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是人敲門
如果不是人敲門,那麼,該不該開門?
如果是鬼敲的門,那麼,他們該不該開門?
客棧外,山上的果啼猿嗚陡止。
只剩下敲門輕響:
篤,篤篤,篤篤篤。
客店內也鴉雀無聲。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該不該開門,應該由誰去開門的好。
開門
大家望向張切切。
然而下令的卻不是張大媽。
而是杜小月。
向看似柔弱膽怯,大聲説話都會嚇着她的杜小月。
如果是鬼,根本用不着敲門,要進來便進來。她説,所以敲門的一定是人。
有道理。
大家打從心裏都認同了她的意見。
可是就算是人敲門,這時候來的會是什麼人?
卻又應該由誰去開門?
無論由誰去開門,都得冒點險,至少,定必首當其衝。
葉告説:我去。何梵説:我來。羅白乃説:當然是我。
葉告自告奮勇,是因為他要逞強。
何梵也自動報名,是因為公子要他留守這兒,小余傷了,老魚中毒,如果葉告上了陣,他再怕,也不該留在後頭。
羅白乃也搶着要去,是因為他看葉告,何梵都自動請纓,他就沒有理由落於人後,這樣,可又會讓人小看了他。
他已下決心不讓任何人小覷。
有時候,讓人看不起,要比捱刀子還難受。
沒料,他的話才出口,葉告與何梵即刻讓路。
讓路給他。
讓路給他去開門。
這兩個小兔崽子!
羅白乃十分悻然。
可是事已至此,他已卸不掉,只好去開門。
喉呀
門開了。
門外果然是人:
一個女人。
羅白乃突然有個發現:
這荒山野店,女性可真多!
就連鬧鬼,至少,目前可以見得着的,還是女鬼!
真是天涯何處無女鬼!
不過,這個女人他卻不認識。
見也沒見過。
這女人不算極美,可是容貌姣好,身材修長,皮膚白皙,雖然已年近徐娘,但依然有一種風流韻態,別有韻味。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也是最吸引人之處,便是這婦人的神態。
她一直像是迷迷茫茫,恍恍惚惚的,好像人猶在迷夢中未醒時。不過,她渾身上下,都沾着泥,且濕碌碌的貼着身子,雖然不及綺夢嫵媚,可是她要比綺夢豐腴,缺一點少女情,卻添上許多女人味。
看了她酥酥的神態韻致,羅白乃的骨頭先是酥了一半,再看這婦人身子輕飄飄的,彷彿是飄浮的勁在門外,臉上半醉半醒,羅白乃的骨頭再輕了另一半,再看見她若隱若現的身體,羅白乃的骨頭全部仿似啃到狗嘴裏去了。
但他仍不失警黨性,問:
你是誰?
對方反問:你是誰?
羅白乃戒備的道:你來這裏幹什麼!?
孰料那婦人也反問道:你在這裏幹什麼!?
吱,居然是一樣的套路。
羅白乃正想找個借日堂而皇之的發作一下,好讓大家看看他羅喝問的神威,卻聽李青青、言寧寧。杜小月一齊叫了起來:
萍姐!
萍姐!?
莫不是
羅白乃一時還未會過神來,言寧寧、李青青,甚至還有張切切都一起掠到門前來,就連杜小月,也半坐起來,被裳已落到腰際。
羅白乃瞥了一眼,心裏一震。
這時候,三妹一起搶了過來。
一個拉住那婦人的手,關切地喚:萍姐,你可把我們給擔心死了。
一個搭着婦人的肩,親切地問:萍姐,這些日子,你到哪兒去了?只張切切看了婦人恍恍惚惚的神情,便問了一句:阿劍,你沒事吧?
阿劍,萍姊原來她就是
羅白乃現在才有了頭緒:來人是誰了!
卻見婦人迷恫的神情可更甚了。
她摸不着頭緒的説:怎麼你們的樣子,變了這許多?阿嬌呢?亞驕呢?小渲呢?小姐呢?這些人是誰?這個大眼小子是幹啥來着?我才遲那麼一點回來,怎麼這兒就變了這麼多!
這婦人的問題一大堆、一大疊的,看來,比他們還多,而且還多上許多。
一時間,大家都回答不過來。
張切切點了點頭,示意大家把這位劍萍請了進來,並且坐下了,她説:我上去一趟。
她當然是要上去通知綺夢:
這兒來了位稀客
失蹤已久的程劍萍,居然回來了!
她原來沒有死,也好像沒受傷,只不過,好像失了憶,至少,也是局部失去了記憶!
2.從棺底到井裏
綺夢自樓上下來,非常輕盈,也帶點匆匆。
那想必是因為興奮之故。
她靨上的絆紅更甚。因為她的膚色清白,吹彈得破,所以更顯得啡色春豔:,可是,也因為她臉上的桃花粉紅,更襯得她肌膚如粉雕上琢的那種白皙。
她一下樓,見着劍萍,呆了一呆,劍萍正在用言寧寧遞上來的毛巾抹揩泥垢和濕處,乍見綺夢,也愣上了一愣。兩人旋即摟抱在一起。
你回來了。綺夢平靜的説,你這麼久沒回來,我們以為你已經出事了。
這麼久?劍萍狐疑地道:我以為我只不過遲你們一陣子
難道,然後她問,我離開已經多久了?
她的樣子就像一個剛剛還魂的人。
她不是向綺夢提出問題。
她也是向大家發問。
可是大夥兒一時都不知怎樣回答是好。
這時候,綺夢雖只説了幾句話,羅白乃卻肯定判斷出兩件事來:
一,她喝過酒來。
二,她哭過。一一至少,是曾飲位過:她臉靨上還有淚痕未乾。
猿嘯依然三兩聲,時遠時近,既沒先前密集,也再未聞呼應。
綺夢發出一聲唱息。
有的女人喝過酒更好看,綺夢無疑就是這種女人:她星眸半掩,絆臉桃腮,吹氣若蘭,孜孜媚媚,香靨深深,花如頰,人如月,整整齊齊忒捻色,亂亂恣恣更添豔。
這兒説來話長,她每次總在紊亂的場面中抓住重點,不如你先告訴我:自從那次同上疑神峯之後,你發生過什麼事?去了哪裏?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回來?
劍萍茫然道:現在?然後苦笑道:我是走那獨木橋的時候,霧很濃,我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看到霧裏有一隻眼睛,十分歹毒,正看着我,我心裏一驚,忽然,腳踝給人扯了一把,立足不住,就往下墜落,心裏還以為:這次是死定了,必死無疑了
綺夢道:我們當時來回在獨木橋。鬼門關那一帶尋覓過你,可是,都杏元痕跡,我們以為你已遭不測了。
劍萍苦笑道:連我也是這樣想。我就這樣墜跌了下去,輕飄飄的,暈眩眩的,也不知跌了多久,墜了多深,只覺一片昏黯
之後,忽然,給一陣叱喝聲驚醒了過來,剛回過魂,就看見一道青色的人影,綠色的手,向我抓了過來,接着,迎面就是一記刀光
刀光?
青下!?
綺夢將信將疑。
何梵忽然想起習玫紅。
葉告摹地想起聶青。
我忽然發現,我人在廟裏,而且,還是躺在一口棺材裏。廟裏?綺夢向上指了一指,仍在疑神峯上的那座廟裏邊?
便是。劍萍也猶有餘悸的説,我也做夢都沒想到,兜了那麼大個圈兒,花了那麼多時間,費了那麼大的氣力,冒了這麼多的險,結果,還是出不去,人還在廟裏。
羅白乃差點沒接了下去:在廟裏還好,現在可是每況愈下,人還在棺材裏哪!
老魚忽然問道:你可看清楚了:青色的人影是誰?拿刀的人又是誰?
劍萍搖首。
老魚悶哼了一聲,也不知他是在忍痛,還是在負氣。他受的傷本來不輕,雖然毒力還是無法攻破他的銅牆鐵壁氣功,可是,在他能完全恢復之前,能少説話就儘量少説話,能保留一口元氣就儘量保住一口元氣。
小余卻間了下去:那麼,那一刀和出手,是不是向你下毒手?
劍萍也搖頭。
不是?
搖頭。
是?
還是搖搖頭。
小余一向反應最快。
快得可以比敵人向他發射的暗器更快,甚至快得可以追回他自己發放的暗器。
但反應快的人往往都缺乏耐心。
他問了三次,劍萍都搖首,他就幾乎失去了耐性。
幸好劍萍已馬上作出解釋:因為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誰,那棺材底層忽然翻跌下去要不然,我只怕也避不了那記青手和那一刀。
綺夢問:那麼,你是怎麼從棺材底下,找到出路回來這兒的?
劍萍有點愣愣的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跌得葷七八素的,然後就一路摸黑着爬爬爬往下斜滑爬了好久,彎彎曲曲、多處轉折,終於,到了一處,半淹着水漬,只剩一個垂直往上的出路,我便一直往上攀爬,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就看見
説到這裏,劍萍又頓住了。
她的眼神仍流露着驚疑與不信。
她看見什麼了?
她到底看見了什麼!?
大家都想知道。
急着想知曉。
這裏。
劍萍終於説話了。
什麼?
大家都聽不懂。
這兒。
綺夢不敢置信地道:你是説你在猛鬼廟的棺材底下,一直往下爬,爬了很久,再鑽了出來,就看要到了
她用手往地上指了指。
是的,劍萍接道:就是這地方:綺夢客棧。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像看到了鬼一樣。
然而這兒真的鬧過鬼,所以,真的看到鬼,也不算是什麼怪事。
你説你爬呀爬的,終於羅白乃發問了,就忽然看到了這間客棧?
是的,劍萍道:我看到客棧的時候,距離只不過幾丈。它就矗立在我面前。
什麼!不通不通!羅白乃抓住小辮子似的叫道,你一路走了過來,之前怎會沒看見!又怎會突然才看見客棧!
我的而且確是摹地看見客棧的,劍萍説,因為,我不是走過來,而是爬出來的
言寧寧、李青青相顧駭然。
綺夢更驚疑不定:你説,你是從
是的,劍萍嘆了一口氣,説:我爬出來之後,才知道,我原來處身的地方,是一口井。
我是從井裏爬出來的。
大家都沒有想到,劍萍冒身出來的地方,便是門前那口井。
誰都不會想到,客棧的這口井,居然是通向疑神峯頂的猛鬼廟!
如果早知道,要進猛鬼廟,還用得着去闖鬼門關,過獨木橋嗎!
3.識情狂
綺夢長嘆了一口氣,稍微整理一下思緒,然後才一字一句的説:你是説,你自從在那一次跟我們同上疑神峯,人猛鬼廟之後,回程時度過獨木橋,就摔了下去,然後一直昏迷,到乍醒時就青手刀光,你翻身落了下來,就一直爬人地底,爬出井口,所以現在就來到這兒
是的。劍萍這次是點頭,然後帶着極大的惶惑,身子也有點抖顫,問:現在到底是什麼日子了?發生了什麼事?猿猴月可有什麼變化嗎?
劍萍,你應該綺夢用手指敲敲雲鬢,迷茫了一下,才毅然道:先做好四件事,我們再好好聊聊,好嗎?
劍萍環視全場,忽然感到恐懼,似有很多話要説,有很多話要問,但都壓了下去,只説:但請夢姐吩咐。
綺夢憐惜的説,第一,你應該先洗個澡;二,應該先吃點東西看來,你已經很久沒做過這兩件事了。
劍萍看着綺夢,眼光有點濕潤潤的,聲音也有點嘎咽:那麼,第三和第四件事呢?
綺夢向言寧寧示意了一下,才答:等你休息好了,吃飽了,你還得詳詳細細告訴我一次,從獨木橋到猛鬼廟,從棺底到井裏的巧妙和轉折。然後,你得要聽我們説一説,你失蹤後這兒發生的事,以及我們將要應付和麪對的變故。
然後綺夢問:阿田呢?
言寧寧答:她上樓去給小月準備沐洗的事。
綺夢皺了皺眉:張大媽呢?
言寧寧回答:她上去找何姊了。
綺夢嗯了一聲,半晌才道:那你去準備一下給劍萍沐洗吧,一定要有温水,可解疲勞。
言寧寧正要答應,劍萍卻道:不。
綺夢奇道:你還有話要説?
劍萍急切的道:我有話急着要向小姐彙報。
綺夢無奈,只好讓步:那你説呀。
劍萍卻着急的道:我是要報告的,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下,但不方便在這兒説。
這的確是個問題。
劍萍可不知道老魚,小余是誰,她甚至也不明白為何有兩個小孩和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在這兒,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綺夢也不知道她要跟自己説的是啥事,加上小余、老魚餘未消,傷勢未愈,她總不好叫他們離開一下以便説話。
所以她點點頭,那你先上來,到我房中,咱們聊聊再説。
羅白乃只覺有點索然無味,跟劍萍央道:咱們也一起聽聽嘛,況且,梁飛鼠也將快趕來,獨孤怕夜這個老怪可早已等不耐煩,不如俟他們到齊之後一併兒撓貼一番,抹月批風得個聊飽兒,豈不更妙!
劍萍卻是看這小子不順眼,沉住聲問:他是誰?我跟夢姐報密,也要你來間!獨孤分明不在,飛鼠既然未到,我正好向夢姊細説原委,要你幾那小猢猻來管砸不成!
羅白乃聽罵也氣,反唇道:我是小猢猻,你是馬泊六,你好不過我,我比你好過。
劍萍氣沉了臉,正待發作,綺夢一手拉住她,搖搖首説:他也是來助拳的,別跟他慪氣,咱們上樓説話去。
劍萍仍兀自不平:這潑賴罵我是馬泊六。
綺夢呻了一句,遂向劍萍婉轉笑道:他這張口要不得,就説你是馬明王又怎地?至多不過是位蠶神。咱上去説底隱去。這當口兒有你及時助陣,我高興得正豔心哪,別給小夥掃了興兒。
説着,挽劍萍上了樓。
看到羅白乃猶忿忿不平的樣子,葉告湊過去細聲説:怎麼?沒你的份,心裏不平是不是?儘管口羅舌沸,費盡心機,還是罵不着真火,聽不到要害!
羅白乃有點煩躁起來:關你屁事!
何梵伸伸舌頭:羅少捕頭可輸不起,這回可發惡了!
羅白乃張眉署眼的説:我要聽,怎會聽不着!
葉告笑道:我説羅少俠,你這就別口強了。
他拍拍羅白乃肩膀,表示同情。
羅白乃虎着臉道:我自有辦法聽到她們説什麼。
何梵吃了一驚:你別去偷聽才好。
羅白乃反問:為什麼不能偷聽!我還要去鋤奸哪!
何梵蹩起了眉心:鋤奸?
你不是想強姦吧!葉告雙眉一揚:你別懼心未了,色心又起,色情狂!
我呸!羅白乃忿忿地道:我才不是色情狂!我是識情狂是當今最懂得感情,愛情這回事的狂人。
狂人?何梵好像理解了,恍然道:不就是瘋子欏!
我睬!羅白乃氣得鼻子都歪了,跟你們講話,九不搭八,菜缺了肉,八輩子扯不到一體兒上!簡直是對牛彈琴,不,對琴彈牛!
葉告沒好氣問:那你剛説什麼好?
除奸!
你連誰是忠的,誰是好的,都沒個準兒,何梵説,卻是怎的鋤奸去?
羅白乃一時為之氣結,道:你們上不上去上去,就可以聽個真分明;窩在這裏,就只有給鐵布衫臭死的份兒。
何梵嘆了一聲,道:我是想去。
想去,那就去啊!羅白乃一把挽住何梵,就要開步走。
他想,只要能拉動何梵,就孤立了葉告,哪怕上樓去聽不着什麼,至少也有個何梵作陪襯,不至於學做大花臉摔斷了腿,下不了台。
其實上樓去能聽出什麼分曉來,他可心裏沒個準兒,再説,他連上去後會不會給人揪下來都沒個把定。
看到何梵還在猶猶豫豫的樣子,他就加把口勁:我認識位俊姑娘,告訴過我一句話:
要做,立刻做去!不做,就算對的,也會錯失;做了,就算沒做對,至少不後悔。
葉告冷笑道:是哪家的俊姑娘,卻跟你説這等傻大姐的話。
羅白乃一説起她,眼睛就發着亮,彷彿打從心裏點着了火光:她?就是小寒山燕温柔温姑娘,她一向以來,做事都想做便做。人只有一生,磋舵歲月,到底悔疚。説起來,這習姑娘倒跟那温女俠有點像,都一樣任性可愛,只不過,温俠女刁蠻了個開頭,但遇了波劫,就變得有時比誰都賢淑,有時又會突然暴躁焦慮,很難捉摸。這習小姐嘛我總覺得
何梵想聽下去:覺得怎樣?
羅白乃支吾了半天,反問了一句:你們又覺得怎樣?
何梵道:什麼怎樣?
羅白乃説:覺得這習姑娘人怎樣?
何梵道:這
葉告忍不住説:我覺得她?真要我來説?
羅白乃催促道:你説嘛,説呀!
葉告正要説,忽然大口一掀,機警地道:話題是你先開的,你先説才對!
羅白乃有點不是味道,只好敷衍道:漂亮,習女俠真是漂亮極了,連她那把刀都漂亮過人的。
叫你説人,你卻説刀!何梵。葉告一齊發出噓聲,道:漂亮是當然的了,還用得着你説!
羅白乃索性耍賴:但我已先説了一件,輪到你們了。
何梵、葉告二人面面相覷,隔了一陣子,還是何梵低聲説:習女俠美是美了,但我總覺得她
羅白乃急問:覺得她怎樣?
何梵沉吟了好一會,才決心把話説出來:我總覺得她有點那個
羅白乃氣跺了兩下腳:哪個?哪一個?要説就一氣説嘛,老是把話説一半會夭壽的!
何梵白了他一眼,考慮清楚了才説:我覺得總是有點狡檜。
羅白乃拍手笑了起來:對!我也總覺得聰明得來有點狡詐!
由於三個小子在樓梯口,又説又笑,現在還譁然拍起手來,跟客棧的愁雲慘霧。如臨大敵的氣氛不協調,於是大家都向他們三人怒目而視。
三人察覺,都禁了聲,收斂了態度。
4.一個奸的美女
羅白乃見惹人注目,便故意跟葉告,何梵胡扯了幾句:弊!
葉告,何梵都嚇了一跳,一起問:什麼事?
羅白乃煞有介事的道:肚餓!
何梵,葉告都舒了一口氣,開始注意他們一舉一動的李青青、言寧寧也呻了一句。
不過,説實在的,大家的確都有些餓了。
羅白乃雖是顧左右而言他,引開別人的注意力,但他説的也是真話:在中午,無情、聶青、習玫紅等上山之前,大家吃了一頓稀飯饅頭,野菜悻悸,但現在已過了兩個多時辰了,天已開始暗下來了。説真的,在山中,大黑得特別快,氣温也降得特別快,連餓也來得特別快,尤其是在這山裏。
何梵就喜歡吃:良心話,我也有點餓了。
葉告眯着一對牛眼,反間道:你説話是不是老喜歡故弄玄虛,有事沒事都弊個不停的?
其實我從來不故弄玄虛,也不班人,我只是説話誇張些罷了。羅白乃認真的為自己澄清説,我以前在鴛鴦蝴蝶派中,跟同門師兄弟姊妹們玩慣了,一旦有一個説一個弊字,其他人就一齊接着喊:肚餓!或者曰:眼困!那麼,就提醒師父,我們餓了,也累了,就別再練功下去,這是一種默契,也是一種抗議。
何梵明白了:我知道了,羅小哥兒不説假話,只是説大話罷了。只是,你有時為什麼會把人説成一包,一隻貓卻説成一罐貓?明明是一刀所來,你就説成八刀砍來,一句:八輩子混不着一塊,你可能便説成十三輩子混不着六塊了都是什麼緣故呢?
羅白乃呆了一呆,搔搔頭皮道:我有跟你們説過這些話嗎?那一定是又發作了!
但他還是誠懇地回答:以前,我跟王小石一起逃亡過一段日子,受到多次追殺。埋伏、狙擊,我一力維護正義,斬惡鋤好,勇挫強敵,捨身救人,終於不幸遭受暗算,雖然總算痊癒,但就不知怎的,有時候,對數字説出口的跟想的總是兩回事,而但凡涉及量詞,例如個。種、根。包、只,匹有時候總會亂了套,所以,像一件狼,一支太陽。
一片君子蘭的情形,常會出現。
真的?何梵噴噴稱奇,可是,你現在倒是語言清晰,一點也沒顛倒、倒錯呀!
我也不是常犯這個,羅白乃苦笑道:我只是在舊傷復發之際,説話才會亂來。
何梵倒真的有些關心,也有點擔心:如果真的是病,或是餘毒未消,還是找個大夫徹底根治的好。
我這病毒也有一樣好,羅白乃倒有點消受不了他的同情,一旦發作起來,有時功力大減,有時卻神功抖發,有如天助而且,算來還是功力加強的多。往往人家打上一招,我就可以打出下一招來,真是天才。只不過,只要這傷又給壓了下去,我又得打回原形:既不亂説話,也不會亂髮功了。
這一陣閒扯,倒是把本來留意他們動靜的李青青、言寧寧等,都不再往他們盯了。
她們自己也在談話。
看來,杜小月。言寧寧,鐵布衫。李青青等人也在密議。
客棧裏,每一個人,都似有些秘密。
本來人人都有秘密,甚至可以説,完全沒有秘密的,恐怕不足以稱為一個完整的人。
可是,這綺夢客棧裏的人,好像秘密特別多,而且還秘密得非常機密。
羅白乃趁大家不注意,悄悄而迅速的對何梵。葉告催促説:
此時不上,還待何時!
你上,何梵搖頭,我不上。
羅白乃對何梵比較有好感,聽他説不上樓去,很是有點失望,遂問:
你怕?
不是怕。何梵認真的澄清,是公子交代下來,要我們無論如何,都得照顧負傷和中毒的餘哥哥和魚叔叔,我們可不能開溜萬一出了事,可怎對得起魚叔和餘哥?更不能辜負公子的一番託付啊!
羅白乃聽了,長嘆了一聲。
葉告譏消的問:怎麼了?又想起你那位好的美女?還是上面那位酒醉的夢中情人?
羅白乃倒答得坦白:都不是。
他好像倒欣賞一向顯得硬邦邦的葉告,對兩位他心儀女子的形容,所以也説了實話:
我是感慨你家公子可真有辦法,讓你們對他死心塌地效勞效命。
何梵聽了,很認真他説,你也用不着感嘆。一個人要人家對他真心,首先就得付出真情。公子對我們真情真義,我們若還有半點虛情假意,那還是人麼!
也是,只有真情能換真意。羅白乃只好説,那你們是不上去的了。
何梵道:除非魚叔、餘哥已痊癒。
羅白乃搖搖頭,心忖:他們不死已經夠命大了!一時三刻,怎好得全!只怕神仙也辦不到。
於是便説:那我就隻身闖龍潭了。
其實他當然不是怕上去。
他親近締夢,惟恐不及。
就連對劍萍,他都有好感。
他本來就喜歡女人。
大凡是漂亮的女人,他都喜歡。
劍萍還算漂亮,她是那種就算往正爭吵着的男人堆裏一站,大家也會立即慈和下來的女人。
但綺夢是那種就算往漂亮女人堆中一坐,大家的眼光都會集中在她身上,像在做一場綺夢不願醒來,不管男的女的也都一樣。
羅白乃當然不例外。
他怕的只是遇鬼。
他是想遇美,可沒意思要撞鬼。
何況,他還想找人一齊背黑鍋。
萬一給綺夢發現了,怪責下來,還有葉告。何梵,好歹也是客,又不是成年人,大概總會留點餘地吧。
他最怕的是締夢發起狠來,會把他逐出客棧。
這幾荒山野嶺,膽影倆蹤,他可不願一人下山真要撞鬼,也寧可聯同一大幹人撞了過去,好像也人氣旺盛些。
何況,他前不捨綺夢,後不捨玫紅。
而且,他最好交朋友。
見色忘義,雖等閒事,但對他而言,他既重色,亦重友,最好財色兼收,利義兼顧。
他可不似葉告。何梵等人,有個貴人照顧,他自別師門,就沒遇過什麼人照顧他,連同門。師父,也多要他來看顧;幸運的遇上個王小石,給他不少稗助,想來不免感傷。不過話説回來,既有人罩着,也得回頭聽命於人。
他少俠羅喝問可是自由自在身哩!
想到這兒,綺夢微醉而醉人的星眸,仿在眼前,豪興頓發,色心大起,拍拍胸膛説:
我這就上去,你們等着我查出真相回來!
何梵汕訕然一笑,過去看顧小余。
葉告只拋下一句:你遇上不測就大叫救命好了,那我們可就能名正言順的撲上來救你了!
羅白乃冷哼一聲,拾級而上,沒走幾步,忽聽上頭有人沉聲喝道:
你到哪兒去?要幹什麼!?
原來是張切切剛好下來,碩大的身軀順着斜陽,罩得羅白乃臉上黯了大半截。
羅白乃本來心中也犯嘀咕,奇怪怎麼張切切去找何文田弄個洗澡水也老半天沒回來,但他此時正要踏上樓去探究竟,倒祈望千萬勿遇上這個瘟神,沒想到這大舌頭的張大媽卻正好在這時候現身,羅白乃不禁大呼倒黴!
人生總是這樣:
要遇的遇不上!
不該碰面的卻全砸在一起了!
5.餘魚不同
羅白乃只好道:我要上樓去。
張切切肥蟲般的大鼻頭兒翁了一下:上樓去幹啥!?
羅白乃道:我上去小解。
張切切道:要小解,到樓下去,廚房後有便所,你留廠幾天,還不知哪兒解嫂麼!
羅白乃道:我撒尿之後,還想歇一歇。
張切切盯了羅白乃一眼,回頭問:樓上有些什麼人?
言寧寧道:綺夢姊還在上邊。
李青青説:萍姊回來了。
張切切動容道:什麼!?她,她回來了?
李青青正要説後果前因,張切切猛叱一聲:站住!
羅白乃只好陡然站住。
他本來上待張切切聽劍萍出沒始未之際,溜上摟去,卻又給張切切發覺,喝停下來。
言寧寧卻問:你怎麼上去那麼久?劍萍也回來一陣了。阿田呢?她還在上面打洗澡水洗浴盆抓活魚不成?
張切切一向粗擴豪邁,此時忽然出現了一種少有的苦惱,一籌莫展的神情: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上面,開水是燒好了,浴盆已盛好了水,還冒着煙,浴中,皂英部備好了,就不見阿田。
李青青變色道:你找過沒有?
找過了,張切切切齒急煞的説,我哪搭兒都找遍了,要不然,哪用得着耗到現在才下來。
找不着?
找不着。
好生生的一個人,卻又無端端的失了蹤,大家不禁都覺得心頭髮寒。
言寧寧腮頰兒變青:莫不是胡嬌的事又重來了張切切點點頭,沉重地道:眼下阿田是失蹤了只望她三星五命,完好渡劫。綺夢姊下來,再向她稟告定奪。
杜小月跟何文田一向交好,忍不住了抽泣起來,張切切説:水是弄好了,隨時可以沐洗可是,我看,這當下還是不要離開大隊的好。
杜小月只識點頭,秀肩一抽一搐的。羅白乃涎着笑臉道:既然如此,何必浪費,那盆水我就捱義氣先用了,謝啦。
説着,又要往上竄。
忽地,張切切捺衣舉步,一步便走了下來,跟羅白乃貼胸而立,一上一下,張切切高羅白乃一個頭,又胖他一個倍數,羅白乃登時短了半截鋭氣,滅了九成志氣,只聽張切切説:
叵奈小子,莫要真討我打你!
張切切本來一向對羅白乃甚為和善,但現在變故頻生,羅白乃又擺明對她不甚尊重,她便對羅白乃沒好臉色。
這下張切切回頭細間劍萍出現的情形,羅白乃平自沒趣,便又過去哄着何梵、葉告,找下台階。
忽覺葉告扯了扯他下襟,悄聲道:怎麼,還上去不?
羅白乃剛給張切切折辱過,以為葉告是諷嘲他,賭氣道:你敢上去,我有不敢的麼!
葉告道:好,我去。
羅白乃大感意外。
這大嘴巴一向對上樓竊聽的行為沒啥興趣,今回恁地熱心,莫不是潑心兒要來砸我的好事,讓我落得給那張大奶子整治!
於是大為不解,只有了提防,説:現在沒意思了,要上,也上不去了。
葉告仍不死心:你怕她塊頭兒大?
羅白乃道:我只怕她血盆大口,一不小心吞了你的頭。
何梵在旁也悄聲道:咱們硬闖不好,咱們不妨行針步線,繞個圈兒再上去。
羅白乃對何梵比較有好感,見他居然也這樣説,詫問:你們剛才不是鐵了心,説好不上去的嗎?怎麼現在又非上不可了?
葉告冷不防的説: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羅白乃本來已生疑竇,現在可更土上加泥,幸何梵比較解事,分辯道:我們剛回來,魚叔就吩咐我們説:那姓羅小子是攫着契機了,你們最好也隨他一併上去瞧個分明,到底此地曹主藏弄個啥。
羅白乃一雙眼亮了一下:薑還是老的辣,就是大眼神捕有眼界兒,知我深意。他還有什麼説法?
何梵倒也老實,似沒聽出羅白乃話裏帶刺,只説:餘小哥説:羅小兄弟剛才説了一句:獨孤怕夜已等得不耐煩即將前來,這句説得煞是妙!劍萍不小心回了一句:獨孤分明不在這句話就很有問題了。劍萍既然昏迷迄今,她失去知覺前獨孤一味明明還是在一道兒的,若她一醒來就從井裏爬出來敲客棧的門,卻又怎知曉白蝙蝠不在此地?
羅白乃呵呵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余也。
葉告見他得意,不情不願的説:老魚要我提醒你,你若要上去看那酒醉的夢中情人,留意那個血浮萍。她如果確是自井中爬上來,何故全身都濕,惟獨頭髮不亂,一點也沒沾濕?
羅白乃啊了一聲,心下佩服,這一樁,他也沒留意到。
不過,他也説你把話套得恰到好處。葉告先用話鎮住了他,才説下去,你剛才説梁雙祿馬上要到,但那血浮萍卻想也不想,看也不看,就知道飛天老鼠必然未至,這裏面只怕大有溪蹺。
這回到羅白乃擔心地問:小余、老魚,果然有見識,但他們不是都傷重中毒深嗎?你們怎能捨他們而去?
何梵實心眼地道:老魚叔剛才告訴我:他們是故意裝得中毒深重,使敵人不加防範,其實,傷勢已漸愈可五六七八,大致無大礙了,他要我們先辦正事要緊。
葉告在旁補充道:老魚,小余,意見多不一致,但向來都極有見地,公子爺也常採納他們的高見。公子常聽餘。魚對事情分析、爭辯,再從中作出抉擇。他常跟我們説:如果小余,老魚意見一致,那未,事情必然十拿九穩,只可惜他們見解多是對立的,如今,餘。
魚所見,居然相同,此事可疑,雖不中亦不遠矣。這一趟,就跟你走了。
羅自乃因老魚,小余一上陣就負重創,先前倒把他們小看了,現聽葉告,何梵這樣説,才知道小余,老魚幾乎把大家都誆住了,不禁問:老魚,小余其實中毒不深,你家公子也心知肚明嗎?
心知肚明?葉告嗤笑一聲,其實就是他一手策劃的。他在為魚叔。餘哥治傷的時候,就偷偷把話吩咐了。
羅白乃倒是納悶:那麼,你們把這內情告訴我知道作甚?
葉告道:無他。餘哥和魚叔剛跟我們説了:別看你愣愣,裝傻七扮瘋人的,但觀察細微。扮豬吃老虎倒有一手,雖然你老哥常老愛踩高蹺上台,好像生怕別人看不到,其實是地上的影子,看得見摸不清。所以上去探察的事,叫我們上去跟你走動一下。
何梵嘆道:怕是怕咱們是三個煤球燉豬腳,到底火候不夠。
羅白乃倒沒想到給兩個成名且經驗老到的捕快一番盛讚,登時有點臉紅氣喘飄飄然,何梵的擔心憂慮他沒聽人腦裏,但小余老魚的讚辭他早已人心人肺,忽然憶起他師父跟他提起一個六扇門裏的一流人物,靈機一動,問:以前在刑部有一位高人,叫做餘展書的
葉告打斷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上去吧。
羅白乃搖頭。
葉告奇道:怎麼,你真不敢去了?
非也。羅白乃道:現在明着上去,一定給張切切攆下來的。
葉告冷笑:我就不相信三個打她不來一個。
羅白乃心忖:這可沒把握!嘴裏卻説:這一開打,誰勝誰負還在其次,問題是:一鬧起來,必打草驚蛇,績夢姑娘下來察看,那就什麼也聽不到了。
何梵有點領會羅白乃的意思了:羅哥兒的意思是:明不如暗?
羅白乃説:自古華山一條路這裏可不是華山,這裏是綺夢客棧!
6.梁家婦女
張切切在聽言寧寧和李青青轉述剛才劍萍出現的事,神情十分嚴肅,好像有很多意見,但欲言又止,所以,對羅白乃跟葉告,何梵高聲談論,很是不耐煩,甚至可以説,有點觸怒了她。
羅白乃正大聲道:我可不像你們。在客棧裏做事的,有綺夢老闆養着,至少,把這兒的活幹好了,就不愁吃,不愁穿,更不愁住了,事實上,大老闆是遠在東北的神槍會大家族,馬幫生意,闊得教人人羨,銀兩從不缺,鼓金更多得盈盤,至於剛來客棧裏辦案的,若不是京里名捕,就是在縣裏掛官,刑部裏計會俸祿,就算清廉不貪財,也決尤貧相。不像少俠羅喝問我,兩袖清風,鎮裏付不起我飽糧,在江湖道上行走,要餬口温飽只好靠自己。
自己靠什麼?
何梵問:靠個啥?
對,葉告也附和問,靠什麼?
我靠我本事,羅白乃大利刺,自大並且自憐地説,我信自己。
葉告心中罵道:廢話!但也沒辦法,只好促使他發揮下去,便沒好氣他説:那你擅長什麼玩意?總不成攔道劫掠過活!
我?打劫羅白乃繪影繪聲的道:可別折了我蝴蝶鴛鴦派的高名清譽!我拿手絕活,可多的是。
何梵的任務也是要玉成他把話説下去,看他老賣關子;只好撐着間:絕活兒又是什麼?可否教與我們,他日萬一公子把我們破教出門,也可討口飯吃!
我的絕活兒可多着呢!羅白乃趾高氣揚的,索性借風駛盡哩了,我會説書。祈柴,還會算計、縫紉,且別看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刺繡、女紅,我無一不精,我唱歌還好聽極了,人家是繞樑三日,我是一開金口,就可繞着良家婦女的耳畔心中,久久不杏,你可別笑話,有一位生長在太平門的梁姓婦女,還為了我的金嗓子,足足痴迷糾纏了我三年零八個月之久哩
説到他的歌喉,正到酣時,只聞噗嗤一笑。
聞聲看去,原來是杜小月。
原來杜小月記起他在沐洗時的歌聲,不禁笑了開來,見人發現,垂下了頭,臉泛紅霞,玉頸一彎抹的曲拗在胸前,分外惹人疼愛。
羅白乃給她這一笑,未免有點訕訕然,忽想起他剛才所見到的一件事,才沒了笑意,好半晌才回到主題兒來:其實,我最大的活兒,是煮飯、炒菜!
他説着説着,可振奮起來:我拿手的是熱火快炒,噴噴噴,可滋味十分!我跑遍大江南北,不知當過多少名樓老店大館子的大師傅,食客們就愛吃我的手藝兒,我這人,可是鴻鴿自在身,不愛耽在一處,故而無論多受歡迎,都待不久長,我這一走哇,那飯店。菜館。
食肆的,頓時門可羅雀,甚至關了店,給拾了鋪了。
聽着聽着,大家倒也真的餓了起來。何梵餓火了的説:你就別提了,我現在也餓得怪慌的。
羅白乃立刻同意,而且還同意極了:我們多少時候沒吃過東西下肚子?剛才還説呢,自從大捕頭上山後我們就沒進過丁點食物了。
葉告這次絕對是非常同意,而且還是衷心同意,於是建議:不如這樣,你説你能煮一手好菜,不如亮亮相給我們瞧瞧。
羅白乃嘿嘿嘿嘿的笑道:好呀就不知廚房還有沒有肉的菜的。
言寧寧也餓了,就説:有,都有一些剩下的。
李青脊也精於廚藝,有意要下廚幫忙,只擔心説:不行,夢姐叫我們守在這兒
想起胡驕在廚房慘死的那一場,李青脊不禁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
羅白乃忙揮手説:這些烹好瑣務,不必勞駕你們了何況,我也怕讓你們偷師,學了我的絕藝兒!但我一個人,又煮又炒又蒸又烘的,只怕忙不過來
何梵道:我來幫你。
葉告即道:我也去。
羅白乃欣然道:好,就你們兩個。
於是,就這麼定下來了。
一個出去打水。
一個人內燒菜。
他們都在等着羅白乃燒菜。
做飯給大家吃。
因為大家都餓了。
反正,大家都不想落單,也不想下廚去,更不想離開大隊:
好像正是大家窩在一起,比較安全,鬼好像也怕人氣旺盛的地方。
一隻鬼能嚇死一個人,但一羣人大概也可以嚇跑一隻鬼吧。
反正,在她們心目中:羅白乃兀那小子,留之無月,棄之可惜,不如正好招他來燒菜煮飯,樂得省事,總勝在這兒搗亂。
惟一讓人有點不解的是:明明剛才三人還相互看不順眼的葉告何梵羅白乃,而今,卻合作無間,有的舀水,有的洗米,有的做飯,倒是積極奮發團結和諧得很,大概到底是小孩子稚兒心,沒真的不解之仇吧!
況且,着實是誰都沒注意到這點。
她們更沒留意到:在外邊汲水的,在園子擷菜的,在廚房生火的,現在全都到了後院,再自後院溜人馬房,從馬房爬上了二樓,正逼近綺夢會客的地方。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也許,還沒那麼快速就到了暗夜。
只不過,暮色來得特別快。
特別突然。
聽説,在猿猴月時期,這兒的氣候變化無常,天有異象。
大一旦黯了下來,日光再也守不住,節節敗退,迅如潮退,隨着陣陣淒厲的猿啼,使古巖關成了一片昏暗世界。
然後月亮冉冉升起。
分外大。
分外圓。
除了青白,這月色竟帶着血光,像一陣紅霧般灑在疑神峯上,讓入覺得似是籠罩了一團妖氛,疑是羣鬼會聚在峯巒間。
羅白乃、葉告,何梵三小俠,就在疑神疑鬼、無聲元息,一步一驚心中自後庭攀爬上了客棧,三人潛近了綺夢的房。
7.酒醉的夢中情人
綺夢的房間,在走廊的盡頭,正向着梯口。那是午字一號房。
儘管開旅館的,房間多是租給旅客住的,但綺夢客棧其實招待的客人並不多,所以,主持客棧的人,各人霸佔了一問房子,綺夢住的,自然就是較寬敞、較舒適,也較有氣派,也能縱控大局的一間。
通常,能在走廊盡處,橫跨連接左右兩間房子的,就是主房,光在氣勢上,也比較夠分量。
羅白乃進來已數日,當然知曉綺夢的住處。
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午夜難眠的時際,他有無數次想鼓起勇氣要爬上樓來,但還是鼓不起勇氣去敲門,有次更給張切切趕下樓來。他住的是樓下子字房一號,就正好在綺夢房間的下面。
雖是同一方位,在內裏設備,房間氣勢,那分別就大多了。
同人不同命。不過,有時寂寞難耐,孤獨難眠之際。羅白乃會想:她和我,會不會同心同意。
(我也是寂寞,你也是寂寞啊。)
(你睡不好,我也睡不着。)
他聽到她有時終宵也仍未就寢,就在樓上,隔了一層木板,在自斟自飲,獨酌獨嘆的聲響。
他聽得很清楚,也很用心,連細微的聲音,換衣的寨牽聲,輕輕的嘆位聲,乃至如位如訴的哼吟,他都不放過。
於是,他很清楚地明白,樓上的女人是一個不快樂的女人。
而且還常常喝酒。
一杯一杯喝不停。
不是大醉。
只微醉。
看來,她還是非常節制的。
她節制好像是為了要保持警醒。
她已是號令這兒一帶的女於,為何要那麼警惕?她連喝酒,都要一個人,自個兒的喝,難道她不信任別的人,不許人跟她共飲同醉?
是她知道有敵來侵,有人同伏,還是預料到會有事發生?
一個孤獨的女人,連求一醉都不可以,那豈不是件痛苦的事?然而,她每晚都在飲酒,豈不是有很多心事?
(只要你叫我,我一定上去。)
(只要你要我喝,我醉死都願意。)
羅白乃想在那些夜裏,想到在上面的她,還在飲酒,心都痛了。
他清楚地聽到,她斟酒的聲音,酒倒進杯子的嘩啦啦聲響,她一仰脖子把酒喝光杯底再重重擱在桌面上的碰響,如此一夜到天光。他甚至聽得出那杯裏的酒有沒有一次幹完,剩下多少,壺裏還有沒有酒,壇裏還剩下多少酒。
(你為什麼要一個人喝悶酒?為何不叫我上來陪你?)
(一個人喝酒,就算不傷身,也一定會傷心的。)
他不忍見她傷心。
不,是不忍聽。
那杯底碰着桌面那一下響,在午夜聽來令人心碎。
獨,只有一隻杯在響。
因為日常見着她,她一向是個有主見、冷做且能叱吒發令的女人,一點也看不出,她竟是飲酒竟宵求一醉的女子。
只有他知道。
因為他留意。
他睡在她下面。
有時他會這樣想:如果沒有了那層板,那層障礙,那層隔閡,他就可以完全看到她了,他就完全可以跟她在一起了,甚或,他就完全可以跟她睡在一起了。
想到這點,他可更輾轉反側,難靜難眠。
他有時候甚至想躍聲而起,一拳打碎天花板一一但打毀了天花又怎樣?難道他羅白乃就可以在牀上恭候綺夢的大駕麼?
他不敢。
他甚至不忍心去破壞這午夜的節目。
聽她不眠。
聽她獨酌。
聽她在斟酒與痛飲之間的心事。
他甚至為此上了痛。
在上疑神峯探猛鬼廟和在古巖關守綺夢客棧之間,他到底還是選了留守,跟對綺夢的感情,不無關係。
這點,恐怕他自己也不是很瞭解。
對他而言,綺夢跟他一同度過許多良宵,可是習玫紅卻不。
她已成了他夜夜酒醉的夢中情人。
儘管,習玫紅跟他有説有笑,還能鬧着打俏,比]起綺夢親切多了。
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不同便是不同。
有一點羅白乃倒是很明白的清楚意識到:他現在明打着旗號暗中潛上去竊聽劍萍和綺夢的對話,其實,他心底裏更關心的是:血浮萍會不會向孫綺夢淬下毒手?他要保護她。
可是,一個卑微的男子,就算有心有意去保護一個高高在上的女人,那是何其不易的事啊。
所以他要尋找理由。
找藉口。
一旦找着了,就自告奮勇,身先士卒。
人常常為了他輕薄無行,浪蕩花心而沒把他的感情瞧在眼裏。
事實上,他熱情如火,他真心如冰,只要綺夢給他回應他就會全然融解。沒有理解他的不專注是因為沒有遇上他值得專一的,而他就算不專一也不代表他不深愛着他值得愛的女人。
有時候,男人的用情不專一其實只是一種對異性不滿足,而不是對愛情與真情。通常是,男人對愛情不專但又長,但女人對愛情卻不久長而專一。
本來各有利弊。但對羅白乃而言,只讓人看到他的弊,所以一向都弊多於利,他也常懷怨寂寞,悲憤不遇。
有時候,他的心事,會化為開玩笑式的插科打渾説了出去,不知是誰聽了,也許是何文田這男子氣大於女人味的女子,或許是言寧寧這殺人要比温柔更甚的女子,抑或是李青青這婉約要比強硬更折煞人的女子,傳了開去,卻讓葉告、何梵這些人,也在口頭上嗤笑了羅白乃幾句。
羅白乃可不以為件。
他想:只要我真情付出的,傻氣一些又有何干?怕什麼讓人笑話。人笑我我也笑他!人笑我痴才是痴。他可不受這一套。結果,他是失戀的多,至於戀愛上的不是少,而是未開始就成結局,或者從頭到尾,對方根本就不知道他付出了真心真意,只以為是一個玩笑。
有時候,開一個對別人看似元傷大雅的玩笑,對他而言,通常是要傷心哭泣一輩子的事啊!
不過,他可不管。
他關心這個人,就去幫這個人。
他既真心愛上了一個人,又何必理會對方愛不愛他?
最重要的,是他愛她,那就夠了。
所以,在他心目中,有好的美麗女子,有酒醉的夢中情人,有乍嗅乍喜都令他乍驚乍狂的救命恩人,那就足矣。
他現在帶葉告,何梵上樓,去一個平時午夜他最想到,卻又沒有勇氣敲門的地方。
只不過,這一次他依然不能敲門。
因為他們要偷窺。
想竊聽。
好像有個什麼聲音,一直呼喚他們上樓,上去、上前去,有什麼東西在等着他們來救援。發掘似的。
奇怪的是,三人心裏,都生起了這種感覺,但都沒有把這特異的感受説出來。
8.房裏沒有人
就算本來不認得綺夢住在哪一間房的葉告和何梵,自後庭欄杆摸了上二樓後,也不認為難以辨認。
因為只有那間盡頭的房間最有氣派。
也只有那間房間點了燈。
暮色來得快而元聲,以致長廊的油燈,都未點亮,只午字房裏晃着燈光,別的房間全都幽黑一片。
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在房裏的人談興正濃,心無旁騖。
葉告看看羅白乃。
羅白乃點頭悄聲道:是這間了。
於是,三人繞道,分頭。掩近午字房的窗根,又悄沒聲息地聚在一起,耳語,打手勢,交換意見。
房裏的燭火在晃動,燈火在暮夜中像在透光的縫隙邊上鋪了一層黃光似的。
裏面有點寨寨牽牽的響,但依稀不像是説話聲。
葉告貼耳在牆上,聽了一會。
何梵急着向他打手勢:
一一一聽到什麼了?
一一一沒有。
葉告回了個手勢。
何梵不信,換了個位置,臨窗邊再細聽。
這回是羅白乃向他打眼色:
(可聽到?)
(聽不到。)
何梵一臉苦惱。
羅白乃搖搖左手,右手指指自己:
讓我來。
聽不着,那就用眼睛看,更直接。
他用食指尖,沾濕了點唾液,才點點的貼着窗紙一壓,破了個小孔,黃光又自孔洞裏溢出來。
羅白乃就單着一隻眼,往裏邊張了張。
結果,他這一張望,嘴巴就張開了,合不攏,眼也貼着孔,轉不過來。
葉告、何梵面面相覷:
他看到什麼門
一為何會如此震驚?
誰知道!
葉告忙去拍拍羅白乃的後肩。
羅白乃不理。震了一震,然後眨了眨眼睛,運足目力再往房裏張望一一彷彿,他不相信自己先前所見的事物。
他耽在那兒,眼睛好像給卡在圓孔裏,神志也仿似給定住了,整個人都像給磁石吸住了。
葉告忍不住輕輕扯了他一扯。
羅白乃動也沒動。
他好像是給鬼迷住了。
葉告跟何梵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立即動手:
硬生生挾走了羅白乃。
只見羅白乃仍目瞪口呆,呆呆的遙看着窗子,以及那個小孔裏透出來的光。
他看到什麼事?
何梵不解。
他也湊了過去,往那洞孔裏探了探。
他要看出個所以然來。
他看了一眼,先是譁了一口,然後臉上出現了一種詭異的神情,再看。
這一看,他也給定住了,像給人重手點了穴道。
他半蹲半立,搗在孔隙前,張大了口,像一尊泥塑。
葉告向他指手畫腳。
他也沒看見。
葉告生怕他也着了人家道兒,一伸手,就把他給扯過一旁去。
何梵的腳彷彿打了針軸在那兒,扯開他,葉告得費一些力氣。
何梵給拉過一旁,也瞪着小眼愣在那兒,神情就跟羅白乃差不多一樣。
葉告心裏犯嘀咕,他就不信這個邪。
他馬上把眼睛湊到指戳的圓洞裏去,看一看孫綺夢和程劍萍到底在耍什麼花樣。
他這一看,卻是:
什麼也沒看到。
沒什麼。
至少,沒什麼特別異樣的。
房裏,桌上,有一埋酒。兩個杯子。一盞燈,還有三碟下酒的涼菜。
燈火微晃着。
古舊的大衣櫥、放下了蚊帳的牀,清亮的梳妝鏡。台上有些胭脂硯台
沒有異樣。
葉告再集中精神,看了一下,發覺有兩件事,倒有點奇怪:
一是地上有個浴盆。
浴盆邊還掛着條毛巾。
毛巾還混碌碌的。
地上還沾着水。還好是水,不是血。
浴盆旁有水漬,當然並不出奇,但奇的是浴盆應在浴室裏,樓上辰字房便是沐洗處,浴盆沐具似不該在此房內出現。
一一也許,綺夢自己忽發奇興,要洗個好澡呢?或者,她把浴盆和沐洗用品搬來這兒,要替她的好手下。久違了的忠心幹部擦背按摩呢?這可也並不出奇。
但更奇詭的是:不是存在的東西,而是不存在房裏的事物。房裏有燈,有酒,有筷著,甚至有木盆、沐中和浴袍,但就是沒有人。沒有人在房裏。
綺夢、劍萍都去了哪裏?
燈在,酒在,著在,餚在,怎麼人卻不在?
這兒曾發生過什麼事?
葉告雖然驚疑,但仍不明白:
光是血浮萍和孫老闆不在房裏,小二和姓羅小子於嗎會這麼震動?
他回頭,只見何梵。羅白乃,仍一個怔怔忡忡的,一個眶毗欲裂地,不禁問道:你們看見什麼了?
何梵抓扼住自己的咽喉,大口氣在喘着,一時説不出話來。
羅白乃卻好一點,反問:難道你自己不會看!
葉告搖首道:我什麼也沒看見。
沒看見?羅白乃將信將疑,你啥也沒發現?
我倒是發現了,葉告據實道:孫老闆和程劍萍,兩個人都不在房裏。
聽了這句話之後,羅白乃才似有些兒定過神來,何梵喘息也沒那麼急劇了。
羅白乃吞了口唾液,問:你説什麼?
葉告心忖:這兩個傢伙敢情都是撞鬼了!真是天涯何處不見鬼,向房間裏張望一下,都會遇見鬼!
當下只再重複了一句:
房裏沒有人。
他補充一句:一個人也沒有。
羅白乃嘴唇翁動了一下,好半晌,才問:就是這樣?
葉告攤攤手:是這樣。
羅白乃轉腳敲釘的再問一句:沒別的?
葉告已很不耐煩:沒有別的。
忽然,羅白乃鼓起勇氣,倏地趨近那個他自己先前戳出來的眼孔,再張了張望。
9.毛髮
這次,他看了好久,好像房裏有一隻駱駝。三隻金錢豹。兩隻翼手龍在互相撕咬搏鬥一樣精彩,令他一時目不轉睛。
葉告沉不住氣,也在孔洞之旁又戳破了一個孔,這次已不必把洞刺得指頭兒般小了,反正,裏面又沒有人在,不怕引起注意。
他也在新戳的洞裏掃視一下:還是沒有人。
卻不知怎的,他也隱隱感覺到有點不對勁,卻不知道在哪兒有問題了。
他把他的疑問變成了一個問題:難道你們看的時候,房裏還有人?
羅白乃終於把視線拉了回來,喃喃地道:如果是人,那就好哩。
葉告一震,道:莫非你們看到的是
羅白乃苦笑道:毛髮!
毛髮!
葉告不明白他説什麼。
毛髮!羅白乃比了比手勢,誇張中帶着惶惑,我看到的是一大堆一大堆。一叢又一叢的毛髮!
葉告吃驚地望着羅白乃,完全不知他在講什麼。
他以為這姓羅的傢伙真的在發神經了。
羅白乃當然不是發了瘋。
他完全明白他自己説的是什麼。
因為他説的完全是真話。
毛髮,是的,真的是毛髮。
剛才,他把眼睛湊到自己戳的小孔裏一張望,第一幕入眼簾的,居然是一個女人,在浴盆裏洗澡。
一個身體很白,胭體的曲線很美,肌膚雪白得甚至有點刺目的女人,正在沖涼。
她側身向着自己,但腿根和頰邊有兩顆血痣,依然分明,十分怵目。
這女人又來了!
羅白乃是見過這女人的。
那時,他剛抵達這荒山,這女人正赤裸身子,蹲在地上磨刀。
不錯,他是見過這女人的!
卻是怎麼這女人竟會在此時此地在這兒洗澡!?
羅白乃又驚又疑,於是眨了一下眼,打算定神再看個清楚。
沒想到,就在這一眨眼間,原先,在木盆裏洗澡的女人已經不見了。
木盆仍在,毛巾在,浴袍尚在,連水漬也在。
裸女卻不見了。
裸女在哪裏?
就在羅白乃這麼轉念的時候,忽然間,他就在窺視的小孔裏,突地看見了一大團黑色髯曲的事物。
這剎那間,羅白乃一時還弄不清楚,眼前看到的是什麼?
接着下來,那事物在移動,那移動非常奇特,是由上至下的蠕動。也就是説,原本是在眼前的,現在緩緩沉下去了,剛才本來在上面的事物,現在卻垂下來了。
如果打個比喻,那就好比是:本來,一個人的腹部是向着窺孔的,現在,他正好彎下身子,或蹲下身去,正好,把肩胸的部位向着偷窺的小孔了。
只不過,在羅白乃眼裏,看到的不是完整的身體,而是很像一團蓬鬆烏黑的毛髮,然後是垂直油亮亮的頭髮,總之,都是毛髮,當然,毛髮之後。之外,都映襯着白皚皚的身子,如綢緞一樣滑膩。
羅白乃終於警醒到:
裸女沒有不見。
而是就貼在窗前,正緩緩的蹲了下來,她本來是腹部貼着窺洞的,現在正要俯身下來把臉湊向羅白乃!
也就是説,現在出現在眼前的,先是陰毛,接着下來,是長髮。
羅白乃還沒來得及看到她的臉儘管她正在徐徐俯下身來,湊上臉來,但他那時已正好給何梵。葉告兩把子扯走了。
他們以為他正入了魔。
他也確是入了魔。
他見着了魔女。
白生生身子,有兩顆顯眼血痣,有着濃黑鬃曲陰毛和長直烏黑長髮的魔女。
居然在房間都有個魔女在洗澡,還有大蓬恥毛。頭髮,真是人生何處無女鬼!
幸好葉告,何梵扯他的後腿。
而且扯得夠快。
要不然,在羅白乃神志完全為之所懾之際,那魔女已非常貼近他的面前,他若再不後撤,真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真是天涯何處無女鬼。
事後,羅白乃心中大叫僥倖。他可沒想到在綺夢房間鑽個小孔,卻踏遍天涯無覓處的一看就看着了她。
看來,這女鬼跟他可真有緣。
幸好,這魔女不只是跟他有緣。
何梵也看到了駭人的異象。
他跟葉告扯開了羅白乃,由葉告看顧着仍在痴痴發呆的羅白乃,他自己趨近眼孔一看
這一看就給他看到了一個他做夢也見不到的情景。
一個人頭。
女人的頭。
(好像還有點面熟。)
(到底是誰?一時卻是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的緣故,倒不是何梵記不起,而是這女人的頭,是倒過來的。
也就是説,女人的頭,是頭頂朝下,嘴額向上,是倒立,不,倒反過來的。
也許,這倒過來的女人頭,五官還算好看,漂亮,不過,一旦如此倒轉過來,眼眉鼻嘴顴頰全都變了形,再漂亮看了也覺詭異。
這還不打緊,那人頭正翻了眼:白的多,黑的只有翻到眼瞼去的那一小半片,在對着窺孔,正瞪着自己。
何梵從未想到自己竟會突然看到這樣一張倒轉的臉,還有這麼一隻翻白的眼。
他正嚇了一大跳,可是又發現兩件更駭怖的事實乙一是這人頭是懸空的。
也即是説,頭頂井沒有抵着地面,而是平空在窺洞裏瞪着自己瞧,所以,倒立是不成立的,因為根本沒有着地,這張人面只是倒過來了。觸着地面的,是散垂到地面的黑髮。
二是血。
那女人的頭還對着他,眼也正死盯着他,但一團血漿,正爬過女人頭的下頰,又越過嘴,再浸染過鼻孔,吸去了部分的鮮血,再流向顴頰,正往眼眶灌去。
這血,正要越過人頭,浸濕黑髮,往下滴落。
再淌下去,這不只是個死人頭,還是個血人頭了。
接下來怎樣,何梵可不曉得了。
因為他已經嚇呆住了。
要不是葉告及時拉開他,只怕後果也不堪設想。
何梵一向膽小。
而且怕鬼。
今回可真給他遇着了。
比起來,葉告看到的,可比何梵,羅白乃的驚嚇程度輕多了。
可是,他們三人所見到的景象,都不一樣。
這使他們想起了一件事。
當日,孫締夢,程劍萍和張切切三人各在猛鬼廟裏看到了不同的景象:骷髏和血肉團以及像是會飛退的古廟。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綺夢。劍萍究竟去了哪裏?
這老愛洗澡的女鬼到底是誰?
這女鬼為什麼老在這裏洗澡?
就在這時候,大地昏黑一片,山外那邊,忽然傳來幾聲猿啼,其聲淒厲無比;接着樓下幾個悶啞的異響,還似是有一個人在遙遠的山峯上大叫了一聲;然後,大門喉啞一聲,像被猛然推開;接着下來,一陣急風,房間裏的燈,一晃而滅。
説實在的,遠處那聲大叫,有點像公子無情的聲音。
客棧長廊,只一片黑暗。
還有一片死寂。
黑夜來了。
真的來了。
黑帶着夜,以全勝姿態登陸;夜和着黑,以全盛姿勢佔領。
夜來了,鬼還會遠嗎?
黑成這樣子,好像已可以聽到死亡的鼾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