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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還硬説我認識他,我可不認識這樣的怪人。

    我走出巷子的時候,才發現阿渡就坐在橋邊。她呆呆地看着我,我問她:“你跑到哪裏去了,我都擔心死了。”

    阿渡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我搖她她也不動。這時候那個顧劍過來,他朝着阿渡輕輕一彈指,只聽“嗤”一聲,阿渡就“呼”地跳起來,一手拔出她那柄金錯刀,另一隻手將我拉到她的身後。

    那個顧劍悠悠地笑着,説道:“三年前我們就交過手,剛剛我一指就卦住了你的穴道。你難道不明白,如果我真的想做什麼,就憑你是絕對攔不住我的麼?”

    阿渡並不説話,只是兇狠地看着他,那架式像是護雛的母雞似的。有一次李承鄞真的把我氣倒了,阿渡也是這樣瞪着他的。

    我沒想到這個顧劍能封住阿渡的穴道,阿渡的身手非常了得,尋常人根本接近不了她,更別提輕易制住她了,這個顧劍武功高得簡直是匪夷所思。我瞠目結舌地瞧着他。

    他卻只是長長嘆了口氣,看着拔刀相向的阿渡。和在阿渡身後探頭探及的我……然後他又瞧了我一眼,終於轉身走了。

    我一直看着他走遠,巷子裏空蕩蕩的,那個怪怪石顧劍終於走得看不見了。我問阿渡:“你不要緊吧?有沒有受傷?”

    阿渡搖了搖頭,做了一個手勢。

    我知道那個手勢的意思,她是問我是不是很難過。

    我為什麼要難過?

    我覺得她莫名其妙,於是大大地朝她翻了個白眼。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帶着阿渡上問月樓去吃飯。

    我們出來街上閒逛的時候,總是在問月樓來吃飯,因為這裏的雙拼鴛鴦炙可好吃了。

    坐下來吃炙肉的時候,賣喝的何伯帶着他的女兒福姐兒也上樓來了。何伯是個瞎子,可是拉得一手好胡琴,每次到問月樓來吃酒,我都要煩福姐兒唱上一曲兒。

    福姐兒早就和我們相熟了,對我和阿渡福了一福,叫我:“梁公子。”

    我客氣地請她唱了兩首曲子,她便喝了一曲《採桑》。

    吃着雙拼鴛鴦炙,温一壺蓮花白酒,再聽着福姐兒唱小曲兒,簡直是人生最美不過的事情。

    肉還在炙子上滋滋作響,阿渡用筷子將肉翻了一個個兒,然後將烤好的肉沾了醬汁,送到我碟中。我吃着烤肉,又喝了一杯蓮花白酒,這時候有一羣人上樓來,他踩着樓板“咚咚”直響,他們鬨然説笑,令人側目。

    我開始跟阿渡瞎扯:“你看那幾個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阿渡不解地望着我。

    我説:“這些人雖然都穿着普通的衣裳,可是每人都穿着粉底薄靴,腰間佩刀,而且幾乎個個手腕上戴着護腕,拇指上綁着鹿皮。這些人既慣穿快靴,又熟悉弓馬,還帶着刀招搖過市……又長成這種油頭粉面的德性,那麼這些傢伙一定是羽林郎。”

    阿渡也不喜歡羽林郎,於是她點了點頭。

    那些羽林郎一坐下來,其中一個人就喚:“喂,唱曲兒的!過來唱個《上坡想郎》!”何伯顫巍巍地向他們賠不是,説道:

    “這位公子點了兩首曲子,剛剛才唱完一首。等這首唱完,我們就過來侍候幾位郎君。”

    那羽林郎用力將桌子一拍:“放屁!什麼唱完不唱完的!快快過來給咱們唱曲兒,不然我一刀劈死你這個老瞎子。”另一個人瞧了我一眼,笑道:“要説俊,還真俊,比那個唱小曲兒的娘子長得還好。喂!兔子爺相公,過來陪咱們喝一盅。”

    我嘆了口氣,今天我本來不想跟人打架,看來是避免不了了。我放下筷子,懶懶地道:“好好一家店,怎麼突然來了一幫不説人話的東西?真教人掃興!”

    那些人一聽大怒,紛紛拍桌:“你罵誰?”

    我衝他們笑了笑:“哦,對不住,原來你們不是東西。”

    起先罵人的那個人最先忍不住,拔劍就朝我們衝過來。阿渡輕輕將桌子一拍,桌上的那些碟啊碗啊都紋絲未動,只有箸筒被震得跳起來。她隨手抽了支筷子,沒等箸筒落回桌面,那人明顯晃的刀尖已經刺到我面前。電光石火的剎那,阿渡將筷子往下一插,只聞一聲慘叫,緊接着“鐺”一聲長劍落在地上,那人的手掌已經被那支筷子生生釘在桌子上,頓時血流如注。那人一邊慘叫一邊伸手去拔筷子,但筷子透過整個手掌釘穿桌面,便如一要長釘一般,如何拔得動分毫。

    那人的同伴本來紛紛拔刀,想要衝上來,阿渡的手就擱在箸筒之上,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那羣人被阿渡的氣勢所懾,竟然不敢上前一步。

    被釘在桌上的那個人還在像殺豬般叫喚着,我嫌他叫得太煩人,於是隨手挾起塊桂花糕塞進他嘴裏,他被噎得翻白眼,終於叫不出聲來。

    我拿着剛挾過桂花糕的筷子,用筷子輕輕拍着自己的掌心,環顧眾人,問道:“現在你們哪個還想跟我喝酒?”

    那羣人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我站起來,朝前走了一步,他們便後退一步,我再走一步,他們便再退一步,一直退到了樓梯邊,其中一個人大叫一聲:“快逃!”嚇得他們所有人一窩鋒全逃下樓去了。

    太不好玩了……我都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們,我可不會像渡一樣拿筷子插人,我只是嚇唬嚇唬他們而已。

    我坐回桌邊繼續吃烤肉,那個手掌被釘在桌上的人還在流血,血腥氣真難聞,我微微皺起眉頭。阿渡懂得我的意思,她把筷子拔出來,然後踢了那人一腳。那人捧着受傷的手掌,連滾帶爬地向樓梯逃去,連他的刀都忘了拿。阿渡用足尖一挑,彈起那刀抓在手中,然後遞給了我。我們那裏的規矩,打架輸了的人是要留下自己的佩刀的,阿渡陪我到上京三年,還是沒忘了故鄉舊俗。

    我看了看刀柄上鏨的銅字,不由得又皺了皺眉。

    阿渡不明白我這次皺眉是什麼意思,我將刀交給阿渡,説道:“還給他吧。”這時候那人已經爬到樓梯口了,阿渡將手一揚,刀“錚”地釘在他身旁的柱子上。那人大叫一聲,連頭都不敢回,就像個繡球似的,骨碌碌直滾下樓梯去了。從問月樓出來,倒是滿地的月色,樹梢頭一彎明月,白胖白胖地透着亮光,像是被誰咬了一口的糯米餅。我吃得太飽,連肚子都脹得好疼,愁眉苦臉地捧着肚子,一步懶似一步跟在阿渡的後頭。照我現在這種蝸牛似的爬法,只怕爬回去天都要亮了。

    可是阿渡非常有耐心,總是走一步,停一步,等我跟上去。我們剛剛走到街頭角處,突然黑暗裏“呼啦啦”湧出一堆人,當先數人都執着明晃晃的刀劍,還有人喝道:“就是他們倆!”

    定睛一看,原來是剛剛那羣羽林郎,此時搬了好些救兵來。

    為什麼每次出來街上亂逛,總是要以打架敗場呢?我覺得自己壓根兒不是一個喜歡尋釁滋事的人啊!

    看着一片黑壓壓的人頭,總有好幾百的樣子,我嘆了口氣。

    阿渡按着腰間的金錯刀,詢問似的看着我。

    我沒告訴阿渡,剛剛那柄刀上鏨着的字,讓我已經沒了打架的興致。既然不打,那就撒丫子——跑唄!

    我和阿渡一路狂奔,打架我們倆絕不敢妄稱天下第一,可是論到逃跑,這上京城裏我們要是自遜第二,估計沒人敢稱第一。

    三年來我們天天在街上逃來逃去,被人追被人攆的經驗委實太豐富了,發足狂奔的時候專揀僻待小巷,鑽進去四通八達,沒幾下就可以甩掉後面的尾巴。

    不過我們這次遇上的這羣羽林郎也當真了得,竟然跟在後頭窮追不捨,追得我和阿渡繞了好大一圈子也沒把他們甩掉……我吃得太飽,被那羣混蛋追了這麼好一陣工夫,都快要吐出來了。阿渡拉着我從小巷穿出來到了一條街上,面前方正有一隊人馬迎面朝我們過來,這些人馬遠遠看上去竟也似是羽林郎。

    不會是那羣混蛋早埋下一支伏兵吧?我扶着膝蓋氣喘吁吁,這下子非打架不可了。

    身後的喧譁聲越來越近,那羣混蛋追上來了。這時迎面這隊人馬所執的火炬燈籠也已經近在眼前,帶頭的人騎着一匹高大的白馬,我突然發現這人我竟然認識,不由得大喜過望:“裴照!裴照!”

    騎在馬上的裴照並沒有看真切,只猜疑地朝我看了兩眼。我又跳起來大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身邊的人提着燈籠上前一步,照清楚了我的臉。

    我看見裴照身子一晃,就從馬上下來了,乾脆利落地朝我行禮:“太……”

    我沒等他説出第二具字,就急着打斷他的話:“太什麼太?後頭有一幫混蛋在追我,快幫我攔住他們!”

    裴照道:“是!”站起來抽出腰間所佩的長劍,沉聲發令,“迎敵!”

    他身後的人一片“刷拉拉”拔刀的聲音,這時候那幫混蛋也已經追過來了,見這邊火炬燈籠一片通明,裴照持劍當先而立,不由得都放緩了腳步。帶頭幾個人還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只不過牙齒在格格輕響:“裴……裴……裴將軍……”

    裴照見是一羣羽林郎,不由得臉色遽變,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裴照是金吾將軍,專司職管羽林郎。這下子那些潑皮可有得苦頭吃,我拉着阿渡,很快樂地趁人不備,溜之大吉。

    我和阿渡是翻牆回去的,阿渡輕功很好,無聲無息,再高的牆她將我輕輕一攜,我們倆就已經上去了。夜深了,四處靜得嚇人。這裏又空又大,總是這樣的安靜。

    我們像兩隻小老鼠,悄悄溜進去。四處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很遠處有幾點飄搖的燈火。地上鋪了很厚的地氈,踩上去綿軟無聲,我摸索着打牀,我那舒服的牀啊……想着它我不由得就打了個呵欠:“真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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