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守今天走了。”
等了一會兒,沒聽到電話那端有迴音,葉慎寬又説:“我本來還指望你追到機場去呢。以前我覺得我夠傻了,現在有你墊底了。”
紀南方沉默了一會兒,笑起來,:“是嗎?我還是覺得你比我傻。”
葉慎寬也笑起來,但只笑了一聲,就説:“日子總得過,南方,忘了吧。”
掛掉電話後,紀南方只覺得葉慎守真的比自己還傻,因為之前他明明説過:“原來我以為這世上最容易的一件事,就是忘記。後來我總算明白了,原來這世上最難的事,才是忘記。”
他自己都做不到,為什麼以為他就能做得到?
紀南方沒有回家去,而是回了公寓。其實自從守守走後,他一直沒回來過這裏,彷彿有點害怕,總覺得她就在這裏,自己還會看到她。其實屋子裏空蕩蕩,一如既往的一塵不染,花瓶裏插着新換的鮮花,良好的公寓管理令一切似乎永遠整潔乾淨。他站在門廳裏看了看,彷彿鬆了一口氣,沒有任何痕跡,他想將來要是不行的話,就把整堂的傢俱換掉,或者重新裝修,但此刻只覺得疲倦。
他泡了一個澡,結果因為太累,水温又舒適,終於在浴缸裏睡着了。醒來的時候水已經冰冷,凍得他直髮抖,起來重新衝了個熱水澡,把頭髮吹乾,才回睡房去。
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在牀上坐下來。動作很小心,彷彿怕驚動什麼。
在那短短的幾天來,他曾經在每一個夜晚坐在這裏,小心翼翼,怕她會哭着醒來。
她哭的時候很多,讓人心疼,整宿整宿他一直想,這樣自私地留住她,不若放手,讓她快樂。
牀雖然大,但不是很軟,守守説過不喜歡這牀,她説過的每一句話,他竟然都記得。站起來,走到窗前去,窗外就是陰沉沉的蒼穹,雨還沙沙地下着,但隔着雙層加厚的玻璃,聽不到雨聲。
抽完了煙,更加覺得無所事事,重新躺回牀上去,枕頭上卻有若有若無的香氣,是洗調劑的味道,他強迫自己睡着,但只睡了一小會兒,就醒了。
他爬起來,決定出去吃晚飯,於是打開衣帽間,心不在焉地找衣服。有些衣服剛從洗衣店送回來,私人管家打理得極好,分門別類早已經掛好。成打成打的襯衣,西服,長短大衣,禮服,一扇門打開來,都不是。
抽屜拉開,全是掛得整齊的西褲和領帶。小抽屜裏則是一格格的袖口和領帶夾,會員微章,看上去五花八門,就是沒有他要找的東西。
打開最後一扇櫃門,這一格全掛着睡衣。底下的抽屜卡住了,他很用了一點力氣才拉開,原來咋這裏。那套格子小熊睡衣,很粉嫩的淺藍色,領子裏面繡着三個小小字母YSS。這還是他在寄宿學校時養成的習慣,所有的衣服,包括內衣,總會要繡上自己名字的英文字母縮寫,所以後來她的衣服上,都繡着這三個字母。她在這兒住了那幾天,什麼都沒有留下,就只這套睡衣當時送去洗了,等衣服店送回來,她已經走了。
他看着這套睡衣,拿起來,睡衣底下還放着條絲巾。黑底子白色的圖案,非常漂亮,這麼多年,一點顏色也沒有褪。因為真絲非常不好染,所以當時他查了很多資料,也試過很多辦法。最後打電話請教自己念碩士時的導師,老教授給他出了不少主意,最後染出來效果非常漂亮,如同印色一樣。他不願意那去工廠製版所以自己動手。
他還記得,跟守守訂婚後正是初春,窗外桃花剛剛開了,一樹輕紅。他坐在窗前繪樣,一個心,再一個心,無數顆心形。畫得不好,推翻了重來,再重來……
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這樣專心過,心裏只是在想,如果送給她,她一定明白。
他在抽屜前面弓着身子太久,膝蓋漸漸發酸,站不住。
腿骨上的裂縫,就像心上的那道傷,這麼久,一直到了這麼久,還疼。
過了一會兒,找了個紙袋,把衣服和絲巾都胡亂塞進去,然後領着紙袋進了廚房,把紙袋整個兒塞進了垃圾桶。
他靠在廚房的料理台上,又點了一支煙,誰知第一口就嗆住了,咳得停不了,只好把煙又掐熄了。他蹲下去把垃圾桶打開,一邊咳嗽一邊把紙袋拿出來,然後把那套揉得皺巴巴的睡衣和絲巾都掏出來。
他回到睡房去,仔細地把睡衣平攤在牀上,把絲巾也一點點地撫平,指端彷彿還有温柔的觸感,一如她的香氣,總帶了一點點甜。然後他又坐了一會,終於吧自己的睡衣拿過來,套在那套小熊格子睡衣的外頭,然後,把那條絲巾,放在兩套衣服最裏面,因為,那上面每一顆心,都是他親手繪的。
他知道這舉動毫無意義,但兩件衣服套在一起,就像一個人懷抱着另一個人,親暱無間,其實他幾乎從來沒有這樣抱過她,因為她不喜歡。
兩年前李安的《斷背山》全球公映,國內看不到,正好他有事要去香港,於是她跟着過去,只為看這部電影。
看到Ennis抱着Jack的衣服時,她哭得稀里嘩啦,他在一邊給她遞紙巾,只覺得好笑:“至於嗎?”她擦了擦哭紅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懂什麼?”
其實他懂得,即使她永遠也不會相信他懂得。
因為不可以,只好用這樣的方式,如此卑微,如此謹慎,就像兩個人可以一直在一起,就像兩個人真的在一起。若同最絕望的念想,其實是根本無法得償的奢望。
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