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瑞峯一手把着方向盤,一手將煙頭彈出車窗外,輕描淡寫的説:“哥,後頭有雷子。”
麥定洛埋頭看報紙,完全無動於衷。那是一部紅色捷達,他早留意到了,跟了有大半個鐘頭,從他們出機場,就不遠不近的跟着。他們上高架,它就上高架,他們超車,它也超車。他們減速,它也減速。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張前志取下墨鏡,往上頭哈口氣擦得鋥亮,然後舉起來,眯起眼睛看着鏡片反光出捷達的倒影:“他們怎麼就越來越不長進了,看看人家香港皇家警察,還曉得隔半個鐘頭換輛車再跟,他們倒好,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合着怕咱們看不出來啊。”
“香港都回歸多少年了,還皇家個屁。早和後頭那幫孫子一樣,叫人民警察了。”鍾瑞峯咧咧嘴:“要不咱們逗他們玩玩,上立交兜一圈去?”
“甩掉他們還用得着上立交?你開的是不是大奔啊?想當年你拿北京吉普就能27分鐘跑完二環。”張前志連連搖頭:“老九,你老了,不中用了啊,怪不得你的宋曉穎成天跟你吵架。”
鍾瑞峯笑罵:“X你媽!”
麥定洛終於抬起頭來,瞟了鍾瑞峯一眼,鍾瑞峯從後視鏡裏看到他的目光,心裏直發毛,趕緊認錯:“哥,我錯了,我這臭嘴就是他媽管不住。”
麥定洛一手扯開領帶,一手翻看晚報的社會版新聞,隨口問:“説吧,你們手下那幫人又幹了什麼好事?”
張前志與鍾瑞峯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張前志開口:“哥,我們真的沒幹啥,你走的這大半個月,大夥兒老實着呢,都跟貓冬似的,誰也沒惹事生非。就連那幫東北孫子踩過界,老十三都只請他們喝了頓茶,好説好商量,大家握手言歡,真的。”
麥定洛還是心不在蔫,埋頭看報:“那後頭的人民警察為什麼特意來接我下飛機?”
“他們閒唄,”張前志討好的笑:“再説你今天回來,就咱們接機,多單調多沒勁,有他們就熱鬧多了。”
麥定洛依舊埋頭於報紙中:“珠寶城的持槍搶劫怎麼回事?”
“是兩個新疆佬,耍單幫的,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磨磨蹭蹭最後還打死一保安。不過溜得挺快的,早跑出十萬八千里外去了。”張前志嘻嘻一笑:“這不忙得滿城的條子跟孫子似的,進城出城國道高速火車站碼頭機場,全設了卡子。我猜後頭那雷子就是因為最近這風聲,所以照例來看看咱們的動靜。”
下了高速車流密集,紅色捷達跟蹤就不能亦步亦趨了。鍾瑞峯又有意使壞,時快時慢,超車時欲超不超,憑着他的技術,將那紅色捷達弄得進退不得。張前志吃吃的笑:“這雷子一準新手,真他媽初生牛犢,敢跟咱們老九開的車,他也不打聽打聽去,咱們老九十八歲就號稱飆王,這全城的大馬路上,就沒一個人敢超老九開的車。”
轉彎應該減速的時候鍾瑞峯卻突然加速,等捷達也加速,鍾瑞峯卻猛然壓速,捷達一時沒把握住,跟得太近了,鍾瑞峯忽然吹了聲口哨:“是個妞兒!”
張前志也瞧見了:“真是個妞兒,可惜瞧不清臉。喲,今天對咱們挺好的呀,連女警都給咱們安排上了。”
麥定洛終於抬起頭來,瞥了一眼反光鏡,就這麼一眼,突然嘴角一沉,將手中的報紙狠狠摔下:“逼停它。”
“啥?”鍾瑞峯一時沒反應過來:“哥你説啥?”
張前志見麥定洛眼角輕跳,這是他生氣到了極點的表現,趕緊對鍾瑞峯重複麥定洛的話:“哥叫你把那車給逼得停下。”
鍾瑞峯也察覺麥定洛正在盛怒中,不敢再吱聲,一腳踩下油門,速度直加而起,等捷達剛剛加速追上來,便一腳踩下剎車,奔馳車身整個打橫,將後頭的捷達逼得剎車不及,最後在尖鋭的急剎聲中,仍直直衝向奔馳。
鍾瑞峯卻喃喃低數:“五,四,三,二,一!”
剎車聲越來越近,在最後咫尺之間,捷達堪堪停止了滑行,硬生生停滯不前。後頭的車全在緊急剎車,一剎那隻聽到此起彼伏的剎車聲。而隔着車窗玻璃,猶可以看見一雙黑亮如點漆的眼眸,有幾分驚惶失措。
鍾瑞峯與張前志突然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麥定洛打開車門,張前志趕緊跟下去,張瑞峯罵了一句娘,也跟了下去。麥定洛不由分説拉開捷達車門,如同老鷹抓小雞,一把就將那女人拎出了駕駛室。半邊車道上早塞成了一條長龍,所有的車全在按着喇叭,震天響的鳴笛聲中,麥定洛狠狠盯着那張嬌柔的面龐。
過了半晌,他終於問出一句話,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心靜氣:“你在幹什麼?”
“你放手,”她竟然比他更平心靜氣:“再不放手我告你性騷擾。”
他的嘴角繃得緊緊的,聲線如滲了冰:“你是我老婆。”
“前妻。”
事隔多年他仍只想一把掐死麪前這個女人,聲音裏透出連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陰狠:“那你跟着你前夫幹嘛?”
“你不讓我看小嘉,我不跟你跟着誰?”
他冷笑:“我他媽就不讓你看兒子。”
她揚手就欲扇,被他輕輕一扭,雙手就被牢牢的固定,風吹起她的長髮,紛亂糾結,絲絲拂在他臉上,四周汽車喇叭按得轟轟烈烈,有沉不住氣的司機已經破口大罵。鍾瑞峯沉不住氣,傲然環顧:“誰?誰?再敢吱一聲我聽聽!”司機們被他的樣子嚇倒,一時噤若寒蟬。那樣嘈雜紛沓的聲音裏,他突然惡狠狠的吻下去,她的嘴唇仍然柔軟的不可思議,帶着蜜樣的芳香與清甜。在制服她激烈的掙扎過程中,他咬破她的唇,他近乎貪婪的舔吮着那腥甜,最後她卻不再動彈,麻木的放任他。
他放開了她,冰冷的唇湊在她嫣紅的耳垂,刻意用了最粗鄙的字眼:“你再陪我睡一次,我就讓你見小嘉一面,怎麼樣?”
她緊緊咬着牙。
他恢復了平日的從容儒雅,衝她微笑:“好好考慮,趁我還沒改主意。”
他扔下她揚長上車,剩了張前志與鍾瑞峯面面相覷,最後鍾瑞峯對她擠出一個笑臉:“大嫂……”她的目光泠泠如浮着碎冰,他想,這女人到底還是有地方與麥定洛十分相似,比如這冷得直叫人哆嗦的眼神。張前志趕緊改口:“小……小白姐,我們先走了啊。”
上車之後張前志與鍾瑞峯都像鉗子鉗住了嘴,半聲也不敢吱,麥定洛倒渾若無事,繼續看他的報紙。回到別墅後,留在家裏的唐少波早安排人張羅了一大桌子的菜,麥定洛淡淡説句:“不餓”,就上樓洗澡去了。唐少波一臉茫然的問鍾瑞峯:“老九,哥這是咋啦?”
鍾瑞峯苦愁眉臉:“英雄難過美人關,咱哥啥都好,就是太兒女情長。”
唐少波問:“哥又想着江欣白了?”
“這回更糟,江欣白竟然開車跟在咱們後頭,這女人,膽賊大,害咱們還以為是條子呢。把哥給氣的啊,只差沒掐死她。”
“那怎麼不乾脆掐死了她,一了百了。”
鍾瑞峯直翻白眼:“他捨得麼?”
唐少波點頭:“他捨不得。”尋思了半晌:“要不咱們想想辦法。”
“老十三,你少添亂了!”一直沒作聲的張前志終於開腔:“上次過生日就是你出的餿主意,把江欣白騙到東方君悦的套房去,還説給他一個驚喜。結果呢?哥整整半個月沒露笑臉。”
唐少波喃喃説:“這女人,心真是鐵打的。”
麥定洛洗完澡出來,一邊擦着頭髮,一邊拿起手機,看上頭有一個未接電話,號碼陌生,想了一想,撥回去。對方剛剛喂了一聲,他拿毛巾的手突然停頓,江欣白卻説得極為簡短:“我答應。”
他彷彿是剛才在密閉的芬蘭浴室裏蒸得太久,有一絲神思恍惚,脱口問:“你説什麼?”
她以為他是故意,咬牙重複:“我説我答應你的條件,只要你讓我看看小嘉。”
他長久不作聲,她以為他反悔,於是急切起來:“麥定洛!你是不是男人?你到底説話算不算數?”
他終於説:“今天晚上九點,東方君悦我的套房。”
她只顧追問:“我什麼時候能看小嘉?”
他聲音裏透出笑:“今晚上你要是叫我滿意了,明天你就能看到兒子。”
她咒罵:“麥定洛你這個混蛋!”
“九點,你知道我從來不等人。”
她把電話掛了,長久而空洞的忙音,響得人心裏空落落的,一分四十六秒,通話時間,他覺得悶,隨手撂下手機,推開窗子。
花園裏種着大片英國玫瑰,開得正好,濃香馥郁。
他從抽屜裏翻出一包煙來,點上一枝,站在窗前才吸了兩口,唐少波正好進來看到了,説:“哥,這玩藝兒雖然不像白麪兒,但也傷身。”
他不理他,唐少波也沒轍:“要不咱們晚上出去玩吧,老五唸叨多少回了,説等你回來,大家一塊兒熱鬧熱鬧。天上人間新來的一批小姑娘,一個比一個正點。”
“晚上我有事。”大麻的味道令人放鬆,他像是平和下來了,懶散而漫不經心:“你們去玩吧。”
唐少波笑容可掬:“要不——晚上找個妞來陪陪你?”
麥定洛終於瞥了他一眼,指了指房門:“滾蛋!”
唐少波悻悻的下樓去,張前志在客廳看球賽,嘲笑他:“又碰了釘子了吧?”
唐少波在嘴邊比了個抽煙的手勢,張前志怔了一下,嘆了口氣,説:“讓他抽吧,他心裏難受。都多少回了,只要江欣白出點什麼花頭,他一準就抽上,那女人,禍水。”
麥定洛到了酒店的房間之後,看了一次手錶。
八點五十。
花瓶裏有大捧的雪白玫瑰,氣息香甜。
他沒來由覺得頭痛,也許是飛機機艙裏悶得太久,然後剛才又抽多了大麻。
出門之前他重新洗過澡,以免身上有大麻的味道。
他還是不願意她知道一些事情,包括,他很想念她。
電視裏選秀節目正緊張,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們哭成一團,因為要PK。怕自己離開,至於是否真的擔心旁人離開,那真是未知。
有人按門鈴,他以為是她,結果是客房服務。
送進大捧的鮮花和香檳。因為他長期包住這間套房,服務生十分熟稔的問:“麥先生是否需要音樂?”
他搖頭,隨手給了小費,又看了一次手錶,八點五十五,還有五分鐘。
他打開香檳,給自己倒上一杯。
酒氣清涼。
他想起那次自己生日,就在這套間裏,她被唐少波派人騙來,結果見到他,揚手就將整杯香檳潑在他臉上,然後轉身就走。
脾氣還是那樣火爆,唇際不由露出一絲微笑,小嘉就是像她,性子倔,恨不得一個月換兩個保姆,統統都拿那孩子沒轍。
九點鐘,門鈴響起來,他起身開門,是她。
她瘦了一點點,臉還是隻有巴掌大,穿着一襲長裙,長髮全部綰起,露出光潔的額與頸。
她頸中有絨絨的碎髮,燈光下越發顯得頸間白膩如脂,他拼命抑住自己想要抱住她,狠狠親吻她頸窩的衝動。
或許是真的太久沒有女人了。
“坐。”
他指了指沙發,她沒吭聲,反手拉下拉鍊,脱下裙子,然後是內衣。然後抬起烏沉沉的大眼睛看着他:“你喜歡哪裏,沙發?牀上?”
他壓抑着熊熊的怒火,慶幸沒帶槍出來,不然自己沒準真會一槍殺了這女人。
“要不要?”她肆無忌憚:“不要我就走了。”
“江欣白,”他氣極反倒笑了:“你犯不着這樣,我告訴你,今天你讓我不痛快,明天你一樣見不着兒子。”
她緊緊抿着嘴,過了片刻,終於踮起腳來,摟住他的脖子親吻他。
他全身繃得緊緊的,隔着單薄的襯衣,他能明顯感覺到她滑膩的肌膚,曲線的起伏,還有那熟悉的體香。
他覺得難過,只有用這樣的方式,他才可以親近她。可是他捨不得不要,就是這樣可悲。
她還在很努力的親吻他,挑逗般將手插進他的衣內,按在他的胸口。
她的手很涼,他想起很久以前,冬天裏的時候,他去學校接她,替她暖手,就那樣捧着,替她細細的揉着,看雪白的指端,一點點泛起紅。
他終於回吻她,兩個人滾倒在地毯上,他動作激烈,像是要將她一口吞下去。
她艱難的掙扎出一口氣來:“套子。”
他在情慾裏完全蠻橫:“不!”
她冷冷看着他,眼中又浮起那種寒冷的疏離,唇中只鄙夷的吐出一個字:“髒。”
這個字便如一把刀,生生的劈入他心頭,她嫌他!她嫌他髒!
他的瞳孔在急劇的收縮,最後一絲理智也被徹底激怒:“我今天就讓你看看,我偏就讓你也髒一回!”
她反抗,激烈掙扎,但不是他的對手,她一直不吭聲,頭被重重的撞在茶几柱子上,亦一聲不吭,只是反抗着他的侵犯。地毯被她蹬得在身下起了褶,她抓傷了他的背,而他狠狠的咬傷了她。他試圖以疼痛來喚起她的回應,但她死死的不肯發出任何聲音,哪怕是最低弱的一句呻吟。這種麻木刺激着他,令他更瘋狂的傷害她。
最後一切都結束了,他在短暫的虛空裏有一絲恍惚,整個人的身心就像被徹底掏空。
他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事。
她額頭腫了一個包,肩上有他啃噬出的齒痕,那樣深,一圈青紫的痕跡。可是她根本不在乎,慢慢的撿起衣服,説:“你説話要算數,明天你叫人把小嘉送出來讓我看看。”
他閉上眼睛,只覺得疲倦極了,連聲音都透出深重的倦意:“你給我滾!”
她穿好衣服走掉了。
他在那裏躺了很久,才搖搖晃晃爬起來去洗澡。
把她殘留的氣息,一點一點的洗去,再不留一絲一毫。
花灑噴出的熱水澆在背上的傷口,引發細微的搐痛,他突然一拳狠狠捶在牆面的瓷磚上,磚咔喀一聲裂開微小的細紋,血順着拳頭往下滴,漸漸融入腳下的水流。並不覺得痛,因為身體裏有另一個地方,更椎心刺骨的疼痛着。
“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我只愛你,youaremysuperstar……”唐少波一邊跟着車內CD荒腔走調的哼唱,掛住倒檔一踩油門,幾乎斜穿半個街面,將車子穩穩的倒停。
副駕駛座上的小嘉拍手誇讚:“帥!”
“來,十三叔抱。”
剛剛抱了小嘉下車,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對不起,這裏不能停車。”
大清早的就遇見條子,真他媽點背。
他忍住往地下啐口水的衝動,大喇喇的瞥了她一眼,身材倒是真不壞,穿起制服胸是胸腰是腰,臉也漂亮,白裏透紅,整個人彷彿有一種明亮,像是一道光。看在這麼漂亮的份上他就不跟她一般見識了,懶洋洋指了指自己的車牌:“你自己看。”
她認真的看了一眼,往罰單上填:“00013”
“靠!”唐少波終於忍不住了:“妹妹,你新來的,耍我呢?”
她停筆看了他一眼:“嘴巴放乾淨點,還抱着孩子呢,怎麼就沒一點當父親的責任感?”
唐少波一手抱着小嘉,騰出一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你認得我不?”
她又認真的看了他一眼:“不認得。”
“你哪個中隊的?不認得我也該認得我這車。”
她又認真打量了一眼那部十分騷包的寶馬750,一百多萬的車,倒真是不便宜,可是寶馬就了不起啊?這大街上的奔馳寶馬海了去了,於是平心靜氣的告訴他:“這裏不讓停車,不管是什麼車都不讓停。除非你在執行公務,如果是執行公務的特殊情況,請出示證件。”
這下唐少波相信她是真不認得了,於是坦言相告:“我是唐十三。”
“你是唐十四也不行,不讓停就是不讓停,你再不開走,我就呼叫清障車拖走。”
唐少波哭笑不得:“狠!今兒算你狠,妹妹,不過拖車之前,我建議你打個電話回去問問你們隊長,告訴他我唐十三把車停這兒了,你看他怎麼説。”
她寫完罰單,往車身上一拍:“記得到中隊去取車。”竟然真的毫不猶豫按對講機呼叫清障車。
小嘉在他耳邊悄悄的説:“十三叔,這妞兒比你還帥!”
“重色輕友的小混蛋!”唐少波揚起大手在小嘉屁股上作勢一拍,看看手錶已經九點過五分,沒功夫再耽擱下去了,朝那女交警比了比中指,呲出一口白牙:“你丫給我等着。”
抱了孩子進了大廈,搭電梯上樓,張前志站在走道里抽煙,看到他問:“怎麼才來?”
“今兒不星期六嗎?堵車,你以為我跟老九似的,堵車也能四十分鐘就從城西跑到城東?”
小嘉童音琅琅的嚷:“還有還有,我們遇上一個女交警開罰單,帥!把十三叔給噎得,真帥!”
唐少波氣壞了:“賣友求榮,小壞蛋!”
張前志哈哈大笑:“老十三,還有交警敢開你的罰單,竟然還是一女警?我今兒算開了眼界了,哈哈哈,哈哈哈……”
唐少波悻悻:“我連招牌都亮出來了,丫的就一菜鳥,東南西北都不認得。連我的名字都沒聽説過,也不知道她師傅怎麼教的。這回我要不叫她認清楚我是誰,我就把這唐字倒過來寫。”
“別胡扯了,進去吧,嫂子一直等着小嘉呢,你再不來,她又得跟哥吵起來了。”
唐少波想想即將出現的場面就頭痛,苦愁眉臉:“這倆人,怎麼和冤家似的。”
其實屋子裏氣氛還是挺不錯的,江欣白安靜的坐在沙發裏,麥定洛則在窗前走來走去講手機,茶几上放着大袋小袋的衣服玩具,想是江欣白買來的。
“媽媽!”
小嘉清亮的聲音穿透了整間屋子,撲入江欣白懷中,烏黑的大眼睛淚汪汪:“你怎麼老不回家?”
江欣白蹲那裏抱着孩子立刻就哭了,唐少波見勢不妙,馬上逃之夭夭。
張前志坐在安全通道的天台上抽煙,唐少波也走過去坐下來,接過他的煙,點上一枝。
“嫂子這一哭,回頭咱哥準又得受氣。”唐少波仰起頭來看天,這樣高,彷彿伸手就可以摸到那純淨的藍,風呼呼的從耳畔刮過:“真他媽一物降一物,你説咱哥那樣的人,咋就拿這個女人沒轍?”
“這就是偉大愛情唄。”張前志輕描淡寫的説。
“狗屁愛情,”唐少波發了狠:“我要遇上這麼個狠不得兇不得就拿她沒轍的女人,我丫的就先掐死了她,省得零零碎碎的受氣。”
張前志哧哧的笑:“真有那麼一天,我還看你還説不説出這種狠話。”
“哎,你幫我想想,怎麼整整那個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丫頭?叫一幫人全到她轄區裏違章停車,丫的我給她停個大街小巷全滿。她不是會開罰單嗎?我叫她天天抄到手斷!”唐少波口沫橫飛,興奮的比劃:“要不每天早上劃她警車輪胎,讓她丫天天早上爬起來就得去補胎!再不然就叫一幫人,天天晚上堵她下班,嚇也嚇死她!”
張前志拿手捂住臉:“老十三,我不認得你,太丟份了,跟個毛丫頭一般見識。”
等到中午大家下樓打算去餐廳的時候,隔着大馬路都能聽見唐少波的怒吼——那小丫頭片子真的把他的車給拖走了。
張前志拍着他的肩安慰他:“被這種眼都沒睜開的毛丫頭辣一下,不算丟份兒,是豔遇。”
“豔遇個屁!”唐少波咬牙切齒:“我要不整得她認得我是誰,我丫的就不是唐十三!”
“啊嚏!”
小毛丫頭交警打了個噴嚏,不由自主揉了揉鼻子。同組的師兄不懷好意的笑:“卓卓,你行啊你,上班第一天,就將十三少的車給拖回來了。”
韓卓卓又打了個噴嚏,她的鼻子一到春秋就過敏,今天巡邏正好整條道上的梧桐全在飄絨,害得她涕淚交加,痛不欲生。再加上她拖回的這牌號為13的寶馬車,一回到中隊,整隊的師兄都慕名前來瞻仰她,個個誇她夠狠夠犀利。害她不停的拿着紙巾擦啊擦,都沒聽清人家在講什麼。
一直到下班時分,她才有機會逮住同組的一位師姐,悄悄問:“那個唐十三是什麼人啊?”
師姐倒也不動聲色:“十三少啊,什麼叫總瓢把子你知道不?”
卓卓十分老實的反問:“港片裏那種?”
“咱們整個城東就是他了。”師姐語氣輕鬆:“別那麼黑白分明,有時候辦起案子來,咱們還要和人家警民合作呢。”
“阿嚏!”卓卓又打了一個噴嚏,握着紙巾頓時眼淚汪汪,師姐以為她害怕,連忙安慰她:“沒事沒事,回頭請咱們趙隊給他打個電話,十三少其實人挺好的。”
人——挺好?
打死她也不相信這三個字能跟那頭黑社會恐龍連起來!
她含淚看了看手錶,已經六點了,男朋友何志融怎麼還不來接她下班?
“你主宰,我崇拜,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愛你,youamysuperstar……”唐少波拿着咪筒唱得如痴如醉,一旁的小姐們又笑又鬧,噼哩叭啦胡亂的拍着巴掌,姬娜端着酒直髮嗲:“十三少,潤潤嗓子再唱嘛。”
“去去,”唐少波直努嘴:“沒眼色,大哥坐在那裏呢,怎麼不先給大哥去敬酒?”
姬娜撅起嘴:“人家不敢嘛!”
麥定洛深深的陷在沙發裏,四肢完全舒展開來,可有可無的瞥着巨大的背投屏幕,看起來懶散無任何表情,但他四周彷彿罩有無形的氣,一片森冷肅殺,所有的小姐都避出他三尺開外,知趣地躲得遠遠的。
鍾瑞峯對唐少波靠了一聲,感嘆:“咱哥哪像是出來玩啊,簡直像是來砍人的。”
唐少波説:“早上你沒看見,嫂子臉上還帶着傷呢,這兩個人,到一塊兒就動手動腳。臨了咱們要抱小嘉走,嫂子那個哭啊,跟發了瘋似的,要不是我跟老五拉着,準又要動手。我就鬧不明白了,咱哥最見不得她哭,她一哭就夠他難受十天半月的,幹嘛偏又要惹她,連小嘉都不讓她看,兩個人見一次鬧一次。”
“所以啊,女人可以哄可以玩可以騙,就是別寵,一寵她就蹬鼻子上臉。”鍾瑞峯無限感慨的拿起杯子:“我跟哥喝一杯去。”
唐少波喝多了酒,有點上頭,一個人出去上洗手間,正好看到一個年輕女人蹲在走廊裏,大約是喝醉了。他沒在意走了過去,等從洗手間出來,卻見那女人被兩個人圍着,卻在呵呵傻笑,瞧那樣子醉得神智都不清了。
“妹妹,哥帶你去個好地方,保管你快活!”路人甲一邊哄騙,路人乙就一邊上來攙她。那女人踉踉蹌蹌就被他們架着往外走,他本來絲毫沒在意,忽然那女人回過頭來衝他嫣然一笑,他猛然一激靈:毛丫頭交警!
燒成灰他都認得她,瞧瞧她身上那件小吊帶,露胸又露背,還跑到這種地方來喝得爛醉如泥,像個人民警察嗎?
“站住!”他脱口叫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還沒教訓教訓她呢,怎麼能讓別人先給架走了?
“怎麼着?”路人甲噴出一口酒氣:“少管哥哥的閒事啊。”路人乙則十分配合的開始捋袖子,露出上臂的虎頭刺青,炫耀一般:“你混哪邊的?”
遇上這種人真叫人舒心,比遇上那東南西北都不分的毛丫頭要舒心一萬倍,唐少波連眉光都懶得抬:“知道我誰嗎?”
“哥哥我還真不知道。”
“十三連波青天碧,”他一字一句:“趁着老子還沒發飆,快他媽滾!”
那兩個人先是嚇傻了,緊接着真的抱頭鼠竄,滾掉了。
於是就剩了一個臉紅得像蘋果的毛丫頭,傻乎乎笑着撲到他懷裏來。
我靠!
唐少波一瞬間軟玉温香抱滿懷,觸感倒真是不壞,起碼也是個C吧,看不出來這毛丫頭,真有內涵啊有內涵。
沒想到下一個瞬間,毛丫頭抱着他,哇一聲放聲大哭起來,音量驚人,嚇得媽媽桑都從走廊那頭趕過來,一瞧見這場面,吃吃的笑,拿扇子敲着他的肩:“喲,十三少,這陣子改吃酸了?怎麼把人家小妹妹弄成這樣,哭得真叫人心碎啊。”
“心碎你個頭。”唐少波懶得多説,衝着那小毛丫頭吼:“給老子閉嘴!”瞬間耳畔一靜,唐少波剛剛緩了口氣,誰知那小毛丫頭哇一聲,哭得更大聲了。媽媽桑笑得花枝亂顫:“十三少,女人要用哄的。”唐少波喃喃罵了一聲,隨口哄了小毛丫頭兩句:“別哭了,別哭了。”誰知真奏效了,小毛丫頭抽泣着停止了嚎啕,他一時高興就攬着小毛丫頭往包廂裏走,心裏只在盤算,該怎麼樣收拾這丫頭。
最好把她捆成粽子,然後往郊外一扔。不過癮不過癮,應該把她剝光了拍裸照,然後髮色情網站,可這也太損了,不符江湖道義,換一樣換一樣。他絞盡腦汁的想,結果進了包廂一看,小姐們差不多全喝得東倒西歪了,麥定洛卻依舊清醒無比的坐在那裏跟鍾瑞峯划拳。
鍾瑞峯都喝高了,舌頭都大了:“你怎麼又弄了個妞來,這屋裏的你還嫌不夠多啊?”
“你喝成這樣等會兒怎麼開車?”唐少波問,倒是麥定洛回答他:“我自己開車回去,老九,跟我走。”
鍾瑞峯搖搖擺擺跟着麥定洛往外走,還衝他擠眉弄眼:“老十三,悠着點啊,明天還有事,別整得爬不起來。”
唐少波拿腳虛踹他,他笑呵呵閃了。唐少波看看一屋子的醉美人,搖了搖頭,擁着毛丫頭也往外走。媽媽桑追上來:“十三少,好歹交待一聲,你這帶出去的是哪一個啊?”
“反正不是你的人。”唐少波捏着那張紅撲撲的蘋果臉:“瞧清楚了?”
媽媽桑笑着推攘他:“沒良心,都不肯給咱們一個面子。”
“下回,下回。”唐少波心不在焉的敷衍。
出了KTV讓夜風一吹,唐少波徹底清醒了,可小丫頭卻徹底迷糊了,抓着他的衣襟就是不肯撒手。他哭笑不得,到底該拿這丫頭咋辦,總不能真捆成粽子扔郊區去吧?
“喂!”他捏着那張蘋果臉:“你住哪兒?”
“你説我有什麼不好?”蘋果臉上淚痕滿面,死死揪着他的衣襟:“你説我到底有什麼不好?”
真醉得連人事都不醒了,晚上的風吹得人透心涼,他忽然想起他的寶馬被她拖中隊去了,而麥定洛與張瑞峯已經開車走了。
竟然得打的回去。
靠!
想起這件事就惡從膽邊生,他得把她弄回去,然後把她身上的錢搜得一毛都沒有,還有手機也不給她留,最後再叫人拿車把她扔到城外最偏僻的鄉村公路邊去,方才解恨!
攔了一輛出租,他就將她塞車上去了。
沒想到這丫頭看起來苗條,喝醉了竟然死沉死沉。他抱着她按了半晌的門鈴才有人來開,氣得他恨不得踹人窩心腳:“都幹什麼吃去了?”
“在打牌。”開門的人怯怯的打量了一下,發覺十三少氣短喘急的,連忙閃開,讓他抱着人先進去。
終於到了,將她往沙發上一扔,捲起袖子就開始搜她的衣袋。錢包,留下,證件,留下,手機,留下……
正翻檢着呢,她忽然唔了一聲,伸手抱住他,酒氣夾着她身上一種幽幽的香氣,直往鼻端沁來。
他的身子一僵,手指下是她雪白的肌膚,突然覺察出指端那種凝脂樣的滑膩,叫人心猿意馬。
見他媽的鬼!
他口乾舌燥的抬起頭來,突然發覺偌大的客廳裏一個人都沒有了,那些人看他抱着個女人進門,全都知趣的作鳥獸散,撤了個乾乾淨淨。
她半睜開眼睛看着他,喃喃:“你説,我有什麼不好?”
又來了!他哭笑不得,這丫頭一準是失戀了,所以借酒澆愁呢,誰知喝成這樣。
他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她再這樣抱着他,可真要出事了,於是扯她的手:“你放手!”
“我不放!”這下好,她整個人都纏上來,還哭得如梨花帶雨:“你説!我是長得沒她漂亮?還是胸沒她大?腰沒她細?”
這幾句話問得他汗出如豆,只覺得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今天看來也喝高了,明明是個毛丫頭,為什麼……腦子裏還沒轉過彎來,突然看到她吃吃的笑,學着他的樣子,細小的舌尖舔過櫻唇,笨拙得可笑,彷彿渾然不知這種情況下這種動作有着多大的誘惑性。他再也忍不住了,低吼:“你放手!再不放手我就親你了!”
她將臉一揚,突然就吻在他的唇上,很軟,很香。竟然跟他吻過的女人統統都不一樣,彷彿有電流,一下子擊中了他。
他覺得腦中嗡得一響,就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然後就猛烈而狂亂的吻回去了。
鍾瑞峯叼着煙,一邊洗牌一邊罵:“我靠,老十三你怎麼魂不守舍的?老五明明是清一色你還喂他萬字,你是不是存心呢你?”
唐少波連眼皮都沒抬:“少惹我啊,煩着呢。你怎麼不説説老五,他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聽,是打牌呢還是在當接線員?”
“煩啊?找個妞出出火不就不煩了?”鍾瑞峯突然笑起來:“我還沒問呢,你那臉上的傷怎麼回事呢?是哪個妞真夠猛的啊,沒把你給抓瞎了?”
唐少波終於將臉一沉,啪一聲將手裏的麻將子拍在桌上:“你有完沒完了你?!”
“十三!”張前志終於掛了電話:“老九,你也少説一句。”
“我有事,不玩了。”唐少波將籌碼拿出來,胡亂的算一算帳,將剩下的錢隨手塞給桌後看牌倒茶的小弟:“拿去抽煙。”起身拿了車鑰匙就走了。
“這人……”鍾瑞峯莫明其妙:“怎麼突然變這狗脾氣了?”
“我看老十三有心事,”張前志清理着籌碼:“瞧瞧他那彆扭勁兒,都快趕上咱哥了。”
麥定洛終於笑了一聲:“扯淡!”
鍾瑞峯叫起來:“我靠!我怎麼輸了這麼多?”
張前志問:“你輸的能有我多?你輸了多少?”
“二十多萬,你呢?”
“十七八萬。”
“十三是平手,那誰贏了?”
“咱哥贏了。”
“我靠!”鍾瑞峯喃喃:“想賴賬都不行,我又打不過他。要不咱們一塊兒賴吧,他一個人不一定能打贏咱倆。”
“想賴賬啊,”張前志騰出手掐熄了煙頭:“我得想想法子,叫他沒功夫揍咱們。”
麥定洛慢條斯理的開始捲袖子:“我有的是功夫,這兩天正手癢呢,要不咱們來練練。”
張前志笑容可掬:“哥,君子動口不動手——”看着麥定洛的手已經伸過來,立馬叫:“等一下,前兩天你不是叫我派人盯着大嫂嗎?剛剛他們打電話來,説大嫂今天沒上班,請假上醫院去了。”
如願以償看到麥定洛的手定在了那裏,張前志整了整衣領:“五分鐘前他們打電話來,説大嫂掛了婦產科的號,正排隊呢。後頭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麥定洛氣得拿手指着張前志:“你!在這兒等着!回頭我再跟你算!”
回頭就找車鑰匙,鍾瑞峯趕緊拋給他:“哥,開我的車去!”
“是XX醫院!”張前志最後吼了一嗓子,麥定洛早就出了大門了。
剩了鍾瑞峯與張前志兩個,捧腹大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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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間煙霧繚繞的牌室,麻將正搓得如火如荼,電話忽然響了:“超哥,十三少來了。”
超哥叼着煙,含混不清的問:“來了有啥事沒有?”
“開着車在街上轉呢,不像是有啥事。”對方有點迷惑:“超哥,你説十三少這兩天怎麼天天過來轉悠?”
“靠!老大願意過來轉悠,那是給你們面子。”超哥摸了一手臭牌,越發上了火:“你好好盯着就成了,別他媽給我丟人。前兩天十三少的車在咱這兒被條子拖走了,害得我被隔壁區的孫胖子笑了足足幾天,笑話咱們沒處理好警民關係,竟然連一部車都看不住。我告訴你,要是再出這樣丟人現眼的事,你也不用跟我混了。”
剛過了不一會兒,電話又響起來,這次對方有點急了:“超哥,來了個巡邏的女交警,不知道為啥,十三少把她給攔着不放,兩人吵起來了。”
“靠!”超哥把煙給啐出來了:“怎麼回事?”
對方氣急敗壞:“壞了壞了!超哥!那女交警動手了!”
超哥倒不急了:“動手?這世上還沒哪個女人能打贏十三少,你們別去摻和,讓十三少舒展舒展筋骨。可給盯好了,別讓那女交警叫幫手來。”
“超哥!”對方更氣急敗壞了:“不知為啥十三少沒還手,那女人真狠,連擒拿手都使出來了,專往要害處踢。十三少只怕是受了什麼傷,要不就是病了,蔫蔫地光捱打不還手,這怎麼辦?”
“我操!”超哥衝着電話吼:“你還不滾過去幫忙!”轉頭就叫人:“兄弟們操傢伙!”
電話那頭忽然悄然無息,過了片刻才叫:“超哥!”
超哥氣得直吼:“還羅唆個屁!去幫忙啊!咱們的人馬上就到!”
“倆人沒打了。”
“啊?”
“十三少抱着那女交警,正親她呢……”
超哥脱口罵了一句娘,過了好一會兒,才改口問:“那咱嫂子呢?”
“啊?”對方半晌才反應過來:“那女交警——啊,不,嫂子在哭呢。”
“那你滾遠點,別礙着十三少跟嫂子親熱,還有,仔細瞧瞧嫂子的臉,把人給我認準了。下回見着嫂子,記得讓兄弟們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