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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宋十一站在超市外4層高的台階上,像登山遠眺似的,舉起目光想確定一下停車場的位置。就在她的臉偏向右邊已經看到停車場牌子上面的字時,她的左臂忽然被一個什麼冰涼的東西鉗住,她剛要轉夠眼睛去看時,她的腳步已經下了4層,站在了超市外的行車道上。

    紫瞳的動作過大也過快,當宋十一分辨出是一個男人將她從台階上拉下來、又分辨出那個男人是她眼中的太保時,她已經像第一次遇到紫瞳那樣,被紫瞳重重地扔上了車。

    宋十一驚魂未定地看着紫瞳,好一陣子沒能窮原竟委。他什麼時候出現的?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裏的?他拽她上車是什麼意思?他是不是專門在那裏等她的?他要帶她去哪兒?他要帶她去做什麼?

    “喂,你要幹什麼?放我下去,不然我報警!”宋十一大叫。

    紫瞳將車猛然停在了馬路中間,只聽得後面一陣陣刺耳的剎車聲。緊接着是“笛笛——”的喇叭聲,縱是坐在密封非常好的車裏,也能感受到外面快要地動山搖了。

    “要不要我給你手機,打電話給110,説——我男朋友帶我去吃飯,所以我報警!”他停頓了一下,也不顧宋十一臉上目瞪口呆的神色,接着説:“這就是我和女朋友交往的方式。我不需要你習慣,因為你沒有其他的選擇。”

    “你對每個女友都這樣嗎?”

    “365個,像一年中的每一天一樣,有相同,也有不同。怎麼,感興趣?下次我和別的女友交往時,會考慮帶上你的。”

    車子終於停下來了。看來紫瞳是這裏的常客,連泊車的小男孩都認識他。十一索性大大方方下了車,隨在他身後向餐廳走去。紫瞳指了指餐廳上面的用竹葉擺出的三個字——“淺情人”説:“你喜歡的啊——什麼什麼‘欲把相思説似誰,淺情人不知。’”

    “我喜歡?”十一張大了嘴巴。這事兒可真神了!莫非他有竊聽器?怎麼連蔣易悄悄告訴她的餐館他都知道?對了,她一下子想起蔣易來。想起蔣易還在等着她。該怎麼辦啊?想給蔣易打個電話,但手頭沒有他的號碼,又不好滿世界去找。這可怎麼辦啊?

    正在她躊躇不決之際,她的胳膊又被紫瞳抓住,踉踉蹌蹌地被他帶到一扇頗似柴扉的門前。門上掛了個小木牌,上書狂草四字——殘香碎黃苑。十一靈光一閃,想起了唐太宗李世民的一首品菊詩。她説:“既然是品菊,少了惲南田的菊花圖自然沒意思,我不願意在這裏。你讓我走。”宋十一心想,就這麼個花花大少還想附庸風雅,用個三言兩語將他説得沒趣,也就放自己走了。

    “哎呀,原來你不僅是個小刁女,還是個小才女呢。怪不得人家都説有才的女孩長得特別醜,我怎麼沒想到呢!像你這麼醜的再沒有一點點才氣,簡直就沒人要了。喂,不是想看惲南田的菊花圖嗎?滿足你這點要求不在話下。進來吧——”説着,紫瞳將柴扉推開,十一向裏一張望,正牆上竟真懸着一幅菊花圖。看圖中淡墨、淺色、濕筆醖出的幽深寂靜、清新高逸的情調,不用近觀就已得知那是惲南田的筆墨。

    “哇!太誇張了吧?這裏竟有——”宋十一不敢相信地跨過門檻,一步躍到了菊花圖前。

    “什麼太誇張啊?見過嗎——這是贗品,一個不怎麼樣的摹本,值得你這樣大呼小叫的!少見多怪!快坐下來吧!”

    宋十一被他説得有些不太相信。可是,她凝神一看,畫中菊花着色是有些豔麗了,沒有300年前的舊色,確像是幅新作。被紫瞳當下説中,十一先前的焰氣一下失了不少,只得乖乖地坐在了菊花石台面椅上。

    這是一個大約有30平米的單間。房間倚西的地上用細碎的鵝卵石鋪了一個寬為50公分的小徑,斜斜地將徑尾甩向放置在靠東南角落的桌椅處,沿小徑錯落有致地舒展開來紫中透墨的“墨荷”、宛如皓月臨水的“西湖柳月”和被人譽為“綠波仙子”的“綠雲”。沿北的正牆上就是那幅臨摹惲南田的菊花圖,背對而坐的就是疏木糙板的柴扉。天花板的一角垂下了一個白色的素紗燈,從裏面向外染着白暈,宛如彎月一樣。人坐其中,一股淡香飄過,像是能把人搖盪起來一樣,真真是個仙境。難怪蔣易説要邀請她到這裏呢,果然是“淺情人不知”的天地。不知道蔣易是不是還在那裏等她。

    “唉,可惜呀,這裏沒有秋千,不然的話,可以藉着月色伴着幽香蕩上幾蕩,也算是在仙境中徜徉了一回。你放我走吧,還有人等我呢!”見紫瞳不説話,宋十一忽然對他有了興趣。幾次見面,她還不知他的身份,所以她問:“能知會我你的姓名嗎……我要知道你是不是——配和我在一起。”

    “這話怎講?”

    十一將胳膊肘支在桌上,佯裝認真地説:“我不喜歡和無名小卒在一起吃飯。”

    “怎麼,現在等你一起吃飯的人很有名嗎?”

    “有名?有名前面你應該再加倆字,是鼎鼎有名!”

    “哦?那我就更不能讓你去了!”

    紫瞳的語氣一下又變回了他慣有的倨傲凌人,好像只有他才是全世界的主宰。他説的話就是聖旨。十一最看不慣的就他這副模樣,有什麼了不起的?長相帥、個高、力氣大、有點錢就這樣目中無人妄自尊大,其實肚子裏就是草包一個。如此一想,十一的臉色開始變得春光明媚。

    “不如這樣吧——”十一將一塊冰糖放進自己的杯中,説:“我們吟詩詠菊,一人一首,如果誰接不上了,誰就算輸。如果你輸了呢,就要告訴我你的名字,然後讓我走,再然後就是以後不要來煩我。如果我輸了話呢——我就在這兒吃飯,這頓飯算是你贏來的,好不好?”

    一番比試下來,宋十一竟然輸了。她對這個結果怎麼也敢相信,瞪大眼睛看着韓紫瞳。

    “要我説什麼?説是比試詠菊的可是你,説是一人一首的也是你,怎麼,終於碰到對手了吧?還不錯,好在你終於聽出門道了。其實,這種詩遍地都是,像白居易的‘霜蓬舊鬢三分白,露菊新花一半黃。惆悵東籬不同醉,陶家明日是重陽。’、李商隱的‘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陶令籬邊色,羅含宅裏香。’、公乘億的‘陶令籬邊菊,秋來色轉佳。翠攢千片葉,金剪一枝花。’、羅隱的‘生處豈容依玉砌,要時還須上金樽。陶公歿後無知己,露滴幽叢見淚痕。’、徐夤的‘籬物早榮還早謝,澗松同德復同心。陶公豈是居貧者,剩有東籬萬朵金。’……不勝枚舉。詠菊一定要有陶翁,就像吟酒一定要講李白是一個道理。記好了,下次出門時可別説我沒教過你。”

    這一次,十一沒再理會紫瞳的揶揄,而是眨巴眨巴眼睛聽得入了神,甚至,而發自內心地點了點頭。先前的不快和傲氣已然不見。

    旋即,紫瞳招呼了侍者,讓他們上菜。菜是早定好的,就在紫瞳打定主意帶十一來的時候,他在超市門口打了電話,定這間房的同時也讓侍者煮上了茶,採好菊花。這是他的規矩,“淺情人”的侍者都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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