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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窮途末路

    寇仲當晚連夜動員,親率三千騎兵趁唐軍陣腳未穩,兼主力大軍未至之際,突襲李世積先遣部隊。他採取的是突厥人的野戰戰術,旋風般來,四乃八面衝擊敵人,令唐軍倉卒應戰,傷亡慘重下被迫後撤。

    同一時間陳老謀偕二百工事兵在陳長林率軍護送下,秘密趕往洛陽。

    翌晨李世積主力大軍從水陸兩路開至,寇仲舉全軍以迎,分在水陸與李世積軍正面交鋒,激戰竟日,雙方互有傷亡,堅持不下時,白文原約五千騎兵從東海趕至,投入戰場,李世積終不支後撤,於陳留二十里外的山頭重整陣腳,寇仲亦無餘力乘勢追擊,收兵回城,暫解陳留之危。

    當寇仲與手下對戰事作事後檢討時,跋鋒寒、徐子陵再率騎兵從長夏門出擊,偷襲試圖在高地重建營寨的圍城軍。

    今趟李元吉雖是有備而來,仍屬試探性質,看守城軍的反應。際此新敗之餘,唐軍士氣低沉,即使圍城軍兵力在守城軍一倍之上,由於怕再有其他陣地營寨失守,所以李元吉與跋、徐騎兵纏戰半個時辰後,把軍隊撤走。

    跋、徐不敢追擊,怕被左右兩寨出兵衝擊,故無法擴大戰果;事實上他們志不在此,目的只是從陳長林手上接收陳老謀和二百工事兵,護送他們入城,陳長林和手下功成身退,趕返陳留。

    入城後,楊公卿、麻常、陳老謀、跋鋒寒和徐子陵在城南的家聚集密議,二百工事兵自有人安排住所起居。

    眾人圍桌而生,聽罷陳老謀掘地道的大計後,楊公卿皺眉道:“此事應否知會王世充?”

    陳老謀道:“萬萬不可,地道純是讓我們在危急時有退走之路。王世充此人反覆多疑,讓他曉得我們有此後着,後果難測。”

    跋鋒寒點頭道:“此事不但不可讓王世充方面的人曉得,也要瞞着我們的部隊,免致影響軍心,曉得我們不看好竇建德。”

    麻常沉聲道:“王世充於城內遍設聽井,我們挖掘地道的聲音,肯定瞞不過他。”

    地道戰乃攻城法之一,既可毀敵城牆,又可讓兵員穿地人城突擊偷襲。守城者應付之法,是於城內關鍵位置挖井,內置陶製的地聽器,監察地底動靜。當年在長安,寇仲和徐子陵進入楊公寶庫,給李元吉以地聽法發現行藏,差點功虧一簣。

    徐子陵道:“現在城南在我們控制之下,可否接管地聽的工作,那便不虞王世充察覺。”

    麻常點頭道:“我們形勢要比王世充強,若楊公執意如此,王世充只有讓步,不過自難免惹他起疑。”

    跋鋒寒道:“城南雖是唯一可挖地道處,仍須小心從事,因為我們既可監聽地底情況,敵人自可反監聽我們。”

    楊公卿點頭道:“三國時官渡之戰,袁紹挖地道欲襲曹操,卻被曹操發現,反在城內挖掘橫長的壕塹反擊。”

    陳老謀欣然道:“諸位請放心,我的地道法來自魯妙子薪傳,他設計的挖土工具以鑽探的方式取泥,能令近在三丈的監聽者渾然不覺,楊公寶庫就是這麼挖出來的。”

    眾人大喜,商量妥當行事的細節,由於城南在少帥軍全面控制下,挖出泥土的處理等方面均不成問題。

    最後楊公卿問道:“陳公預計地道於何時可完成?”

    陳老謀答道:“我準備在一個月時間內,挖三條平行通往被摧毀後的高寨半里外處的長地道,出口處是一片疏林,緊急時我們可憑之迅速撤走。”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

    接着的十多天,洛陽和陳留兩個戰場均戰事頻繁。

    洛陽方面守城軍不斷從各門輪番出擊,令城外唐軍風聲鶴唳,疲於奔命。李元吉數度試圖重建城南外高寨,都以失敗告終。只能憑深塹堅寨力抗守城軍。

    寇仲坐鎮陳留,與李世積多次交鋒,互有勝敗,成膠着狀態。

    虎牢方面有關竇建德和李世民交戰的情報雪片般飛來,寇仲的憂慮亦與日俱增。

    這天黃昏時分他登上牆垛,在虛行之和宣永的陪同下遙觀城外敵營,長長吁出一口氣道:“若換過另一形勢,我會非常感激李世積,他確是位難得的對手,令我軍有遇上強手的寶貴實戰經驗。現在卻是被他壓得動彈不得,空有滿腹大計,而無法付諸實行。”

    宣永和虛行之均有同感。

    此時洛其飛神色凝重的來到寇仲芳,施禮後道:“剛接到消息,李世民派遣王君廓率輕騎千餘人,抄襲竇軍後方,大破竇建德的運糧隊伍,並俘獲竇建德手下大將張青特。”

    寇仲失聲道:“甚麼?”

    洛其飛重覆一趟,聽者無不變色。

    自幾次交鋒失利後,竇建德被李世民阻於虎牢,囤兵板渚不敢出擊,雙方只有小規模的交鋒而無決定性的大戰。且以竇軍失利為多,早先將士思歸,軍心不穩。現今糧草被劫,更使軍內驚駭的情緒蔓延,形勢更趨惡劣。

    寇仲頭皮發麻的道:“今趟糟糕透頂,竇軍若缺糧草,一是立即退兵,一是冒險出擊,不論那種情況,只有利於李世民。”

    虛行之道:“為今之計,是立即撤回我們在洛陽的軍隊,把兵力集中我國北疆,力抗擊敗竇軍的大唐兵,等待宋閥大軍來援。”

    寇仲搖頭道:“這隻會加速洛陽的陷落和竇建德的敗亡,竇建德對我雖不信任,我卻不能對他背情棄義。我今晚必須趕赴洛陽,因李世民破竇軍後,必回師洛陽,我再引他出擊,乘勢南下攻奪襄陽,再從水路往鍾離;你們只要頂得住李世積,我們非是沒有機會守到明年春暖花開的好日子。”

    宣永斷然道:“少帥放心去吧!有虛軍師為屬下籌謀運策,我們心不會有負少帥之託。”

    寇仲勉強振起鬥志精神,道:“由現在至明年春,將是我軍最艱苦的日子。諺雲兵敗如山倒,無論情況如何惡劣,我們必須堅持下去,否則如讓李世積水師成功突破封鎖,南下運河,我們的少帥國將土崩瓦解。故你我兩方,均不容有失。”

    三人轟然答應。

    寇仲目光投往城外敵營的鼎盛軍容,肩頭像負起千斤重擔,壓得他似無法挺直虎軀;他已走上一條沒法回頭的路,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往前硬闖,盡人事聽天命,看看老天爺是否仍在支持他。

    徐子陵和跋鋒寒卓立城垛上,遙觀城南外敵人調動的情況。

    昨天一支萬人部隊,從長安由水路開至,增援李元吉的圍城軍,由那時開始,守城軍即提高警覺,靜候李元吉反擊的行動。

    自午後開始,李元吉軍開始調動,在高寨原地設指揮中心,更在高地前後佈陣,集結近三萬兵力,且把重建高寨的材料運至高地後方,隨時可大興土木,重設高寨。

    跋鋒寒無奈地道:“李元吉終站穩陣腳,我們再難阻止他重建高寨。”

    在夕照的餘暉下,李元吉以步兵為主的部隊在戰鼓聲中緩緩推前,直抵被填平的第二重壕塹邊緣,工事兵迅速展開清理高地的行動。

    跋鋒寒見徐子陵沒有答話,探手搭上他肩頭,問道:“子陵在想甚麼?”

    徐子陵苦笑道:“我在想像明天這邊城外的情境,一切會回覆原狀,過去十多天的努力,戰士的傷亡,只是一個曾發生過卻對現實起不了絲毫作用的噩夢。戰爭是否不能避免呢?人們的自相殘殺,是否須永遠繼續下去?自有歷史以來,不同形式、不同性質各式各樣的大小戰爭就從沒間斷過。”

    跋鋒寒聳肩淡淡道:“這是個利益的問題。從我們茹毛飲血的祖宗開始,使須為生存與大自然鬥爭,既要抵受風霜雨雪,更要填飽肚子,或應付猛獸的侵襲,打開始這人間世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天地。到我們的社羣國家組織日趨複雜,戰爭的因由更變得五花八門,有族羣與族羣間的戰爭;維護統一與力圖分裂者問的戰爭;統治階層內部衝突衍生的戰爭;侵略與抵禦者的戰爭,人心是永無滿足的,戰爭亦不會休止。”

    徐子陵道:“我忽發奇想,問題該在於那遁去的一,故變亂叢生,人心不足。若能把那遁去的一尋回來,天下人人將可和平共處。唉!不過這情況恐怕永遠不會出現。”

    跋鋒寒點頭道:“你這看法雖玄,但我仍能大致掌握你的意思。説到底這是個人心的問題,若每個人都變得和子陵想法相同,該是天下太平。只可惜天下間只有一個徐子陵,我和你已有很大分別,從沒有厭戰的感受,自幼習慣出生入死的生涯。”

    徐子陵苦笑無言。

    翌晨天明前寇仲避過圍城軍,抵達洛陽。此時李元吉成功重建高寨,洛陽重陷被封鎖圍困的局面。

    寇仲先入宮見王世充,與王世充及其將領舉行軍事會議,當然談不出甚麼辦法來,只一致決定死守洛陽,靜觀其變。洛陽的成敗再非由他們主宰,而是決定於虎牢的戰場。

    寇仲返回城南的家,頗有心力交瘁的疲倦感覺。

    楊公卿、麻常、陳老謀、跋鋒寒和徐子陵齊集宅內,交換別後情況。

    獵鷹無名神態興奮地立在久別的主人肩頭,不時以鷹喙摩擦寇仲的頭髮,寇仲愛憐地經撫它。

    寇仲交待過陳留的情況後,陳老謀道:“再有兩天工夫,第一條地道將可完工,入口在長夏門旁城衞所的地牢,出口在高寨後方的林區,一切順利。”

    麻常亦道:“地道寬敞堅固,從入口以鼓風機把新鮮空氣送入地道,在地道後半截才稍有氣悶的感覺。”

    跋鋒寒皺眉道:“陳老不是説過要挖三條平行的地道嗎?現在動工大半個月,尚未完成一條地道,那還趕得及在一個月內挖三條地道?”

    陳老謀神氣地道:“第一條地道需時最久,皆因地底有很多不測的因素,例如遇上石層水道諸如此類。現在我已大致掌握地底情況,可從完成的地道橫向發展,同時多段開掘其他兩道,使三條地道多處相連,保證可在十五天內完成整個工程。”

    楊公卿提醒道:“三個出口最好有段距離,方便佈陣或迎敵。”

    寇仲輕撫無名,沉吟道:“地道能否讓馬兒穿行?”

    陳老謀坦然道:“恐怕會有問題,馬兒肯定受不了裏面悶熱的空氣。”

    寇仲訝道:“你們沒想過這問題嗎?若沒有馬兒代步,我們縱使能從地道溜走,卻絕逃不過李世民騎兵的追擊,別忘記康鞘利那頭獵鷹。”

    徐子陵苦笑道:“直至昨天,這全不是問題,因為城南外沒有堅寨阻路,我們可先遣部分兵員從地道出城,埋伏敵人後方,餘人再突圍而出。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麻常道:“我們上趟能攻破高寨,是頗有僥倖成分。這趟李元吉千辛萬苦下重建高寨,必以重兵固守,我們若冒險進擊,將會傷亡慘重,徒勞無功。”

    寇仲微笑道:“窮則變,變則通。”

    轉向陳老謀道:“地道是否能在高寨下穿過?”

    陳老謀拍腿叫絕道:“這麼簡單的方法,為何我偏想不到,這個可包在我身上,我可在高寨下往上挖,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跋鋒寒欣然道:“出口的尺寸必須計算精確,最好在敵營核心處,由我負責打頭陣。”

    陳老謀笑道:“地道出口是一門學問,我會小心處理,少帥準備何時攻打高寨?”

    寇仲道:“我還未想妥,最好待三條地道全部完工,我們才決定何時行動。咦!有訪客!”

    跋鋒寒和徐子陵亦聽到有人逾牆而來的破風聲,心中大訝。

    跋野剛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道:“跋野剛、單雄信、郭善才求見少帥,有要事商討。”

    寇仲哈哈笑道:“三位大將軍請進。”

    眾人均大惑不妥當,起立相迎。

    跋野剛、單雄信、郭善才三人神色凝重的從側門入廳,坐下後,跋野剛開門見山的道:“王世充氣數已盡,良禽擇木而棲,我們三人經商議後,決定向少帥投誠。”

    單雄信接口道:“我們絕非不講信義之徒,只因王世充用人惟私,難成大器,更不聽少帥忠言,致有今天之果。”

    郭善才亦表態道:“事實上我們是代表洛陽所有外姓將領,請少帥取王世充而代之,洛陽始有希望。”

    寇仲等聽得面面相覷,單雄信反王世充毫不稀奇,因他是從李密改投王世充的降將,與王世充關係不深。可是跋野剛和郭善才是追隨王世充多年者,一直對王世充忠心耿耿,可見王世充已陷於眾叛親離的境地。

    寇仲哈哈笑道:“諸位這麼看得起我寇仲,使我受寵若驚,不過我現在自身難保,隨時有舟覆人亡之險,諸位追隨我,怕沒有甚麼好日子過。”

    楊公卿道:“究竟發生甚麼事,令三位忽然如此不滿王世充?”

    跋野剛冷哼道:“從慈澗迫走少帥始,我們已非常不滿王世充的所作所為。昨晚李元吉使人以箭投書入城,我們雖不曉得傳書內容,但只看王世充在少帥前對此隻字不提,如其居心叵測。少帥今趟不顧生死的送糧到洛陽,更義薄雲天的跟我們留守險城,我們軍中上下無不感激,故份外不恥王世充所為。”

    眾人恍然,李元吉的傳書幾可肯定在勸王世充開城投降,順道出賣寇仲。

    單雄信忿然道:“我們替他出生入死,王世充卻只顧自己,當然哩!他有董淑妃為他在李淵面前説話,至不濟仍可保命,説不定還有一官半職讓他風風光光的過下半世。我們則必死無疑。”

    徐子陵不解道:“大將軍為何會有這個想法?李世民不是一向善待降將嗎?”

    郭善才嘆道:“據長安來的消息,李元吉此來奉有李淵密諭,洛陽若破,除王世充家族外,其他將領全體處死,以警天下。”

    “砰!”

    寇仲重拍桌面,雙目射出凌厲奇光,沉聲道:“王世充若想出賣我寇仲,恐怕要下一世才有機會。由現在開始,大家就是兄弟,就算死也要死得像個男子漢。不過現在仍未是廢王世充的時候,除非他膽敢開門迎敵,讓我們從詳計議,暗中監視王世充嫡系人馬的動靜,他若不仁,我就不義,否則我仍會謹守諾言,助他堅守洛陽直至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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