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兩人所料,與李子通結成聯盟和借得糧草這假消息傳出後,宇文化及的二萬大軍立時全速行軍,朝梁都北城門推進,其先頭部隊於兩天後抵達城外五里處,立即築壘掘壕立寨,建設前哨陣地。
寇仲和徐子陵從遠處丘頂一棵高達三丈的杉樹之巔,居高臨下極目瞧去,把敵方形勢一覽無遺。
寇仲道:“止則為營,行則為陣。這個營寨既有水源,又有險可守,達到扼敵和自固的目的。可見我們今次的對手,也是説宇文化骨而下的大小將領,均是軍事經驗豐富的戰將,絕不可小覷。”
徐子陵聽得點頭讚許,寇仲這人表面似乎給人粗枝大葉,容易得意忘形的印象。事實上卻是遇事冷靜,審慎小心,不會犯上輕敵之忌。
安營首要擇地。現時敵人立寨於丘坡高處,又蕩平附近林木,在營防上一絲不苟,在在顯示出非是烏合之眾,寇仲不敢掉以輕心,正具備一個卓越統帥的基本條件。
隨口道:“魯先生的秘笈對此有甚麼指示?”
寇仲道:“立寨之要,必須安野營、歇人畜、謹營壘、嚴營門、恤病軍、查軍器、備火警、止擾害、責交通、惜水草、申夜號、設燈火、防雨晦、下暗營、詰來人、避水攻等,夠了沒有。”
徐子陵聽他隨口誦出這麼多條安營立寨必須在意的項目,奇道:“你倒唸得蠻熟的。”
寇仲得意道:“這就叫勤有功,又叫臨陣惡補。但隨你怎麼看,你有否覺得這個營寨設的位置雖險卻遠,如要從那裏把攻城的工具送到城牆下,未曾到達便要把騾馬累個半死,一點都不實際。”
徐子陵一邊仔細觀察,一邊笑道:“你這小子開始有點道行哩!宇文閥累世為將,如此設營必有他孃的道理,會否他主要是作糧營和恤病軍之用?除此則更可作為大後方,支援前線作戰的營寨。”
寇仲欣然道:“又是英雄所見略同,這糧營可説是宇文化骨今次大軍南來的根本,但因其遠在後方,圍城後不虞我們敢出城攻襲,所以防守必然薄弱。只要我們和宣永以奇兵配合,攻他娘一個措手不及,勝利果實至少有一半到了我們的袋子裏,哈!這場仗似乎並不難打。”
徐子陵功聚雙目,把敵方營寨的情況一覽無遺,沉聲道:“你看得太輕易了,這營寨據山之險,外開壕塹,內設壁壘,只要再加些陷阱尖竹蒺藜之類的防禦措施,壘土立柵,護以強弩。再在四周安排警戒,廣佈暗哨,加上宇文關的眾多高手,豈是你説要強攻便可攻嗎?”
寇仲笑道:“你好像忘記魯妙子他老人家最厲害的不是兵法,而是巧器工具。他在書中詳列十多種不同破寨之法,説攻寨如攻城。攻城要藉助雲梯,擂木、撞車。攻寨也要藉助車子,只要能破開一兩個缺口,敵人兵力又非強大,被寨實是易如反掌。”
徐子陵皺眉道:“車從何來?”
寇仲道:“從改裝而來,這事可由宣永負責。小弟現得魯妙子真傳,至少等若半個孫武復生。宇文化骨如此送上門來,我不順手牽羊偷糧偷馬,氣得他□心嘔血,怎對得住娘?放心吧!我明白你的孝心的!”
徐子陵給他説得啼笑皆非,同時替所有與寇仲為敵的人暗自心驚。
寇仲本身是個軍事的奇才,早在多次戰事中大放異采,現在連魯妙子因應各種形勢設計出來的戰爭工具,都背得滾瓜爛熟。一旦給他聚練出一批精鋭的戰士後,天下豈還有能與之擷抗的軍力?恐怕李世民都要吃敗仗。
現在他所欠的,就只是一批精鋭之師和『楊公寶庫』。
寇仲又道:“不過現在當務之急,卻非攻寨,而是偷箭,你可知我們城內可用之箭,不到半個時辰便射光。那時只靠滾油沸水和石頭,絕守不了多久。”
徐子陵愕然道:“怎樣偷箭?”
寇仲笑嘻嘻道:“不是偷,而是借,這只是孔明借箭的故技重施,我們送他假箭,他們還我真箭,不是非常划算嗎?”
接指左方流過的通濟渠道:“探子回報,宇文化骨的主力大軍將會於今晚抵達,我已使人於對岸密林處暗藏百多艘扎滿假人的快挺,當他的軍隊到達時,便把快艇放進河內,順流衝下,每艇只有三人,一人操舟,二人放竹箭,另外再派兵佯攻,宇文化骨心慌意亂下,只好送些箭給我們使用,就當是上主菜前的小點。”
徐子陵嘆道:“現在連我都有點信心你會贏這場仗哩。”
***
寇仲、徐子陵兩人並騎立在小坡之上,遠眺裏許外緊靠通濟渠的草原處點點火把光芒移動的壯觀情景。
寇仲低笑道:“我沒有説錯吧,宇文化骨為了減少被攻擊的可能性,必靠河而行,豈知卻正中我的下懷。”
徐子陵仰望星月無光的夜空,道:“你的假盟假糧之計顯已奏效,否則宇文化骨不會急得連晚上也催軍急行,予我們可乘之機。”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是時候了!”
説罷手往上揚,煙花沖天而起,在高空爆起一朵火紅的光花,燃亮昏沉雲蔽的夜空。
梁都那方面立時殺聲四起,火把點點,朝敵軍衝去,表面看來果是聲勢洶洶。其實只是每人手執兩支火炬,由既沒有兵器甲□,又乏弓矢的民兵虛張出來的把戲。
驟眼瞧去,便像有近萬人從梁都城北附近的山丘密林對來犯者展開突襲。
寇仲和徐子陵身後馳出近二百騎,全由彭梁會中騎術最好,武功最高明的武士組成,用盡了梁都所有戰馬,組成唯一的騎兵隊。
遠方敵人的火把近隊尾處亂起來,但前段和中段仍是有條不紊。
寇仲向徐子陵笑道:“這一招是玲瓏嬌也沒教的,就叫作觀火把法,可知這來的第二批五千人的宇文軍是新舊參差,良莠不齊,隊尾當是由新兵所組成,我們就給他來個銜尾突擊,包保有便宜可佔。”
火把長龍散開之後停了下來,顯示敵人正佈陣迎戰。
寇仲和徐子陵一夾馬腹,領二百三十七騎循早擬定好的路線,穿林越野,往敵人陣後推進。
“砰”!
再一朵煙花在高空爆開作響。
河渠那邊喊殺之聲四起,百多艘扎滿假人的輕舟快艇順河衝奔而下,數百枝燃油布的竹製火箭劃破河岸的空際,往岸上正朝梁都方向佈陣的敵人投去。
艇上的真戰士均躲在擋箭板後,任由穿上衣服的假兵挨箭。
沿岸的野林長草紛紛起火燃燒,敵人以為前後受敵,立時亂了起來,尤以後軍為甚。
寇仲一聲令下,左手掣起盾牌,催馬全速往敵人後軍殺去。
兩人改用利於馬戰的長戈,身先士卒穿過疏林,挑了十多枝射來像是應景的箭矢,破入敵陣裏。
沿岸全是竄熊熊火光的火頭,輕舟到處,還不斷增加火頭,確是聲勢駭人,似模似樣。
寇仲和徐子陵兩支長戈有若雙龍出海,挑剌揮打,所到處敵人紛紛倒地。
宇文化及這隊軍乃清一色步兵,負責運送輜重糧食等物,早被先前虛張聲勢的前後夾擊駭寒了膽,此時驟見敵騎衝殺而至,又是氣勢如虹,更猜到領頭者就是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和寇仲,一時亡魂失魄,更那想得到對方只有二百多騎,竟不戰而潰,四散奔逃。
眾人大喜,在寇仲指示下追人的追人,燒車的燒車。
蹄聲轟鳴,數百敵騎沿岸殺至。
寇仲眼利,瞥見領頭的正是老相好宇文無敵,哈哈笑道:“無敵兄別來無恙,兄弟別矣!”
領手下,慌忙奔回梁都去。
此戰不但借得數萬枝勁箭,又燒掉敵人大批攻城器械和糧草,至重要是大大振奮城內軍民士氣,增添他們對兩人的信心,而己方的損失卻是微乎其微,敵人則死傷慘重。
連他兩人都想不到會有如此輝煌的戰果,入城時,任媚媚率軍民夾道歡迎,呼聲震城,誓與兩人共榮辱同生死。
對於當日北返途中沿途搶掠殺人的宇文軍,誰不切齒痛恨。
***
寇仲和徐子陵卓立北城牆頭,遙望裏許外宇文軍建立起來的營寨。
徐子陵淡淡道:“至少尚要兩天時間,宇文化骨才能在四方建立營壘,完成合圍之勢,這兩天夠我們做很多事。”
寇仲微笑道:“首要仍是搶糧,昨夜我們燒掉宇文無敵這支先鋒軍大量糧草,他必須從後營補充軍糧,那就是我以輕騎突襲搶糧的好時機。”
接嘆了一口氣道:“若我有像李小子那麼一隊黑甲精騎就十分理想。”
徐子陵神情一動道:“你還記得早年在揚州所見的披沉重馬戰裝備的隋朝騎兵嗎?連馬兒都像刀箭不入的樣子,神氣何等威武,為何卻被揭竿而起,裝備簡陋,缺乏鎧甲兵器戰馬的義軍打得望風而逃,落花流水呢?”
寇仲沉吟道:“那是因為失去民心,士氣低落吧!”
徐子陵道:“這當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亦可看到人馬穿甲披鎧的重裝備騎兵,早不合時宜。例如你手下是這麼一支重騎兵,怎樣能在接報後趕去及時截糧?現在代而興起的是大量的野戰步兵,配合只有戰士披甲的輕裝騎兵作突擊,這種戰術最是靈活,李小子正是將這種裝備和作戰方式發揮得淋漓盡致。”
寇仲道:“不知是否與我的性格有關,我總愛以輕騎為主的作戰方式,因為騎兵隨時可變成步兵,而步兵卻不能變成騎兵,在靈活方面是更勝一籌。”
徐子陵笑道:“你忘不了偃師之役嚐到的甜頭吧!不過你的話不無道理。”
寇仲伸個懶腰道:“你猜我收拾宇文化骨後,會急於做甚麼事?”
徐子陵搖頭表示不知道。
寇仲一對虎目射出期待的神色,道:“我將設法召集一批鐵匠工匠,日夜不停的把魯妙子所設計的攻城工具趕製一批出來,以作收復竟陵之用,擁有竟陵,那襄陽將舉手可得。”
徐子陵尚未來得及反應,任媚媚領一名三十來歲,風塵僕僕的瘦長漢子來到兩人身前,道:“這是我們仁堂香主洛其飛,人稱『鬼影子』,他一直追躡於宇文化及主力大軍之旁,沿途觀察敵人虛實,所以現在才來到。”
兩人瞧去,此人雖其貌不揚,只像個地道的鄉巴漢,但手足特長,兩眼精靈,顯是腦筋與身手都極端靈活敏捷的人。
寇仲問道:“宇文軍的主力已來了嗎?”
洛其飛肅然行禮後道:“應在黃昏時份抵達,全軍共一萬三千人,由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兩人率領,分為中軍,左右虞侯和後軍共四軍,其中三千人是弓手和弩手,騎兵一千人,其他都是步兵。”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動容,不是因為宇文軍的實力強大,而是這人説話的信心和情報的細緻入微。
洛其飛續道:“宇文軍顯然在與李密一戰時損失慘重,只從其騎兵用的是長弓而非角弓,便可知曉。”
兩人聽得茫然相顧。
任媚媚道:“其飛他以前曾為隋將,在軍中專責打點裝備,所以在這方面非常在行。”
洛其飛解釋道:“長弓是專供步兵之用,多以桑拓木製成。騎兵用的該是筋角制的複合弓,形體較長弓小,最方便於馬上使用,所以宇文軍的騎兵要用上長弓,該是因缺乏角弓的迫不得已之舉。”
寇仲嘆道:“像洛兄這麼有見識的探子,應是少有。”
任媚媚笑道:“其飛不但輕功高明,還精通易容改裝之術,由他當探子,當然比任何人更出色。”
洛其飛道:“兩位大爺勿再稱小人作洛兄,喚我名字便可,以後其飛會不計生死,為兩位大爺效命,有甚麼吩咐,一句話交下來便足夠。”
徐子陵問道:“照其飛的看法,宇文軍的真正實力如何?”洛其飛道:“除中軍的四千人外,其他該都是訓練不足的新兵。若我沒有猜錯,明天黎明前他們會開始攻城。”
寇仲愕然道:“這麼急?”
洛其飛道:“因為自前晚開始,他們每逢紮營休息,工程兵都輪更修整攻城設備,若非要立刻攻城,怎會如此不讓兵士休息,大可待來到城下安頓完妥之後再動手也不遲!”
任媚媚問道:“他們攻城的器械齊備嗎?”
洛其飛道:“算是齊備的,有云梯車二十輛、投石車百輛、弩車十乘、擋箭車七十餘輛、巢車四台,足夠攻城有餘。”
寇仲狠狠道:“若宇文化骨要於黎明前攻城,那宇文無敵今晚便會詐作佯攻,以動搖我們軍心,務令我們力盡筋疲,哼!”
徐子陵道:“能否把他的攻城裝備説得更詳細點?”
洛其飛如數家珍的道:“飛雲梯車是裝在六輪上的雙身長梯,梯端有雙轆轤,可供敵人枕城而上;投石車是在車上放有巨大的投石機,以貢杆把巨石投出,摧毀牆垣;弩車則是以絞車張的強弩,可一次過發射八枝鐵羽巨箭,射程遠達千步,非常厲害;擋箭車是四輪車,上面蒙厚厚的生牛皮,戰士藏於後面,然後推車前進,可擋格矢石,使能直抵城下。巢車則是於八輪車上置高台,既可察敵又可把箭射入城中。”
寇仲雙目一亮道:“我們能否傾下火油,放一把火將他孃的甚麼牛皮熟皮、弩車梯車全燒掉呢?”
洛其飛搖頭道:“宇文化及這兩天正是使人把特製的防燒藥塗在所有攻城器械上,這種藥如遇日曬雨淋,效用會消退;故必須在塗藥後儘快應用,所以我才猜他會在抵步後立即攻城。”
兩人這才恍然。
又大惑頭痛,敵人攻城的器械如此厲害,但他們守城的工具卻簡陋得不能再差一點,相去太遠。
引兵出城拚搏嗎,則如送死無異。
就在此時,遠方山頭亮光猛閃三次。
寇仲知是己方探子以鏡子反映陽光報訊,暫時拋開煩惱,哈哈笑道:“辛苦其飛了!任大姐先帶其飛去安頓好,我們搶得糧草,再和你們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