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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嘶——”

    “會痛?”

    “痛死了!”

    “痛死你活該!”

    陸青野將更多的碘酒倒在明月的傷口上,惹來她難以忍受的低叫。

    拜他亞心劣的態度所賜,方才在路燈下,一時感傷的眼角淚痕,如今全都收得千乾淨淨,此時在眼眶裏打轉的晶瑩水光全都是痛出來的。

    擦傷雖然不是致命的重傷,但細細碎碎的傷口遍在雪膚,隨便牽動一下,都會扯來一陣疼痛。看來,等待傷口結痂的這段日子,她每天都要“嘶”過來、“嘶”過去,走路活動統統都要搭配抽氣聲當作音效了。

    “既然這麼!怕痛,你跟人家逞什麼威風?”陸青野橫了她一眼。“你是女金剛,有三頭六臂,還是神力女超人啊?”

    他兇巴巴地説着,黝黑的大掌握着棉花棒,蘸了蘸藥水,俯衝向下的手勢凌厲無比,像要製造“二度傷害”。

    會痛啊!她嚇縮了身子。

    他更加用力地扣緊她的左手腕,將她往自己扯過來。

    “躲什麼躲?剛剛你不是還很神勇地巴住機車騎士不放嗎?”

    他恨罵,永遠也不會告訴她,當他看到那副景象時,心臟差點麻痹掉。

    幸好他的腎上腺素很活躍!想也未想就蹬上去救她,不然;這會兒她恐怕已經成為整點新聞的頭條。

    “是他巴着我不放耶!”她皺着臉,雙眼緊閉,小聲地回嘴;不敢看他粗霍地在她的傷口上“用刑”。

    光是在會議室裏靜靜坐着,他都想釘死她了;這會兒他自己想英雄救美,卻也跌得滿身是傷,不恨死她才怪。

    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在她的傷口上痛加折磨!

    沾着藥水的濕棉花貼上她的肌膚,一瞬間,又冷又刺的痛覺讓她差點跳起來。

    但是,接下來,棉花輕按,耐心地拂過傷口,一遍又一遍,習慣了藥水的刺激以後,反而不那麼疼了。

    她眯開眼睛,看看傷口,再看看他。

    他還是一號表情,眉頭皺得緊緊的,她敢打包票,“嚇壞小孩”一定列在他的“人生志願”前五名。但是、但是……

    他的眼神很專注,手握着藥用粗軸棉花棒,不斷地重複上藥、換棉花棒的動作,將她沾滿塵沙的傷口清得乾乾淨淨。

    他的眼神,她曾經看過,電視上介紹珠寶師傅聚精會神地琢磨鑽石時,那眼神就跟此刻的陸青野十分肖似。

    珠寶師傅的眼中只有鑽石,陸青野此時的眼中只有她,同樣的耐心、同樣的專注、同樣彷彿正從事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明月忍不住心口一柔。像他這樣脾氣陰晴不定,不高興就槓着她好玩的男人,會有耐性嗎?會對她特別有耐心嗎?

    陸青野不知道她心中所思,口頭上還是兇巴巴的。

    “你沒聽説過‘財去人安樂’嗎?”

    明月小小的回了一下嘴。“我只聽説過,‘財去肚子餓’。”

    “財去肚子餓”?很有創意,但也很討打!

    陸青野用棉花棒吸去傷口上的滲液與多餘的藥水。

    “讓傷口保持乾燥,別去碰水,以免化膿,還有,最好每天擦一次碘酒!”

    他不悦地瞪着她的傷口。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擦傷也是會留下斑痕的,她覺得女人身上左一塊疤痕,右一塊傷斑,很好看嗎?

    “謝謝。”明月小聲地咕噥。“對了,你……為什麼會剛好在這裏?”

    陸青野抿了抿唇。“剛好”?“剛好”?

    才不是狗屁“剛好”!

    自從他發現,她老是在省那一點點公車錢之後,每次開會,每次拖到晚上,他總會不自覺地走在她身後大約五十公尺的地方。

    今天是因為路經轉角處,正好有個老太太過來問路,耽擱一陣子,才讓歹徒有機可乘,要不然,哪會讓她在這裏“嘶”來“嘶”去的皺眉頭、濟眼睛?

    他不可能讓她傷得一分一毫!絕不!

    他收拾着急救箱,不期然地,自己批評過明月寫的小説的某句話突然翻上心頭——為什麼男主角總是無所不能?永遠能在女記角發生危難的前一秒,緊急趕到?難道他是天眼通?

    他現在知道了!男人才不是“天眼通”。而是如果真心在乎一個女人,很自然地就會去在意她的行蹤、注意她的安全,哪能讓她輕易受傷害?

    他呆滯半晌。

    他在意她?去!他把自己剖折得好像他在喜歡江明月。

    搞清楚,這女人犯過他!

    就因為她自己的一筆糊塗爛賬,害他消耗多少大腦記憶體去“存取”她。他永遠都記不清楚“俠義”的總機、助理跟接待處小姐的芳名、容貌與三圍,倒是她,連十幾年前頰上的幾顆小雀斑,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在意她?

    去他的爺爺奶奶,去他的爸爸媽媽……

    天殺的,他真的在意她!

    在為她默默做了好些事後,他才愕然發現……或承認這個早巳存在的事實。

    “陸青野?”她疑惑,他為什麼不回答,擺譜啊?

    “沒有為什麼。”他惱怒了俊顏,耳根子卻莫名其妙地紅了,口氣比平時更兇上幾倍。“你家在這裏,我家也在這裏,回家的路不都一樣嗎?不要講得好像我在後面跟蹤你、怕你出了什麼事一樣!”

    明月瞅着他,他恨恨地把臉別到一邊去,擺明是在鬧彆扭。

    饒她是再遲鈍的人,也看出了他與平時不一樣的態度,何況她又不笨!

    不、會、吧?

    他真的跟在她後頭走?回家的路説長不長,説短不短,有公車可坐、有訐程車可搭,就算要靠自己的兩條腿,也有不少大道、捷徑可選。

    而他卻走了跟她一樣的路?

    照理説,男人的腳程比較快,如果兩人真那麼有默契,都喜歡走同一條路,他也早就超前她了,但……他還是走在她身後?

    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她正在急難的當口,他立刻就出現的狀況。

    明月心裏不是不動容。奇怪了,他不是才在會議室裏,對她一聲兇過一聲,幹麼一轉眼就變得那麼關心她?

    她突然覺得心情很好。他對她還不錯,好像還挺注意她的。

    她微微一笑,卻隨即斂住,告訴自己要保持冷然不動的心,不能對他產生過分温暖、過分柔軟的感覺。

    不過……這種心情好,應該算是“正常”的情緒吧!就跟其他朋友對她好一樣,她心裏也會暖暖的。對她而言,他應該沒有什麼特別的。

    明月對自己點點頭。對,就是這樣,他很普通,就跟其他朋友沒什麼兩樣。

    陸青野起身,深深抽了一口氣,然後憋住,眉峯緊緊一皺。

    明月這才想起。“啊!你也受傷了,換我來幫你擦藥。”

    都怪他一回來就勒令她“就刑”,害她只顧着自己這邊痛、那邊痛,卻渾然忘了他替她承去了大部分撞擊的衝力。

    “不用了,我沒什麼皮外傷。”陸青野拒絕。

    他出門習慣穿長褲夾克,夏天也一樣,具有某種程度的保護作用。撞擊到地面,筋骨當然會疼痛,但他剛剛活動了一下,已經確認骨頭沒有受傷。

    明月眼睛一亮。“那怎麼可以?內傷不治,老來會很辛苦的。”

    她難得地起了玩心。

    這傢伙剛剛“伺候”過她,雖然他的動作看起來很可怕,但那全是嚇唬人的,他的手勁輕巧得不可思議,將疼痛減到了最低點。

    現在,她也願意“嘶”過來、“嘶”過去,忍痛幫他推拿。當然,她也想如法炮製,先用大動作恐嚇他一頓,然後再輕輕下手……

    “來吧!我那邊有一瓶很不錯的跌打損傷藥油。”平時寫稿寫到右臂廢掉,自己按摩用的。“我按摩的技術也不差。”全都是靠自己摸索出來的。“不用客氣,大家有難同當。”既然我痛個半死,你也不能例外!

    “我沒有客氣,是真的不需要你的服務。”陸青野哼了一聲。

    他可不是死人,方才她整個人蜷在他身上,柔軟的起伏煽動了男性體內的原始之火,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平撫了不識相的亢奮。

    要是她想對他揉揉捏捏,今天晚上,他不把她吃了才怪!

    男人為色慾瘋狂,這句話可是她説的,如果她想幫他“療傷”,一雙小手就得在他的身上揉揉捏捏,光是用想象的,他就沒有辦法承受。

    “總有瘀青需要揉揉吧?”她毛遂白薦,也想看看他痛得淚花亂轉的模樣。

    “你的手勁道不足,按不到痛點。”

    “我今天晚上有吃麪包,力氣會大一點。”

    “還是一樣。”

    雙手不夠,還有雙腳萬能。“我也可以替你踩背。”

    “我會自己去找馬殺雞。”

    明月一優。“馬殺雞?”

    “男人去的三温暖,要油壓有油壓、要指壓有指壓,要粉壓有粉壓,不勞你費心。”

    去他的!一番好意還被當作驢肝肺。

    她氣得想轉身離去,卻還是捨不得不看他哭爹喊娘、大聲慘嚎的精采實況。

    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難得我這麼熱心,願意白做工,你確定真的不要我幫忙?”

    矯健的身軀一晃眼來到她面前,大掌鉗握住尖尖的下巴,迫她揚首望着他。

    他俯下臉,睇了她好半晌,在她唇邊温存呢喃。

    “如果你願意比照三温暖的作法,按摩之後還有‘全套服務’,伺候得我舒舒服服,我當然沒有拒絕讓你做白工的理由。”

    一字一句,伴隨着他的氣息,送入她的心口。

    明月在近若咫尺的黑瞳裏,看到慌措的自己。

    他是説、是説……要那樣?

    那雙散發着邀請意味的黑瞳,讓她心跳狂顫,而更正令她戰慄不已的是……她體內竟然有股騷動不安的力量,躍躍欲試。!

    “才……才不要!”她不知是拒絕自己,還是拒絕他,慌亂一推,趕緊奪門而出。

    好糗!要人反被耍,而且……

    “啊!”她的手好痛!

    ★★★

    陸青野真的出門去了。

    夜裏,雖然很疲累很疲累,但明月躺在木板牀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

    她耳朵直豎,傾聽隔壁的動靜,想要知道,陸青野是不是去做那個什麼“壓”。

    直到他半夜開了門又關了門,腳步聲漸行漸遠,幾隻爬在她腦門上的瞌睡蟲,終於宣告人間蒸發。

    睡不着了!

    她從木板牀上爬起來,刷牙又洗臉,整頓一番,讓自己處於工作狀態。

    要工作,法寶不可少,尤其是髮箍與竹筷。

    髮箍,是不讓不齊長的劉海垂下來,妨礙視線、搔癢鼻尖。竹筷是用來綰住長髮,藉着扯緊頭皮的微疼,來讓自己集中精神、不打瞌睡。

    她打開電腦,望着屏幕上,情感毫無進展的男女主角,一陣心煩。

    責任編輯海晶説,希望故事裏,愛再深一點、情再濃一點……

    怎麼深?怎麼濃?誰來教教她?

    她順了一下上下文,掌握故事的發展,改掉幾個錯字,和怪怪的文句。

    這一回,她筆下的男主角,是個暴躁彆扭、愛在心裏口難開的魯男子,女主角則是曾經受過感情創傷,遲遲不敢付出真愛的弱女子。

    魯男子啊……

    她忍不住想起了陸青野。

    想起他,好幾次都把話都説得很兇,但事實上,他根本不曾傷害她分毫;想起他,一邊幫她敷藥一邊罵,動作看似粗魯,但其實一點也沒弄疼她。

    真奇怪,他是這樣魯魯莽莽,她回想起來,居然還有點窩心……

    明月敲了敲鍵盤,把對陸青野的感覺敲進電腦裏,經過一連串的鍵人消去、剪下貼上、排列組合之後,她突然覺得……字裏行間,男主角好像變可愛了。

    他變得比較生動,比較有趣,他有想法,他喜歡女主角卻怕被她發現,怕因此嚇跑了她,他會真真實實地“鬧彆扭”,而不再只是因為她為筆下的人物貼上了“彆扭”的標籤,他就安安分分地做個別扭的平面人物。

    那女主角呢?

    既然她不算笨,也談過戀愛,她應該看得出男主角在遮掩自己的感情,一顆受傷的心雖然論之動容,但過往的情傷太深,她無法立刻敞開自己、接受男主角,必須有他更多的包容、更多潛藏在粗魯之下的温柔,才能重啓她心扉。

    感情是這樣一點一滴醖釀出來,就算沒有狗血的女配角,與“他爸爸殺死我媽媽,我哥哥拐走他妹妹”的芭樂橋段,也很有“寫”頭。

    説不準是陸青野跟男主角影像重疊的關係,還是女主角的心境與她有幾分肖似,一旦把心裏所想的念頭敲進電腦裏,她就像開了竅似的,靈思泉湧。

    這麼一來,筆下的男女主角就不再“相對無語”了,他們會説笑、會嗔惱、會賭氣、會拌嘴,感情戲不再困擾她,她甚至覺得以前“用幾句話就帶過去”的作法,實在有點可惜。

    明月喀啦喀啦地敲着,直到天矇矇亮,整場對手戲結束,才累得卧倒在牀上。陷入睡夢前,最後一個朦朧的念頭是——

    她會不會像書中的女主角一樣,打破對愛的核,一顆心忍不住朝陸青野飛奔而去?

    ★★★

    一整個下午,明月坐立難安,而且還有一種説不上來的胸悶。

    隔壁的暴躁鄰居自從昨天半夜出門之後,就沒有再回來過。

    她眼睛看着屏幕上的稿子,耳朵卻豎得筆直,細聽動靜。

    哼哼!這傢伙該不會真的去什麼“三温暖”,做完“全套服務”才回來吧?

    她牙根發酸,在應該全力以赴做工作的時候,腦子裏拼命轉着五四三。

    且慢!樓梯間有動靜……

    可惡,還哼着小曲兒呢!看樣子,昨晚肯定讓他“滿意”極了!

    明月用力敲着機械式鍵盤,喀啦喀啦的聲響比一支打擊樂隊的效果更驚人。

    “咚咚咚咚、咚咚!”愉快的敲門聲響起。

    可惡!出去外面拍花惹草一整夜,回來還有膽跑來招惹她!

    明月渾然不覺自己的心緒,已經失了以往的冷漠淡然,而陸青野去“辦啥事”,其實也不關她的事,更沒察覺在心裏翻騰的是酸海。

    她假裝沒聽見敲門聲,但鍵盤卻敲得更用力了!

    “啾、呃、啾啾啾——”換成門鈴響起,“騷聲”的小鳥兒叫,夾雜幾聲“咳嗽”。“啾……”聲音由大變小,終於壽終正寢。

    明月氣沖沖地站起來,砰一聲打開大門。

    “你又有什麼指教?”一雙杏眸往上瞪。

    陸青野微詫。“怎麼了?火氣這麼大?”

    她顧左右而言他。“看,你把我的門鈴按壞了,你以前不都是直接踹門的嗎?”

    “是啊!”陸青野聳聳肩。“不過,我找人幫你換上好好的一扇門,就是為了你的門户安全着想,我幹嗎沒事又踹壞它?”難不成要再讓她的安全受到威脅?

    難道……這就是他自從換過門以後,再也沒有踢踹過的原因?

    明月心中一甜,但隨即又板起臉。

    她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將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視線晃兩圈。

    很好,他精神飽滿、春風滿面,一眼即知,該消的“火”全都減掉了。

    可惡心!她不高興。

    可惡可惡可惡!她居然“為此”感到不高興!

    “拿去。”他拋了一個長方形小紙盒給她。

    “這是什麼?”她伸手接住,照着盒上的名稱念出來。“美德特殊除疤凝膠?”她抬起頭。“這幹嗎用的?”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裏頭有使用説明書,自己看看,記得要擦。”他閃過眼神,故作無事地吹口哨,一轉頭就要回他家。

    明月還是灰煞煞。“擦哪裏?”

    “等你雙肘上的傷痕結痂後,就可以開始擦。”

    “哦!”她氣焰斂下。她自己都不在乎“疤”不“疤”的,他居然還跑去買藥來給她擦,心裏不禁淌過一陣暖流。“謝謝。”

    “……不必謝得好像是我特地去買來的一樣。”他抹了把臉,小聲咕噥。

    他的耳根子又紅紅的了,泄漏他口是心非的心思。

    啊不然這是怎麼弄來的?明月有些飄飄然,在心底明知故問。

    “對了,你……你昨晚按摩得怎麼樣?”她問得忸妮。

    “不錯啊!我老頭推拿的技術還不賴。”

    他扮了一圈脖子,外加做了兩下闊胸運動,證明自己應該已經無病無痛。

    明月一愣。“你老頭?”

    “就是我爸啊!”他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大家不都是這樣叫的嗎?難道這年頭,還有人中規中矩地喊“爹”?

    喂喂!你不是去“全套服務”嗎?

    明月咬着舌尖,叫自己別問出來,以免搞得自己好像很在意他説過的話似的。

    但……心裏沒由來的一甜。

    他只是回家找老爸推拿,幹嗎説得那麼曖昧?害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也不對,她為什麼要七上八下?他去哪兒、做什麼事,又不關她的事!

    “對了,以後你一個人出門小心一點。”陸青野説。

    她胸臼一暖,正要開口,為昨天的事好好道聲謝,誰知他下一句又繼續道:“不是天天都有等死的人剛好走在你後面,等着當墊背。”

    他只是想撇清,不讓她知道自己多麼在意她。接吻已經被她搶了先,又讓;她盤據在心裏面,教他大男人的面子何存?

    但聽在明月耳中,這句話的指控意味就很濃了!

    她本來就好好地走在路上,要不是搶匪莫名其妙的出現,她根本不會有事,也不需要“墊背的”。

    再説,昨晚她呼救了嗎?沒有!是他自己好心多事,跑上前來搭救她的耶!她是感恩在心裏,但自願救人的他,沒必要説話這麼刻薄吧!

    回想起小六那個晚上遇襲,學長罵歸罵,可沒説半分苛刻話!

    明月才想到這裏,兩相比較的話語就不假思索地跳出口。

    “你怎麼不跟你哥學一下?學長講話客氣,温文有禮,言語從不出格……”

    活題怎麼會突然扯到秦佑懷那邊去?

    一提到他,明月喜歡老哥,老哥喜歡別人,他上場“代打”的事兒就在腦中亂轉,清爽愉悦的好心情也霎時煙消雲散!

    他想也沒想就截斷她的話。

    “是是最,秦佑懷清貴優雅、氣度雍容,簡直就像白馬王子一樣,讓你心儀不已,從初中時代就哈得要死,還在畢業典禮那天,叫你的姐妹淘把他邀去社團教室後面強押着接吻,對不對?”

    明月臉色涮地變白。

    她舉起食指,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指上他的鼻子。

    “你怎麼會知道?”她呀地一聲,霍然明瞭。“學長告訴你的?”

    陸青野瞪着她,不知道是要笑,還是要生氣。

    她從來沒有情到過她吻的人是他,直到這一刻,也還是沒開竅。

    他不想再等下去,誰知道她什麼時候豁然開朗?

    “那一天你吻的人是我。”他靜靜地投出炸彈。

    明月一呆。“怎麼可能?”

    “你那位優雅的白馬王子早就知道你的預謀,騙我去當替死鬼,所以你吻的人根本不是他。”

    “不可能……”明月腦中一團混亂。“你、你是他弟弟啊!”

    “然後呢?”關兄或弟什麼事?

    “既然你是他弟弟,應該不可能就讀同一個年級,我吻的人就不會是你。”

    她十分確定,那天吻的“學長”長得跟秦佑懷一模一樣,是應屆畢業生沒錯,他胸口還彆着胸花呢!

    再説,如果學長有弟弟也在白泉中學就讀,一起畢業,那三年之中,不可能連點風聲都沒傳到她耳中啊!

    “我跟他是雙胞胎。”陸青野好心提供她答案。

    “雙胞胎?”

    “同卵雙生,外觀長得很像的那一種。但是在白泉中學時,他念日間部,我念夜間部,除了少數師長以外,沒有人知道這個消息。”

    明月茫然的眼神在他臉上搜尋。“可是……你們又長得不像。”

    “當年很像,但現在只能説,各有各的主張。”

    一派主張季生自在,一派主張雍容典雅,説是“親兄弟”有人信,説是“雙胞胎”……還得再考慮考慮。

    明月顫抖着紅唇。他不會知道,他説出口的消息多麼驚人!

    腦中像有跑馬燈在轉——

    怪不得當年她心裏就打了個突,懷疑他遠觀和近看不一樣。遠遠眺着,只覺他是個陽光男孩,走近一瞧,不馴的眼神就跟此刻一模一樣。

    怪不得初中三年她一點接近學長的意願都沒有,一方面是因為ㄍㄧㄥ,另一方面則是隱隱約約有感覺;他不是自己識得的那個人。

    怎麼會這樣?明月神情迷亂。

    陸青野望着眼前甜美的菱唇,胸中湧起一股騷動。

    他想吻她,非常想!

    或許是因為懷念當時的感覺,或許是想討回一個公道,或許是想以牙還牙、以吻還吻,或許……也或許什麼原因都沒有,只是單純地想品嚐她的味道!

    明月腦子一團亂,隱隱知道整件事還有內情,卻又不知從何抽絲剝繭起。

    當年,她吻的是陸青野?但……為什麼?為什麼心裏沒有排斥的感覺?

    “不可能……”她捂着額頭,只覺得整件事複雜得讓她頭疼。“絕對不可能……”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為什麼不可能?”他蠻笑。“要不要再吻一次確認看看?”

    明月瞪大眼睛,第一個反應就是尖叫着逃開。

    陸青野動作更快,立刻追上她,長臂將她環住,火樣的眼神就逼在眼前。

    她心慌意亂,根本無法思考。

    他靠得那麼近,他要的就是相濡以沫,只是相濡以沫,簡單而直接的索求在他的眼神表露無遺,讓她覺得自己好軟弱。

    “你不可以……”她不認為自己抗拒得了他。

    “我當然可以,只是一個吻而已。”

    “你不可以不尊重我的意願就……”

    “當年‘你們’也沒有尊重過我的意願,一個派我去‘代打’,至於你,還派了四個胖妹充當大頭針‘釘’住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強吻我。”

    “我那是……”年少輕狂。

    天哪!“年少輕狂”這四個字被她用爛了沒有?

    陸青野笑了,彷彿很以她的惶亂為樂。

    “放輕鬆,至少這裏沒有觀眾……也沒有大頭針。”

    説罷,他的唇便俯蓋下來。

    記得當時年記小,只是嘴唇碰嘴唇,蜻蜒點水式的啾一下、啾一下,但——這個吻不一樣。

    他來勢洶洶,眼神閃爍着熠熠火光,想要狠狠地討回公道。

    明月用力掙扎,卻只是讓他的鐵臂箍得更緊。

    “你這個混蛋!放開我啊!”她在掙扎中,搶着説話的機會。

    “這不就是你自己惹來的嗎?”他的話,有如青天霹靂。

    明月一台,抗拒陡然變軟。

    算了,就讓他吻一回當作賠償,從今以後兩不相欠好了!

    他惡狠狠地俯下,她軟綿綿地迎上,唇在半空中膠合。

    “啊……”熱燙的唇貼上了她,明月發出輕微的低吟。

    陸青野雙臂環過來,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擦傷,右掌捧住她的後腦,將她壓向自己,左手則環着她的纖腰將她整個人拉近。

    他吮上她的粉嫩,輕咬着她的下唇,為那芳甜的氣息輕嘆不已。

    早知她如此美味、如此誘人,高三那一年,他就該這樣吻她,而不是像個二愣子般呆呆站着,只顧生氣、只顧瞪她,而錯失了這豐潤的芳唇。

    他舌尖靈活輕撬,溜入了她的口中,戲耍她生澀的丁香小舌,吮着不放。

    這對明月來説,絕對最重量級的饗宴,當年的啾啾啾根本不夠看。

    她被吻得心兒慌慌,幾乎站不住,雙臂自動自發地繞住他的肩膀,深怕自己往下滑。

    這個動作扯痛了傷口,將她的神志扯回現實。她正想推開陸青野,但環在她腰上的鐵臂好生邪惡,竟然潛進衣服底下往上探去,手指一圈一圈地畫上了右邊的豐盈。

    糟糕,她仗着自己“沒啥看頭”,在家裏總是不穿胸衣,現在正好為他大開方便之門。怎麼辦?

    陸青野的吻變得斷斷續續,步調慵懶,害她分了神去注意,那點在酥胸上的手指,粗糙的指尖帶來了令人戰慄的快感,但也帶來了羞人的慾望。明月想推開他,也恰知現在推開他並不難,但是、但是……

    他還想折磨她多久?那一圈一圈,由外向內畫着豐盈的指尖,什麼時候才會觸及頂峯?

    “吻我。”陸青野微微分開唇,命令。“吻我,如果你想要我……”

    明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就是難耐,全身因為心底的騷動浮起了薄汗。那惱人的指尖還在徘徊,不肯……

    明月陡然雙臂一勾,攀上了他的頸項,就算手疼也想要得到某種達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快感。

    她送上紅唇的同時,陸青野猛地接掌一切,大手握住她的豐盈,恣意地享受滑膩的觸感。他邪惡的手指輕輕捻弄嬌紅的蓓蕾,哄着她為他綻放。

    明月承受不住這樣的感官刺激,幾乎失了神魂。陸青野更加狂猛地肆卷她口裏的芬芳,攫取她泛着蜜津的領地……

    許久之後,膠合的唇才分開,明月倚着他,唇兒被吻得紅紅腫腫,姣美的身段也被他的大掌一一拜訪過了。

    燃燒太劇烈的激情漸漸緩了下來,粗重與急淺的喘息也慢慢平撫。

    明月才稍微清醒些,睜開眸兒,立刻就往後倒退,鑽出他的懷抱。

    她只是還一個吻,結果卻、卻……

    她臉蛋羞紅。“你幹嗎吻到……吻到裏面去?”還、還、還摸她!

    可惡,她的聲音聽起來好沙啞,好像想撩撥什麼,她用力咳了咳。

    陸青野也沒預期到一把火居然會燒得那麼旺。他強迫自己不去多看明月沐上春情的模樣,那嬌紅的臉頰與泛着水光的玫瑰唇辦,怕自己會剋制不住。

    他試着打破曖昧的氛圍。

    “你不會不知道,本金寄存久了,利息也跟着來了吧?”他戲謔一笑。“我這邊的利率可是很高的。”

    明月氣結,心裏又羞惱,只是瞪着他,説不出一句話來。

    “怎麼樣?還會不會後悔當初吻錯了人?”

    他問得看似輕鬆玩笑,其實心裏還介意着秦佑懷,猛吃他的醋。

    吻錯了人?

    明月聽到這句話,宛如抓住了一把鑰匙一一把能夠打開謎團的鑰匙。

    “你説,你是被學長派來……代打的?”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他的笑威脅意味十足。“你一定要強調這件事嗎?”可不可以把它忘了?

    明月捧着小腦袋,腦中迷霧一片片。

    代打?吻錯了人?雙胞胎?這一個換戍那一個?

    等等,重要的是……

    “很久很久以前,是誰在路邊救了我?”

    “你是説,你被怪叔叔踢倒腳蹬車的那一次?”陸青野奇怪地瞥了她一眼。“當然是我啊!”

    明月全身劇震了一下,腦門被轟得隆隆作響。

    “噢……噢。”是他,“當然”是他,陸青野。

    “這麼了嗎?”他看她好像有點不對勁。

    “沒、沒事。”明月搖頭晃腦,眼神有幾分迷離。

    她繞過他去握門把,使勁想把門推開。

    陸青野感到一陣莫名其妙。“你要去哪裏?”

    她愣愣地抬頭看他。“回家。”

    “你家在那邊。”他握住她的雙肩,幫她轉個向。

    “哦!”明月像機器人似的僵硬地走過去,打開門,走進去,關起來。

    喀!落鎖。

    她傻愣愣的反應揪緊陸青野的心。

    他不知道明月後來間的問題是什麼意思,也沒去多想。

    他惟一想得到的是——在明月心中,“代打”永遠都是“代打”,怎麼樣也爬不上“正主兒”的位置,他可以侵略她的唇,卻掠奪不了她的心。

    可惡!他一拳捶向牆壁,真是太可惡了!

    ★★★

    明月筆真地走進浴室,把放在角落的臉盆抬出來,坐上小凳子,架好洗衣板,開始洗衣服。

    是他,一直都是他!

    她把水晶肥皂抹在衣服上,用力搓揉起來。

    當初,小學六年級,十二歲,她所心儀的大男生就是陸青野。

    他在狠爪下救了她,給她無與倫比的安全感,讓她在往後的時光,每當有挫折或不安,夢裏就會出現他的身影,給她撫慰。

    她從臉盆裏拖出另一件衣服,一樣打上肥皂,搓揉。

    小六那時,她足足暗戀了他一年,老是希望能再遇見他,常常在白泉中學校門口晃來晃去,卻始終看不到他的人。

    上了初中,開學第一天,就看見神采飛揚的“他”上台演講,那時心裏好高興好高興,但是又彆扭,不想上前去相認。

    她再從臉盆拖出一件短褲。啊!水晶肥皂變薄了,不好用了,她把肥皂放進過濾袋裏,跟其他的舊肥皂擠成一團,然後繼續洗。

    如果當時上前去相認,或許就不會有後續綿延十幾年的烏龍事件了。

    陸青野才不是“代打”,他是“正主兒”,一直都存在她的心底的“正主兒”!

    她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陸青野,但她的目光卻足足追逐了秦佑懷三年,明明感覺到“他”在人前人後有差異,卻沒有想到,“他們”壓根兒是兩個不同的個體。

    天哪!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人比她更呆?

    明月搓揉衣服的手勁更重,彷彿想把衣服給洗破。

    當時,她還集聚姐妹淘的力量,想在畢業典禮留下美好的回憶。

    要不是秦佑懷臨時抽腿,拐了陸青野過來,陰錯陽差,讓她吻着自己想吻的人,那後果會是怎麼樣?

    她根本不敢想象!

    朋月把洗好的衣服統統丟進水桶裏,放水準備脱去泡沫,手裏卻還一直搓着一件大被單。

    原來,在她心裏、在她身邊、在她面前的人一直都是陸青野,是她眼拙才沒發現。

    怪不得,她老覺得他眼熟。

    怪不得,他總是能夠讓她冷靜自持的面具崩然碎裂。

    怪不得,他總能把她激怒,引出她內心那個恰北北的“麻辣大姐頭”。

    怪不得,他總能讓她一再重温記憶中的安全感,跟他在一起,感覺就是那麼對!

    因寫由始至終,他就是她偷偷藏在心裏的人影。

    那個“人影”早就回到她的現實生活中,恢復為活蹦蹦的“人”,只是她一直沒有發覺。

    今天的發現,活絡了舊有的感覺,曾經萌芽的情苗雖然經過嚴冰的覆蓋,但終於又掙脱出來。

    她回想起近日的種種,他耍脾氣、他鬧彆扭、他粗魯中的温柔、他不顧一切捨身救她的舉動……這點點滴滴,有如甘泉澆在情苗上,温柔的情緒與柔軟的感覺頓時暴增好多好多。

    明月愈想愈激昂。她喜歡他,打從以前就一直一直喜歡!

    誤以為自己被當作“代打”的感覺很差吧?怪不得他總是陰陽怪氣!

    她要去告訴他,他才不是“代打”,在她心裏面,他就是“正主兒”!

    明月從小凳子上站起身,顧不得手掌腳上都是肥皂泡泡,毅然決然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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