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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銘從辦公室抱回昨天老師已經批好的作業,然後朝教室走。剛上到樓梯,走進走廊,窗户外面就刷刷地飄過一大堆白色的塑料袋。
沒有墜下去,卻被風吹到了更高的天上。
其實也不知道它們為什麼會飛得那麼高。沒有翅膀,也沒有羽毛。
僅僅就是因為輕麼?僅僅就是因為沒有重量麼?
於是就可以一直這樣隨風漂泊麼?
春天的風裏卷裹着無數微小的草耔。
它們也像那些輕飄飄的白色塑料袋一樣,被吹向無數未知的地域。
在冷漠的城市裏死亡,在潮濕的荒野裏繁盛。
然後再把時間和空間,染成成千上萬的,無法分辨的綠色。
夢裏曾經有過這樣的畫面,用手撥開茂盛的柔軟高草,下面是一片漆黑的屍骸。
快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預備鈴在走廊盡頭那邊響起來。
冬天難得的日光,照進高大的窗户,在地面上投出巨大的光斑。
塵埃浮動在空氣裏,慢鏡頭一樣地移動成無數渺小的星河。
像是在地理課上看過的幻燈片裏的那些微小的宇宙。
教室裏一團鬧哄哄的聲音。
走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了聚攏在一起的人羣,透過肩膀與肩膀的縫隙,看到的是站在人羣中間的唐小米。依然是那張無辜而美好的面容。
齊銘擠過人羣朝自己的座位走過去,經過唐小米的座位的時候看到了她的那張面目全非的桌子。長短不一的粉筆頭和黏糊糊的白色粉末,都被風乾後的膠水固定在桌面上,有好事的男生用筆去戳,“哦喲,粘得這麼牢啊,這桌子廢掉了。”
“唐小米你得罪誰啦?”有女生投過來同情的眼光。
“我不知道啊……”依然是那樣無辜而美好的口氣和表情,像是最純淨的白色軟花,在清晨的第一道光線裏開得晶瑩剔透。
齊銘轉過頭,把一疊作業本放到講台上,然後坐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第一節課的課本,順手把扭蛋放進書包。他抬起頭看看易遙的座位,依然是在漏風的窗户邊上,空蕩蕩的,像是從來都沒有人坐過一樣。有一束光從窗外數葉的縫隙裏投過來,定定地照着桌面的一小塊區域。
昨晚沒有睡好。或者更精確一點説,是昨晚並沒有睡。
齊銘抬起手揉了揉發紅的眼眶。視線裏的一切被疊上一層透明的虛影。像失了焦的鏡頭。
上課鈴把聚攏在一起的嘈雜人羣驅散開來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坐好。只剩下唐小米依然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仰着一張無辜的臉。
“唐小米,上課了。”班主任推了推眼鏡,提醒着。
“老師,我的桌子……”
班主任轉過身來,在看清楚她一塌糊塗的桌面之後,胸腔明顯大了一圈,“怎麼會這樣?誰做的?”
唐小米搖搖頭。
“昨天是易遙鎖的門”,坐在後面的勞動委員靠在椅背上,轉着手上的自動鉛筆,“問問易遙應該知道嘛,不過……”隨即把頭轉向易遙空着的座位。
像是有蟲子爬進了血管,一寸一寸令人噁心地朝心臟蠕動着。
“易遙沒來上課?”班主任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教室裏寂靜一片。沒有人接話。
只是各種各樣的表情從每個人臉上浮現起來。帶着各自的想法,形象而生動地表達着內心。
“算了,沒有關係,應該也不是誰故意的吧。我下課後自己弄乾淨就可以了。”唐小米抬起手把垂到臉龐的頭髮繞回耳後。
——算了。
——沒有關係。
——應該也不是誰故意的吧。
——我下課後自己弄乾淨就可以了。
每一句話都像是黑暗裏閃着綠光的匕首。刷刷地朝着某一個目標精準地刺過去。
黑暗中瀰漫的血腥味道。甜膩得可以讓人窒息了。
“那老師,我放學後再來弄這個桌子,我先用易遙的桌子可以嗎?”唐小米抬起頭,認真地詢問着,“反正今天她也沒來上課,我先借用一下吧?”
“恩,你先搬過去。”班主任翻開講義,這起小小的事故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末了他依然加了一句,“真是太不像話了。”
有男生自告奮勇地去把易遙的桌子搬了過來,小心地幫唐小米擺好,然後又把那張面目全非的桌子拖到窗户邊上重重地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