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鋒寒收回望往對樓的目光,思索道:“在這樣別開生面的情況下決戰,伏騫擺明是要一戰立威,我真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有把握,曲傲成名數十年,豈是易與之輩。”
徐子陵點頭道:“只要我們能令伏騫明白自己不一定會得勝,他便很有可能肯把曲傲讓出來給你了。”
跋鋒寒苦笑道:“這是知易行難的事,不如改向曲傲入手,只要他點頭,伏騫只能作壁上觀。”
徐子陵皺眉道:“你不是打算在門外截着曲傲嗎?”
跋鋒寒道:“可以想象曲傲會是與突利聯袂而來的,到時他只要對我拂袖不理,以此來羞辱我,我能奈得他什麼何?”
徐子陵嘆道:“照我看你還是任得他兩人先拚一場吧!依你的分析,此事雖得他們一起點頭才成。”
跋鋒寒淡淡道:“這件事我看只可隨機應變。”
敲門聲起。
跋鋒寒喝道:“誰!”
少女的聲音道:“大爺!婢子要進來收拾東西。”
兩人心中奇怪,剛才他們已囑咐翠兒,沒有什麼事就不準進來打擾,為何這小婢卻明知故犯。
他們尚未回答,門已被推開,一名小婢走進來,飛快地把一張摺疊成小方塊的書箋,放在台上,低聲道:“是任幫主着我送進來的。”
説完飛快的走了。
跋鋒寒攤開一看,鬆了一口氣道:“公主真有辦法,人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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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聞言哈哈笑道:“仲少仍是玩世不恭,以你目前的功力,什麼毒酒能奈得你何,我李世民更不是用這種手段的人。”
寇仲乾咳道:“原來好的酒就像毒酒般,嗆得我七竅噴火。”
李世民欣然道:“這是我從關中帶來叫入喉醉的烈酒。”
寇仲見他又為自己添酒,猶有餘悸的道:“這杯又是為什麼喝的?”
李世民微笑道:“這第二杯是為王世充喝的。他若非有你相助,説不定已變成苦守偃師的一枝孤軍,但現在大有可能反敗李密,仲少目下已成可左右大勢和舉足輕重的人。”
寇仲道:“那不若説是為李世民乾一杯才更貼切嗎。”
李世民正容道:“要喝也只能為我爹喝。唉!有時我真弄不清楚和你們的關係。若你們肯回心轉意為我李家出力,我李世民肯以項上頭顱擔保,必不會薄待兩位。”
寇仲雙目神光透射,緩緩道:“這麼説世民兄是決定不肯屈居人下了。”
李世民一對眼睛亦亮了起來,沉聲道:“此事仍是言之過早。現在天下形勢已愈是分明,清清楚楚是關西關東之爭。我可否以朋友身份問你一句話,你對李密究竟有多少成勝算?”
寇仲從容道:“過了後天,我才可答你這個問題。”
李世民露出深思的表情,卻不再追問,道:“李密帳下當然是猛將如雲,且其中有個人你卻絕不可以忽視。”
寇仲皺眉道:“你指的是王伯當還是裴仁基。”
李世民緩緩搖頭,道:“這兩人聲名雖響,但都及不上徐世績。此人十七歲便加入瓦崗軍,現任右武侯大將軍,多謀善斷,料敵如神,每攻必克。且謙虛誠懇,嚴於待己,寬以待人,故能使將士用命,實不可多得的將才。”
寇仲愕然道:“竟然是他,幸得你提醒我,當年因他在滎陽奈何不了我們,加上他又是沈落雁的情人,所以我一直不把他放在心上。好險!”
李世民用神的瞧了他一會後,長嘆道:“像仲少這麼肯接受別人説話的人,我李世民也要自認弗如,定要好好向你學習。”
寇仲首次露出傷感的神色,苦笑道:“你不是也能從別人身上吸取好的東西嗎?不肯聽諫的人,做了皇帝不外是楊廣般的另一個昏君。唉!若換了是昇平時代,我們肯定是知心好友,至少不會成為敵人。”
李世民呆瞧着杯內清澈的烈酒,低聲道:“那是説你決定要把‘楊公寶庫’起出來了!”
寇仲不答反問道:“今次我們見面,李靖可是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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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壓低聲音道:“她是怎麼辦到的?”
跋鋒寒一邊細看書箋,一邊答道:“東溟號本預備好今晚開航,為此早便疏通好關防,所以絕不會惹起別人懷疑。”
看罷把書箋遞到徐子陵手上。
上面只有寥寥數語,用的是黑道暗語,又沒有署名,即使落在旁人手上,也要摸不着頭腦。
徐子陵如釋重負的籲出一口氣,運功把箋子揉成碎粉,舒服的捱到椅背上,嘆道:“今次只是險勝,陰癸派老羞成怒下,激烈的手段將陸續有來。”
跋鋒寒冷笑道:“無論陰癸派又或獨孤閥,都是各懷鬼胎,像適才那麼合作,可一而不可再。”
頓了頓續道:“單是突利和曲傲的合作便非常罕有,突厥和鐵勒兩族的關係從來都不見和睦。”
徐子陵道:“你若孤身離開洛陽,不怕突利和拓跋玉聯手追殺你嗎?”
跋鋒寒好整以暇道:“正恨不得他們如此,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我才可以不斷進步。我如能把他們引走,於你們也有好處。”
接着瞧往上方,低呼道:“有人!”
話猶未已,人影一閃,有人從瓦頂翻到望台上,油然走進房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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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一對虎目光芒爍閃,語氣卻儘量平淡,道:“李靖知道與否,究竟有何關係?”
寇仲從容笑道:“我只想請教世民兄一件事,昨晚王世充頒下城禁令,是否出自世民兄的意思?”
李世民肩脊微挺,立即生出一股威霸無形的氣勢,哈哈笑道:“猜得好,小弟若然否認可就太沒意思。”
寇仲啞然失笑,搖頭道:“秦王真夠朋友,在那種情況下,我們想逃都逃不了。”
李世民淡然道:“寇仲豈是膽小之徒,既有膽量去捋虎鬚,自然不怕那頭老虎哩!”
接着沉聲道:“子陵兄為何不肯與你一道來見我?”
寇仲冷然瞅着他道:“憑秦王的才智,理該猜到原因。”
李世民默然半晌,眼中射出傷情之色,喟然道:“是否因他不想目睹你我談判破裂,反目成仇呢?”
寇仲臉容變得無比冷酷,雙目精光閃閃,盯着李世民道:“由我踏出房門的一刻開始,秦王你再不用對我們眷念舊情,事實上你早在對付我們。在這亂世之中,不但朋友會成敵人,父子兄弟亦不免會成為仇讎,秦王該對此特別有所體會。”
李世民舉杯長笑道:“有志氣!讓本王再敬寇兄一杯,由你踏出房門的一刻開始,我將全力對付你們,絕不會有絲毫留手,因為你和子陵兄均是我李世民最看得起的人。”
寇仲舉杯回敬道:“秦王不是伏了數百刀斧手在外面等着殺我吧!”
李世民差點為之噴酒,失笑道:“你是信任我而來相會,我怎能行此不義。”“叮”!
兩杯相碰。
這兩位同是主宰着天下命運,叱風雲的超卓人物,終於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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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和跋鋒寒定神一看,原來是儒雅風流的“多情公子”侯希白。
此君手搖美人扇,一派洋洋自得的樣子。明明是飛檐走壁舍正道而弗由,卻像穿過中門大駕光臨的貴賓。
“咦!寇兄到那裏去了?”
跋鋒寒皺眉道:“侯兄今趟又為何事而來?”
侯希白安然坐下,環視兩人,微笑道:“小弟這兩晚不斷追蹤搜尋陰癸派的妖人,已有不錯的成績,兩位有沒有興趣知道呢?”
徐子陵淡淡道:“侯兄請説。”
侯希白道:“坦白説,我也只是誤打誤撞下得到點成果。妃暄避靜禪院後,我便一直在禪院外徘徊,無意中發覺陰癸派的一個妖女到來踩盤子觀風,於是暗中吊在她身後,你們猜她最後到了那裏去?”
跋鋒寒沒好氣的道:“教我們怎麼猜呢?”
侯希白灑然笑道:“確是難猜。她到了榮鳳祥的府第去,進了內院便沒有出過來。”
徐子陵道:“侯兄敢肯定她是陰癸派的妖女嗎?”
侯希白道:“若她非是陰癸派的人,怎會去查探妃暄的情況,且她輕功極佳,我差點便跟不上。”
跋鋒寒問道:“她的樣貌如何?”
侯希白道:“她以頭罩把臉目遮掩,不過只看身材便知她不但年輕,還是一等一的美女。”
跋鋒寒沉吟道:“榮鳳祥這人真不簡單,既與楊希彥關係密切,女兒榮蛟蛟又是豔蓋洛陽的美人,現在更兼坐上洛陽幫大龍頭的寶座,鋒頭之勁,一時無兩。”侯希白嘆道:“只要給我再遇上她,必可從身型一眼將她辨認出來,只可惜在榮府外守候整天,都碰不到她。”
徐子陵道:“這個容易,後天就是榮鳳祥大壽之日,屆時你可大刺刺藉口祝壽到榮府認人,問題是認出來後又如何呢?”
侯希白道:“那我們就可設法把她擄走迫供,以她的身手,在陰癸派中地位肯定不會低到那裏去。只要知道婠婠躲在什麼地方,我們便可對她痛施殺手,為妃暄去此大患。”
跋鋒寒笑道:“就算你狠得下心腸辣手摧花,但除非婠婠不肯逃走,捨命力戰,否則即使我們四人合圍,仍沒有把握把她留下。更何況陰癸派人人行蹤詭秘,像婠婠那種級數的派內領袖,怎會讓手下知道她的所在。”
徐子陵道:“現成的妖女便有一個,且擒她亦非常容易,她就是襄陽城主錢獨關的愛妾白清兒,不過我們絕不想動她,免得打草驚蛇,致斷掉這線索。”
侯希白苦笑道:“看來你們對陰癸派並非那麼熱心哩!”
跋鋒寒笑道:“陰癸派根基深厚,實力難測,在目前的形勢下,我們只有見招拆招的份兒。侯兄這樣四處查聽陰癸派的事,自己也要小心一點。”
侯希白“什”的一聲收起美人扇,傲然笑道:“正恨不得她們肯來找我。”
接着續道:“另外尚有一個看來沒有什麼關係的消息,兩位有沒有興趣知道?”
跋鋒寒道:“侯兄請説。”
侯希白猶豫半晌,才道:“我見到落雁與王薄秘密見面。”
兩人均感愕然。
侯希白嘆道:“無論落雁見什麼人,我都不打算説出來。可是王薄曾公佈過再不捲入羣雄的紛爭裏去,但私下卻與落雁見面商談了整個時辰,如此表裏不一,實在教人生疑。”
跋鋒寒點頭道:“這消息非常有用,是如何給你發現的。”
侯希白道:“我在榮府外守候的當兒,見到有馬車駛出,雖看不見裏面坐的是什麼人,卻從香氣嗅出是落雁。”
跋鋒寒嘆道:“你嗅女人的功夫定是天下第一的了。”
侯希白當仁不讓的道:“這怕該可列入奇功絕藝榜上。當時我心中很不舒服,落雁為何見到我都不打個招呼?於是銜尾跟蹤,才發現此事。王薄現正盡力籠絡淨念禪院,但照我看他卻是居心叵測,不知會否對妃暄不利?”
兩人這才恍然為何他肯出賣紅顏知己沈落雁的秘密。
侯希白忽然站起身來,道:“我尚要跟人打個呼招,失陪了!”
兩人愕然以對。
此君來得奇怪,走得更是奇怪。
寇仲舉步下樓,後面有人低喝道:“小仲!”
寇仲倏地轉身上望,雙目寒芒閃閃,沉聲道:“你還有臉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