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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悦瑩是最好的朋友,她説:“我會幫你,不管怎麼樣,我肯定會想到法子幫你。”

    事實上我們一籌莫展,關於將來,我搖了搖頭,不願意再去想將來任何的事情。

    網上的議論已經漸漸平歇,更熱門的話題取代了我和邁巴赫,某國際巨星被偷拍現在是各大BBS的頭條,所有的人都去關注國際巨星穿比基尼曬日光浴。也許再過幾天,我和邁巴赫的事情會被人逐漸淡忘。

    那根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竟然在幾天之內消弭於無形。

    我的包還仍在牀上,手機早就沒電了,我把充電器插上充電,開機之後發現有十六個未接電話,其中一個事悦瑩,還有十五個全是莫紹謙。

    悦瑩説:“那天晚上你跑掉後,我想了想還是給你打了電話,結果發現你根本就沒帶手機,後來我出去找你,也沒找着你。”

    我並沒有任何怪她的意思,她當時的反應完全是情理之中,只是我看到手機屏幕上滿滿的一排莫紹謙的未接電話的時候,心裏不由自主地湧起一陣寒意,雖然我知道我多不了,我遲早還是得回去見他。

    也許他發現了網上的內容,然後曾經試圖聯絡我。我不想在接觸與這個人有關的任何事情,我把電話扔在了一旁,就像那是條毒蛇,或者是什麼別的令我害怕的東西。我怕他,根深蒂固。

    我沒有躲得太久,手機充上電後很快響起來,我看着屏幕上莫紹謙的名字一閃一閃,令我有種絕境般的困頓。悦瑩要替我接電話,她憤然就把手機奪過去,而我終究還是把手機搶了回來,將自己關進了洗手間。

    悦瑩氣得在外頭捶門:“別理那個混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按下接聽。

    莫紹謙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一如不曾有任何事情發生:“你在哪裏?”

    “我回學校了。”

    “回家。”

    “我不想見你。”我很詫異自己的勇氣,可是我竟然毫無障礙地説了出來,“我想安靜幾天。”

    他怒極反笑,語氣似乎竟然異樣的輕鬆:“是嗎?你是希望我親自來學校接你?”

    他威脅我,他竟然又威脅我,我盡力壓抑着呼吸:“莫先生,我真的不想見到你。”

    “很好,”他簡單地説,“看來我是真的要親自來一趟。”

    他素來言出必行,我倉促地考慮了一下,終於再次退讓:“你不要來,我去見你。”

    我想他一定很滿意,説不定在電話那端微笑:“我在家等你。”

    我把電話關掉走出來,悦瑩恨恨地看着我,我對她説:“我沒別的法子。”

    “怕個P啊!”悦瑩破口大罵,“跟那種禽獸還有什麼好説的,我幫你找律師告他!”

    我無動於衷地説:“那我舅舅就會死了。”我的語氣刻意輕描淡寫,悦瑩卻恨不得想要動手揍我了:“你簡直是無可救藥了!你又不是聖母,你救得了誰,你管管你自己行不行?”

    我誰也救不了,我也管不了我自己。

    反正連蕭山都離開了我,我自暴自棄地想,還能怎麼樣呢?

    我回到公寓,管家替我開的門,如常般接過我的外套,然後説:“莫先生在陽光房。”

    我走到陽光房,屋子裏暖氣太足,花又開得多,植物的香氣夾雜着一層薄薄的水汽,簡直讓人有點透不過氣來。莫紹謙在逗可愛玩,他把骨頭丟出去,可愛就去撿,他漫不經心根本沒看我一眼:“回來了?”

    可愛衝我搖着尾巴狂吠,莫紹謙這才回頭看了我一眼:“怎麼弄得蓬頭垢面的,去洗澡。”

    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伸手撫摸着可愛的腦袋,對我説:“杵在這裏做什麼,你要不樂意洗,我幫你好了。”

    我終於不能不開口:“莫先生,我不想再這樣了。”

    他一邊眉毛上挑,語氣似乎仍舊很輕鬆:“你不想哪樣了?”

    “照片的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我不想再過這種備受煎熬的日子,請你放過我。”

    我並不是在哀求他,我只是很平靜地敍述我的想法,他終於對我笑了笑:“你先去洗個澡,我可不愛跟髒兮兮的女人談話。

    我知道如果不按他説的去做,今天的談話沒辦法繼續,我轉身去自己房間的浴室洗澡,我小心地反鎖了浴室的門,花灑的水柱打在我身上,燙得我皮膚微微發疼,我琢磨着待會兒與他談話的內容,也許我可以説服他,不,即使我不能説服他,我也決計再不繼續那樣下去。

    我洗完澡出來,他已經在外面卧室等我,他就坐在我牀上抽煙,煙灰缸放在牀頭櫃上,看着他漫不經心撣落煙灰,我忽然覺得有些心慌,站在那裏不肯動。

    他隨手把煙掐了,嗤笑了一聲:“瞧瞧你這樣子,我又不是老虎。”

    我一步步向門那邊退去,可是他動作比我要快得多,他一下子撲過來扭住了我,把我扔在了牀上。我拼命掙扎,濕漉漉頭髮粘在我的臉上,冰涼得透不過來氣,他整個人已經覆上來,壓制着我的掙扎:“你這幾天到哪兒去了?”

    “放開我!”

    “你不是一直想讓我覺得厭惡?你要真想讓我厭惡你,就別用這種欲拒還迎的招數!”

    我屈起腿來想要踹他,但被他靈敏地閃避過去,他把我的胳膊都要扭斷了,我的浴袍被掙扎鬆了,露出大片肌膚,他的呼吸粗嘎沉重,突然用力揉着我的頸窩下方,我痛得低頭,才發現原來那裏竟然有幾處淤青,我想起來應該是蕭山弄的……可是我和蕭山其實什麼都沒有做過。而莫紹謙已經俯下身來狠狠地咬住我,咬得我差點尖聲大叫起來。他一手慢慢收攏,漸漸卡住了我的脖子,呼吸就噴在我的臉上,語氣輕蔑:“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天你和誰在一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這麼三貞九烈,我告訴你,沒那麼便宜!”他的字字句句如耳語般在我耳畔呢喃,“今天我一定活剮了你!”

    “莫紹謙!”我忍無可忍又驚又怒,“你放開我!”

    我實在敵不過他的力氣。他一直卡着我的脖子,他的手死死卡着我,我用兩隻手去推都推不開,他的臉色從來不曾這樣猙獰可怕,額角竟然有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齒的聲音真是可怕:“有時候我真想把你撕成碎片,或者一點一點把你這身皮肉都剮下來……可有時候我覺得還是就這樣扼死你……”

    我漸漸沒力氣掙扎,眼淚順着我的眼角滾落下去,流到枕頭上,濕淋淋的頭髮還貼在我臉上,我已經在窒息的邊緣,我想他真的會扼死我的,我兩隻手拼命推也推不動他的手,我終於放棄了反抗,像塊木頭一樣地躺在那裏……我望着天花板,三年來我無數次地這樣麻痹自己,忍一忍就過去了,只需忍一忍……今天的一切,我只是需要再忍一忍,我再不會求他放過我,如果要死就死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就在我即將窒息的瞬間,他終於鬆開了手,我像條死魚一樣張嘴大口大口地喘氣,一陣接一陣地喘不過來,然後劇烈地咳嗽。我咳得像只蝦米樣蜷縮起來,以前他偶爾也有手重的時候,可是從來不曾像今天這樣,竟然真欲致我於死地。他伸手扣住我的下巴,硬生生地把我的臉扳過來,我驚恐萬分地看着他,如果他再次狂性大發,我也許真地沒有活路了。

    可他只是看着我,就像曾經有過的那麼幾次,就像是在端詳陌生人,用那樣深沉異樣地眼光看着我,看得我心裏直發毛,我畏縮地想要後退,但他的指端突然用力,捏得我很疼。

    最後,他只是古怪地笑了一聲:“你還知道怕?”

    我怕他,我一直都怕他。我懇求般地望着他,我的嗓子被卡得很疼很疼,聲帶簡直都快碎掉了,掙扎着發出的聲音也是嘶啞的:“放過我可以嗎?”

    他彷彿是平靜了許多,不再像剛才那樣怒不可遏,他冷冷地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什麼厭惡的東西,他的聲音更冷:“你欠我的。”

    他站起來往外走,我終於覺得絕望,撲上去拉扯他:“莫紹謙你講不講理?就算當初是我求你放過我舅舅,我也陪了你三年,我大學就要畢業了,我想過正常人的生活,你有錢有勢有太太有情人,你什麼都有,比我漂亮比我聰明比我善解人意的女人多的是,你隨便挑一個都比我強……”

    他終於甩開我的手,眼神鋒鋭如刀:“我從來不打女人,但你別逼我。”

    我終於歇斯底里:“你到底要怎麼樣?你有沒有一點人性?當初你用迷藥強暴我,後來又強迫我做你的情人,我忍了三年,三年來我一直忍耐,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良心發現放過我,我的舅舅該死。我卻從來不欠你什麼,就算是還債,我也還得夠了……”

    他突然一下子將我揮開,連聲音都變了調:“滾!”

    我被他掄得撞在了牀邊柱子上,額頭正巧磕在花稜上,頓時痛得我懵了,眼前一黑只差沒有昏過去。我抱着柱子,額角火辣辣地疼,我從來沒見過他生這樣大的起,平常哪怕他再生氣也不過就是陰陽怪氣地對着我,或者不鹹不淡地諷刺我幾句。今天他氣得臉都青了,他額角上那根青筋又爆了出來,我只怕他又撲過來掐死我,可是他沒有。他只是用那樣厭憎的目光看着我,就像我是他最厭惡的東西,可是他為什麼不放過我?既然他這麼討厭我,為什麼他不放過我?

    我被莫紹謙關在卧室裏一整天,事實上我傷痕累累,全身的骨頭都像是碎掉了,也沒有力氣起牀。傭人送飯來房間裏給我吃,我動也沒動。晚上的時候管家來勸我,隔着門説:“就算是和莫先生慪氣,飯也是要吃的啊,吃了飯才有力氣和莫先生吵架嘛。”

    管家還在説俏皮話,他從來沒見我和莫紹謙頂嘴,因而把我當成金絲雀,覺得哄哄我就好了。

    我別過臉去看卧室的窗子,如果這麼高跳下去,一定會摔得連骨頭都粉碎吧。

    莫紹謙再沒有到我房間裏來,我想他大約打算冷遇我。

    我和莫紹謙僵持了整整三天,三天裏我大致處於一種昏睡中,睡了醒,醒了睡。我不停地做夢,大部分是夢到父母。我還很小很小,他們牽着我的手,帶我去春天的河邊,河畔開滿了金燦燦的油菜花,到處都是馥郁的芬芳,温暖的風吹動我的發,爸爸端着相機,媽媽逗我:“小雪笑一個,笑一個……”

    童年的我咯咯地笑出聲來,撲向那片燦爛輝煌的花海,植物的柔韌負荷了我身體的重量,父母的臉佔據我的事業,爸爸把我抱起來,背在背上,媽媽跟在後面,用温暖的手指撫摸我汗濕的額頭。

    我們一路唱着歌回家……

    我夢到蕭山,他帶着我去溜冰場滑冰,他拉着我的手,遛了一圈又一圈,寒風凜冽地吹在臉上,颳得我的臉頰微微生痛,可是他拉着我,一直在冰場裏轉來轉去,我覺得很開心,有一種近乎眩暈的幸福……

    我醒了睡,睡了醒,我大約把這輩子所有的夢都做完了,那些甜蜜的,永遠不會再來的美夢。

    三天後我餓得頭暈眼花,躺在牀上一動不動,莫紹謙上樓來打開房門,對我説:“你走吧。”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所以我閉着嘴並不做聲。

    “你終於成功地讓我對你徹底敗了胃口。”他的話語幾近諷刺,“你這種不死不活的樣子我沒興趣了。”

    “我舅舅……”我喃喃地説着,判斷着他話裏頭的意思,他已經一手把我拖起來,“滾出去,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你。”

    這算是他答應不再拿舅舅來威脅我嗎?

    他用那種眼光看着我,我看不懂,我從來猜不到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從他眼裏,我看到更多的是鄙夷和不屑,我迫切地想得到我想要的,只要一個承諾,一個承諾就好。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他俯下身來,目光中仍舊是我鄙夷:“你放心吧,你真的讓我覺得厭煩了,我再也不想浪費時間在你身上了。”

    他的語氣裏唯有不屑,可是一個字一個字鑽進我的耳中,簡直無異於天降綸音。他的動作簡單而粗暴,與他平常風度翩翩的樣子大相徑庭。自打我從T市回來後,我一直覺得他像變了個人似的,以前他從容將我玩弄於股掌之上,現在他已經非常不耐煩,大約對我真的沒興趣了。

    我被他逐出了公寓。我還穿着睡衣,可是大門“砰”的一聲在我身後合上。

    我漸漸回過神來,我自由了。我再也不用來這裏了。連我都有點難以置信,莫紹謙説他再也不想再見我,我想這種人言出必行,應該不會後悔。

    可是有這麼輕易嗎?

    這三年我盼望了無數次的事情,當它真的來臨的時候,我忐忑不安地覺得,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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