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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周小萌晚上睡得早,半夜突然醒過來,才發現周衍照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正坐在角落的沙發裏抽煙。看她醒來翻身,他才把煙給擰了,周小萌很大方將牀讓給他一半。牀窄,他又重,躺上來的時候整張牀似乎都微微往下一沉。他伸出一隻胳膊摟着她,另一隻手一直沒動,大約是肩膀上有傷,於是她主動伸出手抱住他,將臉貼在他的脖子上,頸間脈搏跳動的聲音幾乎清晰可聞,讓她覺得安心。她問:“怎麼又抽煙。”

    “明天晚上咱們就走了。”周衍照像在講一件尋常事。周小萌突然打了個寒噤似的,喃喃的問:“以後都不回來了?”

    “三五年內,還是別回來。”

    “怎麼突然這麼急?”

    “船都安排好了,明天是個機會,據説明天警察都有事要忙,趁這個機會走掉。”

    周小萌沒有説話,只是抬起頭來尋找他的嘴唇,周衍照雖然被她吻着,卻有點心不在焉似的。周小萌停下來,問:“怎麼了?”

    “你媽媽還在殯儀館,你要不要去看看?”

    在黑暗裏,周小萌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不過黑暗可以隱藏很多東西,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喃喃的問:“會不會很危險?”

    “要看怎麼安排……警察也不見得成天盯在殯儀館裏。”周衍照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説:“明天我陪你去吧。”

    “不,我自己去就行了。”

    “姓蔣的那邊還沒死心,還是我陪你去吧。”周衍照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背:“沒事,別怕。”

    周小萌將他抱得很緊,他都覺得有點難受了,於是吻着她的額頭,又説了一遍:“沒事,別怕。”

    在黑暗裏,周小萌的眼睛也是亮的,像是有淚光似的,她的聲音很輕:“哥哥……”

    “嗯?”

    “我喜歡你。”周小萌的聲音就在他的胸前,暖暖的,帶着呼吸的香:“我一直就喜歡你。其實我也鬧不明白,為什麼你做了這麼多混蛋事,我還是喜歡你。”

    周衍照無聲的微笑,他什麼都沒有説。

    周小萌説:“蔣慶誠手裏的東西,要是拿不回來,就毀掉吧。我不在乎,我現在都有點後悔了,應該讓別人都知道,你不是爸爸的兒子,我才是爸爸的女兒。”

    “瞎説。”周衍照安撫似的,箍緊了她:“我是爸爸的兒子,你不是他女兒,所有債是我的,人情是我欠的,有仇的,有怨的,都該衝我來。”

    周小萌再沒有説什麼,只是用嘴唇封住他的嘴。她吻得十分纏綿,周衍照都覺得她幾乎從來沒有這般温柔過,就像是水一樣,要將人溺斃其中。

    夜風這樣温柔,秋月的淡淡光暈隔着窗子映進來,周小萌將頭擱在周衍照的胸口,他已經睡着了,一隻手還握着她的手,將她大半個人環抱在懷中。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兩個人決心逃走的前夜。他半夜翻窗到她的屋子裏來,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就坐在黑暗裏看着她發呆。

    “你怎麼不睡啊!”周小萌嬌嗔:“明天早上的飛機,你不是説要比我更早溜出門,好去機場等我嗎?”

    “我睡不着。”他笑起來,牙齒在淡淡的月色裏一閃,説:“一想到要跟你過一輩子,我就睡不着。”

    “你不睡我可睡了。”周小萌臉紅了,掀起被子矇住頭。其實她也沒睡着,他翻窗進來的時候,她心跳得都快從嘴裏蹦出來了。

    那時候在想什麼呢?他會不會俯身吻一吻自己?又甜蜜又盼望又覺得羞愧……一輩子啊,明天就在一起了,一輩子。那麼他吻一吻自己,也是不要緊的吧?可是最後周衍照還是老老實實,坐在沙發裏,竟然就那樣坐了一夜。

    那一夜的心情她或許永遠也不會忘記,既盼着天亮,可是又盼着天永遠不要亮,那是他們破天荒地獨處一夜,兩個人的眼睛裏都是血絲,可是黎明來的時候,他踏樹而去,最後回首衝她一笑。

    這世上所有人都不會知道,周衍照還有笑得那麼傻,那麼開心的時候,就像全世界所有的寶,都捧到他的面前,他笑得簡直見牙不見眼,那時候周小萌就想,真可惜啊,沒有把他的這個笑容拍下來。等到八十歲的時候拿到兒孫看,也會覺得有趣吧。

    不過她想,還好,來日方長。來日方長,有大把的時間和機會,再逗得他那樣開心的笑,願意讓她拍照。

    那時候他們都不知道,命運會突然迎面痛擊。那時候他們都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原來並不是來日方長,而是朝夕妄想。

    第二天他們兩個人出門很小心,小光都沒有跟着,周衍照穿了件衞衣,又是牛仔褲波板鞋,打扮的跟學生似的。周小萌倒把劉海梳下來了,厚厚的一層遮掉額頭,又化了一臉的大濃妝,周衍照看她寸許長的假睫毛都覺得好笑,説:“非主流?”

    周小萌有些着惱似的,説:“你才非主流!你們全家非主流!”

    周衍照也不惱,反倒笑了:“我全家不就是你全家嗎?”

    外面的街市就像往常一樣熱鬧,因為要開國際展覽,所以街上的人和車都比平常多。大量警力去了展覽館附近,地鐵等人流集中的地方,也加強了安保。他們兩個在公交站等車去郊區,這是這個城市最好的季節。空氣裏有着秋的醇厚與香氣。路旁的水果攤上還在賣涼茶,各種各樣鮮亮的水果擺得整整齊齊,周小萌買了一杯甘蔗汁,插上兩根吸管,兩個人站在街頭喝完,親親熱熱,真的好似一對小情侶。周衍照想起少年時放學,總能看到周小萌嘴饞吃零食,後來他總記得給她帶一份腸粉,現在那家小店,早就已經關張了吧。如果將來有機會,真應該去找一找。

    公交車上人多,周小萌靠窗站着,周衍照就站在她身邊,剎車的時候總會有很多人擠過來,他的胳膊摟着她的肩,替她將人潮擋住。周小萌的頭髮很香,他忍了好久才趁人不注意吻了一吻她的發頂。大約是癢,她抬頭瞥了他一眼。

    換了三趟公交才到殯儀館附近,商店裏賣花圈與金錠,周小萌掏錢買了一束白菊花,周衍照一直覺得她會哭,但大約是葉思容卧病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久到周小萌已經被動的接受了現實,進入殯儀館之後,她神色肅穆,眼圈發紅,但是一直沒有哭。

    葉思容的遺體在6號廳裏,旁邊的5號廳在開追悼會,有不少人。他們裝作是來弔唁的親友,混在人堆裏站了一會兒。周衍照仔細的觀察,覺得沒什麼異樣,於是輕輕的拉了拉周小萌的衣角。

    周小萌跟着他進了6號廳,6號是個小廳,裏面沒有開燈,光線很暗,也只有一具冷凍棺擱在那裏,孤伶伶的。周小萌剛剛把白菊花都放在了5號廳,只留了一支悄悄帶過來。冷凍棺裏的葉思容就像在病牀上一樣,安靜的,沒有聲息的,隔着玻璃罩,沉睡着。

    周小萌趴在棺蓋上,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從很小的時候她朦朧就知道,爸爸不在了,死了,死了就是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後來再有周彬禮,雖然待她很好,但心裏總覺得那到底是不一樣的。這世上離她最近最親密的親人仍舊是媽媽,葉思容出事的時候她嚎啕大哭,到現在周衍照的身上還留着當時她抓出來的傷痕,她當時就像只小豹子一樣,撲過去就咬,咬得他拉都拉不開她。只是幾年過去,傷疤淡去,痛苦卻絲毫沒有減退。她哭得將額頭抵在棺蓋上,全身都在發抖。

    人在最痛苦的時候,其實是發不出任何聲音的。周衍照聽到她手機在震動,可是她伏在棺上,一動不動,只是任由眼淚狂奔。

    他彎腰想要安慰她兩句,又覺得説什麼都不太合適。只是他剛剛一俯身,突然聽到周小萌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他簡直是從她的唇形裏分辨出她説的是:“快走!”

    他怔了一下,幾乎是電光火石的瞬間,突然明白過來。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走!”

    周小萌很順從的被他拉起來,但是太遲了,他們還沒有衝到門口,5號廳和6號廳之間的牆突然爆裂,那是專業的工具爆破才會達到的效果,冒着濃煙的催淚彈滾進來,瞬間讓人覺得呼吸困難。周衍照反應很快,一腳踹開旁邊的窗子,拉着周小萌越窗而出。周小萌被嗆得咳不停,子彈嗖嗖的從身邊掠過,火力太猛,幾乎織成一張無形的彈網,他們重新被逼回了屋子裏。周小萌被燻得什麼都看不見,但聽到周衍照開槍還擊。他身上總是帶着武器,這麼多年來謹小慎微,到底最後派上了用場。周衍照拉起她的衣領捂住她的嘴鼻,周小萌覺得窒息,可是又沒有辦法,緊接着覺得身上一冷,不知道被推進什麼裏,氣味很冷很乾,刺眼的濃煙也沒有了,她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竟然被推進了棺材裏,棺材外四處都是濃煙,什麼都看不到。葉思容就躺在她身邊,冰冷的臉龐熟悉而陌生,周小萌大哭起來,捶打着棺蓋,可是周衍照不知道在上頭壓了什麼重物,她拼命也推不開。

    手機還在震動,她一邊哭一邊接電話,蕭思致的聲音裏透着焦慮:“為什麼不按計劃先出來?”

    “我要跟哥哥一起!”

    “你……”蕭思致大約覺得匪夷所思,一時竟然連話都説不出了。

    周小萌把電話掛斷了,手機拼命的震動,槍聲隔着玻璃罩,響得沉悶而悠遠,她用力捶着棺蓋,一下比一下用力,但那冷凍棺都是有機玻璃,又厚又硬,她捶得手上青了,紫了,流血了,棺蓋還是紋絲不動。周小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開始叫“哥哥!”後來就叫“周衍照!”一遍遍的叫“周衍照!”

    她從來沒有用力的呼喚過,呼喚着這個名字,可是沒有人應她,槍聲漸漸的稀疏下去,只有她自己淒厲的聲音迴盪在棺材裏,她嗓子啞了,再沒有力氣了,只是雙手在棺蓋上亂抓。棺內的空氣十分有限,她折騰了這麼久,氧氣漸漸耗盡,她在緩慢的動作中逐漸昏厥,最後的印象是自己仍舊死死摳着棺蓋,兩隻手上的指甲都摳掉了,指頭上全是血,可是她終於不能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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