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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暗渡陳倉

    徐子陵立在運河旁一座小丘上,後方不遠處就是梁都,天上嵌滿星星,萬里斑在一旁吃草。

    寇仲仍在城內主持一個接一個的軍事會議,儘可能在明天出發前把一切安排妥當。徐子陵參加研究整體行動的會議後,騎上萬裏斑出城到這裏透氣休息,享受獨處的寧靜平和。

    他想到師妃暄。這仙子般的美女會怎樣看他?現在他已捲入寇仲爭霸天下的大業去,若有選擇,他絕不願這樣做,因那並不符合他閒雲野鶴,不想與人爭鬥的性格。可是由於與寇仲深厚的兄弟之情、天下百姓的幸福,他卻不能袖手旁觀。

    在某一程度上,他對李世民亦有點失望,他把家族放於首位的態度,是他最不認同的。若李世民肯掉過頭來反對已被魔門和突厥人侵蝕的家族,他會盡一切能力説服寇仲去支持李世民。可惜事與願違,李世民明白表示忠於家族,且絕不放過寇仲。這令他沒有別的選擇。

    師妃暄能明白他嗎?

    石青璇現在應已抵達她在邪帝廟附近的新居,開始新的隱居生活。他多麼渴望可以拋開眼前一切,到那裏去陪伴她。若她仍然拒絕他,他絕不會怪她,只會怪造化弄人,她既然選擇獨身的生活,自已得尊重她的選擇。

    早前寇仲表現出他軟弱的一面,他不但同情他更瞭解他,戰爭的壓力實在可怕,因為牽涉到杜會各階層的人,其中大多是無辜的可憐百姓!作為一個領袖的任何決定,對他們均會造成不同的傷害。正如寇仲鮦調的,戰爭是個看誰損傷更重,誰先捱不住的殘酷勾當。

    王玄恕所描述有關洛陽的恐怖情況,是正常人不忍耳聞,更不願目睹,而寇仲卻被迫去面對這一切。

    石青璇隱居的心窩,可能是他唯一的樂土,唯一的避難所。可是他卻要留在污泥裏,參與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的冷酷戰爭。

    蹄聲自遠而近,徐子陵不用回頭去看,認出是千里夢的足音。

    天上傳來破空之音,無名降落到他肩膊去。這靈性的獵鷹除寇仲外,也聽他的命令。

    徐子陵探手輕撫無名鷹背柔順的羽毛,寇仲來到他旁,興奮的道:“好小子!竟躲到這裏來享清福。我就慘哩!開會開得頭昏腦脹,到最後完全不曉得自己在説甚麼?”

    徐子陵迎風深吸一口氣,道:“有甚麼重要決定?”

    寇仲道:“佯攻江都由宣永總領負責。”

    徐子陵訝道:“不用我嗎?”

    寇仲道:“殺雞焉用牛刀。由明天開始,我們少帥軍開始動員,在高郵集結水師和野戰軍,準備攻城的工具,這叫聲東擊西。李子通在不明我軍虛實下,説不定真如所料的把延陵的糧食和兵員集中往江都,我們可唾手奪得延陵。這是一場不用打的仗,只是另一場遣兵調將的習作,讓宣永再多一個指揮少帥軍水陸兩棲作戰的機會。”

    徐子陵皺眉道:“那我幹甚麼呢?不是要我陪你去守洛陽吧?”

    寇仲笑道:“我怎會那麼不夠兄弟,明知你不想與李小子正面交鋒,仍迫你去和他打生打死?”

    徐子陵曬道:“你的情緒波動確是大起大落,剛才還像想去一死了之的樣兒,現在卻是志得意滿,一副勝券在握的樂觀模樣。”

    寇仲苦笑道:“因為我曉得若連自己都不振作,將會累己累人!戰場上的李小子可不會和你説笑,他會比任何人更狠辣無情,而這正是他到現在仍這麼成功的原因。建成、元吉若不是有突厥人和魔門分別在背後支撐他們,説不定早被他派人刺殺。”

    徐子陵嘆道:“我倒希望他是如你所言的這種心狠手辣的人,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寇仲道:“言歸正傳,照我們粗略估計,我和楊公的運糧隊,第一次竭盡所能送往洛陽的糧食和日用品,頂多只夠洛陽軍民十來天的應用,此後還需繼續送糧。”

    徐子陵恍然道:“你想我負責監運糧食。”

    寇仲道:“我們第一趟運糧成功的機會最大,首先是因有聲東擊西之計,李小子又沒有防備,兼且唐軍仍未有足夠時間於洛陽城四周掘塑築壘,而小弟則有無名探路,可避過敵人耳目,破圍入城。”

    徐子陵同意道:“有道理!”

    寇仲道:“可是當李小子生出警覺,不但運糧行動日趨困難,更可慮者是李小子令李世績攻打我們的城鎮,所以我們既要不斷供應洛陽所需,更要應付李世績以虎牢為主要根據地的軍隊的進攻,在這情況下,只有陵少可擔此重任。”接着輕拍無名,道:“這寶貝除我外,只聽你的吩咐,也只你一個懂得鷹言。”

    徐子陵聽得眉頭更皺,心忖沈落雁既到虎牢,豈非等若和她作戰?

    寇仲道:“對你來説該算是好差事,我並非要你和李小子交鋒,只是由你救援洛陽無辜捱餓受病的老百姓。對嗎?”

    徐子陵嘆道:“李世績是李密手下頭號大將,若他揮軍來攻,我擋得着他已可還神作檔,那還有餘暇分身送糧,一個不好給他重重包圍,那時需要糧食的將是我。”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陵少放心,你老哥有此憂慮,皆因不清楚真正的形勢。我保證李世績不敢盡起手下精鋭來犯。誰不曉得我們和竇建德的關係,李世績若抽空守衞虎牢一線各城的兵力,竇軍可隨時派兵渡河突襲,虎牢若陷,我軍可與竇軍會合,李世民那時除撤軍外別無他途。所以李世績頂多只能作騷擾性的突襲。”

    徐子陵點頭同意。

    寇仲眉飛色舞的道:“我們最接近虎牢的城池是陳留,位於運河上游南岸,水路一天可抵洛陽,陸路多半天工夫。我決定由宏進領二千兵進駐陳留,守穩城池。而長林則坐鎮梁都,以飛輪船從梁都送糧往陳留,必要時更可調動梁都的兵員,為陳留破圍解困。只要李世績無法封鎖運河,他便沒有能力孤立陳留。他孃的,我倒希望我們的飛輪船能與唐軍水師有個硬撼的機會。”

    徐子陵亦不得不承認在戰略上寇仲的安排部署是無懈可擊的。

    寇仲拍拍他肩頭道:“我把手下五百飛雲騎和無名交給你,你老哥可順便代我訓練他們,所謂兵之強在練,能教他們的東西我已盡傳他們,包括刀法、馬術、輕身提縱的功夫和箭術,又讓陳公老謀為他們度身打造盔甲戰衣、盾牌兵器,裝備之優良,不在李小子玄甲戰士之下,再加上戰場的實習,將會成為我最重要的骨幹。他們就是運糧隊,由你負責指揮。”

    徐子陵終點頭道:“好吧!”

    寇仲目光灼灼的掃過對岸的山野平原,道:“我自決定爭霸天下後,從沒有一刻感到成敗關頭如此接近。只要説服竇建德渡江西來,我們將有七、八成的贏面。聽説竇建德與孟海功的爭戰勝負已定,後者只餘捱揍的份兒,一是投降,一是戰死,形勢對我們絕對有利。”

    徐子陵道:“假若你和竇建德聯手擊敗李世民,你如何處置和竇建德的關係?”

    寇仲灑然聳肩道:“竇建德這人相當不錯,有仁有義,更有我們絕對信任的劉黑闥輔助他,讓他當皇帝又如何?”

    徐子陵道:“這可非宋缺對你的期望,你怎樣向宋缺交待?”

    寇仲嘆道:“大家兄弟直話直説,現在我唯一的願望是求存,不希望跟着我的大羣兄弟給人殺得橫屍荒野和破城的牆頭上,其他的事唯有留待將來設法解決。我們的少帥軍到這一刻不但未及得上唐軍,比起王世充的軍隊仍遜上一、兩籌。”

    “少帥軍中最有戰力仍數楊公戰場經驗豐富的子弟兵。現時我是想盡辦法去栽培我的少帥軍,一方面避開會帶來嚴重損折的硬仗;另一方面又要增加他們的行軍作戰經驗,加強他們的團隊精神。幸好有李子通給他們作試金石,否則若一出師即遇上唐軍,幾個照面我們即潰不成軍。”

    發出命令,無名沖天而起,直飛高空。

    寇仲仰首凝望無名,苦笑道:“兄弟!我最感不安的是把你捲進這場戰爭來,而你卻是憎厭戰爭的人,我等若迫你做不情願的事。不過自古至今,就是由不同戰爭串連起來的歷史,最早可遠至‘阪泉之戰’和‘琢鹿之戰’,軒轅黃帝憑此兩役擒殺螢尤,奠定我華夏的基礎。自此以還,戰爭此起彼繼,史不絕書,湯之討夏,武王伐紂,春秋戰國羣雄爭霸,始皇贏政一統天下,秦末的劉項相爭,西漢遠征匈奴,漢末黃巾之亂,魏蜀吳三國兵爭,西晉內亂外患,南北朝的相持不下,舊隋的統一南北。”

    “由這連串戰亂正可看出唯有通過大規模的戰爭,大批戰士拋頭灑血,天下才能出現長治久安的一段美好日子,此為不爭的史實。戰爭會帶來大災難,也是達致和平的唯一途徑。我寇仲豈是好殺的人,只因目睹戰爭的可怕,希望能以武止武,讓天下百姓有和平幸福的日子。”

    徐子陵訝道:“為何忽然生出這麼大的感觸,不是想借此説服我吧!你該曉得我為人,除非是我本身深信不疑的事,否則沒有人能改變我的想法。而我已不用你費唇舌來遊説。”

    寇仲搖頭道:“你誤會我哩!我只是想説我和你般一樣不愛戰爭仇殺,所以如能擊敗李家,就讓竇建德去當皇帝,我相信他會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也算是對你有個交待,其他的事均是次要。”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以寇仲好勝的性格,肯下這決定實是非常難得,而他更明白寇仲這決定有大半是因他而來的。

    寇仲抱持着這心態,幾可肯定能説服竇建德發兵來解洛陽之圍。

    徐子陵探手摟緊寇仲肩頭,點頭道:“確是我的好兄弟!現在我們目標終可變得一致哩!”

    接着的七天,寇仲一邊在高郵集結兵員,虛張聲勢,另一邊以飛輪船在黑夜的掩護下,經運河不斷把糧貨和戰士運往陳留。治理少帥國的重責落到虛行之身上,以任媚媚為輔,同為六部督監的牛奉義和查傑對治國仍屬初學,故尚在摸索學習的階段,須虛行之和任媚媚不時提點指導。工部督監陳老謀則勝任其職有餘,還不斷有新主意,對各城池進行各類型的改善工程,重點於加強戰略性城池的防禦力。

    少帥軍最大的優點是國庫充實,在龍游幫、竹花幫和翟嬌的竭力支持下,向外大舉購買糧食和日用品,不虞缺乏。像新得的城池如鍾離和高郵,一律免税一年,人民直接受惠,當然擁戴新主。虛行之進行還富於民的德政,以不擾民為主,鼓勵生產,令少帥國生機勃勃,更吸收大批因戰亂遷徙到境內災民,使國力不住增強。

    這晚日落西山後,寇仲、徐子陵、楊公卿和麻常率領由五千楊家軍和飛雲騎組成的龐大運糧隊伍,押着近五百輛載滿糧食雜貨的騾車,從陳留出發往洛陽。同行者尚有王玄恕與他的三百親兵。

    行軍的路線早經擬定,離陳留後折往西行,穿過開封北面的山野,避過西北方管城、榮陽和虎牢的敵人重兵所在處,繞僱師由嵩山的捷徑抵洛陽東面伊水和洛水間的伊洛平原,再借林木的掩護潛近洛陽,然後破圍入城。

    由於李世績受高郵的虛張聲勢所惑,兼之唐軍防竇軍之心遠過防少帥軍,加上寇仲有無名探路,故能屢避敵人哨探耳目,晝伏夜行,無驚無險的抵達伊水東岸。

    寇仲、徐子陵、楊公卿和王玄恕策騎到伊水岸緣,藏在岸邊一處密林觀察渡河的理想地點。

    無名在天空盤旋打轉,偵察遠近情況。

    楊公卿指着上游林木特別茂密處道:“我曾在那裏渡河,浮橋的設施仍留在林內隱秘處,若沒被人發覺破壞,稍經修復將是現成可用,省回我們最少一晚造橋的工夫。”

    寇仲仰觀天色,時在午後,天上卻是積雲重重,皺眉道:“今晚怕會有一場大雨,如河水暴漲,水流湍急,對我們渡河頗為不利。”

    王玄恕道:“那不若我們立即渡河,只要派人在附近高地放哨,行動迅捷,可避過這場雨。”

    楊公卿搖頭道:“此事魯莽不得。現在我們人困馬乏,沒有幾個時辰的休息,絕難恢復過來,一旦敵人來攻,我們會無反擊之力。成功在望,我們尤要謹慎。”

    王玄恕一向尊敬楊公卿,雖心中不盡同意他的看法,只好閉嘴。

    寇仲曉得王玄恕是心切洛陽,轉向徐子陵道:“陵少怎麼看?”

    徐子陵仰望無名,沉聲道:“有點不妥當。”

    寇仲愕然道:“甚麼地方不妥當。”

    楊公卿和王玄恕緊張起來,齊聲追問。

    徐子陵道:“伊水平靜得出乎料外,我們在這裏半個時辰,仍不見一艘唐軍巡河的快艇,此事是否不合情理?”

    王玄恕鬆一口氣道:“我們既成功避過敵人探子耳目,他們疏於防範是理所當然吧!”

    徐子陵道:“玄恕公子今趟到梁都,是否經過一番驚險?”

    王玄恕呆了一呆,點頭道:“我們是趁唐軍尚未完成圍城部署,乘夜突圍而出,憑馬快撇下追兵,過程確非常驚險。”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陵少的意思哩,以李世民的才智,當猜到洛陽會向我們少師軍求援,所以多少會加強這一帶的偵察。我們憑無名在高空偵察的鋭目,雖可避過哨探,卻無法躲避事後敵人對我們輪蹄印的追尋,李世民可由此判斷出我們往洛陽的路線和時間,待我們兵疲將乏,又以為成功在望之際,予我們致命一擊。伊水一片平靜,是因李世民不想打草驚蛇。”

    楊公卿色變道:“若子陵沒有猜錯,渡河將會是最危險的時刻。”

    王玄恕失魂落魄的道:“那怎辦才好?”

    寇仲雙目神光電射,緩緩道:“唯一的方法,是先把敵人的突擊軍找出來,以雷霆萬鈞之勢把他們擊潰。若我所料不差,敵人當藏在上游某處,無名可輕易尋得他們的位置。此事包在我和子陵身上,我們沿河尋去,當有發現。”

    徐子陵道:“且慢!看無名!”

    二人仰頭瞧去,無名正作出鷹舞,顯示上游有人往他們移近。

    寇仲抓頭道:“這才不合情理,唐軍豈會如此大模大樣的殺過來?”

    不片晌上游方向隱聞蹄聲,迅速迫近。

    寇仲皺眉道:“只得一個人,咦!”竟拍馬出林,往上游奔去。

    楊公卿和王玄恕臉臉相覷,不明所以。

    徐子陵亦臉露歡容,笑道:“不用慌張,是自己人。”説罷拍馬追着寇仲馬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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