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傷未曾傷,能逃去哪
他定下此策,想必已然破釜沉舟,夏侯燁與端木蓉既未傷着,那麼接下來的清洗是免不了的了……他,又能逃去哪裏呢?
我轉眼向夏侯燁與端木蓉望過去,四周圍的宮人奔湧上前,一品宰相嚴之考當既站了出來,下令:“關閉宮門,任何人不得出入,傳御醫……將這些操縱機關之人全都拿下,百戲藝人一個都不許走!”
玉妃早就奔了上前,對夏侯燁噓寒問暖。
我只覺剛剛的輕鬆快意瞬間消散,竟連腳步都邁不開了,那失望的情緒如潮般湧上心頭,為什麼,這樣,他還不能死!
難道,他真受老天的眷顧?
我望着他,依舊淡然若定的臉,臉上依舊帶了淺淺的笑,以左手安撫着嚇得伏於他的懷裏索索發抖的端木蓉,依舊如陽光般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為什麼,他不死!竟連傷都沒有傷着?
我站立於眾人外圍,遠遠地望着他,心中的失望如冬日寒冰刺骨,遍佈了四肢百髓。
他周圍打量了一翻,眼見往我這邊望了過來,我悄悄站起,移動腳步,向廊下避了過去,我已顧不得許多,甚至連引起他的疑心也不願意避諱了,巨大的失望讓我只想獨自呆於一旁。
他的實力,我已看見了,既便身邊無侍衞保護,也傷不了他分毫,如若如此,我要怎麼樣,才能將他困住?
這一刻,我心內極為疲累,甚至想就此閉目而去,如若不是還記着母妃手染鮮血抓住利刃切切地望了我的樣子,我真是想,就樣吧,你沒有辦法了。
不自覺地,我感覺面頰濕成一片,我竟然哭了嗎?
來到宮內,平常日子我是不會哭的,只有他那樣對我之時,巨大的恐懼才會讓我淚流滿面,可在平常日子,既使受了多大的委屈,我也不會哭的,原來,我心中的失望潛於心底,而那種無望卻竟是那麼的深了?
忽地,場中靜了下來,有人腳步嚯嚯地向我走近,我聽得兩聲低喚:“皇上……”
我抬起淚眼,朦朧之中,瞧見他高大的身影向我逼近,身上銀鎧未除,可聽得清鱗鎧相擊之聲,輕脆悦耳,我欲往後退,卻被他加快腳步摟在了懷裏,他低聲道:“錦兒,別傷心,朕這不是沒事嗎?”
他身上冰冷的鎧甲透過了我的衣衫,讓我渾身都涼了起來,他吻了吻我的額角,道:“錦兒,別傷心……”
從他肩膀望過去,我看見玉妃與華妃臉色變幻莫測,我垂下眼來,廣場上的琉璃燈照出的光亮射於他的銀鎧之上,和着我的眼淚,一滴一滴滑下光潔如鏡的銀鎧,浸入金絲相扣的縫隙之中,才淹沒消失不見了。
有步輦被抬了過來,他小心地將我抱起,放上了步輦,輕聲道:“錦兒,朕送蓉兒回宮後,再來看你。”
那麼大的失望竟讓我忽略了他語氣之中的含意,等省起之時,步輦已被抬了起來,向兑宮而去。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間無所謂起來,無論今晚等待我的是什麼,都彷彿已然麻木了。
奶孃見我被步輦抬了回來,迎出來的時候,臉都白了,搖手叫眾人退下,這才悄聲問我:“公主,他又那樣對你了?”
“沒有,奶孃,他哪有空?”
“那你怎麼……?”
“今兒,廣場有事發生,那衝狹機關出了問題……”我苦笑道,“為了防止有人趁隙,他才派人送了我回來,您別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話雖是如此説,卻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見我衣裝整齊,並無不妥,這才放下心來,道,“公主,我放水給您沐浴。”
巨大的希望與失望讓我心神極為疲憊,坐在了案台上的玫瑰椅上,一動都不想動,聽了她的話,才懶懶地道:“奶孃,他今晚上要過來呢。”
“什麼?”奶孃手裏原拿着一把梳子的,聽了我的話,那梳子跌了落地,臉色也白了,她望了我半晌,才道,“老奴給你放水吧。”
“奶孃……”我拉了她的手笑道,“您別擔心我啊,奶孃,他今日恐怕來坐坐就走了,宮裏頭事兒多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是老奴多慮了,多慮了。”她停了停望在我的臉上,“公主的面色不好,洗嗽之過後,老奴再為您塗些脂粉吧。”
第五十二章最隱私時
我自是明白她想的是什麼,她想繼續用那脂粉遮掩我臉上的顏色,讓他不再注意到我。
“奶孃,備熱水吧。”
她這才叫了宮人過來,在屋子裏擺下了香柏浴桶,在內撒下玫瑰花瓣,這才叫人全都出去了。
我此時一向不喜歡有人在旁,奶孃是知道的,所以,她為我關好了房門,告訴我:“公主,老奴在外守着。”
她有些草木皆兵了,會以為夏侯燁會在這個時候闖了進來?
想必她也知道了許多夏侯燁做過的荒唐事兒,‘春波碧草……相對浴紅衣……’。
她不知道,這間屋子能讓我清楚地知道他的行蹤。
我轉過妝台上的菱花鏡,將鏡子對準了牆上龍雲木雕掛畫,當日我要了這幅掛畫之時,曾被華妃笑稱:原來妹妹喜歡的,卻是這等金銀之物。這掛畫上的雲彩全由珠玉鑲嵌,龍騰之處更是有一大塊打磨成六面的透明晶石,牆上的壁燈將光線反射於它上,使它能清楚地反射出屋頂角落之處安放的那面弧形鏡子映出來的整個房間的動靜。
我看清了直對着浴桶的屋樑遮掩之處有一角青色的衣襟,有一根透明細線筆直地對準了浴桶內,上有晶瑩的液體滴落,沒入桶內,無聲無息。
有這麼多人守在殿內殿外,他居然還是無聲無息地潛了進來,看來,此人武功是極高的。
對皇宮,也很熟悉。
我緩緩轉動菱鏡,鏡子終清楚地映出了那人的身影,他趴在屋樑之上,腰間配着藏青綬帶,上繡貂尾,加飾金鐺,如此配飾是宮內品級極高的總管級人物才能有的……原來是他,他並沒有即刻逃出宮去,想來,未讓夏侯燁死,他心裏也不甘心吧?
知道他今晚要來我這裏,準備最後一擊?
我不由心中有些許興奮,也許,我該成全了他,只是不知這浴桶之中放了什麼,不知是使我昏迷還是喪命?
我緩緩地垂頭,接近水面,雖有花香遮掩,但還是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黃葉子氣味,不由在心底一笑,這不過是使人暫時昏迷的普通草藥而已,想來這人從南越而來,在宮內縛束過多,找不到什麼好東西,便用了這普通的東西來行事,我記得晨早送來的糕點有一味是用棒子加了槐花蜜做的,可以暫時緩解其毒,加上毒由肌膚而入,未非由嘴,想來不會中得太深,於是直起腰來,走過去拿了糕點吃下,又行至梳妝枱前,再往樑上望時,那人已不在浴桶之處了,卻避往屋角的樑上。
我暗暗好笑,此人倒是名樑上君子,知道非禮勿視的道理。
他既不望我,那倒好辦了。
我伸手解散頭髮,除了釵環,再站起身來,伸手解開外袍的帶子,將外衫除下,暗暗卻看着菱花鏡內,果然,這人用後腦勺對準了這邊,於是,緩緩走近浴桶,用手掬起桶裏的花瓣,聞了聞,輕聲道:“這花瓣今日怎的聞起來卻不是很好?”
第五十三章被人提起了頭髮
伸手去撈那花瓣之時,卻是一個不留神,整個人翻進了桶內,隱約地,我聽見了兩聲極低微的笑聲,卻顧不得其它,口鼻的水四湧而入,讓我咳嗆了起來,不留神地,就有兩口水進嘴,心叫不妙,原想着穿了衣服入桶的,卻沒有想到,真喝了兩口毒水入嘴了,雖有先前的預防措施,但到底糕點之中含量極少,我的眼神開始有些恍惚,想要從桶內站起,卻不能得,只覺自己的身形向桶內滑去,帶着花瓣的水漸漸地淹沒了我的口鼻。
我要成為第一個死於浴桶之中的人嗎?
這也不錯。
可恍惚之中,我的頭頂卻是一痛,有人拉住了我頭頂的頭髮,一下子將我拉了起來,扯得我的頭皮生疼生疼,倒讓我略清醒了一點,那聶戈站在桶邊,扶住了我的肩膀,用手指在我鼻端試了試,輕聲道:“還好,還有氣,沒見過這麼笨的人……”
他是聶戈?
朦朧之中,我看見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倏地紅了,目光再不敢接觸我,卻將我打橫抱起,欲放於牀上,卻遲疑了一下,將我放在了矮榻之上,卻不動牀上的被子,從牆角的衣箱之中拿了條薄服將我裹了。
我半閉着眼,努力使自己清醒,卻是全身動彈不得,眼看着他拿了塊乾布替我擦着臉上脖子上的水,欲往下擦拭,可眼神卻不敢望我,最終只得罷了,這個人,看起來倒是極為守禮,不比那夏侯燁!
他低聲道:“對不住你了。”
他連人帶被將我抱了起來,團團地打了一個轉,想是想不出將我放在哪裏的好,往牀邊走了兩步,因是拔步牀,牀邊有圍欄攔着,他放不下去,便來到了衣櫃處,打開櫃門,將我放了進去,還細心地在我的頭下枕了一些衣服,使我倚靠在櫃壁之上。
臨關上櫃門時,卻又遲疑了,望了我半晌,忽地蹲下身來,用手撫了撫我的面頰,輕聲道:“你真好看,竟好看過她呢。”
他的臉色又變紅了,雖背對着光,我從半閉的眼簾之中望過去,竟然看清了他的眼眸一閃而逝的藍色,他將面孔漸漸湊近了我,竟然在我臉上吻了一吻,這才將櫃門關上了。
他想幹什麼?
我聽得櫃外傳來隱隱約約的瓶罐相擊的聲音,不由心急如熾,有些昏然的腦倒是漸漸清醒了,手指也能微微地動了,心知是剛剛的預防措施漸漸起了效果,我緩緩地從錦被之中伸了手出去,慢慢地將櫃門推開一條縫,朝櫃門外望了過去,幸而宮裏的東西全是千挑萬選才呈上來的,推開那門之時,竟是一絲兒聲響都聽不見。
我瞧得清楚,他坐在了我的梳妝枱前,解散了自己的頭髮,竟是開始梳妝起來,他的手極為靈巧,手指纖長,拿起梳子梳髻,其技巧居然好過了奶孃的,不一會兒,我便瞧見他極熟練地梳了一個望仙髻,與我頭上的一模一樣,再拿起妝台上的頭釵首飾,一樣一樣地往自己頭上插,如不望他的面孔,從側面看,竟與我的模樣沒有什麼分別……他竟然想假扮我?
我不敢相信。
此時的他,雖滿頭珠翠,可那張男性化的面孔是怎麼都掩蓋不住的,就算蒙上江湖傳説的人皮面具,但他臉頰輪廊寬大,又怎麼能遮擋得了?更何況他的身材只比夏侯燁略小了半個頭,和我相比高出不少,我知但凡江湖易容者,無不是順勢而為的,比如説身高相似的女人便只能找身高相似的來扮,絕不能找一個身材高大的,如若不然,怎麼能做到神形兼備呢?
除非夏侯燁是瞎子,如若不然,怎麼會將他錯認是我?
第五十四章奇事
他梳好頭髮之後,走至架子邊拿起我的衣服,在身上比了比,復又放下,想是知道自己也不可能穿得上,於是又走回了菱花鏡邊,卻是從身上拿出一個扁形盒子,打開了那盒子,從裏面取出一根極長的銀針,對準自己耳後的迎香穴,紮了下去,我驚奇地發現,他臉上的皮膚下竟象有東西上下拱起一般,在他臉上來回伏動,不一會兒,他的面容竟縮小了許多,再從懷裏拿出了張人皮面具,蒙於臉上,那眉眼,竟與我的一模一樣。
看來,這個計劃,他已然籌謀良久了,這樣製作精良的面具,也不知花了他多少的心思,就如廣場佈局精密的鐘鼓齊鳴震斷鐵線之局,以他南越舊人的身份,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才能佈局出來?
我眼睜睜地瞧着他不斷從盒子裏拿出銀針,刺在了腿上,手臂之上,竟使他的腿與手臂都縮短了不少,他原就身形瘦削,待到穿上我的衣服,不過片刻功夫,一個活生生的我便站在了屋子中央。
他站於全身鏡前,打量着自己,將手指撫上自己的脖頸,半褪了衣衫,露出一邊肩頭來,卻有些痴了,手指緩緩滑過自己的肩頭,不知道想些什麼,眼裏又露出了那種藍色,我有些明白,他怕是情緒變換之時,便會露出這樣的神色吧?
他在想些什麼?想着怎麼致夏侯燁於死地嗎?
一想極此,我心中忽地升起了快意,我沒有他這樣的武功,但有了他代勞,卻也省卻了我許多的麻煩。
未曾想,我卻看見他的粉色紗裙裙襬往衣櫃處飄了過來,我一驚,來不及關好櫃門,剛將手放入被內,櫃門便被打開了,他有沒有注意到櫃門的異樣?
我卻來不及思考這個,只覺得包裹着我的錦被一下子被他扯了開來,他滾燙的嘴唇印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聽清了他低低的喘息之聲,這個時候,他和夏侯燁的,竟是那麼的相似……充滿了侵略性,我有些害怕。
他人皮面具貼在了我的下額之上,微涼,如沒有生命之物,讓我心內升起了不安,正想不顧一切地推開他,他卻放開了我,依舊用錦被仔細將我抱好,輕聲道:“對不起,我孟浪了,我怎麼還有資格喜歡……我所喜歡的?”
他輕聲嘆息,夾雜着悲苦與淡淡地絕望,我自是明白的,他能入得宮內,早被淨身,人生最不幸之事,莫過於此,也難怪他會不顧一切地想要反戈一擊了。
櫃門重被關好,我不敢再打開櫃門,只聽見他在房間內踱步,一聲接着一聲,有好幾次,他走近了櫃門,拿手撫在櫃門之上,卻始終沒有再打開。
這個時候,奶孃卻在門外道:“公主,您收拾好了嗎?老奴給你裝扮裝扮吧?”
他低咳了一聲,嗓門居然也變成了我的:“不用了,奶孃,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奶孃在門外沒有走進來,只低聲道:“公主,有老奴在隔壁候着呢,如您實在忍不住了,便叫奶孃吧,奶孃就是拼了這條命……”
他顯是有些愕然,沉默良久才道:“好的。”
奶孃的腳步聲這才越走越遠了。
他終於又打開了櫃門,蹲下了身子,伸手撫上了我的面頰,低聲道:“他怎麼對你的?你這樣的人,他怎麼捨得,如果我能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