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馬牧場的氣氛緊張起來。
平時無人駐守的哨樓城樓,都變得刁斗森嚴。
城內的壯丁,一隊一隊的開出山城,在牧場的平原聚集,準備開赴戰場。
寇仲和徐子陵溜回房內後,還未坐穩,蘭姑便來吩咐道:“場主嚴令內堡的人,除非獲有指派任務,否則須留在所屬院落,違者按家法懲處,你們清楚了嗎?”寇仲倚在門旁,向站在門外的蘭姑道:“無論是否打仗,大家仍要吃飯,所以蘭姑你向我們頒此嚴令,是否多此一舉呢?”
蘭姑想不到寇仲如此不給她面子,臉上那掛得住,氣得瘦臉發青道:“莊園是誰在管事,我要你們留在這裏你們就一步都不準踏出門口,否則莫怪我不客氣。”寇仲笑嘻嘻道:“蘭姑息怒,剛才大管家向場主報告四大寇聯軍的先頭部隊在附近出現時,我們剛好跟場主談及我們住房方面待遇上的問題。”
回頭向挨坐椅上掩嘴竊笑的徐子陵叫道:“小晶的記性此較好,當時場主怎麼説呢?”
徐子陵這才換過一派正經神氣,沉吟道:“當時場主着我們儘可安心。還得多弄點糕餅招待寧公主和她的隨從,絕不要慌慌張張,有失我們牧場談笑用兵的泱泱大度。”
蘭姑登時語塞,又記起未曾為他們安排新的宿處,氣焰大減,囁嚅道:“既是場主吩咐,你們還留在這裏幹什麼?”
兩人暗叫謝天謝地,溜往柴房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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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寇仲和徐子陵弄好了糕餅,以錦盒盛載,捧着朝李秀寧居住的“環綠園”走去,路上遇上幾起巡衞,問話後都沒有留難。
環綠園是座四周圍以高牆的獨立院落,位於中庭右側,樹木婆娑,景色幽深。最具特色處是入口外有個方圓十多丈的石林,下注流水成池,還養有金魚,以長達十多丈的九曲橋把此園和中庭連接起來。
長橋在石中左穿右曲,如入迷陣,中段處尚有六角亭,佈置之巧,令人激賞。
徐子陵見寇仲一路行來默然不語,知他因李秀寧而心情矛盾,但亦知這種事誰都幫不上忙,只能心中暗歎。
六角亭內坐着兩名武裝大漢,看他們衣着,便知是李秀寧的從衞,見他們來到,訝然道:“是否有什麼事?”
寇仲道出來意,另一人釋然道:“交給我們就成啦!”
寇仲早想好説詞,微笑道:“今早秀寧公主來參觀園時,曾吩咐小人們弄好糕餅後須向她解説製法,請兩位大爺通傳一聲。”
守衞皺眉道:“公主正接待客人,又不是什麼着緊的事,我們先報上去,稍後是否要見你們再由公主定奪,你們把東西交給我們好了。”
兩人無奈放下糕餅,掉頭離開。
到了守衞目光不及處,徐子陵奇道:“李秀寧在接待哪一個呢?”
寇仲苦笑道:“當然是牧場的人,對她來説就是客人。噢!不好!”
兩人同時想起那內奸。
徐子陵當機立斷道:“我們立即分頭行事,記得回去取你的井中月。”
寇仲一把扯着他道:“外面隨時打上個十天半月,這裏才是形勢危急。你怎能這麼快的就溜了去玩兒,卻留下我孤零零一個人在這裏捱苦。”
徐子陵一把推開他道:“若我們一起出動,太易惹人疑心,別忘了體型高度是變不了的。而且我們要練習獨當一面,好為將來作準備,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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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和徐子陵換上魯妙子供應的兩套夜行衣,戴上面具,立即搖身一變,成了另外兩個人,差點互相認不出對方來。
徐子陵變成個年在三十許間的粗獷漢子,一張粗獷的古銅臉,坑坑突突的,右頰還有一道長約三寸的刀疤,一副殺人放火的江湖大盜模樣。配合着他俊偉筆挺的體型,有種難以形容的狂野味兒。
寇仲的模樣更怪,不但多了個不討人歡喜的鷹鈎鼻,還滿臉絡腮鬍子,一副驕狂桀驁的樣子,年紀要比改了容後的徐子陵更大上十年。
兩人各自攬鏡自照,都笑痛了肚皮。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頭道:“今晚就讓我們揚州雙怪分頭出動,鬧他孃的一個天翻地覆。”
徐子陵點頭道:“若有人發覺我們不在這裏,追問起來,我們就説是到了魯先生處學藝,清楚了嗎?”
寇仲把井中月掛到背上去,道:“那不若回來時先到魯妙子處集合,就更萬無一失了。來吧!沒有義氣的傢伙!”
穿窗而出。
徐子陵緊隨他身後,施展起夜行之術,兔奔鷺伏,連越數重房舍,最後伏在一座兩層的樓頂暗黑處,低聲問道:“我怎樣沒義氣了?”
寇仲凝望李秀寧所在的環綠園方向,狠狠道:“還説有義氣?好玩的就自己去玩,剩下我一個人在這裏吃西北風,呆等敵人發動陰謀。”
徐子陵忍俊不住先笑道:“誰叫你那麼多情呢?英雄救美,自是非你莫屬。記着天明前我們在魯先生處集合。好自為之吧!請恕小弟失陪了。”
接着振臂而起,閃電般劃過樓房上的夜空,投往堡牆的方向去。
瞧着徐子陵沒入遠方的黑暗中,寇仲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滑下小樓,以游魚般的動作,鬼魅般往環綠園潛去。
體內的螺旋勁生生不息,使他像擁有無盡爆炸性的力量,避過數起巡衞,橫過石林,抵達園牆之下。
寇仲收攝心神,功聚雙耳,一個無比動人的聽覺世界,立即降臨耳內。
石池內游魚擺尾,風吹葉動,以至乎方圓十多丈內每一下呼吸聲、咳嗽聲,一絲不漏的收入他耳鼓內。他登時嚇了一跳,心想自己果是愈來愈厲害了。假設能潛至環綠園的核心地帶,豈非可以藉一對耳朵監聽環綠園大部分的地區嗎?
不過此事絕不容易。李秀寧不但是李閥的高手,又智計過人,在現今的情況下,必會有嚴密佈置,不虞給敵人闖進去。
兼且隨她來的李綱和竇威兩人均非易與之輩,一旦惹起誤會,便會非常麻煩。想到這裏,他已把握到牆內的形勢,並擬下潛入去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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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箭矢般往外城牆射去,手中神遁射出,憑着內勁控制遁爪,無聲無息地抓着牆頭,在兩座崗哨間視線難及的死角位翻上牆頭,再鬆脱神遁,神不知鬼不覺的翻過高達十五丈的城頭,貼牆滑下。
趁牆樓的守衞注意力全集中到城外下方牧場的良機,他沿牆疾掠,找尋橫越城河的安全地點。
天上羣星棋佈,月色朦朧,心中頓然生出奇異的滋味。
他感到一種動人的孤獨,就像他已進入一個與世隔絕的天地裏,再不與任何人有半點關係。
神遁再射出,抓着對岸一塊石頭,螺旋勁由右湧泉穴貫注全身,使他幾乎平貼水面的射往對岸,大大減少了被人發現的機會。
他全不停留的潛入一處疏林裏,朝東峽口奔去。
他沒有打算亦更無把握潛過峽口的城樓,因憑着飛天神遁,他可輕易翻過危崖峭壁,到達外面的戰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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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躍上牆頭,手中神遁閃電射出,遁爪橫越過八丈的空間,抓緊靠牆一座房舍的檐沿,同時借力掠去,無聲無息地落在屋檐的暗黑裏。
他運耳細聽,肯定和看清楚了附近的形勢佈置後,滑往地面,忽停忽馳地穿過一個小花園,又飛身越過三重樓房,最後藏在一處花叢中。
寇仲環目四顧,發覺目下正置身在花園中心裏,花木池沼,假山亭榭,雅緻幽深。
四周樓房環繞,都是燈火通明,隱有人聲傳至。
寇仲聚精會神,用心竊聽,登時被左方樓房傳來的一把女子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聽聲音便認得此女正是昨晚他跟蹤下發現了隱情的蕩婦內奸。
她故意壓低聲音道:“寧公主現在該明白了吧。場主自認識了李天凡,且往來日密,所以很可能會向李密提供戰馬和裝備。大管家和部分執事雖大力反對,卻是屢勸無效。”
寇仲心中大懍,隱隱猜到這陰謀是和李密有關。因為無論李秀寧發生任何事,事後李閥自然會疑心是商秀珣和李密串謀所致的。
李天凡若是李密的兒子,那該亦是宋玉致的未婚夫婿。
李綱的聲音響起道:“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夫人此來,尊夫是否知道呢?”
那女人肯定地道:“這個當然,是老爺囑苑兒趁此良機,到來與諸位報訊和商量,希望我們和貴閥的關係,不致因場主一時胡塗而遭破壞。”
寇仲暗中叫絕,在這沒有對證的情況下,至少可使李秀寧一方心存疑慮。
竇威沉雄的聲音道:“這確是奇怪,因為據我們所知,李密實是暗中支持四大寇擾亂南方的禍首,為何四大寇又會來攻打牧場呢?”
那苑兒從容道:“此事老爺亦曾作分析,可能是一着故弄玄虛,所以才千叮萬囑苑兒必須趁早通知各位,因為這極可能是場主受李天凡煽動下做的一次胡塗行為。”
竇威道:“寧公主,不管怎樣,我們亦須立即加強防禦才成。”
李秀寧淡淡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若此事確有珣姐參與,對我們的實力定是瞭如指掌,則想防也防不了。”
寇仲聽得又恨又愛,這美女在這種情況下仍表現得如此冷靜,難怪李閥要委她以重任來與商秀珣洽談了。
李秀寧接着道:“苑姐可否代為通知大總管,彼此作一次秘密詳談呢?”
寇仲心中叫好,只要李秀寧見到商震,便可立即折穿苑兒的把戲。
豈知苑兒一口答應,還道:“現在苑兒立即遣人通知老爺,他負責守衞東峽,除非是軍情緊急,否則該沒有問題的。”
接着苑兒告退,李秀寧等三人親自送行。
寇仲對苑兒的陰謀已心裏有數。暗忖趁此良機,不若躲到李秀寧的閨房去,待她回來、便可……嘿!想到這兒,心頭一片火熱,那還顧及其它,閃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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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卓立山巔一座危崖之上,俯瞰西峽口外延展至地平遠處的原野。
在這迷茫的星月之夜下,山川河流,盡在腳下蜿蜒開展。
驀然間,徐子陵感受到寇仲意欲爭霸天下的情懷。
那是一種君臨天下,主宰大地的感覺。
像寇仲那種情性,是絕不肯屈居於任何人之下的。
他徐子陵亦不想屈居人下,但他追求的只是一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
沒有人可以把他纏縛着。
包括寇仲在內。
幫寇仲取得‘楊公寶庫’後,他就完成了好兄弟的責任,功成身退。
極目環視下,峽口城樓西南方三里許處一座小丘上,人影綽綽,少説也有數百之眾,正陸續開下丘坡,注入小丘與峽口間的大平原、似要朝牧場推進。
西北面五里許處有道橫過平原往那小丘後方九曲十彎般延展的河流,兩岸林木茂密,隱有馬嘶傳來。
在這之間有座依河而建的小村落,但只看其沒有半點燈火,更無雞犬之聲,便知村民早逃個一乾二淨了。
峽口這邊飛馬牧場的戰士、也是源源不絕的開出城樓外,一副決心打硬仗的氣勢。只看雙方的行動,便知惡戰難免。
徐子陵全身湧起熱血,大鳥般騰身而起,往下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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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掠上檐頂,立即隱伏不動。
竇威的聲音傳來道:“公主認為那苑兒的話是否可信呢?”
李秀寧嘆道:“商秀珣豈是這種卑鄙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一切待見過商震再説吧。唔!有沒有辦法可查到苑兒的出身來歷呢?”
李綱道:“一時可沒有辦法……”
語音忽斷,寇仲沉思其故時,一把清朗的男音在對面檐頭響起道:“朋友夜闖環綠園,請問有何貴幹呢?”
寇仲嚇了一跳,自己雖因偷聽李秀寧等人説話分了心神,但對方能來得如此無聲無息,可知是個高手。
聲音且有點耳熟。
拾頭望去,赫然是李秀寧的情人柴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