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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國 十九 夢魘星軌雪照

    可是突然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潮涯的蝴蝶騰空而起,以為上面已經沒有了黑色的壓制,月神的月光也在黑暗中突然變得光芒四射,因為星軌突然收回了所有的緞帶。

    然後我看到了星軌臉上憂傷的笑容,如同當初那個純真的小孩子。

    她望着我,對我説,哥。

    我轉過身,看到了我身後的星舊,氣宇軒昂,白色的占星長袍一塵不染,表情依然冷傲而嚴肅。他的頭髮飛揚起來,在風中一絲一絲散開。

    哥,你怎麼會來?星軌望着星舊,低聲地説。這個時候,星軌似乎只是個温柔婉順的女孩子,只是當初那個被星舊從幻星宮中抱出來的孱弱的小女孩。

    你不要管我是怎麼來的,星軌,告訴我,你真的是西方護法嗎?

    星軌沒有説話,只是我看到她的眼睛中出現一閃而逝的光芒。她低着頭問,哥,如果我是,那麼你會原諒我嗎?

    不會。

    為什麼?

    我告訴過你,卡索是我最敬重的一個王,如果有任何人想要傷害他,那麼我都不會原諒,而且,你殺了那麼多的人,星軌,你晚上睡覺的時候不會聽到那些亡靈從天空上面走過的聲音嗎?

    哥,我不在乎那些人,我只在乎你,你真的不願意原諒我嗎?

    對,我不會原諒你。星舊轉過身背對着星軌,我看到他臉上滾落下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草地中。

    星舊對我説,王,我們動手吧。

    星舊,可是他是你的妹妹……

    我沒有這樣的妹妹。星舊打斷了我的話。

    哥,你真的要對我動手嗎?

    是的。

    我不是你的妹妹嗎?

    星舊抬頭望着天空,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他説,我的妹妹星軌是個善良而單純的女孩子,會在我的懷抱裏安靜地睡覺,會等待我的歸來,只是她已經死了,死在我的記憶裏,她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然後我看到星軌的眼淚,如同碎裂的光芒一樣,四分五裂。

    哥。我聽到星軌的聲音,如同死水一樣的平靜,可是誰都可以聽到裏面的絕望。她説,哥,早知道你不會原諒我,那我根本不願意再多活幾百年,也許在我兩百歲的時候死在幻星宮裏會是最好的結局,因為,你永遠都不會討厭我。

    然後我聽到一陣血肉撕裂的聲音,那些黑色的緞帶從星軌的背後刺進去,然後從她的胸膛洶湧地穿刺出來如同噴薄的黑色海浪,星軌的身體倒在草地上,發出一聲低沉而壓抑的墜地聲,在她倒地前的最後一瞬,她哭着説,哥,哥!你為什麼不肯原諒我……

    你為什麼不肯原諒我……

    在星軌死亡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晶瑩透亮的球,我知道那是星軌留下來給他哥哥的夢境。

    星舊站在遠處高高的山崖上,星軌躺在他的懷裏,如同我第一次看見他們兩個的時候一樣,大雪紛紛揚揚地落在他的頭髮和肩膀上面,他撐開屏蔽保護着星軌,目光温柔得如同春天深深的湖水。

    星舊,你怎麼會突然從刃雪城裏面趕過來的?

    因為我一直在占星祈福我的妹妹和王您,然後我突然感到了我妹妹的危機,因為我感到有幾個幻術靈力格外高強的人正在對星軌圍攻。於是我趕過來,穿越了已經成為空城的東方南方北方護法的領域,然後到達了這個由西方護法的靈力幻化出來的凡世,然後我看到了王您,月神,潮涯和皇柝,而我的妹妹,星軌,站在你們中間。在那一瞬間,我知道了,原來星軌才是真正的西方護法。

    星舊,你不是最心疼你的妹妹的嗎?怎麼會……

    卡索,我能告訴你的就是,我喜歡我的妹妹不會少於你喜歡櫻空釋。所以,請不要再説起這件事情,因為每次提起,我都會像死一樣難過。

    王,我會離開你,因為我的妹妹已經死了,我沒有再想要守護的人,而你,已經強大了,不需要我的保護了,王,也許我會隱居在幻雪神山裏面,守護在星軌的墳墓的旁邊,當她的墳頭撒滿櫻花花瓣的時候,我想我會淚流滿面的。

    王,你是我最敬重的一任刃雪城的王,我會永遠為您祈福,只是現在,請讓我離開吧。

    我望着星舊的面容,説不出話來。

    而星舊和星軌的背影,最終消失在大雪茫茫的盡頭,我隱約聽到星舊蒼涼而悲愴的歌唱回蕩在高高的蒼穹上,無數的飛鳥聚攏又彌散開,櫻花如同傷逝一樣,殘忍地降臨。

    夢魘·星軌·雪照

    我叫星軌,我是我的父皇最心疼的一個女兒。我的父皇是刃雪城裏最好的占星師,預言興亡,占卜吉凶。

    我的父皇是我見過的最剛毅的男子,我看到過他站在幻星宮最高的落炎塔上占星的樣子,面容嚴峻如同幻雪神山祭星台千年不動的黑色玄武岩。風從他的腳下洶湧而起如同咆哮的海嘯,他的占星袍飛揚起來如同無邊無際的黑色翅膀,我總是看見一隻展翅欲飛的蒼鷲。

    幾百年幾千年,歲月如潮水一樣流過他的身體,我相信他也不會有任何的變化,因為他是那麼堅強和剛毅。

    可是他看着我的時候,臉上會有如水一樣憂傷的表情,我那麼剛毅的父皇會為我流下難過的淚水。

    因為我是個讓人擔心的孩子。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母后就流着淚告訴我,我的星象是被打斷的,我只能活到250歲,然後等我過了250歲,我的生命就開始出現一種無法預測的軌跡,因為我隨時都可能死掉。我的母后告訴我的時候我看見她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掉在她純紅色地長袍上浸染開來,如同一朵一朵嬌豔的花。我伸出小手抹掉了母后的眼淚,我告訴母后,即使只有兩百年,我也會開心地活下去。

    然後我看見我地母后泣不成聲。

    當我出生的時候,我的家族為我的降生感到巨大的幸福,因為在我新生的身體上,已經凝聚了一千年的靈力,我的母后告訴我,我出生的時候,頭髮已經比她的長了,那些如同晶瑩的雪一樣的髮絲緊緊地將我包裹起來,我在裏面安詳地沉睡。

    我的父皇喜極而泣。

    可是我是個讓人擔心的孩子。

    我的父皇為了舉行了最初的新生占星儀式,我的母后告訴我,在那個占星儀式上,我的父皇格外的高興,他的笑容如同撕裂的天空一樣豪邁,家族的人都被他的快樂感染了,因為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父皇笑的樣子。

    可是當父皇占星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整個占星壇突然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可以看到父皇占星杖上空破碎斷裂的星象,我的父皇在占星壇的最高處身體一個搖晃,然後倒在了冰冷的玄武岩上。

    我是個被打斷的孩子。我是個不應該出生的孩子。

    我是個不應該出生的孩子。

    我在幻星宮的最下層的暗室中睜着眼睛難過地想。

    我的身體越來越弱,甚至一陣風都可以讓我口吐鮮血。當第一天我的父皇將我抱到這個黑暗的地下室的時候,我的父皇難過地掉下了眼淚,他説,星軌,我的好女兒,你呆在這裏吧,你不會有事的,父皇是最好的占星師,父皇可以改變星座的軌道的,你不會死的。

    我在父皇的懷裏望着他,然後點頭。我説,父皇,我相信你,您是最偉大的占星師。

    然後我閉上眼睛。因為我知道,我現在的靈力已經超越了我的父皇,可是連我都沒有辦法改變星宿的位置。

    我的哥哥叫星舊,和我一樣是個靈力高強的孩子,只是他的命運不像我一樣詭異,靈力也沒有我強大。

    可是我愛我的哥哥。因為他總是在我覺得自己是個不應該出生的孩子的時候對我説:

    你讓我想成為更好的人。

    因為這一句話,我倒在他的懷抱裏難過地哭了。

    在我130歲之前,我都是個孤單的小孩子,我在幻星宮的最下層,我沒有見過真正的星象,只在占星杖上看見過它們銀色的清輝。我沒有見過紅如蓮花的噴薄的落日,沒有見過如同黑色淡墨一樣模糊氤氲的日暮下的羣嵐。我沒有見過雪花落在櫻花樹上然後櫻花花瓣飄落到肩膀上的樣子。沒有見過我自己的宮殿,幻雪帝國中最輕盈飄逸的幻星宮。

    我只在我哥哥星舊的敍述中一點一點地想象它們,想得心裏越來越難過。

    我的哥哥總是堅定地告訴我,他會成為更好地人,我不會在250歲的時候死去。

    我看着他年幼的面容,心裏好喜歡我的哥哥。

    當我哥哥130歲的時候,他成年了,當他參加完成年禮之後走到幻星宮的最底層來看我的時候,我以為我看到了我的父皇。

    我的哥哥變成了和父皇一樣堅毅挺拔的占星師,我看到他的純白色占星長袍。看到他飛揚的長頭髮。

    我緩慢而幸福地説,哥。

    星舊走過來,把我抱起來放在他的膝蓋上,他説,星軌,我正在一點一點地變得強大,你一定要等我。

    我點頭,然後看到哥哥的笑容温暖地散落在我的身上。

    星舊對我説,星軌,哥哥不會讓你死的,我會改變星宿的軌跡,我要讓你一直在我的身邊。因為你是讓我想變得更強的人。你是我全部的天下。

    你是我全部的天下。

    哥哥一直都不知道,我為他的話每次都感到難過,我總是在想,有一天如果我突然就死了,我的哥哥在這個最黑暗的地下室找不到我,那麼他,如此剛毅而堅強的他,會不會為我難過得流下眼淚呢?

    我的哥哥告訴我外面的一切事情,包括現在誰是幻雪帝國的王,誰是最好的幻術師,他總是提到卡索的名字,因為我哥哥認為,他是一位最好的王子。温和,善良,而且氣宇軒昂。我的哥哥説,他是個偉大的人,將來必定也會成為偉大的君王。

    我的哥哥告訴我,等有一天他強大到可以改變命運,那麼他就可以讓我走出這個黑暗的囚籠,讓我站在刃雪城最恢弘的大廳中為卡索占星祈福,因為我是最好的占星師。

    我看着哥哥神采飛揚的面容幾乎要信以為真了,可是我知道,一切只是個華麗的夢境,可以用來安慰自己也安慰哥哥的夢境,我知道自己最後的生命必然會莫名地中斷於某個早晨或者某個血色的黃昏,可是我還是感謝我的哥哥給了我這個生活下去的希望,只是心中依然有心疼和難過,不是為我,而是為我最喜歡的哥哥星舊。

    我的身體有着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體質,因為我在130歲醒來的第一天早上發現自己還是小孩子的身體,於是我發現自己永遠都長不大了。

    那天我躲着不見我哥哥,我想到星舊我就淚如雨下。我的哥哥已經是一個長風而立的男子,而我,卻還是一副小孩子的樣子。我不要我的哥哥看到我而為我難過。

    可是星舊好像已經知道了,他站在空曠的黑暗中温柔地告訴我,星軌,我知道了你的事情,不過哥哥沒有任何的改變,我還是喜歡星軌,因為星軌就是星軌啊,無論變成什麼樣子還是星軌。

    我在黑暗的另外一頭,看着站在中央的的哥哥,他的臉很温和,頭髮軟軟地紮起來,我看到了他的那見黑色的占星袍,上面灑滿了幽藍色的六芒星。然後星舊轉身看到了我,他走過來,抱起我放在他的膝蓋上,他説,星軌,這件占星袍是王送給我的,因為我準確預言了一場災難,星軌,我正在逐漸強大起來,請你一定要等我。

    我哥哥將臉俯下來,親吻我額間的六芒星。他説,

    星軌,你讓我想成為更好的人。

    我呆在幻星宮的最底層,一日一日地逐漸消亡我的歲月,我忘記了外面的喧囂和高昂的精魂,與世隔絕,看着命運的線孤獨地纏繞纏繞,而我在其中安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

    有一段時間,我的哥哥沒有來看我,因為,那個時候,火族和冰族的聖戰正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樣在冰海兩岸洶湧,所過之處是一片措手不及的覆沒。

    我站在底層仰望黑色的天頂,想象着最上端的世界裏是不是火光瀰漫,那些冰藍色的雲朵是不是已經被燒得如同紅色的蓮花。

    我每天都在占星祈福,因為我的哥哥在戰場上。我總是想象着他高高地站在懸崖上,舉起占星杖,光芒從他腳下地地面迸裂而處,他觀測着星象對千軍萬馬運籌帷幄。如同刀刃一樣的風割破他的肌膚,我看到他堅毅如同父皇的面容。

    在那段漫長的日子裏,我的父皇總是代替我的哥哥下來陪我,他把我放在腿上如同我剛剛出生的時候一樣。

    我總是詢問他關於外面的戰事,我的父皇總是告訴我,星軌,不要擔心,因為我們的王是最偉大的王。父皇告訴我,哥哥是戰場上最年輕的占星師,可是功勳卓著,我可以想象得到星舊神采飛揚的樣子,想象他站在獨角獸上縱橫沙場的樣子。我信任我的哥哥因為他是我心中最偉大的人。

    每當我露出安慰的笑容,我的父皇總是難過地嘆息,我知道他又想起了我短暫如同流星的生命軌跡。我總是撫摩着他蒼老的面容,告訴他,父皇,請不要為我擔心,因為哥哥會為我改變星宿的位置。我甚至用這個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言來安慰我年老的父皇,我的父皇對我點頭,他説,對,你肯定能一直快樂地活下去。

    然後他轉過頭去,可是我依然看到他深陷的眼眶中滾落的淚水。

    我不知道過了幾十年或者幾百年,當我的哥哥星舊重新站在我的面前的時候,我知道聖戰已經結束了。我的哥哥凱旋歸來。我看到他已經正式穿上了幻星家族的王者幻袍,我幸福得熱淚盈眶。

    星舊抱起我,他裂開嘴角開心地笑,放肆的笑容如同燦爛的朝陽,他的笑聲温暖地將我包裹在裏面,我覺得像是在母親的身體裏温暖得可以沉睡過去。

    星舊對我説,星軌,我終於成為了幻星族的王,我會逐漸強大的。

    我看着哥哥認真的面容用力地點頭。我甚至開始相信他為我編織的這個夢境了。

    可是夢境依然是夢境,總有一天會如同水中的幻覺一樣消散。而我沒有想到的是,那一天竟然來得那麼快。

    似乎我的生命要提前終結了。我躺在冰冷的黑暗中難過地想。

    在我190歲的那天,我突然覺得胸腔中一陣撕裂的痛,然後我失去了知覺,在我倒在黑色的玄武岩地面之前,我看到了自己口中洶湧而出的白色血液,一點一滴流淌在地面上如同狹長的溪澗,最終漫延開來,模糊氤氲,如同我消散的知覺。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依然一個人躺在地面上,我慢慢地坐起來,然後用衣袖小心地擦地面的血跡。一邊擦我的眼淚一邊滴下來,我覺得從沒有過的難過。我不是因為痛不是因為死亡的降臨,而是我突然想到我再也看不到哥哥神采飛揚的笑容了。於是難過就突然從喉嚨裏湧出來。我坐在冰冷的地上想着我的哥哥。

    那天晚上星舊來看我的時候我沒有告訴他,我怕他難過。他依然在講外面的世界,唯美的櫻花,絢麗的流嵐,雄渾的山脈和安靜的大海。我看到他英俊的面容心裏一陣空蕩蕩的難過,我想我以後都不可以看到這張臉了。

    以後的日子頻繁地吐血,我的身體一天一天惡化下去,可是我沒有讓任何人知道。我總是在哥哥和父皇面前安靜地笑,我不想他們難過,因為他們是我在世上最愛的兩個男子。

    不知道是哪一天,當我從黑色的地面上醒過來,習慣性地開始擦地面的血跡,然後我看到了站在黑暗中的一個女子,黑色的長袍如同用最濃重的夜色浸染出來的。她望着我,肯定而毫不猶豫地對我説,我可以給你永恆的生命。

    我可以給你永恆的生命。我不知道在我面前説這句話的女子是誰。

    我是淵祭。

    我心裏説不出的恐慌,我説,你怎麼會知道我心中在想什麼?你是占星師嗎?

    她説,我不是占星師,我是凌駕於任何人之上的神。

    她説,如果你願意做我的西方護法,我就可以給你永恆的生命。你可以自由地穿越幻雪神山和刃雪城,隨便你居住在什麼地方。

    我望着她,問,可以一直留在我哥哥身邊嗎?

    可以,只是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就必須出現在我的面前。

    好的,我答應你。

    你這麼快就答應我?你不問問西方護法是做什麼的?

    我不想問,只要可以一直呆在我哥哥身邊,隨便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我想我還是告訴你好,因為西方護法是個最殘忍的護法,因為它掌管暗殺,也許你會被所有人看不起。

    只要你不叫我去殺我哥哥以及我別的親人就可以。至於別人的輕視和鄙夷,比起可以呆在我哥哥身邊一直陪他來説,如同柔弱的蛛絲。

    淵祭望着我,她説,很好。很好。然後她如同煙霧一樣消散在我的前面如同詭異的幻覺,我甚至懷疑有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人。

    可是我的身體漸漸好起來,我的吐血開始減少最後停止了,我又恢復了以前的樣子。

    我的哥哥站在我的前面,彎下腰看着我的臉,他告訴我,星軌,你讓我想成為更好的人。

    我望着哥哥的面容終於哭了,我抱着星舊,我對自己説:

    哥,我終於可以不離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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