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呵呵笑,但總是非常細心的替她整理招聘信息,用表格列出一項項地址和名稱及公司主要信息,幫她發電郵。
她非常感概:“如今找工作真是大海撈針。”
他説:“沒有關係,只要耐心,一定能找到那根針。”
最後接到博遠的面試通知,她非常意外,因為她都不太記得自己曾向這家公司投過簡歷,或許是邵振嶸幫她投的。她沒抱多大希望,因為是業內知名公司,又是設計職位,不知為何竟然肯給她面試機會。但八成又是希望而去,失望而返。
按着約好的時間前去,位於黃金地段的寫字樓,外觀已然不俗,大堂更是美倫美奐,出入的男女盡皆衣冠楚楚,搭電梯上樓,更覺得視野開闊,令人油然而生一種沉靜之感,站在這樣高的地方,彷彿可以氣吞山河。
接待室的設計也非常一絲不苟,裝潢簡潔流暢,落地玻璃幕對着高樓林立的城市中心,放眼望去,皆是繁華的尖頂,真正的現代建築顛峯。
她喜歡上這個地方,純粹出於建築的喜歡。
HR問過她數個常見問題,最後仍舊問她:“杜小姐,你是T大建工系,為何放棄專業兩年?”
她靈機一動,答:“我想通過這兩年時間,來更好的提高自己。”
不知道回答的對不對路,因為HR仍舊請她回去等待通知。
她本來不抱多大希望,誰知三天後真的接到電話,通知她去二面。
這下她態度認真,做足了功課,結果人力資源部經理相當滿意,後面的三面也順利過關。
接到最後的OFFER,她非常高興,得意洋洋給邵振嶸打電話:“博遠錄用我了。”
邵振嶸也很高興:“晚上慶祝慶祝。”
結果他臨時有手術,匆忙給她打電話:“我馬上要進手術室,你先吃飯吧,我下班後去接你。”
杜曉蘇答應了,晚上卻獨自搭了地鐵去醫院,然後在醫院外等了差不多三個小時才等到他,他十分心疼:“這麼遠怎麼跑來了?不是叫你先吃飯?餓了吧?”
“我不餓。”她只是看着他,因為戴過帽子,頭髮軟軟的有些塌,看起來並不邋遢,反倒像小孩子。在手術枱邊顯微鏡前一站五六個小時,臉色疲憊得像是打過一場硬仗。
外科很辛苦,尤其是神外,開顱手術不比別的,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他説:“是個顱底腫瘤的小孩,手術很成功,出來後看到小孩子的媽媽,見着我們又哭又笑,覺得再辛苦也值得。”
他最近瘦了一點點,眼圈下有淡淡的黑影,也許是冬天穿衣服多,顯得臉尖了些。她覺得心裏軟軟的,也許是心疼,也許是驕傲,但只是看着他,所以他開玩笑:“怎麼這樣看着我?今天晚上我很帥?”
“是啊!”她挽住他的手:“救死扶傷的邵醫生最帥!”
吃飯的時候她告訴他:“其實我小時候就希望自己嫁給醫生,或者建築師,因為覺得這兩個職業都好偉大,一個治病救人,另一個可以建造世界。不過後來自己學了建築,倒有點失望。”
他最喜歡傾聽她説這些話,所以問她:“為什麼覺得失望?”
“嗯,也許是覺得跟想像的不一樣,神秘感消失了,功課很重,作業很多,尤其是製圖。那時候我很嬌氣啊,常常畫圖畫到要哭。”
他想像不出來她嬌氣的樣子,因為她一直都很執着很堅強,哪怕是做個小娛記,為拍張照片都會冒險爬到水管上去。
杜曉蘇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態,她雖然是新人,可是很勤快,又肯學,設計部年輕人居多,很多人是從國外回來,工作氣氛輕鬆而活潑,她與同事相處融洽,漸漸覺得工作得心應手。沒有多久便參與重要的個案設計,老總再三囑咐:“新晟是我們的大客户,林總這個人對細節要求很高,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寧維誠,曉蘇她是新人,你要多看着點。”
寧維誠是設計部的副主管,美國C大海歸,才華橫溢,工作非常出色,老總素來重視。這次由他帶整隊人馬去見新晟的副總,杜曉蘇只沒想到那個林總會是林向遠。
“這是我們設計部的杜曉蘇。”
聽得寧維誠這樣介紹,他向她伸出手來:“幸會。”
她也從容微笑:“幸會。”
寧維誠負責展示PPT,而林向遠聽的很認真,開完會後已經是下班時分,林向遠順理成章對寧維誠説:“已經快六點了,大家都辛苦了,我請大家吃飯吧。”
新晟與博遠有多年合作關係,兩家公司的團隊亦是駕輕就熟,彷彿都是自己人,杜曉蘇不想顯得太小氣,所以沒有找藉口獨自先走。
去吃湘菜,其實新晟的企劃部大都也是年輕人,氣氛活絡而熱鬧。大家在席間説起來,突然有人發現:“咦!林總也是T大建工系畢業,跟我們公司杜曉蘇是校友啊。”
林向遠沉默了片刻,才説:“是啊。”
這下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起鬨説:“那杜小姐應該敬林總一杯,算起來林總是杜小姐的師兄啊。”杜曉蘇很大方的端着杯子站起來:“林總年輕有為,有這樣的師兄,是我這師妹的榮幸。”
林向遠笑了笑,説:“謝謝。”與她乾杯。
吃完飯後出來,杜曉蘇跟同事都不順路,於是獨自走,結果一部車從後頭慢慢超過來停下,正是林向遠的座車,他下車來對她説:“我送你吧。”
她説:“不用了,前面就是輕軌站了。”
他説:“就算是校友,送送你也是應該的。”
“真的不用,我兩站就到了,連換乘都不必。”
他終於問:“沒人來接你嗎?”
“不是,他今天加班,再説他住地方跟我住的地方比較遠,沒必要為接我讓他跑來跑去。”
她的語氣輕鬆坦然,彷彿真的只是面對一位長久未見面的老同學,而他悵然若失。
她已經這樣不在意,他曾經數次想過兩人的重逢,也許她會恨他,也許她會掉頭就走――當年她的脾氣其實很倔強,驕傲得眼中容不得半點沙子,不然也不會分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可他真的沒有想到,原來她已經不在乎了。
從容的,輕鬆的,把過去的一切都忘掉了。
她連恨他都不肯,令他懷疑,當年她是不是真的愛過自己。
他竟然有種不甘心的感覺,而她禮貌地向他道別,他站在那裏,看着她走進燈火通明的輕軌站。司機在後面提醒他:“林總,這裏不讓停車……”
他沉默地上了車,説:“走吧。”
杜曉蘇壓根沒將這次重逢放在心上,隔了好久跟鄒思琦一塊兒吃飯,才想起來告訴她。
鄒思琦聽得直搖頭:“你竟然還跟他吃飯?這種男人,換了我,起碼掉頭就走。”
杜曉蘇説:“哎,沒必要。其實想想,我也不怎麼恨他。”
鄒思琦提起來就氣憤:“杜曉蘇,當初這男人一邊跟你談戀愛一邊爬牆,最後奉子成婚前才告訴你要跟你分手,整個兒一陳世美!他把你當傻子啊,你都不恨他。”
杜曉蘇説:“他當初也真心的愛過我,至於後來的事,只能説人各有志。”
鄒思琦直翻白眼:“杜曉蘇,你真是沒得救了,當初他在學校裏追你,誰知是不是相中你爸爸是行長?畢業後認識那個更有錢有勢的女人,立馬就把你甩了,你還説他曾經真的愛過你?”
杜曉蘇作萬般鬱悶狀:“鄒思琦,留點美好的回憶給我行不行啊?你非要説得這麼醜陋,初戀耶,我的初戀耶!”
鄒思琦哧得一笑:“算了算了,你不在乎最好,這種男人不值得。”
杜曉蘇想了一想,説:“他雖然騙了我,但回頭看看,這種經歷其實是一件好事,不然我也許至今還渾渾噩噩,躲在父母羽翼下混日子。”
鄒思琦説:“那你確實得感謝他,他要不跟你分手,你哪有緣份遇到邵醫生?”
一提到邵振嶸,杜曉蘇就眉開眼笑:“是啊,所以説命運總是公平的。”
“公平個頭啊!”鄒思琦好生鬱悶:“為什麼我就遇不上像邵醫生這種極品?”
“哎對了,”杜曉蘇突然想起來:“我們公司最近替一品名城的開發商做設計,可以用內部價申購他們的一套房子,你不是説想買一品名城,要不我幫你申請一套?”
鄒思琦非常高興:“那當然好。”
杜曉蘇填了申購的報名表,事情很順利,很快一品名城那邊就通知她去挑房號下定金,她跟鄒思琦一塊兒去看房。
正是樓市最火熱的年代,一品名城位置極佳,又是準現房,看房現場人潮洶湧。一打聽,原來今天是一期搖號,好多有意向的人都僱了民工來幫忙排隊,聲勢浩大非凡。售樓小姐見她倆有號單,單獨引到VIP室去,坐定倒了茶,才微笑着説:“兩位是內部申購吧?我們內部申購預留的都是二期,全板式小高層,朝向非常好,南北通透,全部户型都送入户花園,非常超值划算。不知道兩位想看什麼樓層什麼面積?”
鄒思琦問:“二期是什麼時候交房?”
售樓小姐仍舊微笑:“二期跟一期是同一時間交房,其實也是準現房,不過一期先賣。”
杜曉蘇恍然大悟,原來所謂二期就是變相捂盤。
售樓小姐帶她們去看房子,房型設計非常合理,朝向樓層皆好,連杜曉蘇看了都覺得心動,鄒思琦更不用説了。誰知最後一問價,兩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售樓小姐説:“內部申購非常划算了,要便宜十來萬呢。”
回去路上鄒思琦蔫蔫的:“哎,一年薪水買不到一個洗手間。”
杜曉蘇也説:“樓市真是瘋了,怪不得我們業績節節攀升,做圖做到手軟。”
鄒思琦説:“一定還會漲,從去年到今年一直在漲,這個樓盤位置又好,沒想到我竟然連首付都付不起,還害得你白忙一場。”
杜曉蘇安慰她:“不要緊,過兩年再買也一樣。”
鄒思琦非常惋惜:“過兩年它又漲了,我還是買不起。”忽然説:“曉蘇,要不你買吧,你反正要和邵醫生結婚,晚買不如早買,這房子真不錯的。”
杜曉蘇心裏一動,猶豫了一下。
回去後告訴了邵振嶸,誰知他也説:“反正遲早要買的,要不就買下來吧。”
杜曉蘇説:“但是好貴啊,雖然地段好,房型也不錯,但這麼貴。”她現在有點後悔自己平常大手大腳,雖然略有積蓄,但真是杯水車薪。
邵振嶸説:“不要緊,在國外的時候我有一點錢,都買了股票放在倫敦股市裏,套現出來就是了,應該夠付房款。”停了一停,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曉蘇,我想有一個我們倆的家。”
他們兩個人的家,杜曉蘇一想就覺得胸口發暖,這兩年一直租房住,雖然也算舒適,但傢俱也不好多添一樣,在這偌大的城市裏,茫茫人海,總歸有點漂泊的感覺。他這句話令她覺得踏實安逸,他們兩個人的家,多誘人!她也下了決心,買!
邵振嶸太忙,好容易抽空跟她去看了一次房子。
房子並不大,但足夠用了,兩間卧室都朝南,有很大的飄窗,對着這城市的藍天白雲。若俯身低頭,正好可以看見底下的小小園林。
售樓小姐笑咪咪地説:“現在這間書房,將來呢可以作嬰兒室,這個户型是最適合年輕夫婦了。”
邵振嶸對杜曉蘇説:“要不先刷淨白的牆面,然後放上書架,等改成嬰兒室的時候,再換成顏色柔和一點的牆紙?”杜曉蘇有點好笑,真有點傻啊,這麼早就想到這些。而他拉着她的手,兩個人在房子裏轉來轉去,其實四面還只是空闊的牆,抹着粗糙的水泥,風浩浩的從客廳窗子裏吹進來。杜曉蘇覺得自己也挺傻,因為她也想着搬進來一定要換上抽紗窗簾,然後看着日光一點點曬到地板上,映出那細紗上小小的花紋。
她和他的家,兩個人都情不自禁抿起唇角微笑。
回到售樓部,基本都滿意。但總價這樣高,杜曉蘇看着那個數字,忍不住問他:“我們要不要再想想?”
“不用了,你喜歡就行了,再説我也很喜歡啊。”
因為是內部申購,不僅單價有所優惠,而邵振嶸準備一次性付清,痛快得令售樓小姐都眉開眼笑,杜曉蘇還記得還價,於是售樓小姐請示經理又給他們打了一個折。杜曉蘇生平第一次花這麼多錢,看邵振嶸刷卡,有大疊的文件要簽署,兩人坐在VIP室內一份份的籤,房間裏很安靜,杜曉蘇看邵振嶸低頭認真填寫表格,寫上兩個人的名字,非常流暢的筆跡,杜曉蘇,邵振嶸……
售樓小姐拿了他們兩人的身份證和户口簿去複印,過了好久沒有回來,他填完了那些表格,轉過臉來望着她笑:“我們倆的名字,第一次被寫在一塊兒呢。”
他沒有問過她,就將房主寫成她的名字。
杜曉蘇從後頭摟着他脖子,看他簽名,只問:“你不怕我騙財騙色然後跑掉了?”
他親呢的捏捏她臉頰:“我呀,就是想用這房子把你套着,看你還能往哪兒跑?”
難得的春節大假,連醫院都可以休息,因為邵振嶸家不在本市,所以科室特別照顧他沒有給他排值班。他陪杜曉蘇一起回家,春運高峯,又遇上雪災,機票不僅全價而且緊俏,機場都人山人海。邵振嶸第一次去杜家,杜茂開夫婦特意去機場接他們。
回到父母身邊,杜曉蘇就像小孩子,嘰嘰喳喳説個不停:“邵振嶸他真厲害,買的股票漲了兩倍,要不然房子也交不了全款。”
杜媽媽只是埋怨:“在電話裏我就説,爸爸媽媽幫你們一點,你死活都不肯。”
“媽媽!”杜曉蘇攬住母親的腰:“我們有錢,振嶸付房款,我手頭的錢正好裝修買傢俱電器,你別替我們擔心。他呀掙的不少,再説我也掙的不少啊。”
杜媽媽親呢的呵斥:“尾巴都翹天上去了,就你那大手大腳,掙再多也不夠你花的。”
杜曉蘇無所謂:“邵振嶸説他會養我的。”
如此理直氣壯,只因愛他,所以坦然。
杜家的房子很寬敞,杜媽媽提早幾天就親自收拾出客房來,對邵振嶸更是無微不至,吃什麼用什麼,樣樣都惹得杜曉蘇叫:“媽媽你偏心!”
其實最偏心邵振嶸的是她自己。
把從小到大所有的影集相冊都搬出來給他看,他笑着説:“原來你從小就這麼愛顯擺。”她的照片很多很多,父母如此寵愛她,所以從小到大,給她拍了無數照片,大的小的長的方的相冊擺了整整一牀。
小小的嬰兒,到牙牙學語,到扎着小辮子穿着海軍裙,幼兒園裏表演節目,小學時的“六一”活動,中學參加歌詠比賽……
成長的痕跡,一幀一幀,他非常喜歡,看了又看。
她一張張講給他聽,這張是自己什麼時候拍的,那張又是什麼年紀,兩個人湊在一塊兒,像小孩子,盤膝肩並肩坐着,四周全是照片,一摞一摞。他聽她娓娓説着話,只覺得喜歡,這樣好,過去的時光,過去的她,一點一點,都講給他聽。而他知道,今後的她,會一直一直在他身旁。
最後她拋下相冊,笑着問他:“這麼多,看煩了吧?”他將她圈進自己懷裏,對她説:“沒有,我還嫌少呢。曉蘇,等我們將來有了孩子,每天給他拍一張。”
她哧哧的笑:“那得拍多少張啊?”
他説:“一年三百六十五張,也不算多了啊。”
杜媽媽敲門,叫他們出去吃水果,她早就洗好了葡萄,又切好了哈密瓜,楊桃被片成一片片五星,放在果盤裏。她笑咪咪的看着兩個年輕人吃,杜曉蘇看到果盤裏有梨,知道邵振嶸喜歡,所以拿起來替他削一個。
只有梨,這麼多年來在家裏,杜媽媽一直不會事先切好,家裏人要吃的時候,才會自己削。
“因為要永不分離啊。”杜曉蘇亮晶晶的眼眸看着邵振嶸,告訴他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