話。而他身邊的特蕾婭,看似安靜地站立着,但實際上,她藏在身後的雙手,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因為她已經非常明顯地,捕捉到了來自西魯芙那邊,如同寒冰似得念想和魂力暗湧。

    “而且啊,你可知道,‘附靈’的終極秘密,並不止這麼簡單哦,‘附靈’最高程度的運用,是將自己的魂獸釋放出來,然後將自己本身的神識附靈其上,這樣,從某個意義上來説,西魯芙就能模擬出一種無限近似【黑闇狀態】的終極戰鬥形態來,這樣的敵人,你以後遇見了,可得小心了啊……更何況,你可知道,西魯芙的魂獸是……”吉爾伽美什説到一半,突然臉色一變。

    “鏘——”一個灰濛濛的殘影突然攜裹着一道閃電般的寒光划向吉爾伽美什,刀光在快要砍到他肩頭的時候,撞擊在一層七彩的霓虹光暈之上,那個灰濛濛的殘影飛速地朝後撤退,回到西魯芙的身後。伊赫洛斯手裏彎彎的長刀,嗡嗡地兀自顫抖着。

    “不得不説,你們風源發明的這種叫‘氣盾’的東西,真的格外好用啊。”吉爾伽美什淡淡地笑着,面容上波瀾不驚,一片悠然。空曠的洞穴裏,慢慢捲動起沉重的氣流來。

    西魯芙站起來,她剛剛臉上嫵媚的表情,戲謔的表情,肅殺的表情,暴怒的表情……種種表情全都消失了,她的面容彷彿一面明鏡般的湖泊,她抬起水盈盈的眸子,空曠的洞穴裏,她彷彿鋼弦般尖鋭的聲音迴盪起來,聽上去如同一把抵在太陽穴上的冰涼匕首:“你們,差不多也説夠了吧?吉爾伽美什,我説了,我不喜歡別人知道我的事情,既然你一定要如此,那我今天,就真的不讓任何人離開了。既然你們拿到了湮滅,那我就讓你們也隨着一起湮滅吧。”

    伊赫洛斯渾身金色刻紋暴漲,昏暗的洞穴中光芒大放,無數絲綢般的白色耀目光環,風馳電掣地旋動震盪,白色光芒漩渦之中,一匹巨大的雪狼傲然出現在西魯芙的身邊,它的脖子和後背上長滿了銀白色的鬃毛,它比西魯芙還要高一個頭,它的目光低垂着,温順地站立在西魯芙身邊,西魯芙輕輕地走過去,把臉貼在它的脖子上,親暱地用臉頰輕輕摩擦着它的脖頸,然後,她轉過臉來,眸子裏温潤的光芒,突然化成了冰冷的星芒。

    “我和芬瑞爾,先陪你們玩一會兒吧。”

    【西之亞斯藍·約瑟芬塔城·密林河岸山崖】

    天束幽花剛剛想要繼續追問阿克琉克,卻突然被腳下傳來的震動打斷了話音。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一下巨大的震動,震倒在地上,她臉紅地迅速翻身立起,她沒敢抬起眼睛看阿克琉克,然而,此刻,阿克琉克卻完全顧不上看她,他已經趴在山崖邊上,一動不動地死死盯着山崖下方的曠野。

    天束幽花順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立刻被眼前的場景震撼得張大了口:整塊遼闊的河岸草坪,彷彿一面起伏的湖面一樣,扭曲着上下起伏,綠油油的草地緩慢地起伏着,如同暴風掀起海面,幾下起伏之後,正塊地面轟然朝下坍塌,地面迅速地下沉,隨之而來的,是約瑟芬河裏的河水翻湧咆哮,水平面在劇烈的地面扭曲之下,迅速地下降,神音也不由自主地趴下身子,因為他們所在的這塊山崖,正在緩慢地朝河邊移動!山崖和河畔的區域正在飛速縮小,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巨大手掌,將這塊河岸大地,彷彿一塊泥巴般地揉捏玩弄着……

    “這!這究竟怎麼回事?”

    “太讓人難以置信了……吉爾伽美什竟然可以……竟然可以……”阿克琉克那張始終陰雲籠罩的瘦削臉龐上,也忍不住露出了震撼的神色,“他應該是在收縮整個地底空間,他竟然可以在這個大的範圍內改動整個地質結構,他對地元素的魂術掌握竟然也可以如此爐火純青。”

    “你是説……我們此刻的這整塊區域的地震,都是吉爾伽美什引發的?”天束幽花臉色蒼白,她也無法相信,要知道,這麼大面積的地動之術,在水源魂術裏,難度就和掀起一整片海域裏的海水差不多。

    “他應該是想要收縮地底的空間,造成西魯芙他們的魂力躁動和理智崩塌,對於風源的魂術師來説,狹小密閉的空間,對我們有一種難以言説的恐懼感,嚴重的人還會因此而精神失常,甚至會魂力錯亂逆流。而且,我沒有猜錯的話,他正在改造地底的暗流,他在企圖將約瑟芬河的河水,引到他們所在的地底洞穴中去,一旦整個地底空間變成一個狹小密閉的水域,那麼,西魯芙他們……”

    完全算做人類,但是,在天束幽花眼裏,他們就是人,就是一羣正在被殺戮的人……

    突然,一雙冰涼的手掌捂住了天束幽花的嘴,天束幽花抬起眸子,就正對上阿克琉克那雙獵鷹般的狹長雙目,他把食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他迴轉頭,面對着約瑟芬河對岸的方向,離天束幽花他們山崖此處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是另外一座山崖,中間隔着同樣一塊遼闊的曠野草坪,天束幽花凝了凝神,隱約地看見遙遠的對岸山崖上,站立着兩個小小的身影。

    阿克琉克從鐵盒裏掏出“借影”,當那條白色的蟲子貼上氣壁的時候,兩個身材幾乎一模一樣的高挑矯健的身影,同時投影在他們面前。

    遠處山崖上,兩個渾身緊裹貼身黑色鎧甲的年輕男子迎風而立。

    他們兩個乍看上去,似乎一模一樣,仔細分辨,其中一個人的黑色鎧甲隱隱透出暗紅色,另外一個人的鎧甲,有一種發暗的金色,穿暗紅鎧甲的那人,留着一個看起來異常怪異的髮型,鬢角和兩邊的頭髮,剃得非常短,幾乎快要露出頭皮,而頭頂中央,卻像是鋒利的劍刃一樣,豎着一排碎髮。而另外那個人,則帶着一個金屬頭盔。

    但這不是兩人最明顯的區別。

    從他們兩個手上所持的武器來看,很顯然,他們都是用弓的高手。這一點,天束幽花覺得異常地親近,因為她自己也用弓,所以對這兩人下意識地就產生了好感。而且兩人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都能夠算得上是器字軒昂、英挺正氣,和麒零相比,只是少了麒零的俊美,但卻有麒零俊美少年所沒有的凌冽和霸氣。

    但嚴格地來説,他們所持的武器,應該一個是弓,一個是弩。暗紅色鎧甲那人手上一看就是一把極其頂級的精弓,渾黑玄鐵鍛造的弓身上,雕刻着風狀的暗銀色花紋,弓身巨大而沉重.幾乎快要接近那個人的高度。

    而暗金色鎧甲那人,則是手臂上裝有一副機弩,他頭盔兩邊裝飾着光滑潔白的動物皮毛,看起來充滿了皇室的貴族氣息。

    “沒想到,西魯美把他們也帶來了……”阿克琉克壓低聲音,小聲地説道,“看來,戰局要發生變了……”

    “他們是誰?為什麼長得一模一樣?”

    “他們是古爾克兄弟,哥哥是古爾克,弟弟叫做小古爾克。他們是風源的三度王爵和三度使徒。”

    “你們風源二度、三度王爵都來了……究竟想要幹什麼?”天束幽花隱隱覺得整個事態已經不僅僅是看到的那麼簡單了。

    “我也説不上來,我沒想到西魯美會召集這麼多人,而且連古爾克兄弟都出動了,那整個風津道豈不是空巢?”阿克琉克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一片蒼白。

    “這對古爾克兄弟,很厲害麼?”天束幽花看着他們拿弓迎風而立的挺拔姿勢,心裏暗暗有些羨慕。

    “他們能夠位居高位王爵之列,當然有他們的厲害之處。他們兩兄弟,其實是我們風源領域上,最多人認識、露面最多的王爵和使徒了。他們非常正義,並且一直雲遊四方,獵殺邪惡力量,或者清除破壞性魂獸,百姓和魂術師們,都非常喜歡他們兩兄弟。而且他們雖然魂術登峯造極,為人卻非常温和,態度謙遜,年紀輕輕的,長相又英俊,風源很多女孩子,都將他們倆視為理想的夫婿。他們的天賦也非常公開,百姓們都知道,大家也為他們的天賦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月神的弓弦】。”

    “‘月神的弓弦’?”

    “對,這就是他們的天賦,他們能夠將月光和風凝固成弦,同時混合成一種無形無狀,但鋭利無比、具有鑽石硬度的,能夠刺穿一切風之防禦的箭矢。並且哥哥古爾克,也就是風三爵,能夠進行超長距離、精準無比的狙擊。在這用會心一聚的狙擊所具有的攻擊力和命中率,在整個風源的王爵中,除了鉑伊斯之外,是最高的。古爾克的必殺一擊,傳説中沒有人可以迴避,百分之百命中。”

    “我也可以百分之百命中,這有什麼難度啊。”天束幽花不太服氣。

    “你説的是多遠的距離呢?”阿克琉克冷冷地問.

    “我能從這裏,射中約芬瑟河裏的一塊石頭。”天束幽花得意揚揚地説。

    “古爾克可以在你這個距離的基礎上,再倒退出一千米的距離,然後閉着眼睛,射中約瑟芬河裏快速遊動着的一條魚。”阿克琉克冷冷地説,頓了頓,又補充道,“不對,應該是準確地射中魚的一隻眼睛,只要他願意的話。”

    天束幽花臉色慘白,不説話了。

    “弟弟和哥哥一樣,天賦也是可以將月光和風混合成弓弦個箭矢。他們的區別在於,弟弟的武器是裝備在左臂上的機弩。你知道機弩和長弓的區別麼?”

    “機弩力量大,攻擊力高,比弓的力量要高出許多,但是弩的攻速緩慢,每發射一箭間隔時間比較長,這是弩的弱點。”

    “對,一般的弓和弩,是這樣的。但是古爾克兄弟身上。卻正好是相反的。小古爾克手臂上裝備的機弩,擁有超高的攻擊速度,他能夠瞬間發動無數箭矢,密集如雨,但是相對來説,殺傷力就別哥哥古爾克的單箭聚力阻擊要弱,而且命中率會稍微受到影響。”

    “他的攻速能有多快?我一秒差不多能夠達到兩三箭,最快的話能夠狗到五箭。”天束幽花被剛剛古爾克的天賦震撼了一下之後,現在有點心虛了。

    “小古爾克曾經在一次舉國慶典上,揮動了一次手臂,眾人肉眼只看見了一次弓弦和機簧的拉動,但掛在城牆上的64個綵球同時被命中,無數彩紙漫天飛舞,不過呢,雖然他們的天賦異常強大,但是他們也有弱點的……”

    天束幽花突然看見阿克琉克漆黑的瞳孔裏,瞬間閃爍起幾十個細密的小光點,針尖一樣密密麻麻的光電飛速的擴大着,她轉過頭,視線還沒有凝聚起來,就聽見無數玻璃破碎的聲音,“盜聲”和“借影”跌落到地上,古爾克兄弟的幻象瞬間消失。

    然而隨之而來的,確是迎面飛來的,密密麻麻的光之箭矢。

    天束幽花剛剛站起,那些本來遠在天邊的光點,卻彷彿一瞬之間,就逼近了眼前。

    空氣裏無數霓虹七彩光芒的碎片,玻璃破碎的聲音咣噹不絕,那是阿克琉克不斷放出的氣盾破碎的聲音。

    隨後就是一聲一聲沉悶的血肉破裂聲。

    “噗——”

    一根一根閃着月亮皎潔清輝般光芒的箭矢,持續不斷地洞穿着阿克琉克和天束幽花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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