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倏滅。
長安七公子的各式兵器不是劈中椅子,就是斬上桌面,徐子陵早不知去向。
紀倩等仍在漆黑一片的菜館內驚惶摸索,徐子陵油然從後門悄悄離開。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佳應付辦法,亦只有他能在眨眼間一舉手弄熄館內八盞照明的宮燈,趁由光明轉為昏暗的當兒,輕鬆逸出包圍網,今七公子摸不着他衫角。
如此窩囊的事,自命不凡的七公子當然不會宣揚出去,還可自詡為使徐子陵的“雍秦”怕得落荒而逃的好漢,不致驚動其他人。
與紀倩關係惡化是無可奈何的事,只好暫且不理,待將來時機至時把誤會澄清。
當他轉入一條橫巷,立即飛身登上巷旁乎房瓦頂,搖身化為惡形惡狀面如鬼臉的“短命”曹三,全速往池生春的華宅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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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約前寇仲曾表示會一字不漏把跟李世民的對話轉述與王世充。可是真要這麼做時,寇仲始明白到這是沒有可能的:不但只能選擇性地挑選適合向王世充説出來的東西,還要把李世民原本的口氣語調改變,把侮辱性的字眼去掉。
在慈澗總管府的內廳,王世充摒退左右,全神聽寇仲的報告。
寇仲最後道:“李世民今趟約我去説出這麼一番話,主要是今我知難而退。但聖上放心,我現在比任何時刻更有信心可守穩慈澗。若李世民真的繞道往攻洛陽,我們就把他留下的營寨夷為平地,再夾擊他攻打洛陽的軍隊。像洛陽這麼堅固的大城,豈是一年半載可以攻下的。”
他半句不提李世民提議而他不敢接受的賭約,也沒説出張鎮周的事,那大有可能只是離間之計,當然也可能是確有其事。至於李世民的戰略,他則如實報告。
王世充滿臉陰霾,沉聲道:“若我們長期攻不下他的城寨,我們的三萬軍豈非給他區區萬來人牽制在這裏。李世民若能攻陷回洛,連管北邙山,可輕易截斷洛陽到慈澗的運糧道,而因他掌控黃河的控制權,得關中從水路支援,糧食補給方面全卻無問題。此消彼長,對我們大大不利。”
寇伸大吃一驚,忙道:“聖上萬不可放棄慈澗,慈澗若失,壽安和伊闕勢將不保,對我們士氣打擊之重更是難以估計。北面大海既已入李世民之手,如讓唐軍席捲南方諸城,切斷與襄陽的聯繫,我們將僅餘偃師、虎牢的東面,完全陷於被動。”
王世充冷哼道:“我卻不像少帥般悲觀,虎牢與洛口、滎陽、管州、鄭陽、汴州和偃師各城互相呼應,這條線上的城池全是對我王世充忠心耿耿的大將把守,李世民想斷我東面豈是輕易。如李世績敢攻虎牢,等若自取滅亡,只要我把兵力集中洛陽,東面有事,我就從洛陽調軍往援,李世民能捱得多久?到冬天大雪時,他只有過返關中,那時天下就是我王世充的天下。”
寇仲淡淡道:“可是聖上有否想過我們的成敗將繫於虎牢,這是否叫孤注一擲,只能每天求神拜佛希望虎牢不會陷落?”
王世充搖頭道:“朕意已決,明天開始,我們分階段撤軍,退回洛陽。回洛是我們兩大糧倉之一,比之慈澗對洛陽的成敗影響更大。”
寇仲聽得無名火起,霍地起立,沉聲道:“終有一天,聖士會後悔這個決定。兵敗如山倒,退兵雖非戰敗,可是慈澗的失守,會影響所有將士對聖上的信心,也影響他們對聖上的忠誠。聖上可否給我一萬人,由我寇仲負責為聖上死守慈澗一面。”
王世充冷然瞧他好半晌,緩緩搖頭道:“朕必須保存兵力,以守洛陽。”
寇仲長嘆並作個無奈的表情,就那麼往出口走去。
王世充怒喝道:“你要到那裏去?”
寇仲沒有回頭,沉聲道:“當然是回彭梁去,看看有沒有機會從李子通手上把江都奪過來,江都是另一個洛陽,若入我手,無邊無際的大海將任我寇仲橫行,李世民若攻到彭梁來,我始有籌碼與他周旋。”
王世充軟化下來,嘆道:“朕有自己的難處,何不坐下來好好商量,研究出可兩全其美之策。少帥是為慈澗設想,我則是為洛陽着想。例如可在慈澗和洛陽間夾道建兩座石堡,既可加強洛陽以西的防禦力,又不用像苦守慈澗般有鞭長莫及之虞。”
寇仲曉得張志把他和楊公卿早前的構想向王世充提出,而説到底王世充仍因心怯而決定棄守慈澗,搖頭道:“只有慈澗仍在,這樣兩座石堡才可發揮積極作用。唉!我真的不想離開聖上,只因別無選擇,不願這麼容易給李世民宰掉而已!”
王世充離座而起,直走到寇仲身後,不悦道:“少帥怎樣才肯留下助朕,除慈澗此事朕是難以點頭外,其他均有商討餘地。”
寇仲旋風般轉過身來,斷然道:“好!只要聖上肯讓我全權負起守護虎牢的重責,我寇仲就與聖上共存亡,絕不中途離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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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駕輕就熟的潛入池府,避過巡犬護院,進入內宅,更是打醒十二個精神,皆因隨時會遇上魔門高手。
三進內院只前廳燈火通明,傳來人聲,中、後兩進均是黯無燈火。
徐子陵暗叫天助我也,循老路窺探池生春寢室的動靜,白清兒人去牀空,被鋪摺折整齊,顯示池生春尚未上牀。心忖不知白清兒是否練成甚麼奼女心法,去了害人。
他迅速進入卧室,以專業的眼光手法,不到半刻鐘即發現地室入口在靠牆其中一個櫃內,被衣物掩蓋,且不須甚麼開關設施,拿着把手掀起,現出斜伸往地室的木梯,心想又會這麼順利的,肯定附近無人後,打着火摺子,鑽往地室去。
地室丈許見方,空空蕩蕩,一邊是三個木櫃,另一邊是三個堅固的檀木箱。徐子陵逐個櫃子打開,內藏的分別是兵器、藥物和各式賭具,木箱裝的全是金錠,三箱金錠合起來該超過萬金之鉅,足可把整個明堂窩買起,假設“大仙”胡佛肯點頭答應。
徐子陵心叫不妙,轉而對地室內壁、地板、天花展開逐寸的採查,很快肯定侯希白夢寐以求的《寒林清遠圖》,並非藏於這秘室內。登時大感頭痛,始知作雅賊之不易,這麼房舍連綿的一座府第,如何可大海撈針的去尋找一個卷軸。
忽然心中一動,畫是要來看的,池生春會否把畫卷掛在廳堂當眼處作補壁之用,而自己則傻瓜般的盡往秘處搜尋?
想到這裏,徐子陵靜悄悄的退出來,把一切回覆原狀後,經過中進的書齋內廳,往燈火通明的前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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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氣沖沖的穿過城門,守門軍士肅然致敬,士氣高昂。
早在候他的楊公卿和麻常迎上來。
寇仲打手勢着他們勿要詢問,邊行邊道:“李小子真厲害,一個約會加番説話,就把我寇仲打垮。他孃的!肯定是要報我前晚想殺他的一箭之仇!”
楊公卿和麻常見他神色不善,均知不妥,前者皺眉道:“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寇仲在離寨門十多步處立定,目光投往遠方敵營輝煌的燈火,頹然道:“王世充要退兵以保回洛和洛陽!”
麻常失聲道:“甚麼?那壽安和伊闕豈非要拱手讓人?”
楊公卿震駭道:“那等若迫張鎮周歸順唐室。”
寇仲心中暗歎,他和楊公卿比任何人包括王世充在內更明白張鎮周,他對王世充已完全失望,如能刺殺王世充,他定會站在寇仲和楊公卿的一方。
但在王世充棄守慈澗的情況下,他當然不肯為王世充這種卑鄙反覆、用人唯私的小人犧牲性命,投降以換取唐室的官職爵位,實乃明智之舉,沒有人可批抨他半句話。
如果李世民能預估他的一番話可令王世充撤軍放棄慈澗,而這行動後果之一是令鄭軍兩大名將中的張鎮周憤而投降,李世民的心計實在可怕。
苦笑道:“所以找説李小子厲害。”
扼要的把李世民事先聲明的戰略部署向兩人詳説一遍。
楊公卿籲一口氣道:“李世民這番警告説得合時,因為洛陽剛傳來消息,我們一個水師在孟津慘敗,集結河陽的唐軍正準備大舉渡河進犯回洛,而李世績的大軍合共二萬人,已在大河南岸登陸,攻陷河陰,正威脅虎牢、滎陽、管城諸鎮。李世民以事實證明他説的非是空口白話。”
麻常道:“我們該怎麼辦?”
楊公卿道:“李子通仍有一定實力,足可威脅我們在彭梁的兄弟。”
寇仲苦笑道:“現在我必須離去,到長安助我的好兄弟對付石之軒。王世充撤軍約需十來天時間,回洛陽後,他別無選擇下只好派你們往援回洛,再配個王玄應諸如此類的人來監軍你們,你們須把握機會往彭梁去與眾兄弟會合,長安事了,我會立即趕返彭梁。試試看有甚麼法子既可保存實力,又可攻下江都。那時我們仍有一線生機。”
麻常道:“如王世充親自督師往援回洛,我們又應如何?”
寇仲斷然搖頭,拍拍麻常肩頭,笑道:“放心吧!若李世民可讓王世充分身去救回洛,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李世民。王世充有秩序的退軍,李世民絕不會冒險追擊,而會兵分兩路,一路往壽安、伊闕,與史萬寶會合,切斷襄陽與洛陽的連繫;另一路則由李世民領軍東進,背倚北邙山以壓洛陽,對王世充來説你以為洛陽還是回洛重要呢?”
楊公卿道:“幸好我軍的家小盡在偃師,偃師守將亦是我的人,從那裏逃往彭梁非常方便,只要有足夠安排的時間便成。”
寇仲訝道:“這會是王世充控制手下將兵一個大破綻。若他把軍隊的家小眷屬全留在洛陽,要背叛他將多出很多顧慮。”
楊公卿道:“但這在實行上有很大的困難,且不利經濟,洛陽全城三萬户,人口達七十萬之眾,加上軍隊,已達飽和狀態,若再加上將士家眷,糧食供應方面肯定應付不來,所以家眷均隨將士駐地安置,亦是穩定軍心的手段。否則只是安排將士定期回家探親,已是非常頭痛的事。”
麻常道:“少帥非走不可嗎?或者待明天再和王世充據理力爭,説不定他會回心轉意,少帥這麼離開,太可惜哩!”
楊公卿也道:“我可遊説其他明白兵法戰略的大將,明早向這蠢材痛陳利害,今他不再一意孤行,自取滅亡。”
寇仲嘆道:“我太明白王世充這個人,他信的只是自己,這也是魔門中人的特性。我最後一個要求是為他死守虎牢,他卻以需時考慮來敷衍我。他孃的!我不想再為這種人浪費時間,現在我唯一的機會,就是在李世民攻下洛陽之前先取江都,再央我的未來岳父從海路來援,那時我就可要李小子好看。”
説罷往寨門步去。
楊公卿和麻常亦步亦趨,欲語無言。
對寇仲的謀略智慧,兩人早心悦誠服,他的決斷應是最好的選擇。
寇仲忽又止步,道:“我的另一兄弟跋鋒寒或會在這幾天來洛陽找我,他清楚我們的關係,找不到我自然會找楊公。”
麻常道:“我會着人留意,洛陽城防現在非常緊張,不關照一聲,恐怕他很難入城。”
寇仲笑道:“這小子比我更有辦法。你們最好不要泄出風聲,因為他也是魔門欲得之甘心的頭號大敵之一。放心吧!他有辦法入城的。”
楊公卿道:“少帥可放心,我們是否該請他到彭梁候少帥呢?”
寇仲道:“這樣太浪費他哩!請楊公為我傳話,請他貼身保護楊公,至彭梁為止。有他的偷天劍在旁,縱使陷身千軍萬馬,仍有機會可突圍離開。”
楊公卿一顫道:“多謝少帥!”
寇仲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張鎮周若降唐,王世充對楊公將疑惑大增,所以在任何情況下,亦要防他一手。保存實力,是在當今情勢下唯一可行和應該做的事。”
又抓着麻常肩頭道:“楊公是我寇仲最敬愛的長者之一,麻常你給我打醒精神,好好照顧楊公,將來我們定可縱橫天下,雪卻今晚受辱於李世民之恥。”
麻常兩眼淚湧,垂頭堅定道:“我就算赴湯蹈火,亦要讓大將軍有再見少帥的機會。”
寇仲哈哈一笑,朝寨門走去。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兩人均感到他帶走守住洛陽的最後一個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