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他無處不在
我低聲道:“其實,榮婷不説,我也猜得出她説些什麼,不錯,我是跟她提過,我想回家,回草原……可我,再也回不去了。”
聽了我的話,華妃卻是靜默無聲,隔了良久才道:“你説的什麼話,既已嫁來中朝,哪能想回就回的……”我這話原是大逆不道的,可她卻也想不出用什麼樣的言語來斥責我,只道,“別讓人再有機會利用你的無心之言。”
我有些抱歉,知道自己在利用她瞬間的軟弱來達到自己的目地,可這也何嘗不是我心底最深的想法?
西夷碧藍的天空,碧青的草原,自臨桑城破之後,便只是我心裏的一個夢,永遠也不能達到的夢而已。
“想回去麼……”
倏地,低沉的男聲在屋子裏響起,仿如雷雨之前低沉的空氣,夾着滾滾烏雲而來,雖無驚雷炸起,卻已讓人喘不過氣來。
那能觀察四處通道的菱花鏡已讓我用錦布蓋住,因而,夏侯燁的到來,雖是意料之中的事,卻也讓我渾身一顫,臉上有了真實的畏懼之色,跪於地上的膝蓋此時感覺到了冰痛刺骨,不由自主地雙手緊握想要環抱住自己。
他要如何?
我滿腦子想的便是這句,他要如何?
我想起了他鐵鑄般的雙手,可輕易地擰斷我的脖子,巖雕般的雙腿,只微一用力,便會將我壓得動彈不得……
我只見到身前有陰影投下,兩道利光聚於我的身上,卻是長久的一動不動,彷彿要將我身上射上十個八個窟窿,隔了良久,那陰影才移開了,吩咐道:“華妃,你先帶人退下,朕有話單獨和錦妃説。”
華妃卻有些擔憂,低聲道:“皇上,她雖言語有失,倒沒有什麼大錯兒,畢竟她遠自西夷而來……”
夏侯燁似笑非笑:“錦兒倒是很有些人緣,連蓉兒都為她求情?”
每當他言語輕柔之時,卻是連華妃都不敢稍拭其虎鬚的,她只得帶了屋內眾人退下了。
眼見身邊的燈光照出來的一片明亮又被陰影遮擋住了,身上雖着了厚襲錦袍,卻也感覺到了無端端的寒冷,感覺下額被他的手指挑起,帶着薄繭的手使我的下額竟微微有些刺痛。
“張開眼,望着朕!”他語氣之中依舊帶着笑意,聽在我的耳裏,卻如隆冬降雪,冰粒子打在臉上,冷得刺骨。
我緩緩張開眼,望着他,他半彎着腰,面孔離我極近,眼神之中卻沒有想象中的怒意,卻是如深谷幽潭,黑黝黝的,平靜而危險。
“皇上……”我顫抖着嘴唇叫了一聲。
他鬆開我的下額,用手指肚輕撫過我的嘴唇,他的手指帶着微微的温度,有薰染的檀香味道,石雕般的面孔上次受傷的部位經御醫的治療只剩下了一個白印子,可不知為什麼,他的觸摸讓我渾身又起了顫慄,不由自主地想要避開。
第一百一十二章被揭穿
“別怕朕……”忽地,他眼神閃過一絲痛苦,快得如蜻蜓點水,我幾疑我的目光有錯,正怔然間,他卻是鬆開了我,直起身來,冷聲道,“你想回去?回西夷?所以有宮外來人潛入與榮婷暗通消息?所以太廟之中將又起惡兆?你們想擾亂朕的天下……”
“不,皇上,這一切,臣妾怎麼知曉?”我伏於地上,倏倏發抖,卻不是因為別的,只因為,所有的一切當真如我所願發展。
“你們沒有想到,那樣周密的計劃,最終還是被朕所察吧?十日後的太廟祭天大典……你們選了一個好時機,那一日,朝聖萬民皆會前往太廟,朕不該廣發慈心,將西夷的火神也供奉進了太廟,讓你們有了可乘之機,流沙月不錯,手下竟如此多的能人異士,居然在堅硬的岩石山上開出一條通道,直通往太廟大殿,朕可以想象得到,到了祭天那日,異兆又起,此次卻是火神發怒,以你們西夷人對火神的尊崇,再四處以火神的名義懲罰幾個不聽話的,一場反朕的大禍,是不是終被你們挑起?”
“不,皇上,臣妾什麼都不知道,臣妾只是想回家,想回草原……”這是我心中真切的希望,西夷草原那一片碧綠,已成了我永不能達到的夢想,我苦笑,“臣妾如果有此能耐,又怎會被皇上挑中,入得中朝後宮?”
他冷冷地説話那翻話,想是這次是他對我説得最多的一次,説過之後,胸膛竟是起伏不定,目光更是冷利陰寒,聽了我的辯解,卻忽地笑了笑:“不錯,你怎麼知道……有的時侯,朕當真看不清楚你……單憑你這樣的清楚朕為何挑你入宮,朕就應該明白,你並非表面所述……”
我一驚,他又起了疑心了嗎?卻是強自慎定:“皇上,臣妾再愚頓,也在西夷王宮生活了多年,父王對臣民的取捨,或多或少傳進過臣妾的耳內,自古帝王,莫不如此……”
“自古帝王,莫不如此……?你是説,朕和其它人一樣?”
我驚慌伏地磕頭:“臣妾惶恐,胡言亂語而已,皇上,皇上能饒恕臣妾上次的無禮,臣妾便早感皇上恩典,可臣妾……臣妾實在是想家……”
他深吸了一口氣,卻不理我的辯解,道:“你想家,所以,一有機會就想和人逃了出宮?所以,那些潛進宮的人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你?朕可以告訴你,你永遠離不開這中朝皇宮,永遠離不開朕的身邊!”
我伏首於地,低聲顫顫:“臣妾知道,知道……臣妾既是以西夷公主的身份嫁入中朝,便有自己的責任……”
“你要真記得自己的責任便好,十日之後的太廟大典,朕會親自參加,流沙月遠道而來,為朕設下了這異兆之局,朕怎會不好好利用?”
我渾身一顫,卻是不敢抬頭回話。
第一百一十三章他要擊潰我
直至他淡淡地道:“這一次,朕便帶你和榮婷去參加祭天大典,朕倒要看看,那些潛進後宮之人,找不到他們的公主之時,會怎樣擾亂朕的天下!”
此時,我才震驚抬頭:“什麼?不,皇上……臣妾沒有這樣的資格……”
“這可是朕賜與你的莫大榮幸,后妃求都求不來,怎麼,你倒不稀罕?”他笑得冰封霜凍,“還是因為,你們設計好的聲東擊西之計被朕打亂了章法?流沙月自太廟後山挖洞,故意露出行蹤被朕察覺,朕自當應他所求親自祭天,其目地不過為了趁宮中高手盡被調走,無人之際,潛進宮內將你接走,朕倒沒想到,你這位默默無聞的西夷六公主,卻才真正是他的青梅竹馬!”
我只感覺淚水自眼框傾落:“不,皇上,臣妾自入宮以來,從未和他有任何聯繫,您要相信我,皇上。”
“相信你,你要朕怎麼相信你?他遠離自己的軍伍,潛進中朝,所為的,不就是你嗎?演武場蝗禍,城隍廟奇光,西夷降臣之死,你的身份之疑,景州府*,到最終,太廟尚未發生的異兆,朕原以為,他的目地只有一個,便是要擾亂朕的天下,京師的人心,使朕無暇再組軍攻越杜青山,但現在想來,這只是他其中一個目標,另外一個,便是你!他以流言使西夷降臣懷疑你的身份,雖是環環相扣的計謀中其中一個,但何嘗不為了能使你日後能順利地脱身?一個假公主的失蹤,比起真公主來,自然算不了什麼!會使朕的臣民如釋重負,也會使西夷降臣對朕再起疑心,使朕失盡天下人心。”
我只覺眼淚不斷地湧出了眼框,他的面孔變得模糊不清,身上顫抖不止:“皇上,臣妾沒有……您讓臣妾留在宮中,讓華妃跟您去……只有她當配跟您站於祭壇高處……”
“你當真是死不悔改,朕的後宮,當真讓你那麼急於離開?”他恨恨地捏住了我的下額,“就算是那個閹人,你也願意跟他走?”
雙頰被提捏得生疼生疼,內裏的肉硌在牙牀之上,我感覺到了嘴子漸冒出的血腥味兒,卻是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楚他,看清楚他現如今的表情,是不是狠絕,恨極。
他卻是鬆開了我,指尖掠過我的嘴角,看着指端的血跡,眼中又掠過我看不懂的複雜之色,輕聲而冷淡地道:“做好準備,十日之後準備動身,別妄想其它,潛入宮內的人已被朕連根拔起,沒有人會接你出去的……到時侯,太廟會發異兆,不過,這異兆卻是會使萬眾之心歸於朕下……既使有流沙月餘黨想趁勢而為,但有你,有他的表妹榮婷在朕之手,我倒要看看,他會不會顧忌你的性命!”
他從齒縫之中發出冷冷的聲音,如消融之時寒冰相擊,聽得人內心發寒,使我絕望抬頭:“不,皇上……”
“你倒是終於明白了,不錯,朕要趁此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從此,杜青山再無鎮關大將,西夷剩下的半邊疆土,將劃入朕的版圖!説到底,朕倒要感謝你,他定下了這樣的計劃,有你一半的功勞,六公主,你西夷半壁江山既將不保,實為真正的國破家亡,你心底,是不是有些高興呢?這中朝皇宮,最終才是你的家。”
我癱軟於地板之上,臉上俱是絕望之色,只是任由眼淚自眼框而出,靜靜地流着。
第一百一十四章你真以為你能掌控一切
他已下定決心,我從此之後再不得自由之身,所以,他在我面前説了如此多話,我有些不明白,是我的行為使他失卻了往日的鎮定,還是因為他的將計就計眼看得以成功,能使他再擴中朝疆土,興奮之下,才把計劃和盤托出?
淚眼朦朧之中,我看不清他臉上是憤怒,還是興奮,反感覺他説這些話時,表情便凝成了一塊崗巖,平止不動。
我不由在心底打了一個冷顫,以手撐地,勉強撐起了柔軟如綿的身軀,卻想着,接下來,他要怎麼地處罰我?是不是如以往許多的夜晚一般,讓我驚懼至極?
可他説完這些,卻不再望我,轉身向門外走去,我眼中淚水未消,只看見一角明黃色的袍衫在碧玉屏風邊緣擦過,轉瞬便消失不見了。
門外紛亂的腳步聲起,漸行漸遠。
外室的門被合上,有黃銅鎖咔擦上鎖之聲,連枝青銅燈原有幾十根燭火的,被風捲過,卻只剩下了幾根,屋內變得昏暗靜廖。
我這才放下心中那塊巨石,真正放鬆下來,卻感覺渾身之力俱被抽走,竟是一絲兒力氣也沒有,不能站了起身。
又隔了良久,直到院外傳來了四更的梆響,這才緩緩地站起身來,站立良久,感覺麻木的雙腿重有血液緩流,這才走至連枝青銅燈前,拿了銅製長挑將熄了的燭火點上,又走到被錦帕蓋住的菱花鏡旁,揭開錦帕,擺好角度,仔細地察探主通道,見除了內侍巡邏,再無其它人,這才吐了一口氣,癱坐在了榻前。
這一次,他沒有使人封住窗欞,因而,從半開的窗户,我可以看得見一輪清月西斜,與此同時,太陽卻曾透明的白紙之色與月影相輝,只有黎月之前的此時,才能見到日月同輝之景。
生命相替,月沉日升,莫不如此。
夏侯燁,你以為你真能掌控一切?
這一切真如你所想?
緩緩地拭去眼淚流下的淚水,對着那並齊的日月,我不由笑了。
一切,正朝我期望的方向發展。
隔了三日,榮婷便重回到了我的身邊,她被去除所有封號,真成了我身邊的宮婢,她以為她見到了希望,卻發現不過是從那一個冷宮,來到了這一個冷宮而已,臉上的落漠自是不可掩飾。
但她卻不敢再對我有任何不滿,變得沉默而消瘦,只有無人之時,眼裏偶爾發出的一兩道光芒,才看得出她的心依舊未死。
因是一年之中極為隆重的祭天儀式,以前為國師主持,如今改由夏候燁親自操刀,自是隆重了許多,他既帶我前去祭天,一應表面功夫自然做得極好,我雖不得自由,卻是不斷有司制局之人前來為我度量身材,制大典之時所穿冕服,所制頭釵,一應制品,無一要求精工細作,極盡奢華,更有禮儀嬤嬤前來教導大典行上步伐,以求不出絲毫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