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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飛箭傳書

    王玄恕尚未有下樓機會,董淑妮殺至,大發嬌嗔道:“你和寇仲算甚麼意思?我現在來要人,給我立即把人交出來。”

    可是她的手勢卻與她的話絕不配合,頻指樓下,王玄恕看得莫明其妙,徐子陵終於會意,回應道:“在下有密事奉稟貴妃,貴妃明白後當認為我們情有可原,不過只能讓貴妃曉得。”

    接着向王玄恕打個眼色道:“不準任何人上來打擾我們,貴妃的從人可到最下層候命。”

    王玄恕一面孤疑的領董淑妮的隨從下樓去也。

    董淑妮還故意大聲道:“好!我就聽你有甚麼話好説的。”一屁股坐到剛才寇仲坐的位子上。

    徐子陵靜心絀聽好半晌,點頭道:“貴妃可放心説話啦!”

    董淑妮探手過來,扯着他衣袖,以急得想哭的樣子和語調道:“你們要立即走,皇上已在建成、元吉、尹祖文、裴寂等人慫恿下,接受畢玄的條件,要你們不能活着離開長安。”

    徐子陵直覺感到她字字出於肺俯,非是假裝,大訝道:“這般機密的事,怎會讓你知道?”

    董淑妮放開他的衣袖,悽然道:“你們怎都要信我一趟。昨晚皇上召我去伴寢,接着韋公公來報,説你們要到宏義宮去見秦王,皇上大為震怒,後來和韋公公一番細語後,才勉強按下怒火。接着他招來建成、元吉、裴寂和尹祖文四人,談了近整個時辰才返回寢宮休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且不時目露兇光,任人家怎樣討好他,他仍是那副神氣。最後更召來韋公公,我偷聽到他是要去見畢玄和趙德言。若非關乎到你們的生死,他怎會在三更半夜去驚動畢玄?”

    徐子陵感到整條背脊骨涼颼颼的,沉聲道:“你這樣冒險來警告我們,不怕啓人疑竇嗎?”

    董淑妮嘴角露出不屑神色笑道:“他們只是把我視為沒有腦袋的玩物,我定要他們後悔。”

    徐子陵皺眉道:“你就為這個原因背叛他們?”

    兩人雖沒有明言“他們”是所指何人,但心中均明白説的是李淵和楊虛彥。

    董淑妮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低聲道:“玄恕表兄是王家現在僅存一點血脈,我董淑妮絕不容人把他害死。子陵啊!信任奴家吧!你們在長安是全無機會的,還要立即溜走。畢玄是個很可怕的人,是突厥人裏的魔王,我很怕他哩!”

    徐子陵一顆心直沉下去,董淑妮説得對,他們在長安再沒有成功的機會,因為李淵已完全靠攏建成和畢玄的一方,如非董淑妮冒死來告,他們仍對李淵存有一絲僥倖的希望。

    李淵今早肯按捺怒火,親到宏義宮寬恕李世民,只是為騙他們回城。至於中斷畢玄和寇仲的決鬥,大有可能因刺殺他徐子陵的行動失敗,覺得尚未是適當時機,又或是另外的原因,因而畢玄才表現得那麼輕鬆。

    董淑妮的低語續傳進他其內道:“我恨李淵,更恨楊虛彥,寇仲説得對,是他們害死我大舅全家。”

    徐子陵道:“你不是不肯相信寇仲的話嗎?”

    董淑妮的熱淚終奪眶而出,滿臉淚滴的悲聲道:“我是回去後找玲瓏嬌吐苦水,得她提醒你們是怎樣的人,就像從個糊塗的噩夢中清醒過來,想通以前所想不通的事。你們快走吧!”

    徐子陵記起梅珣在福聚樓試採他們和宋缺情況的話,李淵之所以忽然改變態度,令事情急轉直下,極可能是誤以為宋缺因與嶽山決戰受了重傷,無法過問北方發生的事,所以現在若能殺死寇仲和他徐子陵,又能暫解塞外聯軍的入侵,將是他乘勢一統天下千載一時的良機,以他如此戀棧權力的人,怎肯輕易錯過。

    董淑妮舉袖拭淚,道:“玲瓏嬌在那裏呢?”

    徐子陵道:“我們派人護送她回塞外去。淑妮你現在立即裝作憤然回宮,再不要理我們的事,我們自有打算。”

    寇仲避過下人和府衞耳目,潛至府第內劉政會書齋旁的園林,功聚雙耳,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劉政會與常何在密語,説的正是他寇仲。

    只聽常何道:“此事真教人左右為難,你來告訴我吧!現在我該怎辦好?”

    劉政會沉吟片刻,道:“寇仲不論少帥或莫一心的身份,均是義薄雲天,我看他該不會泄露與你的關係。只要你和我當作不知情,應可免禍。”

    常何嘆道:“若我是這麼想,便不會來找你,徒把你牽涉在內。令我為難處是昨夜太子盡起長林精鋭,埋伏在興慶宮門外,務要把少帥四人一舉擊殺,幸好少帥及時對我表露莫一心的身份,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劉政會駭然道:“竟有此事,太子不怕皇上降罰嗎?”

    常何沉聲道:“照我猜皇上應是默許此事,否則太子豈敢如此大膽?聽説頡利向皇上開出條件,只要獻上少帥人頭,保證三年內不會進犯中原。”

    劉政會顫聲道:“頡利狼子之心,他的話豈能輕信。且若少帥遇害,定觸怒宋缺,更令天下羣情洶湧,皇上怎可如此甘冒天下的大不諱?”

    常何道:“江湖上盛傳宋缺決鬥嶽山身負重傷,短期內難以領兵上戰場,這個傳言影響皇上對結盟的心意。”

    外面的寇仲聽得心中一震,心忖原來如此,難怪李淵竟容畢玄對付他。

    劉政會道:“如少帥遇害,長安還有秦王容身之所嗎?”

    常何嘆道:“所以你現在應明白,為何我要來找你商量。”

    “篤!”

    寇仲彈出指風,擊中窗門。

    窗門張開,露出常何和劉政會震駭的面容。

    化身為醜神醫莫一心的寇仲現身窗外,微笑道:“兩位老哥大人好,讓我進來説幾句話好嗎?”

    董淑妮去後,徐子陵失去呆候的心情,匆匆下樓,正思忖該否去找寇仲,告知他這關乎生死成敗的重大消息。跋鋒寒神態悠閒的回來,微笑道:“子陵欲外出嗎?須否跋某人送你一程?”

    徐子陵暫把心事撇開,訝然審視跋鋒寒神情,道:“你究竟溜到那裏去,因何心情竟似大佳?”

    跋鋒寒聳肩笑道:“我剛去向畢玄發出挑戰書,跨過可達志這討厭的障礙迫他決戰,當然心情大佳。”

    徐子陵一呆道:“你如何向畢玄發挑戰書。”

    跋鋒寒一拍外袍內暗藏的射月弓,欣然道:“當然是以神弓送書,我在皇宮旁的修德坊一所寺院揀得最高的佛塔,一箭射越掖庭宮,直抵陶池,以突厥文寫明畢玄親敞,保證挑戰書可落在他手上。若他有點羞恥心,只好準時赴會。”

    徐子陵色變道:“決戰定於何時何地?”

    跋鋒寒若無其事道:“就在明天日出前,地點任他選擇,我正靜候他的佳音。”

    徐子陵大感頭痛,心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如脱疆野馬,再不受控制。

    常何和劉政會把老朋友“莫一心”從窗門迎入書齋,都有百感交集、心情矛盾為難,不知從何説起的感覺。

    寇仲以莫一心的招牌和難聽的聲音反客為主道:“兩位大人坐下再説,我今趟來是念在兄弟之情,為你們和全城軍民的身家性命財產着想,提供唯一可行之法。你們萬勿猶豫,因為活路只有一條。”

    常何和劉政會憂心忡忡的在他左右坐下,前者嘆道:“我們早因你犯下欺君之罪。唉!你叫我們怎辦才好。”

    劉政會道:“在現今的情勢下,莫兄……噢!不!少帥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為。”

    寇仲淡淡道:“假設我立即拉隊離開,兩位以為長安會是怎樣的一番局面?”

    常何和劉政會欲言又止,終説不出話來。

    寇仲肅容道:“你們不敢説的話,由小弟代你們説出來,那時我唯一選擇,是趕返梁都,全力備戰,待塞外聯軍南來攻打長安,即揮軍洛陽。而李淵在那時只好褫奪秦王兵權,甚或以叛國罪處死秦王,大樹既去,長城已倒,軍心渙散,大唐國不但無力抗拒塞外聯軍入侵,更沒有能與我擷抗之人,我可保證秦王轄下諸將領會逐一向我寇仲投誠,因為那是最明智的選擇,那時中土的安危將是我和頡利之爭,大唐國只餘待宰的份兒。”

    他的樣子是醜神醫莫一心,聲音神態卻是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對常劉兩人生出詭異的震懾力。

    常何道:“這對少帥有百利無一害,為何仍要留在這裏冒險?”

    寇仲撕下面具,納入懷內,雙目閃着光輝,正容道:“我為的不是自己,而是中土的老百姓,他們已苦透了,再不堪大規模連年累月的戰火摧殘。你們或已猜到,我不是要自己做皇帝,而是希望在統一天下後,讓有德有能者居之,此君正是李世民。我寇仲若有一字虛言,教我不得好死。我曉得兩位是忠君愛國的人,不過民為重,若為次,際此動輒國破家亡的時刻,有志為民生着想者均應作出正確的取捨,否則錯很難返,更要為可怕的後果負上責任。”

    常何苦笑道:“我們絕對相信少帥的誠意,但問題是即使我們肯投向少帥,於此皇上、太子、齊王全力防備的時刻,我們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寇仲喜道:“有常大人這番話,我已感不虛此行。首先我想問你們,像你們般看不過皇上厚建成薄世民者有多少人?大唐臣將裏又有多少人認同建成不顧羞恥地討好和勾結對我們懷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的所作所為?”

    劉政會道:“少帥是否準備行弒……嘿……”

    寇仲搖頭道:“我要殺的是建成與元吉,但李淵必須退位讓賢。”

    常何頹然道:“這是沒有可能辦到的。”

    寇仲從容道:“你們仍未答我,若秦王與建成、元吉公然衝突,有多少人會站在秦王的一方?”

    劉政會坦然道:“長安城的軍民,大部份是支持秦王的。”

    寇仲一抬手道:“這就成哩!我有批能以一擋百的精鋭部隊,正枕戈城外,隨時可開進城內助陣,配合秦王的玄甲精兵,力足以把長安變天。在民族大義的前題下,你們必須作出抉擇,否則我立即離城遠去,再不管長安的事。”

    “砰!”

    常何一掌拍在身旁几上,道:“好!我常何相信少帥和秦王,就這麼決定,政會你怎麼看?”

    劉政會道:“只看少帥不殺我們滅口而只選擇離開,可清楚少帥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劉政會一向自詡飽讀聖賢之書,當知擇善而從的道理。好吧!請少帥賜示。”

    徐子陵呆坐雙輝樓大門石階頂盡處,苦候寇仲回來。

    跋鋒寒返回卧室閉門靜修,作好應戰的準備。

    侯希白此時步履瀟灑的回來,縱使在如此沉重的心情中,徐子陵仍因他天生優雅悠閒的神態感到繃緊的神經得到舒緩,侯希白不但文武雙全,且是個樂天知命的妙人。

    侯希白在他旁坐下,笑道:“這叫近朱者赤,我從沒想過會坐石階的,竟是這麼清涼舒服。”

    旋又神秘兮兮的道:“你猜我帶了些甚麼東西回來。”

    在午後温柔的春陽下,置身於興慶宮園林內,令人沒法想像宮外繁囂的城市街道情況,更很難聯想到兵兇戰危的緊迫氣氛。

    徐子陵微笑道:“不若你來猜猜,我腦袋內準備好甚麼東西招呼你。”

    侯希白一呆道:“我怎知道?”

    徐子陵道:“你正説出我的答案。”

    兩人對視一眼,相與大笑,充滿知己兄弟的情意。

    侯希白喘着氣道:“好!我説吧!我在福榮爺的府第見過麻常,這人確是能擔當重任的人材,早看穿我們形勢不妙,放在過去兩天透過黃河幫把部份兄弟和兵器運進城來,他們主要藏身於泊在碼頭的船上秘艙裏,除非敵人有確切情報,否則不虞會被人察覺。”

    徐子陵點頭道:“他做得很好,非常好!”

    侯希白道:“聽到我的傳話後,他決定放棄楊公寶庫的秘道,改為加速潛入城內,只要我們的少帥大爺發出訊號,他可憑信號呼應。哈!你終猜到我懷內的救命寶貝哩!”

    徐子陵皺眉道:“是否發信號的煙花火箭?”

    侯希白大力一拍他肩頭,另一手掏出以臘紙包裹的煙花火箭,道:“煙花火箭分紅、綠、黃三色,每式四箭,如見紅色,麻常會領人朝火箭升空處殺去,綠色則以太極宮後大門玄武門為進攻目標,黃色則攻佔永安渠出城的關閘,接應我們從水路逃生。”

    徐子陵讚歎道:“麻常想得很周到。”

    侯希白道:“麻常説最好讓他們與天策府取得直接聯繫,那起事時可與玄甲兵互相配合。現在他倚賴黃河幫廣佈城內的眼線耳目,對城內兵力分佈瞭如指掌,可是皇宮內的情況,特別是駐於西內苑由唐儉指揮的部隊,卻所知不多。”

    徐子陵道:“待寇仲回來,他會與麻常碰頭,作出指示和安排,這方面他比我在行。”

    侯希白擔心道:“老跋呢?”

    徐子陵道:“他回房睡覺。”

    侯希白大喜,繼而打個呵欠,笑道:“回來就好哩!我也想倒頭睡一個大覺,今晚還要去見師公。嘿!你腦袋內有甚麼想告訴我的東西?”

    徐子陵淡淡道:“不死印法。”

    侯希白愕然以對。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道:“令師已傳我不死印法,現在我轉傳予你,到你感到有把握時,楊虛彥就交由你去負責清理門户,如何?”

    侯希白難以置信的道:“師尊竟傳你不死印法?老天!這是甚麼一回事,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徐子陵想起石青璇,苦笑道:“別問我,因為我也大感糊塗。到現在我才真正掌握甚麼是化生為死、化死為生。為何令師自認不死印化是一種幻術,而宋缺亦有相同的看法。”

    侯希白呆聽無語。

    除子陵淡淡道:“不死印法其是出神入化後的一種幻術,針對的是我們腦袋內的經脈、可令人產生種種錯覺,知敵後惑敵愚敵,配上能化死為生、能令真氣長時間處於巔峯狀態的獨門回氣方法,故能立於不死之地。”

    侯希白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子陵請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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