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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悦瑩看了我兩秒鐘,同情地説:“我知道了,你是真的高興傻了。”

    “這名額是慕詠飛給我弄的,所以我不想去。”

    “慕詠飛?那不是慕振飛他姐——她幹嗎這麼好心?”

    我閉嘴不説話,我不想告訴悦瑩,很多事情,我決定全都爛在自己心裏,反正我覺得自己都已經快爛透了,由內而外。

    “你幹嗎不去啊!”悦瑩真的急了,又伸出指頭狠狠戳我的腦門子,“真是!該有氣節的時候沒氣節,這種時候學什麼高風亮節。慕詠飛弄的名額怎麼了?你更應該去,她既然給你弄這個名額,就説明她想把你打發的遠遠的。你到底有沒有看過言情小説啊?收拾狐狸精的最佳辦法,是把她往天涯海角一送,讓她和男主再見不着面,任她自生自滅……我不是説你是狐狸精啊,我真是都被你氣糊塗了!”

    一直到熄燈睡覺,悦瑩還在罵我榆木腦袋。

    我獨自卧在牀上,窄窄的單人牀,原來我最喜歡寢室,最喜歡這張牀,哪怕它是硬木板,墊着薄薄的棉絮,怎麼睡都並不舒服。這裏沒有莫紹謙,所以一直被我視作真正的家,避風的港灣。每次只要一窩到這張小牀上,寢室裏的卧談會即使大家説得嘰嘰喳喳,我也可以呼呼大睡。

    我第一次在寢室的牀上輾轉反側,我不願意接受慕詠飛的施捨,或者説,我不願意接受慕詠飛的這種“禮物”。我去對莫紹謙説那些話,已經讓我自己覺得難受,如果還接受這個名額,那會讓我更難受。

    雖然我一直想走,想要離開這裏到國外去,去沒有人的地方;雖然我們這個專業的學生,最憧憬的是C大。可是我還是莫名地感覺如果我接受了它,我就背叛了什麼。

    我背叛了什麼?

    寢室的窗簾微微透出晨光,走廊上已經有早起的女生經過,我終於停止了虎刺亂想。我怕我自己禁不住C大的誘惑,所以上午的課一上完,我就決定到系裏去。

    悦瑩看我收拾東西就追出來:“這麼早就去吃飯?我跟你一起。”

    “你先去吧,我還有點事。”

    “你有什麼事?”

    我沒有説話,徑直下樓梯,悦瑩一直跟着我:“童雪,你去哪兒?”

    走下教學樓後,一直走到僻靜的樹林裏,我才停下腳步,對悦瑩説:“我知道你又要説我傻,但我不能去,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我寧可自己去考,哪怕是三流學校半工半讀,我自己也心安。”

    悦瑩氣得都發抖了,她把手裏的書包都扔在地上:“童雪,你以為你這樣就叫有原則?因為名額是慕詠飛弄的,所以你打算放棄C大?繫有多少人做夢都想去你知道?你能不能別這樣自以為是了?實話告訴你,這個名額是我那暴發户的爹,當初費盡心思弄給我的,現在好容易弄到了,我卻卻不了了。所以我要他跟學校打招呼,把這個名額讓給你。我不願意對你説,是因為我覺得還不如不告訴你。我知道你有心事瞞着我,那份合同有問題,我知道!因為前陣子慕詠飛找過我那暴發户的侈!是,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拿走合同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慕詠飛會找我爸爸!我沒有騙過你,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我爸爸是真的得了癌症,我陪他去過四家最權威的醫院,看過無數次CT,找過很多很多的專家。我一直希望是誤診,我一直希望是他騙我!可是他是真的病了,沒幾年好活。我阻止不了他和慕詠飛聯手,我也沒有理由阻止,因為這事根本和你沒有關係。莫紹謙欠你的,我覺得他是欠你的,所以我放任他們這樣做。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還要放棄這個名額?你為什麼成天無精打采,你為什麼連C大都不想去?你在想什麼?你到底在做什麼你自己知道嗎?難道你竟然愛那個禽獸?難道你就寧願為了他不去C大?你難道就打算放棄這輩子最憧憬的大學?”

    我看着悦瑩,看着我最好的朋友,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身上。

    我到底在做什麼?

    父母死了,舅舅出賣我,蕭山和我中間隔着千辛萬苦,隔着千山萬水,我只有悦瑩這一個朋友了。她從來沒有騙過我,從來沒有出賣過我,從來沒有傷害過我。

    她把最好的一切給了我,她給了我真正的友情,她給了我最好的大學時光,同在她還把最好的機會給了我。

    我終於慢慢伸出手抱住她,這樣做也許非常矯情,可是除了擁抱,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方式可以表達我的心情。我擁抱着悦瑩,我還有朋友啊,我還有悦瑩。我什麼都沒有了,可是我還有真正的好朋友。

    悦瑩重重在我背心捶了一下:“現在就去跟老師説,你願意去C大!”她推開我,眼底有盈盈的淚光,“你一直都説你命不好,每次聽你這樣説,我心裏最難受。我希望我的朋友幸福。所以我要讓你知道,你不是命不好,只是機遇沒有到,你一定會幸福的,一定會的。我這輩子可能跟化學沒緣分了,你先去美國,明年我就去找你,我學商業,你學化學,到時候我們再在一起,在美國!”

    有悦瑩這個朋友,是自從父母去世後,我顛沛流離的生命裏,遇見的最大幸福。

    我開始忙着辦手續,因為時間很緊張。直到簽證的前夕,我才給蕭山打了一個電話,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對他説。少年時代純真簡單的愛戀,一直是這麼多年我心裏的支柱,可是現在一切物是人非,我和他再也走不到從前。我們中間隔着太多的人和事,我與他都費盡了全部的力氣,卻仍舊遊不過命運的長河。

    我問他:“林姿嫺還好嗎?”

    他説:“情緒比原來穩定多了。再説她只是攜帶,並沒有發病,我一直勸她,她也想開了些。”

    我沉默了很久,才對他説:“我們學校有和C大的交換生,系裏推薦了我。”

    他説:“C大挺好的,你又是學化學的,這是個最好的機會。將來你申請在C大念碩士,也會更有優勢。”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如果他對我説,留下來,不要走我會不會留下來?

    我不願意去想,因為蕭山沒有叫我留下來。

    出事的那天我沒有上網,還是第二天聽見同伴女生説的,因為她們知道我們是附中出來的,所以問我:“你們附中跟你一屆的林姿嫺你認識嗎?”

    我被嚇了一跳,反問:“怎麼了?”

    “她們校內網上有人爆料説她私生活特別亂,現在得了最可怕得絕症!”

    “有人把她照片頭貼出來了,然後地下有人人肉,結果從她幼兒園、小學到中學大學全部都搜出來了,你不是附中那一屆的嗎?她在你們班上嗎?”

    我心裏只有一個年頭,醫院應該未病人保密,這樣的事更不應該捅到網上,這不是逼林姿嫺去死嗎?

    我問她們:“帖子在哪兒?”

    “早被版主刪了,説是涉及個人隱私。哎,想想也怪可憐的雖然刪了,但這下全世界都知道她的病了”

    我都不知道我當時説了些什麼,我好像是勸她們不要把帖子的事再往外説,然後我想給蕭山打電話,讓她立刻去看林姿嫺,但我剛拿出手機,電話就響了。

    是慕詠飛,她問我:“怎麼樣,我送你的禮物你還滿意嗎?”

    我沒想到又是她,她竟然做得出來,這樣喪盡天良的事她也做得出來,我氣得渾身發抖:“林姿嫺的事是你捅到網上去的?”

    “也許她會再自殺一次呢,這次她一定要死成,這樣你和蕭山就可以在一起了,我也覺得省心。”慕詠飛語氣頗為輕鬆,“誰讓她背叛我,我把不的照片交給她的時候,她答應過我不背叛我。現在這樣的下場,是她應得的。”

    “你也不怕報應!”

    “報應?”慕詠飛在電話那端笑起來,她的笑聲還是那樣清脆愉悦,“我什麼都不怕,倒是你,我勸你乖乖的,別在惦記着和我作對,不然你的下場一定比林姿嫺慘過萬倍。”

    她把電話掛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在這三年裏我一直覺得莫紹謙是衣冠禽獸,現在我終於知道了,還有種人根本就是禽獸不如。

    她跟我為難,是因為我和莫紹謙有關係,但林姿嫺還幫她做過是,現在她這樣對待林姿嫺,完全就像是碾死螞蟻一樣。

    我終於知道莫紹謙為什麼不愛她,她長的再美也是條毒蛇,

    我去了躺林姿嫺的學校,她已經辦了休學回家了,我給她發短信,打一個子,刪一個字,改了又改,最後終於只發了一句話:“我希望自己永遠是你的同學和朋友。”

    林姿嫺沒有回我的短信,蕭山的手機轉到了留言信箱,我覺得頹廢極了。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悦瑩,我對她説:“你提醒一下你那暴發户的爹,讓他別上了這個女人的當,她簡直太可怕了。”

    悦瑩對這事也很無語,她説:“我以為我最近見到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已經夠狠的了,沒想到她那麼陰毒。你還是防着點吧,她不定會對你做什麼事,你快點辦出國,別再和她糾纏不清了。”

    我一直覺得非常不安,但一切手續都辦得非常順利,只是每個晚上我都在失眠,從前我睡眠質量很好,現在卻整夜整夜睡不着。我什麼都沒有想,就是睜着兩眼看着天花板,然後一直等到天亮。每天我都暈頭漲腦地爬起來,強打着精神去上課,悦瑩對此恨鐵不成鋼:“你又沒做虧心事,你為什麼睡不着?”

    我無法回答她,我卻是沒有做什麼虧心事,但我總覺得無形中又種壓力,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偶爾會想到莫紹謙,因為他就是這樣失眠的,在海邊的時候,我醒來總可以看到他望着天花板,似乎永遠都清醒着。現在我終於知道這有多痛苦,我的頭都快要爆炸了,聽課的時候根本聽不進去,每天都暈暈乎乎,連走路都打磕睡。

    可是一躺到牀上,我就睡不着,這種難受是沒有過失眠的人無法體會的,我整夜整夜地看着天花板,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

    去大使館面試地時候,我頂着兩支大大地黑眼圈,回答問題地時候也差點辭不達意,沒想到最後還是通過了簽證。

    使館街是條非常僻靜地馬路,路邊中滿了樹,我以為是÷琵琶,看了很久才認出是柿子樹。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柿子的花,原來是小小的,只有四片花瓣,藏在綠葉底下。

    我仰着頭看了很久,直到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童雪!”

    聲音很熟,我剛回頭,竟然是林姿嫺。

    她就站在柿子樹陰下,穿着一跳白色的裙子,頭髮全部綰起來,露出乾淨漂亮的臉龐,脂粉不施也這樣洛落動人。

    我有點恍乎地看着她,嚴重的失眠一直讓我精神恍乎。出夏午後的陽光被樹葉慮成無數光斑,光斑落在她潔白的裙子上,落在她光潔飽滿的額頭上。讓她整個人像是熠熠生輝的斑斕蝴蝶,彷彿隨時都會翩然飛去。

    我對她笑,問她:“你怎麼在這裏?”

    她也對我笑了笑,説:“我父母想帶我出國去散散心,我來取簽證。”

    我們兩個一起往前走,路上的車輛很少,也學是因為快到午休時間了。她説:“出來走走,感覺真好,尤其是這條街,又安靜。”她問我,“你也是來取簽證的?”

    我説:“剛面試了,學校派我出去當交換生,很短,一年而已。”

    她又笑了笑,説:“這多好。你適合做學問呢,真的。我還記得高中的時候做化學實驗,你永遠是做得最快最好的那一個。説起來,你高考比我高一百分呢,整整一百分。”

    我都不知道他高考分數是多少,我更沒想到她還記得我的高考分數。她歪着頭看我,像是回到高中時代,臉上露出活潑的笑容:“你不知道,那時候每次看到你和蕭山被老奔點上去做題的,我心裏有多羨慕,可惜我的數學太差了。”

    那是多久以前?我和蕭山並肩站在黑板前,聽指端的粉筆吱呀吱呀,眼角的餘光瞥見對方一行行換算飛快地冒出來……那是多久以前?

    遙遠得已經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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