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忽地從最深沉的睡眠中驚醒而起,從卧變坐,睜眼瞧去。
一張如花似玉的臉正向他盈盈淺笑。
寇仲差點不相信自己眼睛,想揉眼時,香氣襲來,本在椅上安坐的美女移坐牀沿,小嘴湊到他耳旁道∶“不要吵!子陵仍在尋他的好夢,跋鋒寒剛離房往前堂去了。”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我的娘!美人你怎會忽然出現的?”
竟然是人已不知所蹤的婠婠,她移動的動作自有種無聲無息的姿態,像鬼魅般使人疑幻似真。俏臉泛着聖潔無瑕、今人難辨正邪、使她的美麗更異乎尋常的光澤,顯示她的天魔大法更有精進突破。
婠婠的香唇自然地往他敏感的耳珠輕吻一口,還充滿挑逗意味的先吹一口氣到他其內,柔聲的道∶“這句話該由我問你們才對,少帥到長安來,又要幹甚麼見不得光的事?”
寇仲駭然道∶“原來你仍一直躲在長安。”心中叫苦,婠婠的破壞力會比石之軒更大更徹底,因為她曉得楊公寶庫的秘密。
婠婠微笑道∶“甚麼躲躲藏藏的,説得真難聽。長安是婠兒的家嘛!嘻!
人家早猜到你們會扮鬼扮馬的回來,只是沒想過仍是扮福榮爺這老掉牙的陳年舊計,不怕石之軒揭破你們嗎?”
寇仲頹然道∶“此事一言難盡,容後再從詳稟上,先告訴我,你打算拿我們怎樣呢?”
婠婠道∶“人家能拿你們如何?唔!待人家好好想想,遲些告訴你。你的身體真誘人。”
寇仲頭皮發麻的俯首瞧着婠婠右手採進他衣襟內,温柔多情地經撫他寬闊的胸膛,愕然道∶“你在幹甚麼?剛睡醒的男人最危險,再搞下去,弄起我的火,包你貞操不保。”
婠婠閉上美目,螓首枕往他肩上,赤足移往牀上,大半邊身子緊挨着他,左手搭上他男一眉膊,夢囈般道∶“你歡喜便為婠兒破身吧!人家絕不介意。”
寇仲盡力抵受着她充滿妖異的誘人魅力,但她纖手輕撫處,有種直舒服至心底的迷人感覺,今他心中矛盾得要命,既想她停止,又想她繼續下去。
苦笑道∶“美人似乎找錯對象,你的心上人是在隔鄰而非這裏呢。”
時近黃昏,天色漸暗。
婠婠柔聲道∶“少帥和子陵均是令婠兒傾心的男性,少帥不想人家把對子陵的愛,全轉移到你身上嗎?”
寇仲到此刻仍不明白婠婠為何剛露面,竟對自己熱情如火,主動挑引,嘆道∶“既然你忽然移情別戀愛上我,那就更不要耍我。不要忘記貴派的女子,只能跟不歡喜和沒有感情的人歡好,難道你要重蹈令師覆轍?”
婠婠往他耳珠輕嘴一口,嬌柔地道∶“少帥啊!請你先弄清楚一件事,敝派這禁忌只適用於尚未練成天魔大法的人身上,婠兒天魔大法已成,再沒有任何顧忌,要找男人當然不願委屈自己。”
寇伸大訝道∶“那你更該到鄰房才對,現在你肯定是摸錯新房。”
婠婠微嗔道∶“你真的那麼想人家到另一張牀上去嗎?”
寇仲忙賠笑道∶“只是忍不住問個清楚明白,陵少比我更沒有定力,受不起刺激。唉!你不是為找男人才到這裹來吧?”
婠婠坐直嬌軀,睜大美麗的眸子,收回令他心馳神蕩的玉手,香肩微聳,白他一眼道∶“為甚麼不可以哩?現在是先培養感情,讓你有充足的心理準備,人家的要求很少,只是一夜恩情,事後不用你負擔任何責任,亦不會告訴任何人。”
寇仲細審她國色天香的玉容,駭然道∶“不要唬我!你在耍我,對嗎?”
婠婠無可無不可的道∶“遲些你會知道答案。少帥大軍是否正分批潛來關中,其中最精鋭的會躲到寶庫去呢?”
寇仲把心一橫,無可奈何的道∶“你只猜對一半,我們今趟來不是要裏應外合的攻下長安,而是要發動一場政變,助李世民登上皇座。現在甚麼都告訴你哩!任由大姐發落。”
婠婠神色不變,淡淡道∶“算你老實。若我不是為弄清楚你們到長安搞甚麼鬼?早現身與你們相會。沈落雁去見秀寧公主,接着秀寧公主往訪沈落雁,只要不是蠢材,當知她要見的人是你。秀寧公主離開時又像哭過的樣兒,接舊的兩天都是鬱鬱寡歡。唉!我的少師爺,婠兒雖不清楚李秀寧因何不揭發你?明眼人一看便知大有問題。”
寇仲愕然道∶“你對宮內發生的事確瞭若指掌。”
婠婠湊前經吻他嘴唇,又挪開少許,露出迷人的甜笑,道∶“李唐宮內這麼關鍵的重地,怎會缺少我們的人,這眼線是由先師親手佈下,只對婠兒忠心。”
寇仲沉聲道∶“你對李世民做皇帝,似乎沒有任何反感?”
婠婠玉手撫摸寇仲臉頰,道∶“誰當皇帝有甚麼打緊?將來的帝國愈強大,婠兒愈歡喜。我不但不會出賣你,還會全力助你。唉!人家怎捨得害你們,怕你們不夠討厭嗎?”
寇仲聽得目瞪口呆,完全掌握不到她真正的心意,只曉得事情成敗,完全操縱在她的手裏。
婠婠收回玉手,輕輕道∶“代我向子陵問好,遲些人家回來找你。”
徐子陵來到牀沿坐下,寇仲仍在發呆。
寇仲哭笑難分的道∶“大姐剛來過。”
徐子陵神情凝重的道∶“你驚覺坐起來的聲音,當時也把我驚醒過來。”
寇仲道∶“你聽到我們的對話嗎?”
徐子陵道∶“只聽到她故意説給我聽的最後兩句,你的説話則一字不漏。”
寇仲道∶“這是甚麼孃的功法,她並沒有束聚聲音。”
徐子陵道∶“她不但已代替祝玉研成為魔門獨當一面的人物,且在天魔大法上青出於藍。若我沒有猜錯,她的語聲被侷限在天魔場內,故不會外泄。”
寇仲不解道∶“她像是要蓄意來調戲逗玩我的樣兒,照道理她應找陵少而非是我。”
徐子陵皺眉道∶“婠婠變得似石之軒般難測和可怕,以前又説過她自有一套振興魔門的方法。唉!我真怕她挑戰妃暄,進行一場魔門和靜齋間的決戰。”
寇仲駭然道∶“那怎辦才好?以她們目前的功力,沒有人能逆料戰果。”
徐子陵道∶“你告訴她我們支持李世民做皇帝,她如何反應?”
寇仲沉吟道∶“她不但沒有動氣,還説將來的帝國愈強大,她愈高興。
令人完全摸不透她葫蘆裏賣的是甚麼藥。”
徐子陵苦笑道∶“終有一天我們會明白,出去再説吧!”
跋鋒寒在花園半廊截住他們,道∶“有客人到,我們到亭子説話。”
三人來到像處於雪白冰封世界內的方亭,環石桌坐下。寇仲先把婠婠出現的突變告訴他,跋鋒寒道∶“她當是在遠處窺伺,否則我定能生出感應。”
徐子陵道∶“很難説,天魔大法詭變莫測,寇仲要到她入房坐下始醒覺,兼且她對我們沒有敵意,令我們更難生出感應。”
寇仲道∶“外面發生甚麼事,何故把我們截住?”
跋鋒寒微笑道∶“新夥伴來行見面禮嘛!”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覷,不明所以。跋鋒寒道∶“這一招很絕,虧他們想出來。今早裴寂來見我們福榮爺,説李淵認為錢莊須擴大本金至一百二十萬兩黃金,故要加入沙天南和獨孤峯兩位協作夥伴,每人各出十萬兩,還頒令種種規矩,把貞觀錢莊變成行杜式的一盤生意,每年由合夥者依投入資金比例選出社頭。那隻要池生春得其他人支持,可一舉把控制權奪過去,我們的福榮爺別無他法下只好答應。”
寇仲笑道∶“真有趣,不過恐怕池生春不但事與願違,還要把他香家累積的財富硬嘔出來。若我所料不差,獨孤峯那一份該是由池生春拿錢出來的。
獨孤峯如非銀根短缺,就不用把《寒林清遠》賣給池生春。”
跋鋒寒油然道∶“這方面的事暫不用我們去管。難得是小俊應付人的手法愈趨圓熟,頭頭是道,可獨當一面,何況有宋二哥在旁協助。”
寇仲笑道∶“我們的事如何?”
跋鋒寒道∶“小杰幸不辱命,查出春香閨房在上林苑內的位置,今晚就讓我以大刑侍候爾文煥大人,保證他事後會以為因過度歡好致虛脱。”
寇仲道∶“事關重大,我今晚充當老跋你的小卒,在旁看頭瞧尾,為你照應。”
跋鋒寒欣然道∶“子陵不去趁熱鬧嗎?”
徐子陵道∶“我想去見石之軒,順道看看希白的情況。”
寇仲同意道∶“我們分頭行事。”
徐子陵道∶“應否告訴石之軒,婠婠刻下在長安呢?”
寇仲道∶“告訴他沒有相干,他絕捨不得害婠美人,還可告訴他伏騫是我們的人,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跋鋒寒道∶“尚有一事,李建成在雅閣定下一某酒席,今晚要去風花雪月一番。”
寇仲想起他處死竇建德的情況,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看他能風流至何時?”
石之軒獨坐小廳內,內院隱隱傳來侯希白均勻細長的呼吸吐納聲。對徐子陵來訪他沒有絲毫訝異,就像心如死灰,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心湖興起波瀾。徐子陵踏足小廳,心中對他生出這種特異的感覺。
石之軒柔聲道∶“子陵到我身旁坐下。”
徐子陵在他身旁隔幾坐下,問道∶“邪王在想甚麼?”
石之軒平靜的道∶“自我出道以來,從沒有人問我在想甚麼?更沒有人敢問我腦袋裏轉的念頭。”
接着往他注視,若無其事的淡淡道∶“為何子陵總是以邪王來稱呼我。
是否下意識地害怕跟我石之軒建立起密切的關係?説到底青璇仍是我石之軒的親女兒,這是包括天地在內沒有人能改變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的關係從未試過穩定下來,我從不曉得下一刻你會否動手殺我?這是邪王你的本色,你來教我該怎樣處理我們問的關係吧!”
石之軒往前凝視,似在深思此一問題。
徐子陵忍不住道∶“我剛才進來的一刻,直覺感到你孤獨的心境。”
石之軒淡淡道∶“自我懂事以來,便感到自己的孤獨,那不是有多少人在你身旁的問題,而是當你把這人間世看通看透,你會變成一個冷靜的旁觀者,他們對得得失失的執迷不悟,在我眼中只是不值一哂的愚昧。要玩這生死之間的遊戲嗎?我石之軒比他們任何一個更出色當行。我曾企盼宗教能提供我在這困籠般的人生一個出口,最後發覺那只是另一種自我麻醉的沉迷。
眾人皆醉我獨醒是無比孤獨的滋味,子陵明白嗎?”
他的俯肺之吉,像巨石般投進徐子陵心湖內,激起滔天波濤。石之軒的冷酷、他的不近人情,非是因他天性好殺,或以破壞為樂,而是因他超乎常人的智能,看透人生的本質,從而自成一套別人難以動搖的處世方式。想以一般人的道德倫常的觀念去打動他,只是椽木求魚,不起絲毫作用。不過石之軒肯向他傾吐心事,代表他正處於一種異常的心境中。
徐子陵道∶“邪王竟是因看破世情,故感到與世隔絕的孤獨,然而不論這人世是如何不值一曬,我們也可在敵視或善待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間作出選擇。何況縱使人世有千萬般不是,總有可令我們心迷神醉、忘情投入的美好事物,讓我們感到此生無憾。”
石之軒嘆道∶“你忘掉我石之軒的出身哩!就像子陵你身為漢族,以中土為根,對外族的壓迫,自然會奮起抗爭。不理你是多麼淡泊,因身在局中,故無可倖免。我曾有一個在此無邊苦海超脱出來的機會,卻被我一手毀掉!
到今天我已一無一攬子。如非問我者是等若半子的你,我石之軒還不屑回答。”
徐子陵搖頭道∶“邪王並非一無攬子。”
石之軒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道∶“你是指青璇嗎?唉!你教我説甚麼好呢?我根本沒資格去見她。在秀心去世前,我誤以為自己能冷對人世間的生死榮辱、悲歡離合。後來才知自己錯得多麼厲害!我自己是何等愚蠢?秀心是天下間唯一瞭解我的人,一直默默忍耐,默默等待,唉!”
石之軒長身而起,負手走到右方窗子前,往外凝望。飛雪適於此時從天灑下,倍添石之軒悔恨交集的荒寒心境。石之軒平靜的道∶“這或許是今冬最後的一場雪。”
徐子陵曉得他不願自己瞧見他眼泛的淚光,仍坐在椅內,沉聲道∶“一直以來,你老人家的一攬子作為,均是從自身的角度出發,依自己的喜惡行事,今次可否破例一趟,為青璇着想?”
石之軒搖頭道∶“太遲哩!無論我作甚麼,均無法改變青璇對我切齒的痛恨!包括你徐子陵在內,誰都不能把她這根深固的思想改變過來,所以我説石某人已一無一攬子。人生不外一個優勝劣敗的殘忍遊戲,但我這場遊戲快接近尾聲,我會證明給一攬子人看,沒有人可以擊敗石之軒。子陵回去吧!
希白尚要在這裏多留三天,我現在是站在你們的一方,希望成王稱霸者是寇仲而非李世民。子陵勿要多作廢話,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的思想,因為我比誰都清楚自己在幹甚麼。”
徐子陵心中暗歎,長身而起,心忖若讓智能通天的石之軒看穿他們正在支持李世民,站在慈航靜齋的一方,後果確不堪想像。因為他可不費吹灰之力的搗毀一切。只好道∶“伏騫是我們的朋友,在刺殺趙德言時會是很大的助力。”
石之軒默然無語。
徐子陵又道∶“婠婠剛來見過我們,她一直潛藏城內。”
石之軒終有反應,點頭道∶“希望石某人沒看錯她,我石之軒未竟的心願,終有一天於她手上完成。”
徐子陵心中劇震,心中生出難以理解的懼意。石之軒的想法和婠婠親口説的大同小異,那究竟是甚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