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走金薇薇的電話,是交通警察雷雨打來的。今天,雷雨特地換了個班,買了兩張電影票,約金薇薇一同出來遊玩。好久沒有看過電影的金薇薇,一接到電話後,很是驚喜,她沒想到,雷雨竟然還記得她,而且,選的娛樂項目還是她非常喜歡的。
看電影的地方嚴格説來是家香山坡下的咖啡館,一股牙買加藍山咖啡的味道像一路從山頂上傾泄下來一樣,餘香繚繞,沁人口鼻。
“不要告訴我這是你第一次來——”金薇薇看着身邊有些靦腆的男人。
“為什麼?”
“這種享受的地方,誰能保證自己不來第二次呢?”金薇薇站在那裏,像極了一株還未綻放的玉蘭。
電影是法國老牌女星SophieMarceau主演的《LaFidelite》,片子講的是一個女攝影師與兩個男人之間的情感糾葛。
“為什麼挑這個片子?”出來的路上,金薇薇問雷雨。
“有什麼不好嗎?我只是推想你會喜歡看法國電影。昨天我特地上網查了查,電影院正在播放的除了美國大片就是國內鄉村題材的,所以,我找了這麼一家專門播映法國、意大利或西班牙電影的小館。所以,嚴格地説,這個片子不算是我挑的,你不喜歡嗎?”
“哦,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女主人公對生活的態度太細緻了。”
“若你是她呢——你不介意我這樣唐突地問吧?”
雷雨的聲音富有成熟男人的堅定魅力。
劇中的女主人公本來要與未婚夫結婚了,卻突然認識了另外一位讓她很醉心的男士。
“我麼——”
金薇薇斜過與雷雨並排走着的身體,用一隻雷雨看不到的手去觸摸自己的臉頰。好久沒有這種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了,是因為雷雨不小心觸擊了她心中最軟弱的組織還是因為突然意識到不應該和一個非藍冬晨的男人來這種地方,更甚的是還要談論這種話題?
“怎麼了,不舒服嗎?”
雷雨關切地問。他的手跟上來很自然地去摸金薇薇的額頭,像是一個專業的醫生看望前來診治的病人一樣自然。
“沒有!”
金薇薇驚駭地向後面躲了回去,她本能地退到了與雷雨在她看來保持道德的距離。
“你要是不舒服,我現在帶你去醫院。是不是上次淋雨發燒後還沒有好徹底?”
金薇薇的眼睛像卡通片中的小女孩一樣,只眨了一下,河堤的閘門就開啓了,閃亮而晶瑩的水一顆一顆接連不斷地向唇邊湧來。她背轉了身子,努力使自己儘快忘掉盼望了好久好久的能代表體貼、能飽含關懷、能製造浪漫、能創造温馨、能令任何一個女人都能陶醉的話語。這種話語其實就像古龍水中的費洛蒙一樣,能輕易地撩起女人的情感。
沉浸在與呂辛浪漫戀情中的鐘小印又與藍冬晨見面了。不見是不可能的,他是她的上司,在上班時,他是有任何理由見她的,即使她不想見他,也是躲不掉的。
也許,他還不想見她呢。
一週前,在飛機拼裝大賽上,看他甩手離去的樣子,就應該能夠得知他是不在乎她的。
這樣正好,自己不是也不希望他再對自己有什麼特殊行為特殊想法了嗎?自己不正是希望藉此能將自己從藍冬晨和金薇薇之間拆卸乾淨嗎?一個螺絲釘也不要留。
鍾小印聽到前面藍冬晨説到“散會”後,起身與小紅到A座的會議室工作。
近來,她越來越多地被分派在會議室工作,從擺放會議室隔板,到調教燈光、音響,銷售部的員工都已經習慣將她看成是會議組專職勤雜工了。
這次接的會議是個老年協會的。他們要求的很嚴,一個精明強幹的中年婦女親自督戰,連擺放茶杯的位置都有要求。她説,他們的協會成員都是老幹部,很多都是當過兵的,軍營裏的整齊劃一是他們推崇的,所以,會議用的茶杯都要用線橫豎量齊,確保水平。
這個命令一下,會議組的人辛苦了。幾個人找來繩子,二人一組在會議室裏拉起各種各樣的“十”字來。足足幹了三個小時,才將白桌布上的杯子擺得橫平豎直。
會議組的人萬萬沒有想到,就這樣一個小小的桌布,竟成為一個巨型的導火索,引發了藍冬晨對鍾小印的雷霆震怒。
那一邊會議室正常舉行着會議,這一邊藍冬晨忙碌着酒店的其他工作。當兩廂都已結束時,麥樂樂攔住了要走出副總經理室的藍冬晨。
“藍總,我覺得您有必要到A座的會議室視察一下。鍾小印由於是您安排來的——這在酒店是人盡皆知的——我實在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批評她了。”
“好,你先下班吧。通知鍾小印在會議室等我。”藍冬晨面無表情,神色淡然。
台已經搭起來了,跳水隊員的表演就要開始了。麥樂樂心下大樂,她已經看出藍冬晨這些天對鍾小印不温不火,既沒有到銷售部去找她,也沒有再在誰面前提到她的名字。這一次,看來是跳水隊員向下騰躍的最好時機,究竟能砸起多大的水花,不僅僅要看跳水隊員的心態,還要看水面上是否本身平靜。
從來不吸煙的藍冬晨,忽然有了一種想要吸煙的慾望。好像惟有藉助香煙,他複雜的情緒和咿呀作響的心態才能從胸腔裏一點一點地釋放出來。他獨自在副總經理室忐忑不安,最終,他沒有鼓勵自己走到商品部購買香煙的衝動。
空蕩蕩的會議室裏只剩鍾小印一人了。當藍冬晨走進來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都對這種環境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那種感覺油然而生在藍冬晨山上的別墅裏,那時的環境也是如此空寂,還因空寂產生了些許唇齒相依。
無聲的物質在他們兩個人身邊緩緩地流動,甚至能看得見每一個顆粒,而顆粒與顆粒之間空靈靈的,別無他物。
我在工作!藍冬晨心裏大聲地説。
他舉起了一進門就發現異樣的桌布。
“這是你的傑作?”
桌布上全部是圓珠筆畫的圓圈,伸展開來像雜技團用的九連環,圓溜溜的,一個連一個,粗拙而又滑稽。
“……”
“誰給你的權利?業餘時間你願意怎樣是你自己的事,沒有人會干涉你,也沒有人願意去幹涉你,可是,這是在工作場所,你是一名員工,你有沒有背過‘員工守則’?你有沒有想過做事之前都要請示?你以為這是哪裏?這裏不是南苑機場,是會議室!”
她知道他是為了什麼發的脾氣。一想起這個,她就更覺得委屈了。
“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做嗎?一個人在這裏畫了2個小時,我還不是為了滿足客户的需求?我還不是為了以後擺放水杯方便?如果我這樣做也算是錯的話,那你就罰吧!隨便你怎樣處罰都可以。反正我已經欠你很多錢了,再多一些又算什麼呢?大不了我給你打一輩子的工,效一輩子的忠……,會議室怎麼樣?南苑機場又怎麼樣?你只要用一點點腦子想一想,用一點點眼神看一看——站在你面前的我,是一個獨立的人!難道,我還沒有擁有自己想法的權利嗎?難道,我還沒有追求我自己喜愛的人的權利嗎?”
淚水像蜿蜒的小河一樣,淌滿了她的臉。説到最後,她已泣不成聲。
“你是一個獨立的人!你有權利……你不僅有權利去找你喜歡的人,你還有權利橫刀奪取別人的所愛!這一切,都因為你是獨立的!甚至,你已經獨立到將酒店的會議用品看作是自己獨立精神下的一種陪葬,任意去處置!哭,不能表示你委屈,只能代表我説的一針見血,只能代表你確實被説中了缺點!你以為你在我面前哭就可以打動我嗎?你以為你在我面前哭就能抹殺你肆意破壞別人戀情的事實嗎?你……”
話還沒有聽完,鍾小印已經踉踉蹌蹌地跑出門外,藍冬晨像一支深夜中的路燈一樣,孤零零地佇立在空蕩蕩的會議室裏。他審慎着鍾小印跑出去的足跡,一時之間,他竟開始懷疑,她踩碎的是她的腳印還是自己的痴心。
鍾小印回家到後終於停止了哭泣。酷兒剛巧飛回北京,關心地笑她終於會和男朋友吵架了。這時,鍾小印才記起呂辛和她約好在北辰購物中心對面的餐館見面。看看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鐘了,鍾小印不禁躑躅起來。
躑躅的原因不是因為時間已過,而是因為想起了藍冬晨在會議室講的那些話。
自己真的錯了嗎?明知麥樂樂很喜歡呂辛,自己就不可以再和呂辛交往了嗎?道義上是應該遵守如此的規則的。但是,藍冬晨不是也説過——世間的事情不能用“應該”與“不應該”輕易劃清——這樣的話嗎?為什麼他會暗責自己“不應該”與麥樂樂追求的呂辛交往呢?兩廂比較,不是他更“不應該”帶自己去郊區別墅散心嗎?因為,呂辛畢竟和自己講過,他沒有和麥樂樂正式交往,而藍冬晨有女友金薇薇卻是不爭的事實。那他為什麼要帶自己卻不是帶金薇薇去散心呢?是因為他××自己?鍾小印腦海中只消過一過那兩個字,就覺得像一隻被獵人逮到的小兔一樣臉紅心跳。不可能的!他怎麼能××自己?像自己這樣學歷、儀表、聰穎和體貼都比不上金薇薇的人,他怎麼能××呢?不過,話又説回來,如果金薇薇的學歷、儀表、聰穎和體貼都很差,那是不是就表示藍冬晨能××自己呢?而自己也可以接受他的××呢?當然不能!鍾小印又很快地否定了這個設想。為什麼不能呢?説到底還是因為藍冬晨已經有了女朋友。那呂辛呢?麥樂樂算不算他的女朋友呢?如果讓外人看的話,包括自己,都早早就認為麥樂樂是呂辛的女朋友。有時,是不是一對正在交往的人,不是他們口中承認才是真正的交往,常聽人説,有的夫妻到結婚的時候都沒有明確表達過這層意思。所以,藍冬晨詰難自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想到這裏,對是否去赴呂辛的約會,答案像一張白色畫布上的紅色圖案一樣清晰明確。
鍾小印準備洗洗睡了,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了。
“小印,你不是説晚上要和呂辛一起去吃飯嗎?”酷兒到她的房間問她。
“我不想去了!”
“什麼?你不去?那個痴情大男孩還不等到明天天亮?”酷兒誇張地瞪着鍾小印。
“才不會呢!”
“哦,這可是你説的。那你就別去。看他會不會一直等你。”
鍾小印拿起已經掛在牆上的包,對着鏡子看了看眼睛,哭過的痕跡雖然不太明顯,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她不好意思地坐下來往眼睛周圍撲了點粉。
“吵架了?我剛才看你眼睛紅紅的。呂辛不會像安沛一樣不懂得讓着女孩子吧?”
“沒……沒有。”
時間已經是7點39分26秒,與約定的6點半過了1個小時9分26秒。呂辛還在焦急地等着鍾小印。
三杯咖啡已經幹了,呂辛的肚子被漲得飽飽的。剛剛打過電話,人家説鍾小印的書包不在了,肯定是走了。鍾小印沒有手機,跟她聯絡真不方便,尤其她不讓呂辛去酒店接她,在麥樂樂附近像搞地下工作似的,艱難而又痛苦。本來要送她手機,但她説太貴重了,不能接受。其實,要説貴重,那套首飾的價格不知比一個手機要貴重多少倍,幸虧沒有告訴她實話,只説是從折價商店買的打折品,還不值100元,要不,她肯接受才怪呢。
通常,越是精美的飾品看起來越像假的,所以鍾小印輕信了他的謊言。想到這裏,呂辛的嘴角掛上一絲調皮得逞後的甜蜜。
不過,接下來的幾十分鐘,呂辛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為了能及時觀察到鍾小印的到來,呂辛進餐廳時特意選擇了靠窗的位置。他在眼睛盯着窗外人的時候,也被窗外人看到了。
麥樂樂此時正和一個女孩打窗外經過。呂辛的心裏正陶醉在甜蜜的思緒裏,視野中一片盲白。
見到呂辛後的麥樂樂,行動是不難想象的。她打發掉同行的女孩,迅速地一個人衝進餐廳裏,喜嫣嫣地坐在呂辛的對桌,猛拍了一下愣愣的呂辛。
“你……怎麼會來了?”
“你在等誰呀?”麥樂樂也許是太興奮了,竟沒看出呂辛的尷尬。
“我……我在等朋友——”呂辛想起了向鍾小印做過的保證,不可以讓麥樂樂知道他們在交往。現在,麥樂樂在這裏了,如果被她知道和鍾小印的事,保不齊她會在餐廳裏大鬧起來。
這天晚上,鍾小印的第二次流淚,就在麥樂樂挽着呂辛親親熱熱走出餐廳的不遠處,猛然開始的。
路旁的街燈一下子亮了。夜色已經撲來,像腳踝處的蝴蝶一樣,鍾小印不得不跟隨自己的影子默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