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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多劫女子

    一、貨物、禽獸和她

    她知道自己運氣不好。

    從前的她,當然不是這種看法,她只知道自己很開心。很快活,人人都疼她,自她出生後,父親的事業便蒸騰日上,威名蓋世,而她寄住在外公家裏,安樂堂也就十分興旺。好景,她住的瀟湘館蓮花都開得特別茂盛,特別美也特別香,疼她的六叔也發了財,惜她的何大嬸也臨老生了對雙胞胎,連她養的貓貓狗狗,也又肥又壯,精乖靈俐,有隻鳥還會講人話,連她據説世上己罕見的瑞獸:灌,她也養活了一對,且還會在喜慶節日時歡歡。歡歡的叫個不停過年春節的十五天裏,還會一隻叫恭恭恭恭,一隻叫喜喜喜喜。

    就算她種的紅辣椒,居然會長出只茄瓜來。連娘看了,也忍不住説:這是大紅長出了大紫。

    只不過,在五、六年前,一切都突然在一夜之間轉變了。

    那一夜,從泰山匆勿刮來一陣狂風,大概要急急趕到嶗山那兒去吧,花兒在一夜間落盡,次日花圃裏殘紅片片,遍地狼藉。

    這之後,她的運氣就每況愈下,從沒有好過。

    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以前種種際遇,都是好運氣。

    原來好運氣是這般難得的。

    可惜她在得到它的時候,沒有及時加以好好珍惜。

    人總是在失去時才懷念曾經擁有。

    不再擁有時才知道珍惜。

    她現在是個不幸的人。

    一個多劫的女子。

    她正在應劫。

    劫難何時了?

    被劫重重,有時她真想死。

    可是她不能死。

    至少現在還不能。

    因為她還有心願未了。

    她本是個容易感恩的人,她對一切都心存感激,感謝父母生她。親人育她、大家疼她,感謝她所擁有的美麗健康,甚至對四時遞換、花開花謝都生感動,直至到了現在

    而今,她是個有仇必報的女子。

    她已仇深似海。

    她有血海深仇。

    紅紅旭日深深恨。

    層層雲海。

    片片仇。

    不只是仇,也愁。

    她看到這個人,心裏就發愁。

    事實上,他只怕不能説是一個人。

    這樣的一個人:他的頭髮一根根戴起,像狼牙棒,又似箭諸,但偏是中間一大片卻成一口陡然發生的湖,連一根毛髮也沒有,可是佔據那幾的卻不是頭皮,而是青青藍藍、在日光直射時陰陰隱隱的閃爍,在月光映照時鬼鬼崇崇的蠕動着的鱗片。

    可是他亦不是魚。儘管他理應睡得不太熟,但四隻獠牙依然露出嘴巴,喀嚓喀嚓,像在咬一隻有殼的瓜,有時還突然啐罵幾聲,揮擊幾拳,山上偶然出沒的走獸,乍聽也會夾着尾巴逃走,連一向大膽的東北熊也不例外。

    那時候,他的臉突然發青,獠着牙,伸長着舌頭,在舔他佈滿了青頭蒼蠅的療瘡其實那兒是一個爛肉團,按推理應該是他的鼻頭。他一睡下去,再幹燥的地方也為之濕潤,因為他的口水流了一大灘,多是青的,有時也帶黃的,但不管青的黃的,都一定有膿。這時分的他的確青臉獠牙,可是他又不是牙獐、河麝。

    乍看還以為他有三隻腳,儘管三隻腳裏沒有一隻是完整的,一隻看到了濃、血,還可以看到白骨;一隻則像獠的前足,那就像獵犬差不多,傳説只有遠古的部落檢猶跟人猿雜交後才會發生的現象,而檢猶稱為??、葷允,相傳是給黃帝驅逐到朔方以北的民族,在殷周時還活動在陝西、甘肅一帶。只有一條(也就是第三隻)腿最像是人腳,不過,仔細看去,它是生長自最後一根脊骨與股縫之間,那應該是尾巴,而不是腿。不過,他也並不是爬蟲。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是人嗎?能稱為人麼?能以人相待麼?

    搖紅每想到這裏,就悲憤得想哭。

    絕望得想死。

    可是,她卻因為悲憤而不可死,絕望而不能哭。

    她要活下去,要報仇,就不能死;更沒有奢侈去哭泣哀慟。

    儘管,這是荒山,日照依然寒,寂靜但危機四伏,而她只是個弱女子,好像一件給人廢棄的貨物,伴着她的,是一隻獸

    突然,陡然的,那隻獸兀然很驟然的霍然驚醒。

    像在醒夢中碎然給人紮了一刀似的驚跳了起來。

    不過,這又像他一貫以來的醒法。

    他好像從來都不曾好好的,安安詳詳的醒來過,正如他睡去也一樣。

    只怕有日他死去的時候,也一樣會像疆屍一般的忽然彈跳起來吧?

    他遇敵般的彈跳起來,又蹌又踉,又驚又怕,像一頭給人踢醒的老狗。

    他左右四顧,如驚弓之鳥,兩翼一張一合,像狂嗅什麼氣味。

    然而他只要一移動,這清新爽朗的山上雲空,就佈滿了他的腐臭也不知是他身上穿着那破破爛爛。襤褸的布碎還是根本是從他身體裏外發出來的氣息。

    他起來得很慌張。

    他那一雙眼(其中一個只是一口洞),明顯的由暗紅轉青,然後變成幽幽的碧。

    然後他馬上找她。直至他看見她了,眼色才又轉成了暗得發紫的紅。當他發現她也正望着他的時候,必會垂下了頭,或調開了視線,這時,他的眼光又是令人幽慌慌的鬼碧。

    搖紅髮現他每次都是這樣。

    至少每次醒來都是這樣。

    可是,這一次,他咧着牙,映着旭照,搖紅甚至清楚的看見:

    他上下大齒間還掛着糾纏未斷隔夜而膠粘的唾液,而且顯得比任何一次驚醒都來得恐慌、驚怖。

    唱喔啊喔鴉他前面鼓盡了聲,也只能發出幾個打從喉頭縫裏逼擠出來幾乎毫無意義的獸鳴,使人意會到他本來就是梟禽,會説人話只是一個錯覺,有人來了

    搖紅聽了,只覺一陣昏眩。

    有人來了。

    他説有人來了,必有人來,一定不錯。

    因為他是獸。

    他有野獸的本能。

    搖紅彷彿又聽到,那些兵刃,利爪、鋭齒、撕裂肌骨的刺耳聲響。

    她好像又看見:那些暴現的血光,遍地的血紅,和嗜血的妖獸,在腥風血雨中恣肆,歡騰

    走!

    他跳了起來,吆喝了一聲。

    然而,疲備不堪抑或是拒絕再逃的她,卻欲振乏力才站起來,足傷就一陣劇痛,一時連站也不穩,面對旭陽,只覺心頭,眼前,一陣鬧暖的紅,幾乎就一個跟斜裁下峻峭的懸崖去了。

    那頭獸一伸手,就抓住了她。

    手大如熊。

    比熊掌還厚。

    更粗。

    也更臭。

    他沒有長而尖鋭的利爪,但指甲又平又扁,藏滿了污泥,像一片片的鏟子。

    他一聳肩,就把她接背在肩上。

    然後他就飛縱,急竄,像給三百一十二名獵户和兩百三十一隻獵犬追殺的獸,義無反顧的亡命的逃。

    走!

    路上風迎面,勁而急吹,她閉上眼,只覺得臭。

    泰山高,越上高峯,搖紅越覺得自己已沉淪,掉下深不見底的淵源。

    她就像一件貨物,任由命運和山獸一般的他,來擺佈。 二、本來是風景

    這兒風光絕美!

    風光無限。

    從這兒望過去,山風如瀑,一衣帶水,阡陌綿亙,平疇萬里,曠無涯際,萬壑千峯,盡收眼底。

    山影、樹影、石影、雲影交織成優美勝景,紅雲金日,漫天飛芒,舞盡長空,巧奪蒼穹,山巒起伏,嗟峨奇石,無一處無風景,無一處不成風景,連在空茫無邊處,都是風,都是景。

    虎山勢若虎。

    摩天嶺擎天而立。

    那怪獸藉屏風巖為屏,一路直上,以氣吞萬里如虎的步姿,登羅漢崖口,越高的他越要上,越陡的他越要挑,他拔足狂奔,喘氣呼呼,渾忘了他背上還有個人似的。

    他那打了幾十個招,活像在那兒纏了條蟒身似的脖子,那兒有塊布,綁了個結,頭後就掛了個小小的包袱,搖紅的臉就枕在包袱上面。

    狂奔的是這頭怪獸,而不是她。

    她完全不用力氣,也許,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無力可用,甚至沒有氣力去生存。

    她枕着那小包袱,看着他亡命的翻山去越嶺去,幾次幾乎失足,越險的風光就越美,危到極處居然感覺似驚險,她忽然發覺:能夠這樣不死不活的存在,也是一種幸福。

    就在她剛體會到這一點的時候,她身下的怪獸突然停了下來。

    陡停。

    他一停,就像塊給驟然給魔法點成的石頭,僵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甚至沒有喘息。

    那比狂奔逃亡更加突兀。

    靜,止。

    搖紅彷彿聽見大顆的汗滴聚結成河溝,淌過粗糙難聞的厚皮摺痕間。

    搖紅逐一唆過周遭一列列,一座座如同羅漢一般的威猛,且形象個個不同的奇巖異石,忍不住向身下的他:

    怎麼了!?

    沒有回答。

    靜。

    止。

    陡地一聲大喝:出來!

    人倒沒馬上出來。

    出來的是七支槍。

    七種不同顏色的槍,七道尖鋭破空的風聲,疾投向他!

    射向他也形同刺向她因為這時候,她和他是連成一體的!

    看到了這出****法,她的心己沉了下去:

    她知道來者是誰。

    孫氏七虎,耍的當然是花槍:七色奪命血花槍!

    她更知道一言堂已下了決殺令:要不然,給個天孫氏七虎做膽子,他們也決不敢出手如此了無忌憚。一網打盡!

    她明知孫疆會下令決殺,但卻沒想到:命令會來得那麼快,那麼急,那麼不留餘地,那麼六親不認!

    儘管她早已情知後果,她也早已知道沒有好結果,但一旦發現來得這麼快,這麼無情,這麼決絕狠心,她仍是忍不住心一酸,眼裏一熱。

    這樣絕情,只有自家的人才能做得出來!

    這一剎間,她已無視於生死:死生亦不足重視。她閉上了眼,等七色花槍,將她紮上十四個透明窟窿。

    在閉上雙目之前,她仍覺初升的太陽紅。

    好紅。

    紅得像花。

    像血。

    像一顆突然受傷的心。

    她已無力閃躲。

    她也拒絕再逃。

    她不避。

    她在等。

    等死。在這等死的瞬間,掠過她心裏的,有一個結:本來是風景,是誰迫她上了絕路?

    鐵手也不明白:在看飄紅手記上冊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個幸福少女的情懷,開心女子之紀事卻怎麼會演變成要命的傷害,遭擄被劫的下場?

    他想象不出那樣的一對壁人,那樣的一雙愛侶,男的正英雄年少,風華正茂,女的温柔多嬌,備受寵護,怎會鬧到如此地步:家庭破碎、花落人亡,一個失蹤、一個遭劫?

    他因為不能理解,所以更要追看飄紅手記的第二集,首頁上只寫了兩個悲涼的字:

    慘紅。

    紅是喜慶的顏色。

    紅色奪目。

    紅不慘,至多隻帶點淒厲。

    為何叫慘紅?

    紅色就像是怵目的風景,都是為何走上了悽慘的絕路? 三、終於走上了一條絕路

    在手記的,慘紅篇裏,搖紅姑娘離開了肥城的安樂堂回到了雪野莊的一言堂。

    重返一言堂的她,初只覺有點陌生,繼而覺得有些不習慣,可是,她是越來越不能適應,愈來愈不自然,甚至還覺得愈來愈漸不對勁起來。

    最不對路的一個要害是:她的父親,已不再是記憶裏的好爹爹。

    在她寄住於外祖父公孫自食度過美好歲月之前,父親孫疆是個爽朗,慈藹,令人可依仗的好爸爸。他很少動怒,但不怒而威。他很少大聲説話,但輕咳一聲也讓人有肅然起敬的份量。搖紅記得:就算是因為有段時候跟拿威堂的那對挫神槍孫拔牙、怒神槍孫拔河兄弟因為對她起不軌之意,而發生大沖突之際,他一連六天六夜未合過眼。一直未曾歇息過,但他眼神依然清朗、明晰,一點也沒有紅筋、黑圈。搖紅就記得,有一次,父親跟拿威堂的總堂主青龍僵月槍孫出煙決戰三百回合後,依然談笑自若。甚至連發絲都不曾亂。

    爹爹就是有的是這分氣定神閒,誰也比不上。

    還在童稚中的搖紅,深植在她印象之中,是父親有力而温厚的臂膀,時置於她股腰間,造成人手搖籃,為她搖搖蕩蕩。孃親則在旁微微笑着看。夕陽,紅得很洋洋。

    那就像坐鞦韆一樣但盪鞦韆那有這分安全、温馨的感覺!

    可是,現在回來,一切全變了。

    爹爹變得兇暴,煩躁。

    他常為小事而大怒,甚至動輒殺人。

    他的名頭愈來愈響.但也愈來愈忙,

    搖紅幾乎已很少看到他,更逞論乎像當日一樣,以手為搖籃、以臂膀為鞦韆的重温父女之樂了。

    搖紅很懷念那時的情境。

    那氣氛。

    那感覺。

    她更想念的是公孫揚眉。

    自從公孫揚眉因為要接近她而加入了一言堂之後,他也像孫疆一樣,越來越忙了,兩人也越來越少見面了。

    公孫揚眉在孫疆面前,已變得愈來愈重要;在一言堂裏,也更加舉足輕情重可是,他的人也變了。

    以前的他,儘管有時太飛揚跨扈、太傲氣凌人、出手也太狠辣,但無論怎怎麼説,都讓他那高潔的氣質,以及任俠之心所涵蓋了,使人覺得他並不過分,或理應如此。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他變得十分好狡。

    他的豪俠之志、出塵之氣;全讓囂狂、歹惡而掩蓋了:變得他不像他,而像另外一個山君孫疆。

    搖紅不喜歡這樣子的轉變。

    她更不喜歡的是:父母常爭執。

    爭吵像春夏間的蚊蠅一般,常揮之不去,且愈來愈密集,營擾愈漸是殺傷力。

    爹孃之間爭執的究竟是什麼,搖紅本來不甚注意。

    她只知娘好像得悉了爹的一些事情,十分反對,而爹又因為孃親以前的傳言,而動輒大興問罪之意。

    兩人衝突愈烈。

    以前的恩愛已不復再。

    孃親有時還捱了打,她記得有次全身瘀傷,頭破血流的孃親緊緊抓住她的手,説:不要讓揚眉跟你爹學壞了,去,趕快去勸他,懸崖勒馬不然就沒救了。

    孃親並沒有説出來那是什麼事。搖紅有次問了,她也只是喃喃地道:你還是別知道的好他畢竟是你爹。給他一個新生的機會吧。

    這段期間,父親反而跟拿威堂的孫出煙,孫拔河、孫拔牙一門三父子:天地人三槍言歸於好,合作無間。不再衝突。搖紅只隱約發現,每次初一、十五,都有個奇怪的人來找父親,可直入爹爹之書房或密室,交談、密議良久,那人去後,爹孃多發生爭執。

    不知那是什麼人,來談什麼事?可是在搖紅的心中,當然極不喜歡這個人,但她又從未見過那人的樣子。

    那人雖然並未蒙面,但好像不想讓她或一言堂裏其他的人留意看他似的(當然,當時身為孫疆左右手的公孫揚眉是例外).他一直很少讓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不知怎的,每次這人經過,或者她經過這人的時候,儘管相距甚遠,她都必定生起兩種感覺:

    一是熟悉。

    那種熟悉就像是一件多年的衣服,已多天穿在身上,而今就算閉着眼睛穿上,也完全熟悉它的顏色、布料、質感

    二是悚然。那是午夜夢迴乍醒,你發現有一條蟲鑽進你被窩的感覺。

    可是她一直不識這人的廬山真面目,只知道他每次來過之後,爹就變得更暴戾了,幾乎每必與娘生衝突,公孫揚眉更會忙得不見瞬影。而且,在地窖淺水灣那兒,傳來淒厲且令人心悸的哀號狂呼聲,不但不絕於耳,猶如人間地獄,有時還浮游在九鼎廳。緋紅軒一帶,如泣如訴,鬼號神泣,不知是人是獸莫不是那隻怪獸已逃出了地牢?

    搖紅心中是既驚疑、也恐懼。

    然而,搖紅髮現公孫揚眉己殺人太多,而且已殺了太多不該殺的人,做了太多不該做的事,尤其她在一個十分偶然的情景下見到那隻怪物之後:更不能容忍了。

    她已不能再忍受一個她看好和深愛她就變得的人,變成了一個殺人狂魔,奸詐的小人。

    那一晚,她下了決心,在絆紅軒裏,在那些傾國名花和無名草木間,與他詳談勸説,便表明心跡。

    你再這樣墮落下去,你就不是你了,至少,不是我所愛的你了。

    她大意是向他這樣説的。

    公孫揚眉初聽的時候,彷彿非常拒抗。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公孫的回答,令搖紅疑惑莫解。

    為什麼?

    你爹答允讓我娶你,但一定要替他完成這些事。公孫揚眉苦惱的説,不然,他甚至不讓我接近你。

    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而做的,公孫揚眉一雙劍眉而今並未飛揚,反而沉鬱的聚厭着一雙炯炯有神的俊目:而你卻

    搖紅這才明白了。

    她的心跳得很快。

    花影綽綽。

    樹影斑斑。

    她的臉很熱。

    你不值得為我這樣做。

    不知是因為公孫揚眉悟性高,還是他完全能領會孫搖紅的心意,但搖紅姑娘説到:

    你再這樣下去,是沉論,而不是飛昇,我喜歡的是一個堂堂正正、任俠的你,我要嫁的是這樣的你。你再這樣助紂為虐,你只會失去我對你的

    公孫揚眉已表了態:其實我也不喜歡這樣做。今午諸葛先生跟大捕頭無情來過一言堂,也私下跟我談過這事。他們也希望我説臨淵勒馬,不要自毀前程。我也知道你爹所作的不會有好結果。我跟鐵二捕頭也有過命的交情,他也是一方豪傑,他師父和師兄自然也是人中龍鳳,他們説的,我聽得進不過,山君知道他們找我談過,己十分不悦,他們一走,已向我作了做告如今,你這樣跟我説了,你的意思我懂了

    然後他就説出了他的決定:

    我明天就跟你爹説請楚。他那些事,傷天害理,有損陰鷲,我也勸她放手了吧!這事已驚動京裏官差,武林垂注,他再強持,恐遭反噬。他

    他很有感情的説:我是支持他的。他畢竟是你的父親萬一有事,我也只好幫他到底。

    搖紅聽了,深心感動。

    那是個很晚的晚上。

    那天夜裏,十分夜晚。

    風很大。

    夜很柔。

    花影很亂。

    更亂的是搖紅的心。

    因為更近的是揚眉的呼息。

    看到他深情而略帶憂鬱的雙目帶點暗紅,她突然明白了,開悟了。

    她完全明白過來了。

    完完全全的徹徹底底的明明白白的明白過來了。

    她一直以為他是很驕傲的。

    至少,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

    他極度自信,已經自信得有點接近自大。

    可是,原來,那些只是最後也最脆弱的掩飾,他那樣頑持,只是因為那是他最後的陣地,最深入的雷池。

    他已不能再輸。

    因為他一見到她之後,早已輸掉了自己。

    他是因為大注重她了,才特別要強持那一點自尊,以及恃別自重。

    其實,他幾乎是為她而活的。要不然,他也不會甘心為山君效命。

    他在她面前,只剩下一件葱衣般薄弱的外殼,甚至經不起轉風微吹。

    而她也一樣。

    他以為她是天之驕女,追逐於她裙下的不知凡幾,她眼高於頂,像紫禁殿上的鳳凰,未知會對凡夫俗子加以青睬。

    可是,那也只是她的外衣。

    薄若蟬翼,所以才要諸般修飾,遮掩,希望不致於讓他一眼看透。

    其實,她的心一早已屬於他的了。

    她鍾迷於他。

    情鍾於他。

    也許,愛情是一場各自匿伏後才互相發現的遊戲,而今,他們已互相證明,心心相印,已不再需要匿伏、躲藏。

    甚至已不需要潤飾。隱瞞。

    他愛她。

    她愛他。

    如此。

    而已。

    她以一身簡潔俐落中,訴説了説不盡的風情,他卻以憂倡的眼神與她相遇。交融。

    他們兩人的影子,已疊合在花影中。

    氣息温柔着氣息,心跳催動着心跳.他的眼劍望入她的眼鞘,他焦的的唇在尋索着她的紅唇。

    他要一頭栽進去的愛她。

    得到她。

    他已義無反顧,也退無死所。

    要是不能得到她,他已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愛她的。

    她也是。

    今晚他們已證實了這一點,這一個事實。

    可是他們更須切契合的一點是:

    他們之間已不分你我,不分她和他。

    他們要合一。

    合而為一。

    狂熱的愛人需要合體的澆灌。

    大愛無悔,摯愛無恨。

    然而誰都不知道黯裏有不只一雙幽恨的眼,目睹他們從花團錦繡愛情的台階,一步一步的走人沒有光的所在,終於,步入一條絕情的路。

    絕路。 四、悲傷的情人和傷悲的人情

    那一晚之後,她是他的。

    他也是她的了。

    他一向傲慢孤寂,而今,他卻不是一個人孤軍作戰了。

    因為他心裏有了她。

    她一向矜持自潔,如今,她最愛的卻不再是自己了。

    因為她身體和靈魂都屬於他的。

    垢詭的是,那晚之後,他有了她,她也有了他,但他們卻不再在一起了,不再在一起過,不過,儘管如此,也並沒有改變這個事實。

    幸運是難以控制的,但心情卻可掌握。

    尤其是情。

    此情不渝。

    今生無悔。

    命運往往非常殘酷,而且往往在它最殘酷的時候,你才會分外感受到它是確然存在的。

    那一夜,不朽若夢。

    夢幻虛空。

    他在她體內爆炸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走到了世界的尖峯;幸福的絕頂,他覺得淋漓盡致,欲死欲仙,縱粉身碎骨亦無悔無憾。

    她也是。

    所以她哭了。

    像一場雪融。

    也許公孫揚眉並沒有完全能瞭解搖紅的哭泣是因為感動而不是傷心,所以他毅然表達了他的決定,以一種宣誓式的姿態:

    你父親正受人指示,也跟人合作,要研製出一種方法,訓練出一批極厲害的殺手,只聽令於主人,決不會違抗,完全混滅人性,唯命是從,而武功精進,神志集中,力大無窮,超於人的極限如果能成功,誰擁有這樣一大批殺手,誰就可以稱霸武林,無敵於天下,因為,他要清除任何障礙,都絕無障礙;他要辦什麼事,都沒有辦不成的而又決不必擔心會有手下坐大,倒戈的情形。

    搖紅惶惑的問:爹要那麼獸性的一大批人來千什麼?

    他公孫揚眉嘆道:他本來是個很有志氣的人這種人如果受人慫恿和讓人操縱,很可能就變成了個極有野心的人:

    他想稱霸東北,染指中原。

    像你搖紅問,也是?:

    是。公孫揚眉長吁一口氣,答:我確也像是他那種人,好的時候是雄心壯志,不擇手段的時候就心狠手辣。

    可是,你為什麼?

    開始我是因為要接近你,才為你爹效力。隨後,我也為這個壯舉而動心,全力投入。不過,我也慢慢發現這計劃中犧牲太多、太大、也太恐怖,一個常人一旦參與,一定受耳儒目染,荼毒同化,成為獸性大發,惡毒無比的人。今晚,有了你的鼓勵,我一定要抽身拔足,並會盡一切所能,勸你爹早日收手。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制止這個惡孽在一言堂滋長下去的!

    可是孫搖紅還是很擔心。

    爹一向很固執的,近年更加頑固他會聽你的話嗎?

    對這點,公孫揚眉非常自信。

    他會聽的,他需要我和襲邪。他若要訓練出人形蕩克來,一定需要襲邪的配種方法,還有我們安樂堂的獨門秘藥,以及你爹的殘酷訓練方法。三者缺一不可。公孫揚眉衡量局勢,似乎很有信心,這是搖紅第一次聽到襲邪的名字。如果他不同意,我就不告訴他藥方,他就無法辦成此事,最終仍是會妥協的。

    如果他堅持到底呢?搖紅仍是擔心。

    那我就不惜與你爹一戰。公孫揚眉依然有信心,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不會傷害你爹爹的。我也一定不會敗在他手裏的。我只是要告訴他,我已下決心,不惜一切,也要他停止這滅人寰的殘酷計劃。

    為什麼要用藥物。配種、特別調訓這些辦法呢?搖紅曾不解地問:以德服人,或曉以大義,豈不更好?

    弊在人有二心。大業未成,還會同心協力,奮發圖強,可是一旦宏圖開展,很容易就生異志。愈是有思想的,一旦羽翼已豐,愈難縱控,這正是你爹和影響他的人所憂慮的。公孫揚眉説明了問題的結症,更何況人有七情六慾,易為分心,又有私心,很難一心一德,專誠一志,為一人效死到底。我們三者配合,就可以製造出一種姑且稱之為人形蕩克的怪物,絕對鞠躬盡瘁,死而後己,且終生只知執行任務,摒棄情慾,誰手上有這批悍將,死士,誰就擁有最強大的力量,足以摧毀一切,足可獨霸一方,甚至雄霸天下。

    搖紅聽了,也不禁吁了一口氣,難怪爹會為此而鬧得個心力交瘁,性情大變了。

    本來男兒志在四方,有雄心壯志,也沒什麼不好。公孫揚眉補充道,只不過,因為我參與了這計劃,分外感受到,若要完成它,得要犧牲太多的人,殘害太多的無辜,大過扭曲和泯滅人性!我最近全心投身在裏面,也期待它能成功,因為太過熱切,而忽視了它的後果與代價!公孫揚眉以一種揚眉劍出鞘的勇決道,今晚,我有了你,才清醒過來,才醒悟自己造了孽。不,不行,我一定要終止它這人形蕩克太可怕了,它好像是一種毒物,讓人吸取了它,會快活過神仙,然而,事實上,它卻是食人血髓,令人沉淪,直墮入十八層地獄裏去!

    這是搖紅第三次聽到人形蕩克,這名辭雖然她依然不大弄得清楚那到底是什麼?

    到底是人?還是獸?

    是人形的獸?還是獸形的人?

    她沒有細問。

    也不及細問。

    她只是擔心。

    擔心公孫揚眉會出事。

    我不會有事的。就算我萬一不幸,也不會同任何威迫下透露藥物名稱。收集的方法和下藥的份量,我不能讓這滅絕人性的計劃再繼續下去。

    像看出了搖紅的惴惴不安,公孫揚眉解説並安慰道。

    如果萬一搖紅不知怎的,覺得很有些傷悲,她看着他時,也不知為何,依稀感覺到任何一句話都是最後一句話了,隨便一眼都是最後一眼了。

    她甚至感受到這個本來飛揚淬厲的青年,而今温柔温存的男人,卻是一個悲傷的情人,她的未來和今生,好像要欠負他許多傷悲的人情。

    她不瞭解自己這種感觸是因何而來,如何滋生的。

    如果萬一你出事了,搖紅問,我應該怎麼辦好?

    你什麼都不要辦,就告訴你娘好了。你娘是我最佩服的女子,她為阻撓這個計劃,已觸怒了您爹,但她還是持正執言,受屈無怨。公孫揚眉道,她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另外

    公孫揚眉説到這裏,雙眉悠悠揚,雙目也悠揚了起來,也許,還有一個人,他在京師很有名

    他叫鐵遊夏,人稱鐵手。公孫揚眉一説起這個人來,就不禁眉飛色舞,一旦我出了事,若是連正法堂,的孫三伯也不能明察英斷,那麼,天下間也許就只有他,能夠還我一個公道了。

    孫搖紅聽過四大名捕的故事,也風聞過鐵手的傳説。

    她知道四大名捕是不管對象是權貴還是庶民,他們都申張正義,維護法理,儆惡鋤好,賞善扶良的六扇門精英。

    他們雖只是捕快,但身懷御賜平亂霍,加上有諸葛神侯在朝中正義勢力的支持,而且在江湖上。武林中闖出了極大的聲名與威望,這些年來,己成為了包青天之後,四位能執掌正義法理,秉公行事,為民出頭替天下除禍害的出色人物;

    他是你的朋友?

    搖紅知道公孫揚眉年少氣盛,得罪人多,當然樂於聽到他結交好友的事。

    誰知公孫揚眉的回答非常斷然:

    不是。

    他是我的敵人。

    我跟他本來無仇,但在我第一次跟安樂堂堂主公孫自食赴京時,已與他結怨。結怨的肇因是長孫飛虹。

    孫搖紅當然知道長孫飛虹是誰。

    就連在專心讀慘紅的鐵手與猛禽,也非常記得這麼棘手也的手的絕頂人物:

    二十年前,武林中有一段歌闕:會堂臨絕頂,一覽眾山小;不拜一貫堂,必會淒涼王。又云:不見天日事猶小,乍遇飛虹孽為大等句,都是在説當年主掌山東神槍會公孫家決策高層、主掌大局的一貫堂,其負責人淒涼絕頂槍長孫飛虹的威大勢大,名震東北,聲遍天下。

    本來,像長孫飛虹這樣的人物武功高從者眾,聲威響,只要盤踞東北,開疆拓界,再舒展鴻圖,也無人能動其根本。只惜,他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憂連他過人的武功。才智,也無法跟他化險為夷的事。

    那是大事。

    因為他一向有大志。

    大志逼使他做大事。 五、膽大心雄長孫飛虹

    長孫飛虹見當時朝中變法太甚,民受其苦,皆因宰相王安石力行新法之故。王安石性極執拗,且自視極高,對意見相悻者,輒動斥其流俗,荒誕,竟發論: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議論不足恤之狂見,長孫飛虹本來就看他不順眼,加上他曾從學於呂誨,呂不值王安石所為,也沒有太大的遠見看出王安石新法的深遠來源和高遠理想,故大罵他為大奸大詐。長孫飛虹受他影響,已懷,剷除這個作新法以誤蒼生的宰相王介甫之心。

    就算不受呂誨慫恿,王安石所推行的政法,對神槍會亦造成重大的影響。

    譬如保甲法,以募兵用民兵,本為守望相助之意,但召募過程,未免擾民,又不能作為正式軍隊,對神槍會的結構組織,大有干擾。何況東北一帶,多販馬為業,神槍會亦不例外。王安石見宋遼間糾紛漸多,每有邊事,求馬至難,覓驅若渴,故想利用民力來繁殖馬匹,以供軍用,行保馬法,設下許多法例來追究、約制,可是這樣一來,形同與馬販結仇。加上王安石大力推行軍器監法、將數州之軍器製造廠集合為一,仿照錢監之制,總管監督一切軍器打造,更使得以製造各類兵刃,槍戰成名營利的山東神槍會無路可走,只有挺而走險,欲殺王安石而後快。

    絕頂淒涼論神槍。長孫飛虹當時是神槍制會中負責決策司令的一貫堂中的總堂主,他有監時勢,身負重責,便扶植副堂主槍神孫三點,並撣讓退職,聯同以打造兵器、火器稱著江湖的江南霹雷堂田字輩高手雷禹、雷禹兄弟,以及黑麪蔡家的副堂門人蔡克子,一同赴京暗殺王安石。

    他這一次並未成功。

    原因是碰上諸葛小花。

    那時候,諸葛先生初嶄頭角,大展身手,救了王安石,與大石公,舒無戲還有米有橋等人,打退了長孫飛虹一干殺手。

    長孫飛虹原還待捲土重來,但後來在退身匿伏於京師以待再狙之際,機緣巧合,結識了當朝名士蘇東坡大儒程顧及大將王韶等。他們雖大多不甚贊同王安石變法過急過劇,氣量太狹,但對其為人卻仍然激賞,對其用心亦表同情,長孫飛虹因而瞭解變法箇中原委,因感王安石氣節苦心,故而打消了刺殺念頭,回到東北。

    重返神槍會之後的長孫飛虹,發現槍神孫三點已大權在握,井把一貫堂料理得頭頭是道,他也不獨攬大權,與孫三點互為輔佐,並轡合馳,一齊管理神槍會之大業。

    不過,他赴京一擊,無功而歸,雖不久后王安石罷相,司馬光當政,一切恢復;日法,神槍會得免新政衝擊,但長孫飛虹始終覺得有點悻悻然,也鬱鬱寡歡。

    這樣過了許多年,發生了很多事,終於,趙佶即位,重用蔡京。蔡京誤國,逆行倒施內外勾結,表裏為奸,國無寧日。

    長孫飛虹奮起大志,這一次,他要刺殺的是蔡京。

    不過,這一趟,卻無人陪他一道行動,蓋因蔡京是與王安石完全不同的人,他大奸大惡,夠油夠滑,懷好結黨,打擊對頭,就連霹靂堂和黑麪蔡門內,也有他的黨羽,早已拉攏串聯。

    他們都不願意得罪蔡京。

    這一次暗殺,長孫飛虹也功敗垂成卻不是因為諸葛小花阻撓,而是他的同門元十三限出了手。

    元十三限打退了長孫飛虹。

    兩人皆負傷,只不過,長孫的傷要重一些。

    長孫飛虹花了數年的時間養傷,才復元了八成;元十三限頭上着了長孫飛虹掌力餘威所及,看來並無大礙,實則日後元十三限時有瘋狂癲病跡象,乃源自於此。

    長孫飛虹這次回到神槍會,覺得大勢已去,一貫堂為槍神孫三點撐腰,亦多為其羽翼,他便黯然離開東北,一旦傷勢復原,志態復萌,又要赴京刺殺。

    只不過,他這次要殺的不是蔡京,而是蔡京背後的大靠山皇帝趙佶。

    這時候的他對世情觀察,已完熟多了。

    他發現就算殺掉蔡京,也沒有用。

    因為蔡京其實是附和,奉迎趙情行事,他作惡多端,禍害萬民,塗毒天下,權力卻是自趙佶所授,如果殺了蔡京,仍治得了標,治不了本,所以膽大心雄的長孫飛虹,決意要做一件膽大妄為的事:

    行刺天子!

    他帶同一貫堂中五六名一貫堂的親信、高手,一起行事。結果,這一次,他又遇上了諸葛先生。

    諸葛先生當然不讓他得逞。

    數番苦戰,他擒住了長孫飛虹,並曉以大義:

    現在是佞臣作惡,鷹犬為奸,哪有不殺禍端,卻先欺主弒君的道理。

    可是長孫飛虹並不同意。

    奴才作惡,乃仗主人之勢。誅其禍首,天下太平。你這惡奴,助紂為虐,每一次大事都壞在你手上,我且一併殺了。

    諸葛先生長嘆道:你殺了我,也沒有用,蔡京、梁師成、王黼一眾濫官污吏,依舊賜禍天下,恣意劫掠,你可奈得了他們何!你可一一殺光他們!方今聖上,文學出眾,極有才華,本有作為,只一時胡塗,聽信宦官播弄。若慢慢予以諫輔。或可恢復睿智明斷。無論如何,今天子宅心仁厚,就算怒遷朝臣,多隻滴貶驅逐,罕有下抄家滅族之令。你們若殺君主,羣龍無首,大樹刨根,廟堂豈不危危乎矣?再説,蔡京等中涓黨羽,大權在握,遍佈朝野,呼應天下,就算扶立幼主,又何人能制宦君之氣焰,反而讓他操縱擺佈,塗炭生靈,重歷董卓,曹操挾天子之亂!這一來,遼軍壓境,內優外患,豈不社把傾而誤蒼生!?

    長孫飛虹終於明白了諸葛先生的意思:

    一個已有頑疾數十年的病人,通身都是惡疾,只奄奄一息,苟延殘喘,一旦求醫,如果下了猛藥,不但治不好,只會馬上一命歸西!

    而今,宋室就是那病人。

    要變只能漸變,事緩則圓,欲速則不達。

    如果殺了趙佶,可能連國家都得要亡了。

    那麼説,難道要侯趙佶自動自覺,反省痛悟,改邪歸正,回心轉意麼!

    試問,有哪一個當權得勢。生殺由已一念之間的人,能夠作如此痛悟,交出權力,痛改前非呢?

    不可能。

    為這一點,長孫飛虹很黯然。

    很惘然。

    一向大膽妄為、雄心壯志。從不言敗,永不言倦的他,終於撒手受擒。

    因為他已覺得事不可為。

    諸葛先生本有意私下開釋長孫飛虹。他十分敬重長孫飛虹的英雄膽識、豪俠氣魄。可是,蔡京黨羽,已風聞此事,走報天子。趙情知有人膽敢行刺,龍顏大怒,下旨要車裂長虹,並派軍剿滅神槍會。

    諸葛先生連忙力勸,諫之無效,只好陳以利害:

    山東神槍會大口孫家一族,勢力浩大,武功高絕,在武林中門徒多,黨徒眾,且武功高強,軍器稱絕江湖,如果殺了他們的頭頭,反而迫使全黨挺而走險,要是一干亡命之徒,遁入京城,胡作非為,萬一驚動聖駕,騷亂宮宅,那誠非美事了!

    趙佶聽了,自然擔心了起來。他知道江湖上高來高去的人物,是不受統御,又極難收拾的,只好暫時不處決刺客,但仍聽蔡京之言,下調將長孫飛虹還押牢中,好讓神槍會的人有所顧忌,不敢放肆。

    如此一來,諸葛先生就不得釋放長孫飛虹了。

    長孫飛虹收押天牢,由於他名垂天下,加上武功極高,諸葛先生又一再叮囑打點,要獄卒、牢頭善待此人,所以,他居受困牢中多年,獄中多以淒涼王相稱而不名之,除不得自由之外,仍有一定之威望。(由於這段前因,使得日後京師武林之爭裏,白道上的好漢唐寶牛與方恨少因犯事而囚於天牢,就是因為得到淒涼王的救助,才得脱困。故事詳見説英雄,誰是英雄系列。)

    不過,這過程裏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插曲:

    那就是公孫揚眉陪同公孫自食去劫救長孫飛虹一事。

    他們當然會去救長孫飛虹。

    公孫自食與長孫飛虹本有深交,長孫飛虹本是一貫堂的領袖,在他當政的時候,山東神槍會,不但上下團結一致,而且聲勢浩大,聲威日隆。

    公孫揚眉當然支持公孫自食,何況他自幼就崇拜膽大心雄的長孫飛虹。

    於是,他就在京華里遇上了鐵手。

    還交了手。 六、才氣不是一切

    在慘紅篇裏,孫搖紅記下了公孫揚眉與鐵手相交的這一段細節和對自。

    這使得鐵手看來分外會心。

    他的神思難免已飛到了當日與公孫揚眉交手乃至交心的歲月裏。

    猛禽卻看得十分留心。

    他發現鐵手着手辦這件看似跟他一點關係也沾不上的案子,細察下卻其實似有千絲萬縷的糾葛。

    他的警覺使他留意。

    當時,公孫揚眉對孫搖紅的説法是:

    我們要救長孫總堂主,要劫牢。四大名捕不讓我們得手。我們便打了起來。

    搖紅吃了一驚。

    她知道四大名捕既名動天下,也名不虛傳。

    她自小心儀他們,崇仰他們的只為正義,不分貴賤,拔刀相助,決心維護法紀的風骨。

    可是在這剎間,她完全無由地。沒有保留的,全心全意的支持公孫揚眉,甚至,不管有誰危害到他,都是該死的。

    就算是四大名捕,也死不足惜。

    你贏了?

    公孫揚眉能夠回來,當然沒有敗。

    我開始也以為自己贏一招半式。公孫揚眉自嘲地笑了笑,我正好對上鐵手,當時還用麻紗蒙了臉我們都不想牽累神槍會。

    可是,打了一場之後,始終未能救出長孫總堂主,禁軍、差役,可呼擁而至,我以指作劍,打着了鐵手,趁機就走。公孫揚眉又舒了舒眉:那時,我真以為自己是贏了。

    你不是贏了嗎?

    搖紅狐疑地問。

    不過,我與你外公及其他劫牢的人逃出了大牢之後,仔細回想,以鐵手之能,及當時過招形勢,斷沒有可能會着我那一指劍的。公孫揚眉苦笑道,我不能欺騙自己,於是越想越懷疑。

    搖紅愛憐的望着公孫揚眉。

    所以,第二天,我故意到神侯府附近去觀察鐵手説到這裏,公孫揚眉輕嘆了一聲:

    結果,我發現,着我一記劍指的鐵手,完全像是個沒事的人一樣,安然步行於大街。

    那就是説搖紅也不敢置信。她知道公孫揚眉的劍指,有時要比真劍還利還厲:他的劍能一劍插入堅石中,直至沒柄,但其劍指卻可凌空將岩石打碎一個大洞。

    他根本沒事。公孫揚眉堅定地道,他是故意捱我一記指劍,放我逃走。

    他為什麼要放你一馬呢?

    我那時也不知道。公孫揚眉道:所以我再次跟他交手?

    就在大街上!?

    是的。我找了面酒旗,裹住了頰顏,假裝醉了,拔劍上前挑戰。

    上次是因為對方熟悉的地頭,而且他的呼援又多,搖紅委婉的説,這次在大街上,形勢上又要公平一些。

    這一戰也不久,只交手一十七招,打了四個彈指間的功夫。畢竟,街上的人大多了,我們都不想傷害無辜。我亦已全力以赴。

    十七招!

    四彈指間的功夫!

    在人潮中不欲傷害無辜!

    連公孫揚眉這樣傲慢自恃的人物都説是:已全力以赴。

    結果?

    公孫揚眉搖頭:我再刺中他一劍。

    搖紅喜道:你贏了!

    公孫揚眉肅容道:我沒有贏。

    搖紅道:可是,你是刺着他了。

    公孫揚眉補充道:那一劍,我只刺在他左手手背上。

    搖紅道,那是你不想殺他,留了一手。

    不是的,公孫揚眉澄清,應該説,我刺他一劍,他避不過,就用手擋了。

    搖紅道:那他還是傷在你劍下了,也不就是輸了一招麼!

    好像是,公孫揚眉臉上一點也沒有勝利的喜色,但其實不然。

    為什麼?

    因為他完全沒有受傷。

    但你確是刺了他一劍呀!

    原因是,公孫揚眉頓了頓,他是鐵手。

    他很快的解説下去,當時,我能刺着他一劍的原故是:有個賣卡卡餅的老婦滑倒了,跌向我那邊,我正好發劍,收招無及,但鐵手及時扶走了她,並用手接下了我一劍。

    形勢非常明白,公孫揚眉眼裏洋溢着尊重之色,如果不是為救那老婦,我根本刺不着他。

    何況,刺中他也無用;公孫揚眉談淡的笑意裏藴含了濃濃的自嘲:他雙手比鐵還硬,比鋼還強,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他的手就是他的兵器。

    他舒舒眉毛又道:試想,我將劍刺在他的武器上,那會有什麼效果?還算不算贏?

    搖紅這下也答不出來了至少,也無法再力自己心愛的人圓説下去。

    她只能問下去:後來呢y

    後來人又多了起來,而且在大街搏鬥,難免引起恐慌,且各路衙差,連同京城的幫會人物,即迷天盟、六分半堂,金風細雨樓的高手也相繼趕來那己不是個決鬥的好場地。

    他是京裏的名捕,要是各路人馬雲集,又是他佔便宜了。

    所以他也不肯佔我這個便宜。他收了招。

    他主動收手?

    搖紅有點不可置信。

    公孫揚眉道:是的。他還跟我説:若是你一出手就暗算猝襲,我就斷避不了你的第一劍。

    搖紅道:他説的是實話。

    揚眉嘆道:可是,我又怎能不事先揚聲便出招。

    搖紅婿然道:若是,便不是你了。

    揚眉道:所以,我説:今日勝負未分,我還是會找你決戰的。

    搖紅問:他怎麼回答?

    揚眉道:他?他説:此地不宜久留,你走吧,我隨時候教。

    搖紅道:那你後來還有沒有去找他決戰?

    揚眉道:有。

    搖紅:我看他對你似無惡意何不?

    揚眉:那時,我也對他起了敬重之心。無奈,我還是想救走長孫總堂主,只要他在,我們還是難以得手。再且,我也動了好勝之意,非要分一個勝負不可。

    搖紅仍是附和地道:這結果連我也想知道。我想這不只是好勝,也讓人也好奇。

    揚眉道:他當時問我,幾時再打?何地再戰?我答:我會找你的。放心,我不會突擊的。他居然問答:無妨。我只希望結識你,有機會交手就是有機會交友。

    搖紅:他好像真當你是朋友了。

    揚眉:我卻只等和他決一死戰。

    搖紅:所以你在京城徘徊不去?

    揚日:我在等機會。終於有一次,在綠中弄那兒,發生了一件爭執。

    什麼爭執?

    爭子。

    爭子?

    兩家子爭認一個叫囡囡的五歲小童作自己的兒子。

    有這回事?

    世事無奇不有。後來我聽人説了,才知道詳情。那時我正住在巷口的一間客棧裏。

    一間客棧?這名字好怪。

    其實也並不奇怪。那間客棧只有一間上房,十分優雅舒適,那客店老闆也夠趣致,非他看得起的人,他也不租。京城裏的人也真夠怪。越是這樣,越是多文人、雅士、達官,貴人要設法入住為榮。但那客店老闆看得人眼的人倒是不多。

    這麼妙的人莫不是名聞天下。專經營古怪但品味高的客棧驛站的温六遲?

    便是老字號温家的温六遲。

    他倒是慧眼相識,看中武功超羣的你了卻不知他有沒有女兒?

    揚眉一笑:他倒不是看得起我那三招兩式他喜歡我的畫。

    然後他才加插了一句:可惜他沒有女兒。

    搖紅哼聲道:可惜?

    可惜!揚眉板着臉孔説。

    然後,兩人都一起笑出聲來。

    那件案子就發生在綠巾弄裏,住了陳員外、葉老闆兩家人。陳員外原名陳今示有權有勢有人面,且在朝中有勾聯,結交了不少權貴,並領有官職,但膝下無兒。葉老闆則無,他原名葉金童,只是個售賣陶俑、泥塑的生意人,卻有一個兒子,叫囡囡,五六歲還痴痴呆呆,不會識人,不曉説話,就因為比一般小孩愚鈍,所以葉老闆夫婦也少讓他見人。兩家比鄰而居,常有往來,由於兩家側門互通,囡囡時亦到隔壁琉嘻。可是這一來,卻生了一件奇事

    搖紅倒聽出興味兒來了:什麼事?小囡囡能鬧出啥大事來了?

    公孫揚眉道:陳今示和夫人梁氏,迄無所出,倒是疼借囡囡。奇怪的是,每次囡囡到他們家院去玩,必有喜事。陳員外不是無端加官進爵,就是得意外之財,喜訊必至。於是,夫婦二人,視囡囡作塊寶。曾有詢於葉金童和他夫人餘氏,可否將囡囡過繼給他們,重金不惜。葉老闆夫婦雖對囡囡愚呆,很是遺憾。擔心,但畢竟是自己孩子,十分愛惜,決不肯讓。於是,兩家便為此事,鬧得不快。葉老闆夫婦生恐陳員外奪子,故對囡囡也禁止不予人鄰家處。

    搖紅也聽入了:葉老闆夫婦未免小氣,但愛子之心,難免疑忌。

    公孫揚眉道:這一來,陳員外可光火了。他和梁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囡囡誘了過來,串通了地保。里長,説囡囡是他親生的孩子,葉金童夫妻因居所近便,意圖綁架拐帶。兩家爭持不下,一告便告上衙門。

    搖紅聽了也有點氣忿:那陳今示夫婦好不講理。

    公孫揚眉道:陳家朝中有呼百應,口大聲響.葉金童夫妻又苦無證明囡囡為己所出,就算不吃官司,孩子也得判給陳家。知道青紅皂白的,都不敢為葉金童作證,不曉內情的,更站到一邊,只作壁上觀。

    搖紅試探着問,你呢?你是怎麼知曉此事來龍去脈的?

    公孫揚眉剔了剔眉,道,我就住在他們兩家西側,我那間房甚寬大,街樓兩層,盡在眼簾。那段時間,我留在京,一方面結交多路豪傑,好布伏日後神槍會進軍京城發展之大計;一方面在伺機營救長孫飛虹。住久了,有時難免在窗前仁立,看看周圍環境,看多了,自然就有印象當然,也看出了囡囡是葉家的孩子,陳家的居心和陰謀。

    不過,他馬上又説:可是,我不方便作證。

    搖紅當然明白:你是來救長孫總堂主的,且曾與大內高手交過手,不好在此時亮相。

    公孫揚眉冷笑道:我雖不可以露面,但卻可以在事後除掉像陳今示這種霸佔人家骨肉的敗類。

    他緊接又道:不過,鐵手卻救了他們。

    鐵手?

    是。

    他跟這種芝麻綠豆的小案又牽連上什麼關係?

    同是在京城裏的人,鐵手似既識得陳今示,也認得葉金童。這椿官司一旦打成,輸的一方,只怕坐上三五年牢,亦在所難免。鐵手有所風聞,便先趕來調停。

    調停。

    對。那就是從中斡旋,希望有個妥協餘地,不然鬧到衙門去,那就一拍兩散,兩家沒好收場了。

    鐵手可知道囡囡原是葉老闆親子?

    當然不知,要不然,陳員外也不致敢先發告人。鐵手到了那兒,兩家爭持不休,相互對指大罵,囡囡只哇哇大哭,誰也不認。

    清官難審家庭事,我看鐵手這趟可麻煩了。

    我也認為他可英雄無用武之地,自找麻煩了、正要看他如何出醜之際,案子卻給他隨手破了。

    破了?

    破了。

    這,公説公有理,婆説婆有理,兩邊各不認輸,案子卻如何破得了?

    説來倒是稀鬆平常,公孫揚眉娓娓道來,鐵手到了現場不久,陳葉二家,依然爭持不已,吵得臉紅耳赤,各説囡囡是他孩子,問起特徵、喜好,兩家都十分熟悉,耳熟能詳,難作明判。就在這時,突然,中門砰然讓人撞開,出現兩條大漢,一個大聲吆喝道:兀那小子,敢愉吃我家祭祖酌燒鴨!?一個大漢則拔出尖刀,喝罵道:供奉祖先的祭品也給吃了,他家人是誰,俺一併宰了!兩人動作奇速,一個已抓住囡囡、拔刀就扎;一個動作利落,一刀三式,掐住了鐵手的搶救。

    搖紅聽得皺了皺眉心,欲言又止。

    鐵手登時叱道:好漢,有話好説,休得殺人。那個氣派沉着、長相憨直的漢子一手箍住哭哭啼啼的囡囡,一面反吼:都怪這小雜種!誰是他父母,養兒不教,教而不善,我兄弟也是逼不得已!另一個拿着鐵鞭雙親祭祖!公子揚眉道:那時,我在一間客棧四樓處望了下來,因距離大遠,相救無及心中也很有點急。

    搖紅卻順嘻嘻地笑了:我看,你也不必急了。

    公孫揚眉揚了揚墨劍也似的雙眉,道:哦?

    搖紅矜麗如微笑道:我知道他破案之法了。

    公孫揚眉愛憐的也深情的看着她:你真是冰雪聰敏可是,當時,我卻一時意會不過來。

    搖紅忙道:你俠心重,人爽直,救人心切,又在局裏,當局者迷。哪像我,既在局外.又是小女兒家的疑人心態。

    公孫揚眉笑了:你總處處為我説話。那時候,我即一躍而下,趕到陳葉二家門前外面擺地攤寫字畫的九爺那兒時,卻聽此案已讓鐵手破了。

    搖紅微笑道:當然破了。

    公孫揚眉怪有趣的望着搖紅:你且説説看,怎麼破的?

    搖紅抿嘴笑道:有一個關鍵。

    公孫揚眉有意讓她發揮:什麼關鍵,你且説説看。

    搖紅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我看,那兩個漢子,不是外人。

    公孫揚眉笑了。

    你猜對了。

    他們是城裏兩個浦頭,一個外號叫灰耳,一個名叫抄塵。兩人抓住了因困,要打要殺,那陳員外夫婦,早嚇得抱頭互擁,連叫饒命,哪敢阻擋?只葉老闆夫妻,拼死掙上前來,要救兒子,還搶天呼地,向來人喊:要殺囡囡,先殺我吧!

    搖紅嫣然:那這案便不必審了。

    對。公孫揚眉道,鐵手揮手,灰耳,抄塵自然罷了手,也鬆了手。葉老闆共敍天倫。鐵手告誡陳員外夫妻。現在囡囡是誰的親生骨肉,經已分明,父子情深,不是能勉強假造的。今次姑且饒卻,罰你撥銀助葉老闆養子育兒。供書教學,日後囡囡長大,若展鴻圖,説不定也福有攸歸,澤及爾等。這次暫不迫究,念無大過,可免刑責,若不知悔,再有犯漬,必倍刑侍候。陳員外夫婦見鐵手英明不可欺.便一味叩頭認錯不己。葉金童父子團聚,皆大歡喜。

    搖紅也欣然道:那就好極了。

    公孫揚眉故意逗她:你卻是怎麼聽得出來:鐵手能馬上破案?你就那麼抬舉他?

    搖紅妙目一轉:他當然能輕易破案。

    公孫揚眉還是要問出個究竟:怎麼説?

    搖紅輕笑道:鐵手何人也!他能跟你交手二次,平分秋色,又得揚眉出鞘劍公孫少俠一再推許。稱譽,當非凡人也,豈會連一件小案也破不了!我若小看他,豈不小覷了公孫少俠的識人之能也!

    公孫揚眉哈哈大笑:我説不過你。

    搖紅愛嬌地道:那是我説得有道理。

    公孫揚眉道:可是那時我卻已掠下樓來,也到了郭九爺的書回攤子旁了。

    搖紅忽省起一事,郭九叔?莫不是號稱惡九成,死十次,惡人自有惡人磨的空中老郭的郭九誠。

    便是他。

    後來聽説他為救長孫總堂主,也不惜人了牢。成了囚?

    郭九爺和淒涼王義薄雲天。仗義相交的事,早已傳誦江湖。

    那時你就在他書畫攤子旁?

    我正要打探消息,看要不要進入暗助鐵手。

    可是,案子那時就結了,鐵手就出來了?

    搖紅如此猜測。

    便是。迄此,公孫揚眉也不得不打從心裏佩服搖紅的聰穎過人,他一出來,就跟我正好打個照面。

    可是,搖紅擔心地道,他卻沒見過你的真面目,沒真的朝過相。

    所以、我馬上裝得像沒事的人一樣,抓起紙筆。磨硯畫畫。

    搖紅附掌笑道,那是你的絕頂才華。大可發揮了,只益了京華街坊百姓的眼福!

    公孫揚眉卻苦笑了一下:他卻找上了我,

    搖紅怔了一怔:但他不識得你呀想必是為你的畫所吸引畢竟他也是個識貨的人。

    公孫揚眉椰榆的笑了一笑:他就是太識貨了。那時,我正以細筆在畫一座孤峯,和點指峯上挺拔的樹,他就來到了我耳邊。我儘量不抬頭看他,盡力專心畫我的畫。

    搖紅擔憂的道,他沒走?

    沒走。

    他還在看?

    在看。

    看了很久?

    很久,等我把畫畫了個七八,只差最後一筆,他才在我對面説了一句無理無襲我靜了一會,待肯定了他是跟我説話之後,我才回他一句,謝謝。並故意壓低了語音。可是他馬上就説:是你。我知道已躲不過,索性但然問他,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對,搖紅也狐惑他説:他是怎麼看得出來的?

    他的回答很妙。

    是怎麼個妙法。

    他説:你的畫一筆一劃都充滿了劍氣。我領教過你的劍法。當然是你。若不是你,誰還能夠把劍法使得那麼孤傲,用筆那麼狂,境界上那麼孤絕!

    看來,搖紅聽到此處,不禁嘆了一口氣,他真是你的知音。

    可惜,我們是敵人公孫揚眉道,我也這樣與他説了。

    我還説:我們約好交手的。我要出手了話一説完,就出招。

    搖紅吃了一驚:你當街拔劍!?

    沒有,當時綠巾弄是個市集,有許多兒婦孺老少皆有,一旦公然動手拔刀舞劍,下定會驚動途人,難免會驚惶失措,相互踐踏,引潑亂子那是我和鐵手神捕都誠不願見的事。公孫揚眉道:我以筆代劍,點向他。他面向我,背向大家;郭九爺則在他身後擋着。我們出手都快,不着意看,還不知道我們在交手。我説,點到為止,三招定勝負他説:我沾上墨印,便算輸了。我們很快的互攻三招。

    搖紅忍不住問:他的兵器呢?

    公孫揚眉答:他空手。然後又悠悠的加了一句:他一向都空手,從來都是空着一雙手的。

    搖紅卻改變了另一種看法,那好,你以筆墨代劍,他不用兵器,至少可以不用傷對方。

    那也不然。公孫揚眉這次不同意搖紅的説法,我用筆為劍,力藴筆桿,氣聚筆尖,那是一隻橫掃千軍的筆,殺傷力尤甚於劍。他則是一雙鐵手,萬刃莫摧,千鋒為斷。我們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在鬧市中、人羣裏、掛起、裱幹核着的字畫空隙間交手過招,其實要比前兩次更兇險、更費力。

    搖紅聽了,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不敢吐出,好像這樣籲出了一口氣,就會影響了戰情、分了揚眉的戰志似的,

    第一招我先攻他,他後發攻我,但若不收招,則兩敗,故兩人同時收招。第二招是我和他同時出手,二招互擊相碰,相互抵消!公孫揚眉彷彿完全沉浸在那京城一戰裏。

    重要的是第三招。

    可是光是這樣聽,搖紅已驚出一身冷汗。

    這決不是如公孫揚眉所説一般的輕鬆平常。這兩招是在電光火石中交手,是兩人半生功力。一生精華之所聚,半分失不得,半點輕忽不得,兩人兩招戰個平手,箇中變化,其中兇險,當不足與外人道。

    第三招又如何?

    就是這第三招,才定了局。公孫揚眉嘆了一聲,臉容似笑非笑,似傲非傲,這一招之後,我才知道,我才明白,我才頓悟了一件事、一句話。

    什麼事?什麼話?

    搖紅追問。

    意切。

    情也切。

    事和話都一句!公孫揚眉一字一句地道:才氣,不是一切。 七、既在乎天長地久

    搖紅皺了皺眉,不明白。

    我以前也不明白。公孫揚眉接道:第三招,我用了一招剛創的劍法,叫書劍江山,這一招是我六十七路揚眉劍法精華所聚,且刺出這一劍的剎那,我有所悟,已加強了其優點,也補正了那一丁點兒的破綻,而在出招的電光火石間,又加入了三個新的變化。這一招我刺的志得意滿,坦白説,現在我也使不出如此淋漓完滿的劍招來要不是有鐵手這樣的敵手,還真迫不出這一招的威力來呢!

    搖紅關心的是:鐵手避得過嗎?

    公孫揚眉道:我原刺的是他的胸口、心房,筆尖只戳在他的左臂膀上。

    搖紅喜道:着了?!

    公孫揚眉道:是着了。我在他衣上。留了一點墨痕。只不過,在同一時間,他已一出手,剪斷了我的筆尖。

    剪斷?搖紅覺得有蹊蹺:他手上不是沒有利器的嗎他用什麼兵器剪斷了你的筆頭?

    他只用手。公孫揚眉用手比了比,他還是沒有武器。

    搖紅奇道,手怎能剪斷筆尖?

    公孫揚眉這次伸出中、食二指,對夾了一夾:就這樣,他用兩隻手指,一挾,就斷了。

    他的手指!?搖紅差愕莫己:竟比剪刀還利?!

    公孫揚眉進一步道:要我用的是劍,只怕也得給他一夾而斷。

    那也不一定,搖紅質疑:畢竟,劍比毛筆堅硬太多

    但筆毛是軟的。公孫揚眉卻道,能夾斷軟筆,要比挾斷鋼劍還難。

    搖紅還是堅持:他雖夾斷了你的筆尖,但你還是先刺中了他要是劍,他可要穿個窟窿了。

    可是我刺中的是他的臂膀。公孫揚眉也迷茫的道,我知道他一雙手已練得百毒不侵,堅兵不入,就不知道是不是連他的臂膀也一樣刀槍不摧。

    但他搖紅還是站在支持公孫揚眉的立場:畢竟還是着了你一劍。

    公孫揚眉又嘆了一聲,道:可是,後來我還發現了兩件事,使得我對這一戰完全改觀。

    什麼事?

    原來郭九爺也出了手。公孫揚眉的笑意很有點苦澀。他本來想助我一把。

    九爺出手!?搖紅有點吃驚:他的空中樓閣,殺人無聲,非同小可,難解難破他是在什麼時候出手的?

    就在我跟鐵手第二招後各自收手,第三招正要出手前,他暗底裏遞出了一招,由於鐵手的身軀擋着,而我又專心全力發第三招,所以才一時沒有察覺。

    可是,後來你還是發現了。

    是,要不然,我也不會趁在鐵手分心之際出手的。公孫揚眉感慨地道,也就是説,到了第三招,鐵手是邊化解郭九爺的攻勢,又招架我的筆劍一擊。

    是的,搖紅這次不得不同意,這對鐵手而言,頗不公平。

    事後,我還發現,我鋪在桌子上的畫,還欠的最後一筆,已給他填上了。

    什麼?

    我的畫只剩下絕嶺高峯上的一株樹,那株樹也只剩下後一記點捺,他已替我畫了下去。公孫苦笑道,我桌上不止一支蘸了墨的筆。

    他他是在什麼時候畫下的!?

    定必是在交手的時候。

    當時你不覺察?

    連郭九爺在旁也沒察覺到。

    他出手搖紅驚疑不定,有這麼快!?

    你別給他的名頭騙了。公孫揚眉肅容道,鐵手這外號聽來好像他的一雙手是銅皮鐵骨之外,就似很笨重、遲鈍般的。其實不然。他的手更可怕的是靈巧説多靈就有多靈,説多巧便有多巧,而且還説多快就有多快,甚至你還真説不出它有多快!

    這一筆搖紅這次也覺得説不下去了,實在是

    他那一筆實在是絕筆!公孫揚眉衷心讚美;他只那麼一筆下去。我畫意的狂傲、孤絕,全都改變了,因這一記圓融藏峯的捺筆,柔和了獨特的孤峯,調合了高遠的千山,使我那一幅畫,完全改變了狂妄傲態。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我那時才知道:原來鐵手也擅繪畫。

    搖紅靜思片刻,終於説:那一戰,他是贏了。

    公孫揚眉毫不猶豫承認了:可是,他不驕不躁,甚至還隱瞞了真正的勝利,不讓我覺得難堪。

    他的作為終於使我體悟了!公孫揚眉舒了一口氣好像他把這句話説了出來,心中才會舒服似的,才氣,終究不是一切。有才的人多的是,但像鐵手那樣,大氣大概,不傲不躁,親切對人,公平處事,他才是真正的了不起的。

    搖紅這回馬上同意:是的。如果有機會,我也希望能拜會這位鐵二爺能讓你那麼敬重的人,一定是絕世人物。

    可是,搖紅在這一晚之後,就遇上了極大戲劇的變化,她當然沒有機會見到鐵手,甚至連公孫揚眉也一別成永訣。

    不過,搖紅卻把鐵手這個人物,記在心裏,也把她和公孫揚眉這一段交談,跟貼身丫鬟小紅一再提過程,並記在飄紅小記裏當然,記得並不詳細。只是,鐵手在閲讀手札的時候,自然會回想起跟志氣高揚。才具出眾的公孫揚眉交手交往的種種情形。

    他喜歡這個志氣遠大。鮮花怒馬、任俠好義,甚至有點兒任性妄為的年輕人。

    他一向看好他。

    那綠巾弄一戰之後,他和公孫揚眉終於化干戈為玉帛,兩人惺惺相惜,相交莫逆,成了至交。

    不過,公孫揚眉卻含笑跟他擺明了態度:我雖然佩服你,與你成為好友,並視你為兄長,但既然如此,更須坦言:我還是要救長孫飛虹的。

    鐵手那時聽了就笑道:好!你救你的,我攔我的。

    但是不久之後,公孫揚眉就終於放棄了他的堅持,原因是鐵手找到適當的時機,告訴他一些實情:

    其實你不該貿然去救長孫飛虹。

    為什麼?

    因為長孫飛虹他自己也不願出獄。

    乍聽,公孫揚眉自然不信。

    也當然不能置信。

    他在多年前為元十三限所傷,傷勢時好時壞,一見天日,就會發作,形同癲癇。後為諸葛先生所擒,在世叔尚未來得及派人在大牢保護他安全之前,蔡京已暗下令獄中主簿下毒殺之,他己身中六種奇毒,幸內力高深,加上世叔提供靈藥才得保性命。但一旦劇烈動作,再見天光,就會致命。他現下每天在獄裏苦練耐傷功,以剋制內傷及毒力,漸而發展成一種內傷拳法,世叔品評為天下三名之內。傷得愈重,拳法愈高,淒涼王也因而願留獄中不出。何況鐵手將內裏乾坤,一一坦告:他一出獄,若見天日,傷毒齊發,恐難活命。若返東北,長途跋涉,更為不利。沿途蔡京鷹爪,必不放過,派人埋伏襲擊,雖未必敵得過長孫飛虹,但必更令更增淒涼王毒發傷重。還有一點

    鐵手迄此,頓了一頓:不知該不該説。

    請盡説無妨。

    那是你們的家事。

    請道其詳。

    據我瞭解,一貫堂的決策人已很不歡迎長孫飛虹重返神槍會,淒涼王亦覺意冷心灰,無意再回關東去了。

    公孫揚眉為了求證這番話,要求見長孫飛虹。

    鐵手答允安排。

    而且真的安排了。

    公孫揚眉見到這個早年就已名震天下,威震關東的前輩總堂主,形容枯稿,不似人形,幾乎當場落淚。

    果然,淒涼王己不問世事,不欲復出,婉謝也堅拒了公孫揚眉和公孫自食的好意:他不願出獄。

    天牢己是他的家

    鐵手説的是真話。

    不過,公孫揚眉也沒有長留京師。

    因為他要趕回去,見他所惦念的人。

    一個念茲在茲、長索心頭的女子。

    她當然就是搖紅。

    鐵手就是從那充滿期想和夢的少俠口裏,得悉孫搖紅的名字。

    直到現在,他看到了飄紅手記。

    直看到了慘紅部分,搖紅與公孫揚眉終於有情人能結為一體,然後又互相期許、勸勉:她希望他能恢復當日的俠氣豪情,不要戀棧於一些本來就與他性情不合而又傷天害理的事;他則要她等他,他要跟她爹交待清楚,同時也會力勸孫疆收手,要不然,他就和她遠走高飛。

    他們己有了目標,更有了方向。

    因為他倆有了對方。

    所以,兩人都有了希望和期待。

    為對方而變好。

    為大家的未來而自強不息。

    公孫揚眉告訴她:他明天就去跟孫疆説明一切。

    搖紅顯然很有點耽憂:性情大變的父親,是不是有這個雅量聽勸?

    總之,我一定不會再跟他做這種事。稱霸江湖,我沒這個野心,再説,稱雄武林,也不該以這種手段。我一定回來,你要相信我,就算你爹反對,我也一定來找你,不離不棄。我跟你曾經擁有過,這次我永誌不忘。我會跟你爹提親,不管他答不答應。我都想跟你天長地久,地久天長。

    最後他仍是堅定地道:你要等我。 八、更重要曾經擁有

    我一定等你,如果爹反對我們,我就和你遠走高飛。搖紅也非常堅定的對他説:我一定會等你。

    就這樣,他們在墾夜裏分了手。那一晚,軒裏的燭光正亮,院子裏的花正紅,外面的夜甚涼。

    她就寢的時候,仍懷着滿懷的温馨,卻不知怎的,在熱情如火的纏綿和相知如織的交談之後,她忽然覺得很空虛,具有一種悵憫之情,使她鑽進被窩前,仍不敢也不想去吹滅那一支紅紅也烘烘的燭光。

    她怕淒涼。

    有誰人可以天長地久?也許更重要的是曾經擁有。

    那時,她卻沒注意到,苑外窗下,正有一雙獸性的眼,三碧四綠的慘青春,正盯着她,望着她。

    一直到她就寢,天正破曉,那一雙眼才轉為兩點硃色的紅。

    如果那是野獸的眼睛,卻又怎麼洋溢着淚光?

    從此以後,搖紅就再也見不到公孫揚眉。

    見不到他的劍,見不到他的眉,見不到他的傲岸,見不到他的温存,見不到他的人。

    見不到他。

    見不到。

    鐵手和猛禽讀到此處,忽然都掠過一個念頭:

    人生,真是無常的啊。

    (要是跟搖紅一起上泰山亡命的不是鐵鏽,而是公孫揚眉的話,那形勢。情境當何等不同。)

    當然,那也不是挾持或擄劫,而是私奔或逃亡了。

    自然,鐵手也不會更不必參與去追捕他們了。

    劉猛禽卻忽然道:我想,在出發上出之前,我們該先到一個地方看看。

    鐵手問,什麼地方?

    猛禽的神情,像一頭洪荒的猛獸第一次看到了月亮:淺水灘。

    鐵手心同此意,那兒正是手札裏有特別描敍過發出慘嚎嘶叫的地方。

    公孫揚眉曾在那幾長時間與孫疆。襲邪共事:工作過的地方。

    彷彿,那兒是一個禍源,一個神秘的地方。

    所以鐵手立刻道,我也想看看一些事物。

    這次到猛禽問:什麼東西?

    鐵手的表情,好像是發現了泥地裏冒出了一條魚:人形蕩克。

    猛禽也正有此心:這名目在飄紅手記裏有提到過,而他更不忘朱月明在臨行前對他的特別咐囑。

    這個黎明特別凍。

    一陣陣的奇寒,夾雜着外面整軍,列隊,出發征戰的金戈之聲、兵戎之氣。

    猛禽側耳。

    在聽。

    他在留神聆聽的時候,好像一個人在光線極暗時閲讀一樣的專注。

    然後他説:那的確好像是一切問題的中心。

    鐵手有點憂慮,只不知孫疆讓不讓我們參觀這樣子的重地。

    猛禽道:他當然不歡迎,但我們可以運用職權。

    鐵手道:職權?

    猛禽冷然道:我是刑部派來調查的,你是皇上派來審視的,東北一帶,山高皇帝遠,萬一有什麼組織、軍器、歹人,會威脅費到朝廷安定的,我們都有稽查、審辦的權力。這是我們職責所在。

    鐵手笑了笑,自説地道:但願我們沒有濫用職權。

    濫用了又如何?猛禽冷峻地道:是這裏一些心懷鬼胎的人先行濫用了他們的武力和權力。

    鐵手道:那就但願搖紅姑娘還撐得下去,等我們上山。

    猛禽詫問:我們不看完飄紅手記才出發嗎至少先看完了怒紅篇,對案情才有一定的瞭解。

    鐵手道:救人如救火,宜急不宜遲,何況,我們得要爭取到淺水涉走一趟,間明山君:人形蕩克到底是什麼。

    猛禽反話道:若要了解何處是淺水涉,什麼是人形蕩克,那就反而得要先讀完怒紅。否則,我們不知頭緒,又從何盤問?再説鐵鏽挾持搖紅上山,已非先前片刻之事,這已過了好幾天,搖紅若能活便活,現在急也急不來,更不急在一時半時。

    他以一種久經訓練也久歷戰陣的老將士口吻道:

    作好充分準備,才能救人救徹一時情急,操之過急,都不説是我們資深刑捕該犯的過失。

    鐵手聽了,嘆了一口氣,望向窗外,只見窗外幾點臘梅初蕊,已染上了幾抹金紅。

    這麼快,又是梅花將開的日子了。鐵手感慨地道,他後面的話,只在心裏掠過,沒説出來,反而問了一句:

    今天是什麼日子?

    十四。猛禽回答得很快,簡直是不暇思索,是日八白飛星,宜祭把,修廚、遊獵、作灶、衝龍尾宿,又是勇猛日。

    鐵手笑了:你對日子很有研究?

    猛禽臉上全無笑容:我們是混日子過活的人、怎能連每一天過的是什麼日子都一無所知!

    鐵手鼻際聞到冷香,那是花香吧?而且是搖紅親手種的花所開出來的香味吧?只不過,那主人卻是不在了。

    那愛嬌的女子仍在山上吧!那泰山之巔,鋪着亙古寂寞的雪。

    他剛才只是隨意問問。他心中最想説的卻是:

    快過冬了,那愛温馨的多劫姑娘,趕得及回來家裏嗎?也將到春節了,那愛熱鬧的遭劫的女子,會回來看她的花開嗎?那時,還會不會具備花開的心情。

    對人而言,開心比開花更重要。

    惜有花開就有花謝,有開心便有傷心。

    卻聽猛禽催促道:我們快把慘紅篇的下半冊看完吧!

    的確,慘紅篇下半部透露了不少有關人形蕩克和淺水涉的秘密。

    可是情況卻更是慘重。

    而且慘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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