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踩藍冬晨腳的女孩就是鍾小印。剛才,她怕媽媽醒來後看到自己的淚痕,便跑到盥洗室去沖洗。此刻,她的心已被焦慮填得滿滿的,根本無心與那個可惡的男人糾纏。
那個男人長得是很酷。但,很酷又怎麼了?很酷就可以很霸道嗎?豈有此理!
她坐在媽媽的牀頭,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彷彿是將剛才的噩夢和噩夢中的那個可惡的身影傾吐乾淨。
她進到病房後媽媽還沒有醒過來,她焦急地等待着盼望着。
“小印——”是媽媽在叫她了。媽媽醒了。媽媽在説話了。小印急忙將臉湊了過去。
“小印,對不起。媽媽今天沒有給你做成你喜歡的菜。媽媽不好,媽媽老了,媽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照顧你了,媽媽真的對不起你!”
“媽媽——”鍾小印趴在媽媽的身邊,她害怕媽媽看到她的眼睛。
“你是不是哭了,小印?”
“沒有,媽媽。我怎麼會哭呢?我不會哭的。我真的沒有哭。”
鍾母忽然想起來了,忙問:“畢業證拿回來了?”
“嗯,拿回來了。而且,還收到一家跨國公司的錄用通知書,每月,可以掙很多很多錢,我不僅可以養活自己,還可以讓媽媽也過上富裕的日子。”
鍾母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太好了小印,媽媽祝賀你!你真是媽的好女兒,媽媽為有你這樣的女兒感到驕傲。只是,只是媽媽老了,不能再陪你了,以後,你要自己懂得照顧自己,嗯?”
“不,媽媽,我還是要你照顧的。你這樣説,難道你不要我了嗎?”
鍾小印從書包裏拿出不倒翁,舉到媽媽面前。
“你看,爸爸都説了,你會很快好起來的。”
接着,她又衝着不倒翁説:“是不是,爸爸?媽媽只是照顧小印太累了,都是小印不好,每天只顧着自己的學業,連媽媽受累了都不知道,小印太不聽話了,是吧?爸爸,連你是不是都會生小印的氣呢?小印答應你,在以後的日子,一定將功補過,將媽媽照顧得好好的,不再讓媽媽生一絲一毫的病,也不讓媽媽生一絲一毫的氣——”
“小印——”
母女兩個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不哭,小印,不哭。眼睛是不可以哭的,哭壞了眼睛,以後看東西就不方便了。”
“媽媽,我不哭,我不哭。我剛剛問過大夫了,大夫説你沒事,只是太累了,真的,媽媽。”
一個護士進來了。
“病人家屬嗎?請你跟我來一下。”
“媽媽,你別哭了,我去去就來。你先睡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叫來鍾小印的大夫姓張。他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他先詢問了鍾小印的家庭情況,然後語氣很委婉地説:“小印,我想,你,能夠猜到你媽媽得的是什麼病吧?”
鍾小印愣愣地摸不着頭緒地看着他。
張大夫接着説:“小印,我想告訴你,你可以接你媽媽回去了。因為,你媽媽住在這裏,與回家,是一樣的。”
“什麼?大夫,你説的這是什麼意思?”
聽得出,張大夫將聲調儘量放得平緩:“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以你媽媽的病情,在這裏住下去也不可能多延長多少時間,況且,一直住在這裏也沒有什麼真正的意義。”
“真正的意義?張大夫,我只知道我媽只要有一口氣對我來講就是真正的意義。你不知道,張大夫,我真的不可以沒有我媽——”
淚水又從鍾小印的眼裏奪眶而出。
“小印,我非常不願意親口告訴你,經過我們的診斷,你母親得了一種比較罕見的癌症。由於發現得太晚了,所以,她剩下的時日已不多了,一切的治療都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大夫,你是説——你是説我媽媽她活不了多久了嗎?這怎麼可能?你是不是誤診啊?我媽媽平時身體很好的,她不會得這種病的!大夫,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她不會得這種病的。”
“小印,請你冷靜冷靜。你是大人了,是不是?是大人了就要面對現實。現實生活中,有許多我們不願意發生的事,但是,不願發生的事不會隨着你的意願就不出現了,是不是?我想,你現在更應該考慮的是——在你媽媽最後的日子裏,你應該給她怎樣的歡樂,嗯?”
“是,我是應該考慮考慮,給我媽媽……歡樂——”
鍾小印又哭了起來。張大夫在旁邊看着她,他知道,這會兒勸她是沒用的。
過了一會,鍾小印停止了哭泣。
“大夫,請你告訴我,我媽媽還可以活多久?”
“最長……半年。”
“大夫,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讓我媽媽活得更久一些?”
張大夫思索了一下,嘆了口氣,“那也只是有限的延長。”
“真的嗎,張大夫?真的嗎?”
鍾小印好像一個溺水者終於看到了一柄小舢板。
“真的倒是真的,只是——”張大夫面露難色,“我知道郊區有一家專門收治這種病人的療養院,聽説,他們有很多種方法可以讓得了這種病的人延長生命。只是,能延長多少時間誰也不能保證,而且,診治的費用比較高。”
“真的嗎,張大夫?太好了!那家療養院在哪?要多少錢?”
“那家療養院在懷柔。費用嗎,好像先期就要交20萬。”
“20萬?20萬?我到哪裏去弄20萬呀?”
“聽我説,小印,放棄吧!接你媽媽回家,好好照顧她,在她最後的時光裏給她無限的快樂,你這做女兒的也算盡了孝心。”
“不,大夫,我不能放棄。你知道嗎——如果能用我所有的金錢換得媽媽多一秒鐘的陪伴,或者,能用我的整個生命換取哪怕是與媽媽多一刻的相依為伴,我也願意。我不能沒有媽媽,我真的不能沒有媽媽。張大夫,請你再幫我想想,還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嗎?”
“小印,你聽我説,你先別急。辦法嘛,我想,是不是可以這樣——我告訴你,那家療養院也是藍氏捐建的,那的院長和這家的院長是同學,你去找找李院長,看看他有沒有辦法幫你將費用降低一些。”
醫院已經視察完了,剛剛的那絲不快藍冬晨極力想將它全部忘記。不就是踩了他的腳嗎?沒什麼了不起的!自己為什麼還是在想着她想着她腳踝處的蝴蝶呢?他決定腦子裏必須要盤算下一件要去辦的事,也就是他要不要去接薇薇的姐姐。
藍冬晨一邊想着一邊往院長室外面走去,後面跟着小康和院長等人。
一個人飛快地撞了進來,正好撞進藍冬晨的懷裏。來人的速度很快,藍冬晨還沒看清她的樣子,她已經從他的懷裏跳了出來扎向他的身後。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要找院長。”
這回這個女孩倒沒有像上次一樣沒有道歉。
藍冬晨驚訝地收回了向前邁去的腳步,回過頭來看着她,説:“怎麼會是你?怎麼又是你?”
鍾小印顯然聽到了他的問話,可是,她連理也沒理他,衝向穿着白大褂的院長,“請問院長在嗎?我找他有要緊的事。”
李院長説:“我就是。不過,有什麼事可以待會兒再説嗎?我送完人馬上就回來。”
“不行院長,我真的很急,求求你幫幫我,好嗎?”
藍冬晨走到了鍾小印的身邊,從兜裏拿出了剛才鍾小印丟給他的紙片。
“喂,小姐,如果要是為了這一元錢,不用求院長,我現在就可以還給你。”
鍾小印無奈地瞪了他一眼,繼續對着李院長説:“院長,我想求求你,將我媽媽轉到懷柔的療養院。”
李院長不解地看着她。
“是這樣的:我媽媽得了癌症,聽説,懷柔的療養院可以延長她的生命,所以,我想求求你幫我跟那家療養院的院長求求情,讓我少交一點錢,因為——我是一個剛大學畢業的學生,實在交不起20萬。可是,我真的不想讓媽媽那麼早的離開我,我知道你能辦到的。所以,我求求你了,院長。”
説着,鍾小印哭着就要給李院長跪了下來。膝蓋歷來是人身體中最貴重的器官之一,但人到了哀求的最後關頭時,好像都會將它彎曲。
李院長忙拉起她,看着藍冬晨,説:“藍總,你看——”
鍾小印抬頭迷惑地看看院長,又看看藍冬晨。
李院長説:“小姐,這位是統管我們醫院和療養院的藍總。不知藍總肯不肯幫你。”
説完,李院長用期待的眼神望向藍冬晨。
鍾小印張大了嘴巴,説:“你——”
“人生何處不相逢,是不是?”
隨即,藍冬晨轉向了院長。
“院長,這位小姐和我是故交。請你和小康他們先出去一下,我想與她單獨談談。”
門,輕輕掩上了。屋裏只剩下兩個剛剛像戰士一樣交過手的人。戰局的進程有時是無法預料的,剛剛是失敗者的藍冬晨,此時好像有了轉機。
“這就是俗話常説的冤家路窄吧?”
藍冬晨左手拿着鍾小印剛剛扔給他的一元錢,輕輕地拍打着右手,彷彿這一元錢不是在拍打着他的手,而是拍打在鍾小印的腦門上。
鍾小印看着他的表情,咬了咬嘴唇,想轉身走掉。
“你媽媽——”
藍冬晨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鍾小印像滴水落入南極一樣,呈現了冰凍的狀態。腳下的步子也自然而然地拉不開了。
藍冬晨盯着鍾小印的腳踝處説:“扔給我一塊錢是什麼意思?讓我去擦皮鞋?我承受你温柔的一腳等值於一塊錢嗎?這種勇氣不是一般女孩能有的。我想,拿出你剛才甩給我一塊錢的勇氣,真的能救救你媽媽。”
“若我知道是需要你這種人的幫助,我寧願——”
“你寧願什麼?寧願看你媽媽離你而去?還是寧願你先離你媽而去?你有這份骨氣嗎?你如果有,請現在就走。我還懶得管這種閒事。”
藍冬晨的話刺到了鍾小印的痛處。如果沒有媽媽,自己連骨頭都沒有,又哪談得上什麼骨氣?鍾小印長吸了一口氣,進前一步走到藍冬晨的面前。
由於藍冬晨的個子太高,她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只能平行地看到他西裝的領口開啓處。鍾小印忽然有了一種衝動,她真想撕裂他的衣服,看看他裏面長的是不是紅的心臟。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這麼做。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説:“我求求你,幫幫我。”
藍冬晨看着走過來的鐘小印,向後撤了撤步子。
“我可以借給你20萬,但是——”
鍾小印閉了閉眼睛,“但是什麼?你説吧,我都可以答應你。”
哧地一聲,藍冬晨的笑聲在鍾小印的耳邊響起。
“看你緊張的,你以為我會讓你怎麼樣?我可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只是,你的態度能不能和緩一些,你的臉色能不能柔軟一些?我真的沒有見過像你這樣求人的。你的樣子很刁蠻,你知道嗎?”
是的,面對這樣的魔鬼怎麼可能春意盎然?即使媽媽沒有生病也是不可能的。鍾小印將心裏的按鍵調整好位置,切換了一下臉色,“好吧,我的臉色夠和緩夠柔軟了吧?請你説吧!”
“條件嘛,就是要你在我的酒店打4年零7個月的工。我是按你每小時償還20元計算的。還有——還有就是無論我要你去做什麼,你都不可以拒絕,我會按小時——每小時20元跟你計算的——挺高的吧?”
“就這些嗎?真的就這些嗎?”若不是想到媽媽還在病患中,鍾小印真的就要露出笑容來了。
藍冬晨傲慢地撇了撇嘴,“其實,到現在,我還真的不知道你除了刁蠻無禮之外還會做些什麼!所以,讓你到我的酒店打工,我是沒有信心的。”
“你別沒信心,在QH大學我學的是信息管理,不過沒有關係的,我什麼都可以做,不會的,我會認真學,請你相信我。”
“信息管理?……怪不得一説擦鞋,你就能想到‘水衝’這一招,原來,是你的信息庫給你提供的信息。”
鍾小印沒有理會他的嘲笑,仍然有些不相信。
“真的嗎?只要打不到5年的工就可以全部還完了嗎?”
“我提醒你,你要好好想一想,很有可能你向我借了20萬,你媽媽只能堅持很短的一段時間,這筆錢也是要還的。對了,我忘了,你每月還是需要生活費的。你可以每月從會計那裏領到100元。不過,如果你在工作中出現了失誤,不僅生活費要被扣掉,而且,你的打工期限也要相應延長。”
藍冬晨嘴上説着這番話,心裏卻在琢磨:真沒看出來,一個文了身的女孩竟然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不可思議!
“不用想了,我願意,我真的願意。即使我媽媽只延長一天,我也心甘情願。”
“好了,這只是我現在想到的條件。以後,如果我再想起什麼我還會提出來的。如果你想好了,可以聯絡我的助理小康,與我的律師鑑定協議。你媽媽的費用,就全部記在我的賬上。”
“真的嗎?真的嗎?謝謝你!”
鍾小印突然間全身心地敬佩起藍冬晨來,她彎了彎腿,藍冬晨趕忙用一隻手臂托住了她。
“現在才想起給我擦鞋嗎?算了吧,這麼白的褲子,我還真有些不忍心呢。還有,這件事,我不希望除了今天在場的人之外,還有其他人知道。你一定要給我記住。”
從醫院出來後,藍冬晨讓小康將車又開回酒店。本來,藍冬晨還是有點想去接薇薇姐姐的意思,但是,從醫院出來後,他徹底地不想去了。究竟是什麼原因,他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鍾小印腳踝上那朵豐美的蝴蝶總在他眼前閃爍,將他攪得心煩意亂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