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耳熱之際,洛其飛道:“我從江淮軍處,還打聽到另一個消息,就是在大敗唐軍後,薛舉忽然得病暴死,由其子薛仁杲繼位為秦帝,屯兵折庶城。”
眾皆動容。
陳老謀不能置信的道:“薛舉功力深厚,除非是走火入魔,怎會忽然病死?”
寇仲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問道:“唐軍大敗是什麼一回事?”
洛其飛道:“他的死尚另有傳聞,不若一併從頭説起,兩個月前薛舉親率大軍攻打涇州,沿途縱兵掠虜,直殺至豳川、歧州附近,震動關中。李淵遂封秦王李世民為西討元帥,以劉文靜和殷開山兩人為副,領兵前往對壘於高庶。奇怪的事發生了,李世民突然抱恙,只由劉殷兩人指揮大軍,給薛舉以精鋭的輕騎從背後包抄掩襲,激戰於豳洲的淺水原,結果唐軍損失近半兵將,失去高庶城,李世民被迫退回長安,自晉揚起兵後,李世民尚是首次吃敗仗。”
卜天志大訝道:“這確是奇聞,李世民怎會於這時間突然染病?”
寇仲道:“若我猜得不錯,陰癸派定脱不了關係,出手者極可能是涫妖女。李世民也算了得,竟死不去。哈!我明白哩!師妃暄追着妖女直到合肥來,為的可能正是此事。”
眾人聽得大感茫然,寇仲扼要分析後,問洛其飛道:“薛舉的死另有什麼傳聞?”
洛其飛道:“有一個説法薛舉是遇刺身亡的,因為在他死前的幾個時辰,他還能龍精虎猛的去巡視前線的營壘。”
寇仲拍台道:“定是楊虛彥那小子,只他才有於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若探囊取物的本領,好小子!”
洛其飛道:“不過楊虛彥還不是在少帥手下吃了大虧嗎?”
陳長林道:“薛舉之子薛仁杲武功高強尤勝乃父,大將宗羅候更是智勇雙全,薛舉雖死,恐怕唐軍仍不能討得便宜。”
洛其飛大搖其頭道:“薛舉的威望豈是仁杲能及,薛仁杲最大的缺點就是賦性驕橫,與諸將不合,薛舉之死,極可能是西秦軍由盛轉衰的關鍵。”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有沒有劉武周那方面的消息?”
洛其飛搖頭道:“似乎沒有什麼動靜。”
寇仲沉吟道:“那定是因突厥人仍不肯與李淵撕破臉皮,沒有突厥的支持,劉武周和宋金剛絕不敢貿然南犯。唉,這又叫坐失良機。”
洛其飛道:“不過聽説薛舉今次東進關中之所以如此威猛難擋,皆因有突厥在暗中供應裝備和戰馬的緣故。”
陳老謀道:“會否劉宋兩人是怕若領軍南下,會便宜薛舉父子呢?因為他們怎都想不到薛舉會突然橫死的,只認為薛舉父子能大大削弱李閥的力量,最好是彼此來個兩敗俱傷,那時他們才施施然南下也不遲。”
陳長林搖頭道:“若他們這麼想,就是不懂兵法。照我猜想,劉武周仍未敢遽然南下,該是受到竇建德的牽制,此人從不賣突厥人的賬,非像郭子和、梁師都等要瞧突厥人的臉色做人。”因他曾跟隨過王世充,自然熟悉北方情況。
寇仲思索道:“薛仁杲背脊後尚有個李軌,西秦軍傾巢東侵,薛舉又命喪征途,李軌會有什麼行動?”
洛其飛道:“李軌一向覬覦薛氏父子佔據的秦、隴之地,但至於他有什麼行動,仍沒有任何消息。我們所謂的最新消息,至少是個多兩個月前的舊事。”
寇仲嘆道:“李小子便像小弟般那麼有運道。照我零零碎碎聽回來的印象,薛仁杲這小子長於速戰速決,當得上將驍卒悍、兵鋒鋭盛的讚語而無愧。可惜他的對手是李世民,李小子的最大優點就是‘穩守’兩個字,恰好剋制薛仁杲。可以推測薛仁杲必是先小勝後大敗。一旦李世民盡收隴右之地,李軌只有投降一途;接着就輪到關外諸雄。唉!我們要趕快點部署才行。”
陳長林搖頭道:“假若李家父子真的出軍關中,勢將成天下眾矢之的,王世充和竇建德固然絕不肯容他們得逞,南北諸雄亦會乘機北上南下,看來形勢非是如斯簡單。”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如此。問題是不但李世民有通天手段,擅於收買人心。最糟是這小子還有師妃暄在背後支持,併為他散播仁義形像,故很多時可能不用硬取都可收附敵人降卒,絕不可小覷。”
接着問道:“我尚未有機會問長林兄關於王世充和李密的鬥爭哩!”
陳長林道:“我離東都時,王世充仍是佔盡優勢,不斷擴充領土,又招降大批李密的將領和士兵。不過王世充用人惟私,心胸狹窄,致內部矛盾重重,派系勾心鬥角,不得人心,尤其他想殺少帥一事傳出後,更令諸將心寒,始終難成大業。”
卜天志問道:“李密方面有什麼猛將投靠王世充?”
陳長林答道:“最著名的首推秦叔寶、程知節和羅士信三人,不過照我看王世充很難留得住他們。”
寇仲終於聽到秦叔寶的消息,動容道:“原來秦叔寶依附王世充。這人確是個猛將,連沈落雁都曾差點敗在他手上,卻給我和陵少搞亂了他的局。”
卜天志道:“程知節聽説又名程咬金,在武林頗有名聲,也是不可忽視的一員虎將。”
寇仲笑道:“都是程咬金這名字易記點,程知節太文皺皺哩!李密這小子現況又是如何?”
陳良林道:“據王世充得來的情報,李世民的頭號大將李靖搭上李密的首席謀臣魏徵,再由魏徵出馬勸説李密歸降李閥,如若事成,李閥説不定可不費一兵一卒奪得瓦崗軍現時仍東至海、南至江、西抵汝州、北控魏郡的大片土地。不過聽説徐世績和沈落雁均大力反對,擺出寧為玉碎,不作瓦存的壯烈姿態,這兩人均對李密很有影響力,所以王世充對此事仍非常放心。”
寇仲嘆道:“李小子真厲害,這也給他想到,至少他只派人去説幾句話,立令李密軍分裂成主降和主戰兩派,多麼划算,我們要好好學習。”
上天志道:“王世充、劉武周和竇建德固是李淵父子的勁敵,而蕭銑和杜伏威均在此帶全無敵手,只要消除一些障礙,均可隨時北上,若我是李淵,就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揮軍攻打洛陽。”
寇仲皺眉道:“蕭銑會否與杜伏威合作?在一般的情況下,這當然不可能發生。但若李淵父子真的兵出關中,什麼沒可能的事均會變得可能。”
陳老謀道:“若李家想先對付蕭銑或杜伏威,只有自金川出巴蜀一途,那時大可沿江而下,先迫江陵,再順江東攻杜伏威,不過如此勞師動眾,實非智者願為。”
寇仲色變道:“我的娘!終於明白為何師妃暄會到西南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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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呆看師妃暄好半晌後,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我和師小姐間實有點小誤會,坦白説我本打定主意不到悦來棧投宿的,豈知卻遇上個不想碰到的人,為擺脱他的糾纏,只好謊稱有朋友給我在此訂下房間。結果給他纏到這裏來,才將錯就錯的留宿一宵,打算明早離開,豈知給小姐尋上門來,嘿!真不好意思。”
師妃暄蠻有興趣的聽着,然後含笑道:“這就叫機緣哩!子陵兄為何忽然有不吐不快的衝動?”
徐子陵回覆一貫的灑脱從容,道:“在答這問題前,小弟可否先問一件事?”
師妃暄淡淡道:“子陵兄請下問。”
徐子陵道:“據聞成都所有客棧都一早客滿,小姐到此的時間該不比我早多少,為何卻可輕易訂得房間,而外邊那掌櫃老先生又對我那麼尊敬有禮?”
師妃暄若無其事的道:“皆因妃暄是透過別人做的,這人在成都很有辦法。可到你回答妃暄的問題了哩。”
徐子陵到此刻始知師妃暄來成都,非像表面那麼簡單,因為以她的性格,絕不會隨便拜訪任何人。微一沉吟,道:“答案很簡單,皆因我不想接受小姐的邀約。”
師妃暄絲毫不以為忤,更是興致盎然的微笑道:“這個妃暄當然猜想得到,只是想聽到子陵兄進一步的解釋,子陵兄當知道妃暄的邀請絕不涉及男女之私,而是另有用意。”
徐子陵更是一陣心意索然,旋又把這令人煩擾的情緒拋開,道:“小姐任何舉動言語,均暗含玄機,豈是我等凡人所能測度。而且我現在只想大被矇頭睡一好覺。其餘的事明天才去想,小姐幸勿笑我。”
師妃暄微嗔道:“誰會笑你呢?只會怪你口不對心。實情是你猜到石青璇會來找你,又不滿妃暄對侯希白的看法,對嗎?”
徐子陵一呆道:“我真沒想過石青璇會來尋我。聽口氣小姐似乎和石青璇不大和睦。至於小姐另一個猜測,是否暗示我徐子陵在嫉忌呢?”
師妃暄就像她自己形容的那一任水流衝擊仍不留下痕跡的堅石,平靜無波的道:“算妃暄誤會你哩!我只是以言語試探,想弄清楚徐子陵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沒多少人能像子陵兄般引起我的好奇心,這是實話,子陵兄信嗎?”
徐子陵苦笑道:“除了師門重任,有什麼事會給小姐放在心上的。我今趟入蜀,只是想提醒石青璇,着她小心楊虛彥,事了立即離開,其他事都不想管,亦管不到。”
師妃暄點頭道:“妃暄明白,若沒有寇仲,徐子陵只會是閒雲野鶴,不問世事。我尊重子陵兄的決定,更希望子陵兄能事與願同。妃暄告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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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訝然瞧着寇仲。
寇仲輕呷一口酒,沉聲道:“師妃暄定是到四川為李小子鋪路,那表示薛仁杲若非處於下風,就是被李小子轟回老家。”
眾人均無話可説。
慈航靜齋乃武林共仰的聖地,若擺明支持關中李家父子,聲望勢將倍增,如師妃暄親自出馬到巴蜀為李世民説項,除非是冥頑不靈又或別有用心者,否則確很難拒絕直接出自慈航靜齋的請求。何況若薛仁杲敗北,李閥之聲勢更是如日中天,對中立的地區勢力來説。及早依附自然比大局已定時歸降者受看重得多。
卜天志道:“獨尊堡的解暉在巴蜀舉足輕重,沒有他點頭,誰都不敢自作主張,他和嶺南宋家有姻親關係,該不會那麼容易向李家父子投降吧?”
寇仲苦笑道:“志叔有這看法是尚未見過師妃暄,她不但長得比仙子還美,詞鋒識見均像她的劍那麼厲害,她若肯紓尊降貴為李小子擔任蘇秦張儀的角色,保證可打動很多人。”
跟着像想起什麼似的,問陳長林道:“獨孤閥事敗逃離洛陽後,躲到什麼地方去。”
陳長林道:“最安全的地方莫如關中長安,何況他們又是親戚。”
卜天志不解道:“獨孤閥和李閥有什麼關係?”
陳長林道:“李淵之父和楊堅各娶獨孤氏姊妹為妻,關係就是這麼建立的。據聞其中有楊虛彥從中穿針引線,使李建成不理李世民的反對大力向李淵説項,所以獨孤閥雖寄人籬下,仍生活得非常風光。”
寇仲大感頭痛,想到即將前赴長安尋寶,偏是仇人羣集該地,令事情倍加困難。
嘆一口氣後,衝口而出道:“收拾瀋綸後,我想到嶺南拜見宋缺。”
眾人那想得到他忽然峯迴路轉的吐出這兩句話,均大感愕然。
寇仲像從夢中驚醒過來般,見人人均呆瞪自己,道:“我剛才説過什麼?”
陳老謀道:“你説要去見宋缺。”
寇仲“啊”的一聲,老臉微紅,點頭道:“對!好應該去拜會他老人家,從這裏坐船到嶺南去,須多少天的船程?”
陳長林皺眉道:“幾天便成。不過宋缺這人生性孤傲,很難相處,少帥這麼貿然找上門去,不知他會如何反應。”
陳老謀沉聲道:“説不定他要試試少帥的刀法。”
洛其飛道:“宋家從未真正參與隋亡後的爭逐,照看該是重施楊堅得天下的技倆,憑其優越的地理位置,那不論誰做皇帝,都要以優厚的條件安撫他們。”
陳長林接下去道:“所以宋家是不會直接捲入眼前的任何紛爭去的。少帥若想説服他們,只是徒費唇舌。”
寇仲有點尷尬道:“我只是想去打個招呼,各位既這麼説,待我再多想想吧!”
心中卻浮起宋玉致的倩影,且愈趨鮮明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