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年後冷颼颼,還夾帶寒雨紛紛。
不管是誰,都想窩在被子裏當一尾快樂忘憂的小懶蟲。
但,這卻是海晶最快樂的時光了!
她左哄右拐,終於把駱麒帶回去見家人。剛開始,他當然是百般推託,但最後還是拗不過她──
「大年夜,我為什麼要到你們家來叨擾?」站在陶家門口,他還在賴皮。
他沒説的是,其實每年除夕他都一個人過。這段時間最難熬,朋友都忙着團圓去了,他又得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大公寓。
那個空殼子,不管暖氣開得再強,也難抵沒有朋伴的孤涼。
「因為我要介紹我的家人給你認識。」她指了指自家大門。「你有三個選擇,一個是我牽着你的手好好進屋,第二個是我踹你進門,第三個是你回去,改天我老爹自然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過去盤查你。」
他摸摸鼻子,選擇跟她一起進入,她的紅唇因而彎出美麗的笑。
那一整個晚上,歡笑聲連連。
他會一點武術功夫,懂得泡老人茶,與老爹相談甚歡。
他對產業新聞有獨到的見解,日綺與他雄辯滔滔,大呼過癮。
最樂的莫過於五寶,駱麒竟然是組裝玩具坦克車的高手,一壯一小坐在地上玩得不亦樂乎。
海晶站在廚房的小窗口,邊幫陶月儀擦拭碗盤,邊偷偷地看着他。
「我看,大姊好事近了吧!」陶月儀温柔地笑。
「……」她看着客廳,驀然無語。
駱麒表現得可圈可點,無懈可擊,這已經是她期待中最完美的景象了。
但她仍看得出來,即使在笑聲中,他依然有所保留,笑意只要竄上那雙眼眸一秒鐘,他就會立刻把它壓抑住。
這大概跟他破裂的原生家庭有關吧?
也罷!既然她能夠把他帶進家裏來,總有一天,她就能夠讓他融入家庭之樂中
嘟嚕、嘟嚕、嘟嚕。
她反射性地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一句,「海晶,外找!」
這一聲,可把她從魂遊三十三天外,捉回現實──年後的辦公室。
「誰啊?」她問,怕又是唐湘燕來鬧場。
「不知道,一位姓『嚴』的先生。」
「海晶,不要耽誤太多時間。」主編委婉地説道。
歲末、歲初交接,對固定發書的出版社而言,就像打一筆亂仗,很多事要忙。
海晶欠了個身,離開座位。姓「嚴」的先生,會是誰呀?
海晶來到會客室,霎時間呆住。
曾經在時尚派對裏見過,那個與駱麒十分肖似,卻讓駱麒幾乎翻臉的男人,對她微微一笑。
她滿心困惑,也回以一個不確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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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鑼密鼓似的工作期暫告一個段落,駱麒留在空殼子公寓裏,保養相機與周邊用品。
保全設定被解除,大門門鎖被打開,高跟鞋喀喀喀地踩到他的房門口。
「-來了。」他抬頭,看着門口美麗的富家女。
「你跟她還好嗎?」
不用冰琪説出「她」的名字,他也知道她指的是誰。
「很好,我非常喜歡她。」駱麒的眼角眉梢拂上前所未有的温柔笑意。「她也覺得-很好。」
「什麼意思?」冰琪皺眉。
「她説在高中唸書的時候,-總是保護她。」駱麒苦笑了一下。「認識-這麼久,我一直以為-是個冷冰冰的小女孩,沒想到竟然是因為海晶,才讓我瞭解原來-也有温柔的一面。」
冰琪的臉頰浮現紅澤,她眉心一舒,但隨即浮現惱怒的神情。
「真-唆耶你!」
「-會出手幫她,跟我會愛上她,原因應該是一樣的吧?」
曾經生活在陰冷地窖裏的人,都會嚮往陽光、空氣、花和水,對於温暖和煦的氣息,總是忍不住想親近、再親近。
冰琪不想讓自己冰封的心門被融化、敲碎,她硬起心腸,冷着臉,語帶嘲諷。
「今天我是來跑腿,送個口信!我們『偉大的閻先生』要你回去。」
駱麒的神情瞬間沉了下來。「什麼意思?」
「既然他流連花叢數十年還是生不出第二個兒子,由你回去繼承『閻氏集團』是最合理的一件事,你也該是時候回去熟悉集團內部的操作。」
「不要告訴我-支持他的做法。」駱麒的臉色很難看。
冰琪聳了聳肩。「怎麼決定都是你的事,反正,『偉大的閻先生』的眾多女兒們之中也不乏野心份子。」
駱麒知道,這是冰琪安慰他的方式,只是他對那個男人……舊怨難了。
「-回去告訴他,我不是一條狗。」
「所以?」
「休想對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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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空寂的公寓裏,響起了電話鈴響。
「喂,駱麒嗎?」話筒裏傳來海晶興奮又有些顫抖的聲音。
「什麼事?」
「我……我今天剛剛發了薪水,想要請你吃一頓好的。」
糟糕,她是打電話來説善意的謊言,可是謊話怎麼講都不輪轉。
「請客?幹嘛不在領年終獎金的時候請?」他調侃着,不覺有異。
「那個……哦,那個時候,那筆錢要留着包紅包用啊!」
「那-要再請我去一趟夜市,吃章魚小丸子?」他打趣地問。
「當然不是!去夜市怎麼能好好談話……」好像意會到自己説了不該説的話,海晶馬上懊惱地住嘴。
「啊,不是啦,總之就是……啊!對了,你又沒告訴我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我們應該在年底慶祝,可是……」
他笑了。聽她結結巴巴,可見定有內情……罷了,小麻雀不擅説謊,總會露出馬腳,現在不急着逼問她。
「-是在上班時間偷偷打電話的吧?先別説了,下班我去接。」
「不用不用,你別來接我下班,六點半直接約在貝魯特西餐廳見面。」
貝魯特西餐廳?
那是間等級很高的餐館,喜歡邊吃東西邊聊天的小麻雀怎麼會選在那裏?
「-不怕唐湘燕又來──」
海晶搶聲道:「不怕不怕,就這樣,六點半,貝魯特西餐廳見,掰掰。」
喀一聲,電話掛斷。
怎麼回事?他看看無線電話,今天的海晶實在很奇怪。或許是想給他什麼驚喜吧?
他聳聳肩,很高興她主動打電話來約他,而且,好像還安排了神秘節目。
他將無線電話放回充電座,看了看他的房間──主卧房。
那張人體工學設計的雙人牀,直到海晶出現,另外半邊才有了被使用的機會。
當初室內設計師悉心設計的女用衣帽間、梳妝枱,一直以來,唯一的功能,就是讓鐘點女傭擦得一塵不染。
太空了!當初斥資買下的頂級公寓的確太空了,難怪暖氣再怎麼強,鋪了多厚重的地氈,還是讓人打從腳底寒了起來。
但海晶在這裏時,寒流來了也不冷,就像有暖暖的小太陽昇在這間房子裏。
他想要説服海晶搬過來跟他一起住,一起看日出日落,一同相擁而眠。
他想要……同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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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駱麒抵達貝魯特西餐廳,海晶已經站在門口,因為寒冷而原地小跑步起來。
「什麼事情這麼興奮?」他看她的兩頰紅撲撲,又想笑,又覺得奇怪。
「沒有,走吧!」她握着他的手。「我想請你見一個──」
「等等,-的手怎麼凍成這樣?」駱麒蹙眉。「-在外面等我多久了?」
「也不是很久,大概十五分鐘吧!」
寒流過境,她連副手套也沒戴就站在刺骨寒風中等他?
他心裏打了個突。
「我想,反正等你來了,我就有現成的暖手筒了。」她十指扣住他的手。「走吧!我們先進去再説。」
侍者恭敬地推開大門,候位台的經理輕聲問:「請問你們有訂位嗎?」
海晶笑咪咪。「有,陶小姐,三位。」
三位?駱麒瞥了她一眼,心裏有不祥的預感。
經理仔細看着計算機上的紀錄,微笑道:「你們的朋友已經到了,我請帶位小姐送你們過去。」
「是誰?」
海晶還是笑得很燦爛。「秘密。」
如果今天進行得順利的話,駱麒與原生家庭的裂痕或許就可以修補起來。
懷抱着這個美好的夢想,她一整天都笑得合不攏嘴。來找她的「嚴」先生,細數了駱麒與他之間的不快,並且客氣地請她居間調停,讓他們關係和好。
如果他重温家庭之樂,他的心就不會像冰窖──
帶位小姐請他們上了二樓,一排高大的盆栽造成視覺障礙,讓駱麒越來越不悦。
到底是什麼樣的朋友,大牌得不得了,坐在温暖的室內邊聽音樂邊等他,卻讓海晶一個人在樓下凍成雪糕?
等他終於看清楚那張面孔,他只覺得整個地層都下陷了。
等在那裏的,是「偉大的閻先生」!
他哼都沒哼一聲,轉身就走。
海晶死命拖住他的步伐。「等等,先坐下來好好説嘛!」
「沒什麼好説的。」
「『嚴』先生説,你們父子之間有一些誤會。」
「沒有誤會。」
駱麒冷到冰點的口氣讓她有些慌了。「他説,你始終不願意見他,就算……就算請人去傳話,你也不理。」她想要説之以理。「你不能這樣,他已經釋出善意,你起碼也該坐下來聽聽他要説些什麼,這才是人子之道啊!」
「人子之道?」駱麒冷笑一聲,也不走了。
他站定,環住雙臂,口氣冷得嚇人。「這些話,都是他對-説的?」
「……是。」
「那他有沒有告訴-,我是他第一任婚姻的拖油瓶?」
「沒……」
她還來不及反應,駱麒就自顧自地往下講。
「讓我把之前不想解釋的事都説給-聽好了。這位『偉大的閻先生』,三十五年前,因為『閻氏集團』併購擴張所需,娶了我的母親。兩人都是當時的花花公子與花花公主,為了賺到更多的錢,來了場商業聯姻,為了鞏固兩家合作的關係,迅速繁衍下一代,也就是我。」
「很可惜的是,併購擴張出現了問題,合作破裂,聯姻也破裂,所有的後續動作都可以用商業手段解決,唯獨我,一個三歲的小男孩,誰都不要。」
「因為他們正年輕多金,一個英俊瀟灑,一個嬌美如花,養我不成問題,但他們都還生得出其它孩子來,何必拖着前任伴侶的骨血,看了都嫌礙眼。」
「駱麒……」她聽得出他語氣中的絕望,想要上前抱住他,他卻退開來。
他看了座上貴賓閻風雲一眼。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我正發高燒、喉嚨痛,保母開小差去。我在卧房都聽得見他們的叫囂,誰也不要我,誰都想把我丟給對方,他們吵了一夜,最後的結論是把我留在那棟別墅裏,讓古板老管家『照顧』──虐待我到十六歲,我才逃走,開始自己求生存,混到今時今日。」
海晶把眼神轉到「嚴」先生身上。「他説的是真的嗎?」
「那時候我還年輕。」閻風雲聳聳肩,看不出有任何愧疚感,彷佛這句話就足以抵過一切。
海晶皺起眉,十分憤怒。「你欺騙我!」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駱麒?
要不是極力自制,她早就撲上去給他一頓好打!
「我沒騙-,我只是沒把所有的實話説出來。」他再度聳聳肩,不以為意。
當初在「SWEETMAGIC」派對上,看到兒子對這個小女人呵護有加,於是興起念頭找她當説客,以為兒子會看在她的面子上妥協幾分。
如今看來,兒子對他的怨憤,並不會比過去少。
駱麒正在氣頭上,索性把她想知道的全説了。
「我本姓是『閻』,閻羅王的閻,閻駱麒-在我公寓裏見到的冰琪,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但請恕我忘記那是我哪一任後母的女兒。」
「冰琪是……你的妹妹?」海晶傻了一傻。
她居然跟他的妹妹吃醋?太扯了吧!為什麼他們都不告訴她?
「冰琪住在閻宅,看着女主人一個換過一個,甚至同父異母的姊妹還會陷害她,所以我給她一串鑰匙,讓她有個地方可以完全放鬆,得到平靜。」
「而託-把我約出來的這位『偉大的閻先生』,」他口吻嘲諷至極。「不斷結婚又離婚、離婚又結婚,風流韻事沒少過,可不管他怎麼努力,生出來的都是女兒。於是,當初他不要的長子,就變成繼承『閻氏集團』的唯一人選。不只是-,就連冰琪也被派來當説客。」
海晶傻住了。事情怎麼會一下子混亂成這樣?
「這就是駱麒──不,『閻駱麒』的前半生,我生平第一次講給別人聽。」他連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冷冷的。「完畢!容我先告退。」
駱麒憤怒的腳步,幾乎踩塌了樓梯,而他的咆哮,更是撼住了所有人的動作。
海晶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這樣。
她只知道,現在的駱麒很脆弱,她必須跟在他身邊,走多久都無所謂。
她要跟在他身邊,緊緊跟着,他走她就走、他跑她就跑,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他無怨無悔地守在她身邊,保護她整晚的安全,像她的守護星。
「駱麒,你聽我説、求求你聽我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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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聽!
「駱麒,請相信我沒有惡意,伯父到出版社來找我,請我幫忙,我只是希望你能感受來自家庭的温暖而已!」
他還是不想聽,固執地往前走。
海晶小跑步地追着他。「沒有事先跟你溝通是我不對,但我真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那樣。」
他知道自己不該把氣遷怒在她身上,但他就是忍不住。
他們本來就是不同的人,一個來自温暖家庭,一個來自陰冷之地,他是被她暖烘烘的氣息所吸引,但也許是她太急切了,如今這股氣息簡直炙燙傷人,他無法承受,更覺得憤怒。
他邊快步走,邊低吼着,像只受傷的野獸,只感覺到自己的疼痛,而不自覺地傷害到周旁的伴侶。
「-只想要營造一家和樂、父慈子孝的畫面,但-有沒有想過,在這表面下,有多少人是強顏歡笑?」
「我不知道,但在我家的確是和和樂樂──」
「你們家是怎樣我管不着,但我『家』絕對是各自為政、互不干涉,除非有求於其它人。」
「駱麒──」
「如果-想幫我辦家庭聚會,建議-先去訂凱悦飯店最大的宴會聽,因為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同父異母的妹妹。」
「駱麒!」她用力拉住他。「我這樣做是太獨斷了,但我無非是希望你有一個家。」一個温馨的原生家庭。
他低吼。「我根本不想要有一個家!」尤其是這樣的家庭。
海晶像是被無形的子彈貫穿了身體,連連倒退幾步。
「你不想要有一個家?」她直覺聯想到。「那你也不想結婚?」
「不想。」他氣憤地大吼,沒發現她微顫的紅唇漸漸發白。
「那……你也不想娶我?」她好虛弱地問。
他爬梳了一下頭髮。「我們不能一直『在一起』就好嗎?」
原來「在一起」的意思是這樣!之前她還以為,他希望他們一直在一起,是暗示着結婚……
海晶含淚看着他,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掉。
她慢慢地退開。「你知道我從小到大的心願是什麼嗎?」
她是怎麼了?沒事在哭什麼?
「-不説,我怎麼會知道?」他賭氣地回嘴。
「我想當個新娘子,歡喜出嫁的新娘子。」
他的喉嚨陡然發緊。
伊蓮的話響起在耳邊:她要的,你給不起、絕對給不起……
海晶好緊張,好惶恐,有好多話堆在喉嚨等她説,但她卻有一種即將失去一切的預感。
「我從小的心願就是嫁人,披着白色婚紗嫁人,我夢想結婚之後可以做個全職的家庭主婦,為心愛的丈夫做便當,懷可愛的寶寶,我甚至連窗簾的花色、卧房的壁紙都想好了。」
她一邊説一邊後退,不知所措地抓着鬈髮。
「我想了快三十年,而期限就快到了……」她噙着淚問。「即使對象是我,你也不願意結婚嗎?」
他們不是那麼投契嗎?他不是一直都那麼疼她、寵她、保護她嗎?
駱麒沉下臉來,轉頭就走。「我現在只想到要跟-同居的階段而已。」
她又開始掉眼淚了。
她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她從來沒有這麼愛過一個人。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的心裏一直有種「對了,我要的就是他」的感覺。
即使之前她一直嚷嚷着想結婚,但是卻沒有對任何男人動過心──直到他出現。
他的回答揉碎了她的心,如果他不想跟她結婚,當初為什麼要跟她在一起?為什麼要逗弄她?為什麼要一本正經地問她要不要跟他交往?
三十婚限就要到期,不結婚,她就註定要變成老姑婆。怎麼辦?她不想要一個人過一輩子!
駱麒走了走,感覺不對勁,回頭看她。
海晶拉住從旁經過的一個伯伯。
「你要不要娶我?」
「海晶!」他震驚地喊。她在搞什麼鬼?
她不理會他。「你要不要娶我做老婆?」
阿伯一臉驚呆的表情。「我、我、我已經有老伴了。」一溜煙逃走。
「海晶,-在做什麼?」他衝過來,拉住她的手。
她用力甩開,拉着路過的高中生的書包帶子。
「你要不要娶我?我讓你做老婆!」
「大姊,不要開玩笑了啦!-頭腦怪怪的,想老牛吃嫩草喔!」
海晶臉色赧然,玉淚不住地從粉頰滾落。
「海晶,-不要胡鬧了!」駱麒忍不住大喝。
她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到底誰要我?到底誰肯娶我?」
她要的是一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堅定執着,雖然她有温暖的家庭當避風港,可是真愛是心的歸屬,婚姻又是真愛的歸屬,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想的,如果失去了愛情,心就飄飄蕩蕩,沒有着落了。
但是駱麒所想的,卻與她相左。
「結不結婚很重要嗎?」他鐵青着臉問。
路邊的羣眾已經圍過來,對着他們指指點點,自行編導八點檔的劇情。
「當然重要。」她含淚凝視他。「我想要理直氣壯地生你的寶寶,我想要理直氣壯地幫你裝窗簾,我想要理直氣壯地問你晚餐想吃什麼,我想要理直氣壯地叫你星期日帶我去看美術展,我想要理直氣壯地告訴別人,你是我的,休想染指!」
「-想要的這些權利,現在哪一樣沒有──」
「我有嗎?當我在你的公寓裏看見冰琪,我的念頭是退讓逃走;當我千思百轉,想向你問起時,我還得先問過你,我有沒有資格問這個問題。」
她説的都是對的,但此刻,他卻只想逃避她的話,逃避事實。
他認為,家庭不一定得由結婚形成,同居也是一種家的形式,然而婚姻形成的家庭,卻在他的眼前,不停破裂又結合,結合又破裂。
他全身僵硬。「我的心已經是-的了,這樣還不夠嗎?」
心是他所能呈上最鄭重、最寶貴的禮物。
海晶沒有發覺他的思緒,只是低語。「但我想要結婚,跟你結婚。」
駱麒心一冷。「-是為了結婚,才跟我交往的嗎?」
她抽噎了一聲。「戀愛……不就是為了結婚嗎?」
她的話,就像一把尖刀,直接刺穿他的心臟。
因為她想結婚,所以跟他交往──如果那天出現在她面前的,是張三李四、是阿貓阿狗,她也會跟他們談戀愛,然後牽手結婚去。
對她而言,他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只是「芸芸眾生的一個」。
想到此,駱麒極度失落。
他發現,原來他可以被取代、被替換,原來他跟阿貓阿狗、張三李四一樣,沒啥兒了不起。
她甜蜜的笑容,可以為任何人綻放,她的温暖跟掛在天邊的日陽一樣,博愛而無私,不是專讓他一人所獨享。
他粗聲粗氣地説道:「我跟-不一樣,我戀愛是為了高興。」
「……高興?」
「對。」
她掉不停的淚,狠狠折磨了他的心。儘管如此,「結婚」這種承諾,他還是給不起。
他選擇放手。「結婚這玩意兒,打死我都不要!」
然後,他轉身就走,走出她的生活,也走出了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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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結束了。
自從那一天在貝魯特西餐廳外狠狠吵上一架之後,他沒有紳士風度地自行離去,決定就此分道揚鑣,不再相見的命運。
他沒有打電話給海晶,海晶也沒有打電話給他,所謂「無疾而終」,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駱麒,飛機快要起飛了喔!」
他站起來,將相機提包扣在肩上。
二月底,三月初,台灣入春了,時尚之都巴黎也走入繁花盛開的春天,早早訂下的工作行程表顯示,他必須到那裏取景半個月。
半個月啊……回國時,海晶的生日就快到了吧!
他甩甩頭,拿着登機證加入排列的隊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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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結束了。
海晶穿着睡衣,捧着一杯熱可可呆看着窗外。
陶日綺拿着厚重的書籍走了進來。
「大姊。」她擔心地喚道。「大姊!」
海晶像大夢初醒般地回頭。「……嗄?」
「-還在想那個混帳?」
「嗄?沒有啊!」
「沒有?沒有怎麼會是這種失魂落魄的表情?」
海晶回頭看着窗外。
「好吧!我想他。」她呢喃。「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快樂、很快樂,雖然我跟男人相處的經驗很少,但在他面前,我就是可以很自在、很自然地講出我要講的話,做出我想做的事。」
「那結婚呢?」陶日綺嚥了下口水。在夢幻派的大姊面前,她有時會覺得自己現實得可怕。「-不想要結婚了嗎?」
「還是想結,但是,已經沒有以前那種衝動了。」海晶笑得好淒涼。
「沒認識駱麒之前,我念茲在茲,無論如何,都以結婚為先,可是認識他以後,常常會忘記還有一道『三十歲』的關卡在那裏。跟他吵架之後,回頭想想,我甚至覺得不結婚也沒有關係──」
陶日綺本想斥責她怎麼妥協成這樣,後來轉念想想,又問:「那問題在哪裏?」
「他對感情的不信任。我們可以不結婚,當戀人就好,不過他下意識地不相信天長地久的存在,這樣跟他在一起,我永遠都會擔心被驅逐,這才是讓我最神傷的。」
姊妹倆,靜靜地佇立了一會兒。
「我好想做一些瘋狂的事啊……」她輕聲道。
「大姊,-該不會是想要自殺吧?」陶日綺拋掉書,緊張地抓住她的手臂。
「當然不是。」
「那是什麼?」
海晶偏了偏頭,喝掉杯子裏的熱可可。
熱可可雖然加了糖,她卻不覺得甜;熱可可雖然燙,卻温暖不了她的心。
「不知道,我還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