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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死中求生

    瞧着石之軒變化無窮的一指戳至,指風將他完全籠罩,其中氣勁強弱分佈又不斷微妙改動,使人防不勝防,擋無可擋。徐子陵心中第一個念頭,是貼牆往橫滑移開去,來個避之則吉。

    可是石之軒接踵而來攻勢如何應付?現在眼睜睜瞧着石之軒一指攻至,仍難以掌握其變化,何況倉皇退避之時。

    這些念頭電光火石的在他心中掠過,徐子陵一掌劈出,角度亦不斷變化,以應付石之軒鬼神莫測的玄妙手法。

    表面看來兩人似是旗鼓相當,但徐子陵卻曉得是被石之軒牽着鼻子走,因為他每一個變化都是應石之軒新的變化而生,處於絕對的被動和下風。

    眼看指掌交擊,石之軒於幾近不可能的情況下,長指擺掃,徐子陵想應變時,時間已不容許。

    指尖掃打掌鋒。

    徐子陵如給萬斤大鐵槌重重敲擊,整條手臂自肩膊以下立時麻木至不覺疼痛,至此始知石之軒這一指乃其全身魔功所聚,已硬給掃得貼牆往右跌開去,噴出第二口鮮血。

    徐子陵心知要糟,若依目前跌勢,將沒可能且更無力擋格石之軒的乘勝追擊。

    人急智生下,忙逆轉體內受石之軒指勁驅動的真氣,竟貼牆上升,後腳猛撐,離牆斜衝上小廳主樑的位置。

    石之軒運掌橫劈,擊在他剛才所立位置的空處,及牆而止,還保持那個姿勢,怪異至極點,顯是徐子陵此着大出他意料之外。

    徐子陵連續三個翻騰,落往另一邊牆的窗子前,背向石之軒。

    每個翻騰,他體內長生氣都運轉一遍,療治體內傷勢,到足踏實地時,他右手回覆感覺,陣陣發痛。

    窗外陽光漫天,充滿生氣和光明,與廳內瀰漫殺機的空間有如兩個天地,對徐子陵更生出龐大的誘惑力。

    若他穿窗逃逸,石之軒該不敢在通衢大道,眾目睽睽下追殺他吧?

    石之軒出奇地沒有攻來,只凝視他自己劈空的右掌,哈哈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石某人想不認老也不行。子陵仍認為自己有勝算嗎?”

    説罷收回手掌,負手轉身目光投往徐子陵臨窗而立的背影。

    徐子陵靈光乍閃,石之軒分明是予機會自己逃走,再憑其不死幻在自己逾越外牆逃命之前把他截殺,否則就應繼續出手。

    但他為何採取這樣的策略?唯一的解釋是他因玉石俱焚而來的傷創仍未完全痊癒,故每次全力出手之前,總要有一段時間凝聚魔功,否則會牽動傷勢。

    這或者是他徐子陵的唯一生機。

    徐子陵綾緩轉過身來,淡然自若道:“邪王這一指又有甚麼名堂。”

    石之軒負手舉步,好整以暇的來到廳心圓桌坐下,目光投往徐子陵,欣然道:“這是七幻裏的‘以偏概全’,子陵被迫得以巧對巧,正因看不破偏全之理。”

    按着輕嘆一口氣道:“子陵!你不如立即動程往巴蜀好嗎?只要你能立誓從此隱居幽林小谷,再不出世,我石之軒破例放你一馬。”

    徐子陵湧起石之軒言不由衷的感覺,且尚是首次捕捉到石之軒的心意。

    因為以石之軒的聰明才智,該清楚徐子陵是絕不受恐嚇威迫的那類人,他若真的希望徐子陵到幽林小谷長伴石青璇,就不該有最後的一句。這是否表示石之軒在拖延時間,好在不影響傷勢的情況下,提升功力,準備另一個可擊殺徐子陵的猛烈攻勢。

    徐子陵唇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全身衣衫忽然獵獵作響,無風自拂,雙目瞪明清澈,凝定在石之軒身上,不放過他任何細微動靜,沉聲道:“希白兄是否已不在人世?”

    説話時一手負後,另一手探前,掌心向外,功力不住集中提聚。

    石之軒仰天笑道:“我石之軒從不用回答無禮的問題。你天份雖高,可惜武功仍未到‘入微’的境界,比之師妃暄尚有不及。好話説盡,放馬過來!”

    徐子陵冷叱一聲,右掌疾推,一球螺旋氣勁從掌心吐出,以迅雷激電的高速,橫過丈許空間,照石之軒面門印去。

    這是寶瓶印氣的進一步提升,從一束化作一球,比拳頭還小,更高度集中,更難抗禦,這是給石之軒迫出來的臨時創作。

    經過塞外之行的修練,徐子陵無論在心法和功力上均有長足的進展,長生氣與和氏璧及邪帝舍利的異氣渾融一體,成為古今未有的真氣,能隨心所欲,變化萬千。

    石之軒的説話,今他更肯定剛才這邪王對自己連施殺着,極可能早牽動內傷,所以故意貶低他的武功,又指他不及師妃暄,事實只是要使他動氣。

    石之軒冷哼一聲,仍安坐不動,張口吐出一股氣箭,刺往圓球。

    徐子陵右掌稍移,寶瓶氣球竟改變方向,先往外彎出,堪堪避過氣箭,改往石之軒左臉頰撞去。神乎其技至使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石之軒顯是想不到徐子陵兩度受傷後,仍有此駭人之極的能耐,終於坐不穩椅子,倏地仰身往後,一個翻騰,以毫釐之差避過寶瓶氣球,落往廳子另一邊。

    寶瓶氣球凝定半空。

    徐子陵剛閃過擊空射至的氣箭,以鬼魅般迅疾的身法,趕上來揮掌輕飄飄似是全無力道的拍擊凝在半空的寶瓶氣球。

    寶瓶氣球如有實質的發出破空呼嘯聲,如影附形又像冤鬼纏身的往正向地板落下的石之軒追去。

    時間角度拿捏得天衣無縫,石之軒觸地的一刻,正是勁氣襲體之時。

    交戰至此,徐子陵首次搶得主動和上風,卻是得來不易,如非看破石之軒確是內傷未愈,他絕不敢孤注一擲的以全身勁力凝聚成這寶瓶氣球,為自己的存亡豪賭一鋪。

    石之軒雙目殺機劇盛,再一聲冷哼,探指疾戳。

    氣球再非直線前進,在空中畫出弧線,往石之軒印去。

    “波”!

    勁氣爆破,氣勁卷飈。

    任石之軒的不死印法如何厲害,也無法化解如此高度集中且螺旋急轉,本身自成一體,排斥外氣,殺傷力極強的氣勁,所以只能以硬碰硬,與徐子陵硬拚一招。

    徐子陵看似終尋得破解不死印法的法門,可惜只能在石之軒內傷末愈的情況下施展,因為以石之軒的絕世魔功,在正常的情況下自可輕易硬架他的氣球,那時徐子陵由於真氣損耗過鉅,將無以為繼,敗得更快。

    離石之軒近兩丈的徐子陵應指渾體劇震,噴出交戰以來第三口鮮血,踉蹌跌退。

    石之軒則慘哼一聲,臉色轉白,往後斜飛,“嗖”的一聲穿窗而出,閃後沒進外面陽光普照的天地。

    徐子陵“咕咚”一聲坐倒地上,渾身乏力,再吐出一口血。

    ※※※

    徐子陵被啓門聲驚醒過來,此時體內激湯的真氣平復下來,進入逐漸康復的過程。且聞聲整個人輕鬆起來,因為他辨認得是生死未卜的侯希白獨有的足音。

    侯希白推門瞥見徐子陵盤腿坐在地上,廳內處處血漬,大吃一驚,撲到徐子陵背後,手掌按上他背心,輸入真氣,駭然道:“甚麼人這麼厲害,竟把子陵打成這個模樣?”

    徐子陵苦笑道:“除你的石師外尚有何人?”

    “若是石師的話,我便要奇怪你仍能活生生的在這裏喘氣?”

    徐子陵沉聲道:“婠婠猜得不錯,你的石師仍是內傷未愈,否則我就是躺在地上而非坐在地上。我們時間無多,一旦他功力盡復,我和你將沒命離開長安,所以討香大計必須火速進行。”

    侯希白俊臉一沉,皺眉道:“照你估計,石師需多久才能復原?”

    徐子陵頹然道:“你的石師就像一口深不可測的水井,明知他內傷未愈,仍沒法摸着他的底子。”

    得侯希白真氣助療,徐子陵容色與傷勢均大有改善。

    徐子陵問道:“這叫錯有錯着,我還以為你給他宰掉,所以不顧後果的主動出手,否則情況更不敢想像。”

    侯希白感動的道:“你該主動逃走才對,石師絕不願驚動李閥的人,故逃到街上會安全很多。以前我是睡覺的高手,倒在牀上可立即呼呼入睡,現在則失去這能力,只好四處打聽消息,藉以消遣該用來睡覺的時間。嘿!我懷疑楊虛彥已離長安,卻不知他滾到那裏去。”

    徐子陵一怔道:“這小子神出鬼沒行跡詭秘,你見不到他並不代表他不在長安。”

    侯希白放下按在他背上的手,移到他對面盤膝坐下,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小楊的花園那幾株由他親手淋水培植的毒花毒草,這兩天都改為由下人侍候。你猜這小子到那裏去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怎曉得呢?”

    侯希白正容道:“我猜他是到洛陽去。”

    徐子陵一震道:“洛陽?”

    侯希白道:“我有很大的把握小楊是到洛陽去,且是奉石師之命,要到洛陽行刺我們的兄弟‘少帥’寇仲。因為你已來了長安,若你在寇仲身邊,楊虛彥絕對無機可乘。”

    徐子陵肯定的道:“寇仲今趟塞外之行,在刀法上有重大的突破,楊虛彥想殺他只是痴心妄想。”

    侯希白道:“我卻不像你那麼信心十足。楊虛彥是當今世上最出色的刺客,而刺客成功之道是掌握時機。在正常的情況下,當然奈何不了仲少,但試想在以下的一種情況:洛陽外圍所有城池均被攻陷,李世民率軍狂攻洛陽,仲少奮不顧身日夜守城,終至筋疲力竭,而養精蓄鋭的楊虛彥則趁城內亂成一片,烽煙蔽天的一刻扮成守軍,接近仲少……”

    徐子陵喘息道:“不要説下去,你這小子原來説起故事來也這麼繪影繪聲的,石之軒為何要殺寇仲,少帥軍和洛陽王軍的瓦解對他有甚麼好處?”

    侯希白嘆道:“師傅是縱橫家,常言智謀比千軍萬馬更厲害,他的心性雖註定他非是縱橫沙場的人材,可是若論權謀手段,卻數不出有那個能及得上他。這幾天我不住苦思他以前對我説過的話,大概地把他的謀策理出一個輪廓,照我看是雖不中亦不遠矣,所以能猜到楊虛彥要去刺殺寇仲。他剛才想殺你,恰好證實我的想法。”

    徐子陵茫然問道:“此話何解?”

    侯希白沉吟片晌,露出深思的神情,徐徐道:“石師是深謀遠慮的人,當年以巧計傾覆大隋的天下,不可能沒有後着,而他的後着就是李淵,他更摸通摸透李淵的性格和弱點,分別把兩隻重要的棋子安插在他身旁,就是楊虛彥和尹德妃。”

    徐子陵點頭道:“他對李淵看得非常準確,李淵現在已成最有機會一統天下的霸主,唯一的障礙是李世民,假設李淵不是違諾改立李建成為繼承人,你石師的心血將盡付東流。然則既有尹德妃,為何又要把董淑妮弄入唐宮?”

    侯希白沉聲道:“因為尹德妃未能為年事已高的李淵生兒子,董淑妮近誕之兒正好填補此一缺陷。至於那嬰兒是否真是李淵的兒子,就要董淑妮自己才曉得。楊虛彥意圖害死張婕妤,正是為董淑妮爭寵的手段。”

    徐子陵仍是有些不解,皺眉道:“你這些推測合情合理,但與除去我和寇仲有甚麼關係?”

    侯希白道:“當然大有關係,李閥愈早得到天下,對石師的陰謀愈是有利。最理想是李世民破洛陽時以身殉戰,由李元吉接收李世民的戰功成果。因統一之戰愈拖得久,李世民的重要性勢將不斷增加。石師只要能控制李淵,剩下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又轉而互相爭鬥,石師更將有機可乘,混水摸魚的接收李唐的天下。到時只要把董淑妮的兒子捧出來作傀儡皇帝,后妃把政,兼有聖門作強大後盾,誰能與抗?”

    徐子陵不得不點頭道:“這事確非沒有可能。”

    侯希白興奮起來,道:“雖然其中尚有很多細節仍未想通,但事情的大致該是這樣子,所以石師最顧忌的人是寇仲,一來因他刀法蓋世,在一般情況下除石師親自出馬再沒有人能收拾他,更因他有石師最顧忌的人之一‘天刀’宋缺在背後支持,就算石師通過建成與元吉成功除掉李世民,寇仲的反擊力卻不容輕估。又試想以下的情況:世民與建成、元吉之爭,變成元吉與建成之爭,而寇仲則以為李世民抱不平討伐李家和聖門作號召,得到慈航靜齋、宋缺和突利等全力的支持,會是怎樣一番情況?首先天策府諸將會全靠往寇仲這邊去,對嗎?”

    徐子陵嘆道:“我要到洛陽打個轉,唉!我究竟該勸寇仲退出這場爭天下之戰還是應請他繼續堅持下去?你教教我好嗎?”

    侯希白搖頭表示無能為力,道:“何不再化身為‘霸刀’嶽山,把李淵這多情的老頑固點化。”

    徐子陵道:“此事不可輕舉妄動,先不説李淵是否肯聽嶽山的話,這種管人家事的行為絕不合嶽山的性格。現在他該往嶺南找宋缺決戰才合理。”

    侯希白道:“你去找寇仲,那麼這裏的事怎麼辦,難道要我假作失蹤只扮司徒福榮,小弟對典當業可沒像你般好學。”

    徐子陵道:“若我日夜兼程趕路,一來一回將是五、六天光景,回來時再非徐子陵而是司徒福榮,有甚麼問題?”

    侯希白道:“你真那麼有信心能掉下寇仲在洛陽不顧嗎?”

    徐子陵雙目射出深邃的神色,語調卻非常平靜,道:“現在再非顧及個人得失的時候,寇仲既作出他自己的選擇,他就要面對所選擇的命運。我現在最關心的是天下百姓的福祉,他們已受夠苦,再經不起摧殘。若讓你石師陰謀得逞,天下尚不知亂至何時?我一定要阻止此事的發生,更希望清楚你的立場。”

    侯希白苦笑道:“我已把心中所想和盤託上,還不清楚表明立場嗎?唉!坦白説,直至剛才知道你老哥為我不顧生死血戰石師,我始能下此一決定,先前我還打定主意不捲入石師的事情內,他要殺我殺個夠吧!”

    徐子陵探手抓着他肩頭道:“我現在必須立即趕往洛陽,其他事例如聯絡李靖和陳甫則改由你代勞,記着這再非個人榮辱,而是關乎到天下蒼生。中原若亂下去,突厥大軍南來之日,將是我們淪為亡國奴的時刻。”

    侯希白雙目射出堅定神色,斷然點頭,道:“子陵即管吩咐。”

    徐子陵想起紀倩,心忖此事要待他回來後才好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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