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姐姐早早地起牀,去附近的小攤買來新做好的煎餅或者油條,小千則差不多在她回來之後洗漱完畢,像模像樣地坐在椅子上吃着熱乎乎的早餐,接下來,他們一起上學,一起復習功課,一起放學。小千在複習功課的時候十分專注,沒有任何雜念,姐姐的存在就好像一個透明的空殼,激不起他一絲想要温存的慾望。姐姐顯然被小千徹底地迷住了,她已然沒有了昔日裏埋頭苦讀、孜孜不倦的學習勁頭,她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住書本,腦子裏卻想着和小千在一起時的一點一滴,一個上午或者一個下午過去,姐姐的書本依然是同一個頁碼,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直到後來,小千不再屬於姐姐,姐姐仍然不肯承認小千對於她的愛是多麼的膚淺。姐姐這樣告訴我:“男人和女人對於愛情的投入總是不一樣的,男人總是要比女人理智些,所以小千還是能夠一心一意地對待學習。我不是男人,所以我心裏放不下愛情,小千就是我的全部,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是我的全部。愛情實際上不是索取就是一個犧牲的過程,這個過程很美也很神聖。你還小,你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愛情,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理解我,支持我。”
我聽了頓時吃驚無比,因為我從來就不知道愛情居然可以和犧牲劃上等號,這是多麼可怕的對等啊。2
姐姐的GRE成績考得其濫無比。這個結果就在我的意料之中,因此當我姐姐在電話裏向我抱怨的時候,我一點驚詫的反應都沒有。
我姐姐自從和小千好了之後,的確老了不少,説話不再幹淨利落,就像一個正在度過更年期的絮絮叨叨的老太婆:“你説説,怎麼能這樣呢,怎麼可能這樣呢?我怎麼會學得那麼差呢?我當時是怎麼考的呢?你説我到底怎麼了呢,以後我要怎麼辦呢?”
我在電話的另一端不耐煩地打了個哈欠:“我也不知道啊!你説你想怎麼辦吧?你要不考研,要不找工作,反正你總不能整天那麼閒待著。”
姐姐語氣很焦急:“不行啊,我一定要出國去的,要不然小千出去了我怎麼辦呢?我不能和他分開啊。”我又連續打了兩個哈欠:“那你就讓他等你吧,等你一年,你再重新複習,考個獎學金。”
姐姐替小千着想:“那也不行啊,我怎麼能讓他為我耽誤一年的時間呢?你就沒有什麼其他的好主意嗎?”
姐姐就這麼不停地問啊説啊,沒完沒了,妄圖把她內心所有的鬱悶都轉嫁到我的身上來。我想我的姐姐那個時候差不多失控了,她不是因為自己沒有考好而感到難過,她最難過的事情是她和小千從此即將天各一方,無法整日整夜地長相廝守。
在小千即將出國的前夕,姐姐的生活就好像世界末日,她已然和一個家庭婦女沒有什麼兩樣,除了為小千準備行囊,就是無休止地囑託。我很害怕我的姐姐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小千會開始對她產生厭惡,甚至將她拋棄,儘管我一直有預感,小千出國以後將我可憐的姐姐拋棄是理所當然遲早都會發生的事情。
臨行前夕,小千和姐姐的關係前所未有地開始升温,所有夫妻之間的美德他們統統具備,他們甚至在吃飯和睡覺的時候都可以長時間互相凝視,然後互相給對方夾菜,互相把被子往對方的身上仔細地蓋了又蓋。
那段時間,我姐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儘量留住和小千有關的一切,不管是他曾經用過的筆記本還是考試用書,姐姐都統統收好。我覺得姐姐的做法十分不吉利,頗有收拾烈士遺物的感覺,可是姐姐還是戀戀不捨地收着,收着。
小千臨走的前一個星期,姐姐沒有理由的生病了,發着高燒,一直遲遲不肯退去,我很不情願地住到了姐姐和小千租下的房子裏,照顧病因不明的姐姐。小千已經在我住過來的前一天搬走了,他就要出國,不能不回去陪伴他的母親一段時間。在小千要走的那一刻,我狠狠地教訓了他,我的語氣異常憤恨強硬。姐姐説她從來沒有看見過我如此激動,彷彿我和小千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我一邊把小千已經收拾好的行李一件件放回原處,一邊滔滔不絕地向小千大嚷大叫:“你不許走,為什麼我姐姐沒病的時候你不走,等她有病了你才走?”小千半天沒有説話,我繼續大叫着:“你得等我姐姐好了以後再走,要不然不要説你去美利堅,就是家你也別想回。”
小千賠着笑臉向我解釋:“我得回家一趟啊,我媽真的想我了,我總不能不和她告別吧。如果你要出國了,你也不能不和你媽媽告別,對不對?我求你了,不要大喊大叫,你姐姐剛剛吃了安眠藥才睡着,你這樣一叫,她説不定又醒來了。她這些天失眠了,醒來了就不容易再睡,你就是不心疼你的嗓子,也要心疼一下你姐姐。”我姐姐把頭深深地埋在了被子裏,不知是睡是醒,反正被窩裏沒有一點兒動靜,我甚至懷疑我姐姐是不是還躺在牀上。
我於是將聲音放小了一些:“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整天在忙,不能耗在這裏伺候你的老婆。”
小千皺了皺眉頭:“她難道不是你姐姐嗎?你怎麼這麼沒有良心。不是我説你,你整天在忙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沒有一點兒正經的計劃,你怎麼就不像你姐姐,安安心心地念書,老老實實地談戀愛。”
我哼着鼻子冷笑一聲:“我姐姐最不正經的一件事情就是找上了你!算了算了,你還是趕快走吧,走了最好就不要再回來。反正我估計你早晚有一天也得消失,長痛不如短痛,你快走吧,愛去哪裏就去哪裏,你就是去了火星我都無所謂。”小千也不甘示弱:“你當然無所謂,我們有什麼關係。”我接着怒氣沖天:“我姐姐有所謂!你説得沒錯,但是她肯定不會一直有所謂下去,等你出去了,她就會把你忘了,找一個更有錢的好男人,生一大堆孩子,讓你妒嫉。”小千説:“你怎麼滿腦子都是錢!你以為你姐姐是和你一樣的人嗎,你以為你姐姐也像你一樣喜歡老男人?你整天都在為自己辯護,説什麼老男人能給你帶來安全感;我看就是老男人的錢給你帶來了安全感,要不然你怎麼不找你學校門衞的老大爺呢?”我氣極了,大罵起他來:“你他媽的放屁!小千,你給我滾,你再不滾我就找人把你踢出去!”
估計小千就是等我説出這句話哪。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行李又重新整理好,連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門,他幾乎是小跑着出去的,沒有幾秒鐘人就不見了蹤影。我重重地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牀上,我已經很累很累了。我從來就不知道和人吵架是這麼一件讓人勞累不已的事情。
我發現躺在牀上、把頭埋進被子裏的姐姐開始有了動靜,被子裏的女人正在無聲地抽泣,看上去讓人心酸,讓人可憐。
我把被子輕輕地掀開,柔聲問道:“姐姐,你睡醒了?”姐姐沒有回答。
姐姐並沒有睡着,安眠藥的作用比起她對小千的依戀簡直就是微乎其微,她就那麼唯唯諾諾地縮在被窩裏,妄圖在我和小千吵架的過程中聽到奇蹟,比如説小千不走了,比如説小千真的連美國都可以不去,老老實實地陪伴她一年,然後兩個人像小説裏描寫的那樣“比翼雙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