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是趕不到下一個城鎮了,今晚就夜宿這裏吧。」望着幽暗的樹林,君燁宸尋了一處空地,轉身對季小環説道。
「嗯。」季小環低着頭,輕應一聲,「奴婢到附近撿些樹枝好升火。」她低語,眸依然不看他。
今早他們向夏家告別,離去前夏梅將她拉到一旁,對她説了句好好把握,臉上還帶着讓她莫名的笑容。
她不懂夏梅要她把握什麼,更不懂她笑容裏的含意,好端端的,她怎會突然對她説這句話?
轉身,和君燁宸對上眼,她下意識低下頭,不敢面對他。
一切似乎全亂了,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緒,滿腦子皆是那晚兩人的對話,不經意間似乎有東西改變了,而這改變令她措手不及。
一路上,兩人沉默無語,他也反常的不再逗她、恣意挑笑,默然上路,兩人間的氣氛變得沉凝不安。
「不用,我去撿就好,順便找看看附近有沒有野味,-就待在這吧。」君燁宸開口,黑眸一瞬不瞬盯着她。
這纖細的身影看似嬌弱,可隱藏於骨子裏的冷、傲,卻深深引起他的興趣,也是為此,他才使計留她在身邊。
可,原本的心態似乎改變了,見不得她瞳裏的沉-,不喜見她淡然壓抑的神情,所以,他惡意捉弄她,喜見她臉上的冷淡消逝,沉靜的眸子染上生氣,雪顏泛上紅暈,又羞又怒的瞪着他。
他喜歡她這副模樣,原本以為這只是單純的捉弄,目的是為了看到另一面的她,可自何時起,原本的單純變質了,似乎有東西改變了,繞上心頭,他卻捕捉不住,只能任心茫然。
「自己小心。」丟下這句,君燁宸轉身離去,他需要好好想想,理清一切。
看着他離去,季小環輕籲口氣,仰頭望向天際,枝葉密密遮住夜幕,只餘幾許空隙,篩落些許光芒,隱約,密林深處飄來潺潺水聲。
季小環舉起步伐往水聲處走去,此時的她需要冷水讓腦子清醒一番,過多的思緒讓心漸漸煩躁,或許一池清水能讓她再度靜下心。
尋了幾步,撥開垂落眼前的樹枝,一處流泉映入眼簾,飛瀑在月光暈射下透出粼粼銀光,清澈的水面映出天際弦月,隨着秋風吹拂,捲起細細波紋,枯葉飄至水面,隨着波紋輕柔盪漾。
季小環走至湖旁,蹲下身子,水面映出她的臉,平凡如她日日所見,偶爾涼風飛拂,揚起額前髮絲,才展露出其姣美容顏。
容貌是虛,唯有才學為真,孃親死前的話她銘記於心,藏住容貌不引人注目也是為了避免麻煩,美貌是禍不是福,這點她比誰都清楚。
「娘,是環兒隱藏的不夠好嗎?」所以才惹來君燁宸的注目。
在寒府待了十年多,淡然的性子,平凡的容貌,讓她一向不被人注目,尤其身旁服侍的,又是身為京城第一美人的寒絳雪,眾人注目的焦點總是小姐,而她樂於在旁當個影子,不招人,不惹事,平凡的過着日子。
唯一的意外是在花燈夜遇見君燁宸,小姐失蹤,她被迫代嫁,誰知又在想逃婚時遇到君燁宸,變成現在這種局面,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還剩兩個月,真能安然度過嗎?」她低喃,心裏滿是不確定,之前的自信全消失了,水面上映出墨黑的眼瞳,她清楚的看見自己瞳裏的不安。
季小環抽了口氣,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這是她嗎?小臉上充滿茫然,瞳裏盡是慌亂,她以往的淡然自如到哪去了?
閉上眼,她將臉埋進水裏,想借着冰冷的湖水洗淨滿腦的煩躁,可呼吸快沒了,心裏的煩躁卻更深了。
抬起頭,她喘着氣,水珠順着髮絲流落,沾了她滿面,臉上的茫然依舊,瞳裏的慌亂不變,天,怎麼會這樣?
「娘,-説環兒該怎麼辦?」尋不回以往的淡然,這代表什麼?
斂下眸,季小環不敢再深思,就怕那答案不是自己能接受的。
突地,身後傳來細微聲響,以為是君燁宸,她起身轉頭,卻與一雙血色雙瞳對上──
「啊──」季小環抽口涼氣,立即往後退,卻忘了後頭即是水潭,一腳踩空,整個人跌入水裏。
她低呼一聲,吃了好幾口水,咳着冒出水面,卻不敢大意的看着面前的……蛇。
通體赤紅,就連眼睛也是紅的,長約三尺上,吐着蛇信,隱約傳來難聞的腥味,那血紅雙瞳緊盯着她,似把她當成獵物,準備下一刻吃入腹。
天,有紅色的蛇嗎?而且還這麼巨大,可那模樣卻不容她懷疑。季小環退着身子,再怎麼不怕死,遇到這種情形也很難不驚懼。
對了,雄黃!
她將手探到腰帶上,卻赫然想起,身上的雄黃早全用在那夜的採花賊身上了。
咬着唇,額上冒着冷汗,季小環顫着身子,緊張的看着巨蛇。
嘶嘶──赤蛇吐着蛇信,看着獵物緩緩滑動,在草地上蠕出痕跡,巨大的身子毫不影響-的速度,滑入水面,行動更為敏捷。
季小環喘着氣,不停往後退,卻不意踩到石上青苔,腳一滑,整個人踉蹌的往後再次跌進水裏,又吞了好幾口水,而赤蛇也趁此迅速遊向她,張開血盆大口。
「啊──」
******bbs.fmx.cn***
君燁宸撿了些樹枝,抓了幾隻野兔,腦中的思緒亦不停飛轉着,愈想愈弄不清,思緒也就更為混亂。
為了季小環的話,他竟跑去跟夏梅道歉,這舉動奇異到連他都搞不懂自己為何這樣做。
「難道到了最後,輸的人會是我嗎?」他問着自己,卻得不到答案。
君燁宸笑着搖頭,他還是第一次有這種心情,煩躁混亂,弄不清一切,而這全拜季小環所賜。
只剩兩個月,到那時,自己真會捨得放她離開?
「環兒啊!-説我該拿-怎麼辦呢?」君燁宸低嘆,走回空地,卻發現無季小環的人影。
「環兒?」放下樹枝和野兔,君燁宸環視四周,劍眉攏起。
他知道環兒不會趁機逃跑,幾日的相處,他明白她是個守信的人。
「是到哪去了?」他不是告訴她別亂跑嗎?深山裏,隱藏的危險比何處都多。
倏地,前方隱約傳來尖呼。
是環兒!?
足尖輕點,君燁宸迅速施展輕功飛身過去,一飛至水潭,立即看到令他心驚的畫面。
「環兒!」他驚吼,迅捷的從扇中射出銀芒,往赤蛇射去,白影也迅速一閃,瞬間來到季小環身旁。
赤蛇有靈性的察覺到飛來的銀針,身軀靈敏的一轉,蛇尾揮向銀針,答答答,銀針全數射入樹裏。
君燁宸也趁機抱住季小環,身影一閃;待血瞳看向岸邊,只見兩道身影立於河岸。
「君、君燁宸。」季小環擰起眉,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身子發軟,蒼白的臉上隱隱泛青。
君燁宸趕緊自懷裏拿出一顆紅色藥丸,「吃下去,閉氣,那蛇吐出的氣有毒。」還好她只是中到輕微的毒氣,並不礙事。
他轉頭看向赤蛇,眉擰得更緊。
「百毒赤煉。」君燁宸低語,看那身形,想必活百年以上了。
「那是什麼?」聽見他的低語,季小環抬起頭看向他,臉上的青色已退,可臉色卻仍然蒼白。
「蛇王,所有蛇中以赤煉蛇最毒,而百毒赤煉則是其王。」君燁宸低頭解釋,「-還好嗎?」他舉起衣袖拭去她額上的水珠。
「我沒事。」季小環搖頭,不習慣他温柔的舉動,卻又捨不得避開,「那怎麼辦?」
她看向赤蛇,只見赤蛇也看向他們,蛇信輕吞,似在伺機而動。
「放心,有我在。」君燁宸抱起她,足尖輕點,躍至樹上,將她放到粗大的樹枝上,「-就留在這,別亂動,跌下去可不是好玩的。」他笑點她的鼻。
「你……」季小環捉住他的衣服,眸裏有着不安。
「放心,我會保護。」君燁宸笑着,伸手撫去她眉間的皺褶,「別皺眉。」他低語。
「你,小心。」咬着唇,她吐出這句話。
「嗯。」輕點她的唇,安穩住她的身子,君燁宸轉身迅速飛向百毒赤煉,摺扇翻轉,再次射發出銀針。
季小環這次沒有閃避他親暱的舉動,-着唇,專心注視着戰況,就怕他一不小心受了傷。
赤蛇閃過銀針,蛇尾拍向敵人,君燁宸一閃,右掌凝聚內力,正想打向赤煉時,誰知赤煉卻身形一轉,蛇頭轉向他,張開大口,噴出濃厚腥味,他趕忙閉氣,身影一閃,摺扇一揮,銀針迅猛的射向赤蛇,趁赤蛇閃躲時,再翻轉扇子,銀針再出,神準的射中赤煉。
「嘶!」被射中銀針的赤煉憤怒狂吼,蛇尾拍向水面,濺起水浪,蛇影更趁着水浪噴向君燁宸時撞擊過去,想趁機擊倒他。
君燁宸衣袖一揮,使出內勁運向濺來的水浪,隱藏着內力的水浪反擊向赤煉,痛得赤煉倒向水面,激起浪花。
君燁宸-起眸,骨扇輕轉,自扇柄探出刀刃,身影飛向赤煉,想趁勝追擊,一把將赤蛇的頭斬落,誰知赤煉竟以蛇尾激出水浪濺向他,接着靈敏的蛇軀一轉,迅猛的攻向季小環。
「環兒小心!」君燁宸驚吼,沒想到這蛇王竟如此狡黠。
他迅速飛向赤蛇,刀刃配着內力斬落,斷了赤煉一半的身軀,赤蛇痛鳴,蛇軀卻不落,反而更發狠的衝向季小環,張開大口,欲一口吞下她。
季小環閉上眼,等待死亡到來,誰知卻被攬進一個懷抱裏,熟悉的温暖包圍住她,她睜開眼──
「君、君燁宸?」不知何時,他竟已在她面前。
「-沒事吧?」君燁宸悶着聲音,低嘎問道。
「沒,我……啊──」季小環-着嘴,看着他肩上的蛇頭,蛇牙緊緊陷入肩頭,汩汩血液冒出,分不清是蛇的抑或他的,只知那血染紅他雪白的衣。
「你……」她哽咽着,淚水滑落,只能哭望着他,顫抖着手來到他肩上,想將蛇頭拔起。
「別碰!」君燁宸低喝,俊龐蒼白,「蛇的血有毒,-別碰到。」他放開她,低頭審視,「-沒被血噴到吧?」
「沒沒。」季小環搖頭,「受傷的是你,不是我!」為什麼?為什麼他不顧自己卻只顧着她,受傷的人是他呀!
「放心,沒事的。」君燁宸扯出笑容。
方才,當一半的蛇身衝向她時,他使出輕功迅捷的來到她面前,揮刀斬落蛇頭,卻仍止不住衝力,只得護住她讓蛇咬住自己,所幸赤煉早已因受傷而減低力道,更被他斬斷蛇頭,不然他的肩膀早被-撕斷了。
他伸手用力扳開赤煉的嘴,額上冒出冷汗,季小環看不過想伸手,「別碰,-會中毒。」他出聲制止她的舉動。
「可是……」季小環咬住下唇,見蛇牙抽出他的肩,她的心狠狠抽了下,頭一次覺得自己這麼沒用,幫不上任何忙,只能無助落淚。
君燁宸緊咬着牙,拔出蛇牙,讓蛇頭掉落地,伸手點住胸前幾處穴道,讓身上的血不再冒出。
他自懷裏拿出藥丸吞下,再撕下沒染上蛇血的下-,包住季小環。
「小心別碰到我身上的血。」他低聲吩咐,抱着她輕飄落地,一踩到地,他腿一軟,整個身子滑落地上。
「君燁宸!」季小環驚喊,那蒼白無血的神色好像……好像娘去世之前的臉色。
「別、別碰。」君燁宸咬着牙,低喊着,「放心,我沒事,-包袱拿過來,裏面有乾淨的衣服和一些藥丸。」他打着顫。
不愧是蛇王,即使他事先吃了解毒丸,卻仍止不住毒性蔓延。
「好好,你等等。」季小環趕忙點頭,起身跑向先前的空地。
君燁宸伸手抵着地,用力撐住身子,感到身體漸漸灼熱,像是有火在燒般,他深吸口氣,看向前面的水潭,慢慢起身走到潭邊,脱下身上染血的衣物,進入冰涼的水中,伸手解開方才點住的穴道,閤眼疑心,慢慢運起功,欲逼出體內的毒氣。
「君──」季小環拿着包袱跑回來,本想喊他的名字,但見他在運功,趕忙住嘴,就怕擾了他。
抱着包袱,季小環慢慢走向水潭,他肩上的傷血肉模糊,想是用力把蛇牙拔起的關係,臉上的神色由黑轉青再轉紅,她緊張的咬着唇,就怕他逼不出毒,那麼他就會……
季小環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淚珠子在眼中滾着。
都是她的錯,要是她聽他的話不亂走,乖乖待在原地,也就不會遇到赤煉蛇王,他也不會受傷中毒了。
站在水潭邊,她緊抱着包袱,淚眸直盯着君燁宸,不敢眨一眼,就怕他倒下去。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她站得腿麻了,緊抱着包袱的手也酸了,卻仍不敢有絲毫動作,眸子緊盯着他,只見他頭頂冒出白煙,膚色雖蒼白,卻已不像稍早那般呈現黑青。
他……把毒逼出來了嗎?
突地,君燁宸軟下身子,季小環愣了一下,趕忙跑進潭裏。
「君燁宸!」她拉住他的手,發現他滿手冰冷,「君燁宸!」不要,別丟下她一人。
「放、放心,沒事。」君燁宸出聲,卻像是用了所有力氣,「包袱裏有個藍色瓶子,將裏頭的藥丸拿給我。」他閉上眼,舔了舔乾裂的唇,啞聲説着。
「好。」季小環趕忙倒出藥丸,讓他將藥丸吞下去,「你……還好嗎?」他的手好冰,真的沒事嗎?
「嗯。」君燁宸輕應一聲,「衣服……」他睜開眼,看向季小環,一看卻揚起眉梢,「怎麼哭了?」扯出笑容,卻是蒼白無力。
季小環搖頭,從包袱拿出衣服披到他身上,他肩上的傷讓她的手顫抖。
她站到他身旁。「你的傷……對不起……」低下頭,她緊咬着唇,聲音哽咽。
「傻瓜,又不是-的錯。」君燁宸笑了笑,穿上衣服,緩緩站起身。
季小環見狀趕忙伸手扶起他,他便順勢將整個人靠在她身上,「扶我到岸上,我怕我沒力氣走到那。」
「好。」季小環點頭,用力扶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岸邊。
君燁宸低頭看着她緊抿的唇瓣,微微笑了,「還是頭一次見-這麼聽話。」他啞着聲,低低説着。
「對不起,要是我聽你的話,乖乖待在原地,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她不住道歉,心裏是滿滿的自責。他傷成這樣,就連命都差點沒了。
為何要救她?她的命又不值錢。
「誰説-的命不值錢。」君燁宸擰起眉,低聲斥道,「沒有誰的命是不值錢的。」走到岸邊,他放開環住她的手,讓自己坐在草地上。
「你!」季小環咬着唇,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把心裏所想的説出口了,可卻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他。
君燁宸拉住她的手,讓她也坐下,「救-是我自己願意的,別太自責。」伸手拭去她臉上殘留的淚痕,他温柔説道。
「為什麼?」季小環看着他,不懂他為何這麼拚命救自己,連自己的命也不顧。
君燁宸微微一笑,伸手打開包袱,拿出一個瓶子,拔開塞子,要將藥粉灑在受傷的肩上。
「我來。」季小環拿過他手裏的瓶子,跪起身子,將藥粉輕輕灑上他肩上的傷口。
刺麻的痛楚讓君燁宸微顫了顫身子,唇邊逸出悶哼。
季小環頓了頓,看了他冒汗的臉一眼,將傷口全灑上藥粉,再撕下裙-,將他的傷口包紮起來。
君燁宸將頭靠在她肩上,屬於她身上的淡香縈繞鼻間,他輕嘆口氣,「誰叫我看不得-受傷。」他低喃。
聽到他的回答,季小環心一震。
「君燁宸……」她輕喚,心為他的話而撼動了。
她待他並不好,她討厭他,巴不得他離她愈遠愈好,省得擾亂她的心,而他……為何要對她説這種話,讓她的心更亂呢?
「你説我該怎麼辦?」她輕問,卻只有他呼出的氣息回答她。
「君燁宸?」她低頭,卻見他閉上眼,已睡着了。
伸手輕觸他的臉,發覺猶冰涼,心一驚,她輕柔的放下他,跑回空地將地上的樹枝撿起,升了火。
她握住他的手,輕輕摩擦。
注視着他蒼白的俊顏,她幽幽一嘆,也許早在遇見他的那一瞬,就註定她要萬劫不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