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戲無好戲
葛底斯任臨桑城主之後,為感夏侯燁對西夷百姓的善待,想盡千方百計尋來一株巨大的白檀木,雕成十米高的祝融火神,奉於這座普仁廟中,以示對夏侯燁的感戴臣服。
而原奉於父王的西夷高僧,卻也被其勸説,行千里之路,進駐普仁寺,就單此行動,便收服了臨桑城大半底層百姓之心。
不過兩年時光,杜青山以南的廣闊草原,便無人再有雄心反抗中朝統治,只餘流沙月擁着太子哥哥隱在杜青山以北殘喘。
陽光從青瓦一角投射而致,反射了檐角的金鈴,燦如金光映入我的眼內,讓我不由自主地微微側頭避過,轉眼之間,卻瞧清楚他微微回首,垂落的冕冠珠疏之下,目光冷冷,如澆如冰面之上,轉瞬既開。
就在這裏嗎?
所有的一切,便會在這裏終結?
我垂頭看着暗色花紋的巨大青石地面,上邊暗雕的雨曼陀羅妖紅似火,彷彿在暗示災難既將隱隱而來,無人能逃脱遠遁。
“娘娘,請上前行祭禮……”有宮人行致身邊小聲地提醒。
我緩緩抬頭,卻見他幾步之隔立於祝融火神之下,抬頭仰望火神,疏珠從他如石雕般的面頰兩旁垂落,露出如遠山般的眉角,在鍍金火神反射的佛光籠於他的身上,仿使他臉上也鍍上一層薄金,讓他全沒了往日裏常有的陰鬱之氣。
我上前行至他的身邊,依禮儀退居半步站於他的身側,他並未回頭,依舊捧了玉笏而立,卻是輕聲低語:“愛妃,你可知曉,自少時起,朕便祭拜過無數次這等泥菩薩,祖宗訓戒,歷朝往事,無不告之後世之人,對此等泥塑木雕之物,宜弘善以迎之,如若不然,世人便會運氣逢遇,多有災厄疾病之尤,朕雖從不相信此等無稽之談,但百姓相信,民眾相信,朕依此行事,便可事半功倍,能以一方廟宇,一尊泥塑,滅百萬鐵騎雄心,何樂而不為?可朕卻不知曉,這世上,卻有與朕同一想法之人,不過反其道而行之……”
我聽得耳邊有疏珠相擊轉響,他側頭向我望來,微微而笑:“卻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這尊木雕之上打主意,以此來動愚民之心,以動朕的萬里江山……”
我低聲顫抖:“皇上説什麼,臣妾當真不明。”
“你不明?”他冷冷一笑,“如何不明?你們一計不成,便生二計,竟把主意打到了你們自家的主神身上!”
“皇上,臣妾實沒有……”我雙膝顫軟,差點就此跪下,卻被他一把扶住,只聽得他低聲而笑:“愛妃,流沙月佈局這麼久,一為擾亂朕的江山,二則卻是為了你,他想江山美人同享,你卻相不相信,朕會讓他一事不成!”
只覺手指指甲深陷進了掌心,刺痛卻讓我勉強保持鎮定:“皇上,臣妾只是身不由已。”
他手掌一緊,雖隔着層層華服廣袖,卻也將我的手臂握得生痛:“他可使朕的江山狼煙四起,可朕,也可利用這一切,使他無所遁形!”他將握緊的手掌改為輕撫,“何不隨朕看一處好戲?”
第一百二十八木雕之變
奉寺的僧者將燃好的檀香插進台上的染金香爐之中,佛謁之聲緩起,因是祝拜火神,天子彎腰恭身而禮。
我不敢抬頭,垂目之下,只見他前襟織金綬帶垂落雕有團花地板之上,點金織翠的綬帶前端正掃過光潔地板那一片赤紅的彼岸花上……以是因縁地皆厳浄……聽聞彼岸之花,花葉分處忘川河兩端,有花不見葉,葉生不見花,生生世世,花葉兩相錯……只相求,我與他,此生此世,如這彼岸花的花葉一般,有佛相阻,再不相見。
鼻端傳來白檀火神像被香薰煙繞浸燒的隱隱香味,金鳴鼓響之中,我瞧見一抹豔紅從佛像底底部漫延而開,那白檀的香氣卻是越來越濃,轉瞬之間,那豔火便向上漫直金漆火神的小腿,四周圍有驚呼之聲響起:“着火了,着火了……”
到底天子在此,那驚叫之聲不過響了兩聲便嘎然而止,此處寺內的僧人全是西夷而來的高僧,對火神崇佩敬仰深入骨髓,見此奇景,臉上皆露出驚恐詫異之色,嘴唇顫抖,紛紛跌坐於地,行伏地投地大禮,合什禱告。
眼看火舌轉瞬之間便舔上了火神的染金盔甲,卻無人膽敢上前撲滅火焰,僧侶臉上的慌色更甚,禱告之聲更急。
我不由緩緩抬頭,轉臉望向夏侯燁,疏珠垂遮之下,他的臉孔暗明不定,卻露出隱隱殺機,仿有所感一般,疏珠微晃,他似要轉頭,我急忙避開,卻被他鎖定了視線,只覺他眼神如虎狼一般,仿要擇人而噬,嘴角卻有一絲笑意,唇齒微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朕的話,從不落空。
正值此時,殿中卻響起了輕脆的破裂之聲,那地板之上精雕漆染的大片彼岸花忽地暴裂開來,堅實的地板卻如紙製的一般撕開折裂,整個大殿響起如地獄之門打開之聲,襯着已渾身着火的祝融火神,竟使人感覺如有地底魔怪從地下衝突而出。
有宮人侍衞四面聚集圍攏,將我們圍聚在了其中,刀刃出鞘之聲頓起,可夏侯燁卻未動,反極輕地笑了。
那一聲笑,含冰夾雪,使我不由自主地渾身發冷,欲退卻幾步,卻被他攬了入懷,而此時,折斷撕裂之聲忽起,隨着地板向上折斷頂起,塵土飛揚中,有數十名黑衣蒙面之人從地下飛躍而出,手裏的鐵鏈鎖子槍隔空輪揮而至,我聽得清皮肉被割開撕裂之聲,火燃燒着神像,白檀木散發出越來越馥郁有香味,那佛香渾着血腥味在大殿內氤氤而散,卻是靡媚甜膩之極,全沒了往日裏的佛家清正。
圍在我們周圍的侍衞揮刃迎上了那羣刺客,但刺客一波一波地從地底湧出,彷彿無盡無數,隔不了多久,滿殿便是黑衣的刺客,着錦繡蟒服的侍衞卻如淹沒在了潮水之中,我看得清楚,夏侯燁雖備了無數高手,但卻因來的刺客太多,往往幾十名刺客組成陣勢拖住一人,讓那些高手縛手縛腳,人數卻是越來越少。
第一百二十九傾巢而動
“流沙月這一次,定是傾巢出動吧?”忽地,夏侯燁握住了我的手腕,輕聲道,“你們的計劃,籌劃了幾年?想必在你坐上朕迎你入宮的大紅花轎之時,這計劃便已成形?”
我拼卻了全力想甩開他的掌控,第一次迎着他的眼神望去,道:“不錯,我所有的隱忍,在你身上所受的苦處,全都為了這一刻!”我冷冷一笑,“夏侯燁,我們知道,你一向託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會查到半年之內,有大量西夷武士自杜青山而來,潛入了中朝,或許還掌握了他們的人數,所以,你將身邊之人全換,換上武功高強者,以為憑此可一舉成擒,可你是否知曉,本公主嫁入中朝之時,這些人便一批批地潛入了中朝?”
火神像在他身後燃燒,將他頭上的冕冠與疏珠全染成了金色,連他的眼瞳,也彷彿被金漆潤染,如地獄之魔,他卻是裂嘴一笑:“是麼?看來朕真的失策了?”
“夏侯燁,自本公主入中朝後宮,你便嚴密防守,使得本公主身邊無一人可用,更無人能親近,可你是否知道,此計一甘發動,便不需有人內外勾聯,也不用特意保守機密,你便是能知曉,也會中了圈套!”
説話之間,殿內的錦袍衞士卻是越來越少,圍住我們的侍衞被人一層一層地從外圍剝殺,到了未了,只不過剩下林必順帶了幾名侍衞守護而已。
此時,夏侯燁卻是目不轉睛地朝我望着,彷彿第一次認識我一般,卻是問道:“這些刺客的列陣之術,是誰人所教?如不是有此等陣術,憑他們微未武技,怎麼困得住朕的特衞?”
我一怔,幾乎衝口直承,是自己以那本書冊為本畫下的圖形,卻是道:“流將軍天資高絕,西夷有這樣的將軍,必收復河山,重組日不落之國!”
他良久沒有出來,忽地仰聲大笑,頭上冕冠疏珠隨之而動,雖是殺聲震天,我也聽見了珠玉相擊之聲。
“想不到朕倒低估了這個對手。”
此時,有有兩三名黑衣人擁了一名女子從殿角之處轉了出來,我看得清楚,那名女子卻正是榮婷,她被夏侯燁安置於殿外,原是想以她來要脅流沙月的,卻沒曾想被流沙月譴人救出。
我不知道這眾多的刺客之中誰是流沙月,他一向思慮周全,想來不會冒然暴露身份。
榮婷被拉扯着向前走着,邊走邊掙扎,聲音隱約傳來:“你們是誰……為何劫持本妃?”
忽地,有一黑衣人從人羣之間飛躍而起,踩過眾人的頭頂,向榮婷躍了過去,我看得清楚,他的臂彎處綁着一條紅絲帶……這是唯一能證實他身份的東西。
流沙月,我終於再一次見到了他……
可他的眼裏,還是隻有榮婷麼?
我看得清楚,他躍至榮婷的身邊,向她説了幾句什麼,榮婷便停止了掙扎:“月表哥……你來……接我了?”
和着她隱約而喜悦的呼喚,我的耳邊卻是響起了絲絲冷聲:“流大將軍,終出現了?”
這聲音如寒雪跌於冰面,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抬頭而望,卻見夏侯燁嘴角含了絲冷笑,輕聲道:“既出現了,便好辦了。”
他抬起手臂,廣袖飄飛,織金錢在火焰之中反射出點點金光,袖邊處繡就的龍紋彷彿隨之而舞,這一瞬間,他臉上全沒了剛剛的失落,反滿臉皆是篤定。
第一百三十章早已佈網
見我望他,他忽而一笑:“你怎知道,朕未料到此舉?朕別的東西沒有,但忠心於朕的人卻很多。”
隨着他的手勢,外邊傳來了雷鳴一般的腳步震動之聲,從佛堂窗欞之處看得清楚,長戈利刃在陽光之中反射出冰涼的冷意,鎧甲相擊,向這裏包圍了過來。
“早在流大將軍佈置的人潛進地道之前,朕便調了君山守軍秘密進京,在離山潛伏,你們計劃周全,謀盡朕的一舉一動,卻沒想到,朕雖自大,卻從不以身冒險!”
佛殿木窗同時破裂開來,屋頂琉璃瓦飛瀉如雨,錦袍繡春刀的軍士從四面八方衝入,眨眼之間,黑衣與綵衣相混,激鬥如一處。
而此時,卻傳來僧侶激動的呼喊:“鳳凰涅磐,火神重生,天啊,火神重生了……”
我朝那燃燒着的火神望過去,卻見白檀雕成的火神外層已然燒盡,卻露出裏面金光閃耀的金身,在殿內燭火的照耀之下,渾身有如隱有毫光。
“你們把腦筋動在自家的主神之上,可曾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他在我耳邊淡淡地道。
錦袍侍衞與黑衣刺客已戰成膠着狀態,黑衣刺客多為西夷武人,幸有陣勢相助,才能勉強為戰。
我的視線繞場一週,卻是垂頭而嘆:“流將軍籌謀多時,卻還是……”
“你就從不想過自己,如果失敗,會落得什麼下場?”他輕聲道,“卻還未止此……”
我倏地抬起頭來,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卻見榮婷手裏拿了一柄短刃,刃尖滴血,臉上滿是興奮之色……而站在她對面的那黑衣人,卻是手捂胸口,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我忽地明白,榮婷,才是夏侯燁最後的籌碼,他許了她什麼?是妃位,還是後座?還是寵冠後宮?使她連自己的親人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出賣?
“不,流沙月……”我終忍不住喚出聲來,
那黑衣人轉頭向我望來,蒙面巾下雙眼如碧波澄空:“公主……對不起……”
有黑衣人向榮婷殺了過去,她卻早被錦袍侍衞護住退卻,臉上得意之色未褪,遙遙而喚:“皇上,臣妾幸不辱命……”
有侍衞首領揚聲大叫:“賊首伏誅,爾等還不放下武器投降……”
流沙月的屬下,自是沒有投降之人,只是攻擊愈猛愈烈,見流沙月被幾名高手圍住攻擊,身上又添了幾道新傷,身邊的屬下幾乎被屠戮殆盡,屬下更是奮勇殺敵,向他這裏圍攏過來,可如此一來,陣列便有些散亂了,不能抵擋皇宮侍衞的輪番攻擊,西夷武士到底沒有夏侯燁的人武功那麼高,陣列一亂,便如洪潰千里,便讓人有機可乘,眼看殿內黑衫越來越少,錦袍卻漸漸多了起來。
榮婷被護衞護着來到了我們身邊,林必順帶着幾名內侍監已將來攻的西夷武士清理乾淨,我們呆的一角,已經成了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