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從回憶裏收起思緒,白川慎緊盯着被銬在牀上的女子,一夜未眠。
從如柳的秀眉到小巧的耳際,女子臉上的每一分細微,他絲毫都不放過,只盼能找出一點蛛絲馬跡,證明她並非夜夜在他夢裏徘徊的女子,不過是有着相同的面貌罷了。
但是,這名女子臉上竟找不出任何整形手術的痕跡,證明這張臉孔的確是與生俱來的,而非特意假造——難道世上真有不同血緣卻相同的臉蛋?
他的恩心,連一隻小蟲都不敢殺害,怎麼可能會是暗殺他的殺手?
她不是恩心,不會是!
但真的沒有可能嗎?
當年的墓碑裏,只有一副空棺木,他們並沒有找到恩心的屍體,不是嗎?
如果她真是恩心,又為什麼會變成殺手?為什麼對他們的過往似乎毫無記憶?
她,究竟是誰?
「-是誰?為什麼要殺我?」望着令自己心痛了五年的臉,白川慎忍不住啞了聲音。
白川慎的語氣雖平淡,但那雙眸子底下洶湧的情緒卻教牀上的女子撇過了頭。
不知怎地,她竟無法直視他的眼光,那種眼光……好似夾雜了幾百種情緒:憤怒、不解、眷戀和揪心撕肺的痛……
「説!-到底是誰派來的?」面對女子的靜默不語,白川慎從椅上站起來,一把握住她的下顎,強迫她直視着自己,力氣大得在女子白皙的臉上留下了輕輕的淡紫。
利用恩心的面孔,就以為他下不了手嗎?
女子痛得想掙開他的鐵掌,但拗不過他的力氣,只好順着他的方向望去,只是一雙眼仍冰冷無比,語氣仍漠不在乎。
「我説過,你別想從我身上知道什麼,何不殺了我,大家痛快點!」
白川慎挑了挑眉,諷刺一笑。「想死?以為我會這麼輕易放過-?」看見她下巴出現了一圈淡紫,他眉一皺,驀地鬆開了手。
「你想留下我?」聽見他話中的意圖,女子的眼光忍不住瞅向他,但眼底仍是滿滿的冷意。「告訴你,只要我活着一天,我都會想盡辦法殺了你!」
同樣的臉孔、同樣的眼眸,如今卻冷漠無比,在她臉上找不出一絲屬於恩心的温柔,還口口聲聲地要想盡辦法殺了他?
白川慎忍不住心痛道:「為什麼?」面對如此熟悉又陌生的容顏,望着她的每一刻,都足以教他心痛入骨。
他悲傷的神情頓時教女子閃了下神,不管他為何想留下她,至少她又多了一分殺他的機會。
女子撇過頭,神情極為冷漠地説:「去猜吧!在你死在我手上之前,我是絕不會告訴你的。」
沉默地對着她的側臉好半晌,白川慎漸漸-起了雙眼。「-似乎只想殺我?難道-對聖女毫無興趣?」
為什麼她只想殺他?指使她的人,竟也能原諒她失敗了三次?
想必她的主人,一定熟稔他的過去,甚至可能就是當年害死恩心的兇手!
不管這女人的來意為何,她和害死恩心的兇手絕對脱不了關係!
現在他不會殺她,不過一旦事情水落石出後,只要她不是恩心,卻敢頂着恩心的臉,就絕不會有好下場!
女子不齒地一笑。「什麼聖女?」都什麼時代了,還有人信這一套嗎?
她的目標只有他——白川慎,成為殺手也是為了他!
白川慎對女子的回答開始感到興趣。「-似乎對集團也不是很瞭解,『東方八俊』-又知道多少?」
「不過又一個草菅人命的殺人集團,有什麼好了解的?」
白川慎神秘地笑了笑,一個殺手竟會對「東方八俊」和其主子完全不瞭解?這倒是第一次聽見。
「-説過,只要-活着的一天,都會想盡辦法殺了我。那麼,從今天起,-就待在我身邊,不會有人為難-,我倒想看看-能用什麼方法動得了我?」
看見她訝異的眼神,他微微一笑。「不過我先警告-,要是-傷害其他人,那麼遊戲也到此為止。」不管她是不是他的恩心,一切的疑問,他會自己查出來!
女子沒有因他看似寬容的話感到高興,反而一臉鄙夷,諷刺地笑着。「你把我當成遊戲?白川慎,你早晚會死在你的自大上!。」
「多謝-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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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部大廳「正氣館」的後方,是屬於騰霧家族管轄的建築物,也是總部的醫療院所。高聳而現代化的設計在古色古香的總部內特別顯眼,卻不顯突兀。
總部醫院內劃分為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屬於基層人員的傷療院所;第二個部分則專屬於八俊及其家族的院所;而最後一個部分,則世代屬於白川家族的寓所,為方便治療總部內的傷患,白川家族的繼承人世代皆居住於此。
三個空間劃分得條理分明,以便區別總部內人員的身分,更制止了外人假扮傷患進入總部的可能。
而「騰霧」的寓所雖處在醫療中心內,卻擁有不被打擾的隱密空間,為了尊重其隱私,「騰霧」的寓所外設計了一套視網膜防盜鎖。
向鳴海及南炙來探視前兩天被人狙擊的白川慎,就如此被拒於白川慎門外,不得其門而入。
兩人等了好半天依舊沒人應門,向鳴海不耐煩地撇了下嘴角。「慎跟那個女人到底在裏頭做什麼?神秘兮兮的,讓我們看一眼,難道那女人就會一命嗚呼嗎?」
最近沒什麼新鮮事,他已經無聊得快發黴了,好不容易聽見有個笨殺手,失敗了三次還不放棄,他才起了興頭過來看看。誰知白川小子居然不讓他們進門?!
搞什麼鬼嘛!
南炙聳了聳肩。「你問我,我問誰?」反正他是被強拉過來湊熱鬧的,慎的房裏藏了幾個女人都不關他的事。
被拒於門外的向鳴海依舊怒氣勃勃。「不過是一個殺手,有什麼好重視的?」借看一下會怎樣?
兄弟多年,瞭解他心思的南炙笑了笑。「也許慎有他的理由吧。」
向鳴海挑挑眉,不置可否地説:「我看是他色心又起,想玩點刺激的。否則那個女人怎麼還會好端端地在他房間裏,而不是總部的地牢。」
對嘛!他越想越奇怪、越想越可疑,一個笨殺手居然可以堂堂正正地進入慎的寓所,而他這個做兄弟的卻換來一句——不行?!
可惡,他一定要看看這女人的真面目,搞不好又是另一個狐狸精!他可不能眼看另一個兄弟也跳入愛情的墳墓裏,跟無價的單身生活告別;更何況,還是跟一個狙擊自己的殺手!
南炙白了他一眼。這傢伙,不過是害怕如果其他兄弟成了家,接下來他就得面臨被長老們逼婚的命運。
也不想想他挑剔又潔癖的性格,哪個女人敢嫁他才有問題哩!
「慎雖然是個情場浪子,不過他做事一向公私分明,我想事情應該沒有這麼簡單。」
南炙的話才剛落,另一道聲音就在兩人背後響起。
「什麼事情不簡單?」
看着來人沉穩的腳步,兩人異口同聲地喊:「老大。」
衞遲晉點了下頭示意,直接點明來意。「那個狙擊慎的殺手呢?」
向鳴海想起自己被拒於門外,氣憤地指了指門板。「還在他房裏。」
衞遲晉對於白川慎不同以往的作為,挑了挑眉。「問出什麼了沒?」他看了看兩人仍站在門外的樣子,想必慎不想被任何人打擾,看來自己也白跑了一趟。
兩人看了看對方,對衞遲晉搖搖頭。
衞遲晉的臉上沒有出現訝異的神色,只道:「一個醫院的總院長放着醫院事務不管,把時間浪費在一個不重要的殺手上,這樣好嗎?」
南炙嘆了口氣,現在連他也不能瞭解慎到底想做什麼?
「慎希望那個女人暫時由他負責,等事情釐清後,他自然會把她交出來。」
慎的性子淡然,一向不太管總部內的事務,身為八俊,遇見試圖狙擊自己的殺手也不是第一次了。過去慎都將人交給總部處理了事,向來不過問。
但這一次,他不但自己插手這件事,還將試圖殺害自己的殺手關在寓所內,不要其他人過問?
這一次,白川慎的「慎重其事」的確讓人不得不注意,難怪連老大都忍不住要過來看看。
衞遲晉的綠眸讀不出任何訊息,他沉思了下,只道:「告訴他,我只給他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他要是再查不出什麼東西,到時不管他願不願意,都不能再留下這個女人。」
話一完,衞遲晉便轉身離去,對同樣被白川慎拒於門外並沒有多氣憤,只是心裏納悶,為何慎不願其他人看見那個女人?
難道……
衞遲晉的腦裏忽然閃過一個想法,他無奈地笑了笑。
看來,慎的過去還沒有結束,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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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醫生還真是有錢得嚇人!
女子的眼神骨碌碌地在屋內掃視着,高科技的設備被隱藏在中國傳統擺設下,整個屋內看起來像是古代的貴族屋宅,但充滿古味的裝飾品又巧妙地掩蓋住了小型機關按鈕,生活在古色古香的環境下,同時也能享受現代化的便捷。
這幾天,她身上不但沒有手鐐腳銬,還可以在這屋內自由走動,除了白川慎以外,她沒有見過第二個人。
不用説嚴刑拷打了,光是一個意圖殺害他的人,可以得到這麼好的待遇嗎?
而且他就這麼放心她不會逃跑?
雖然,她確實想跑也跑不了。這座宅裏的防盜系統,只有白川慎本人才能解,她也不是沒試過,只是每次都無功而返,難怪他會這麼放心把她放在這裏。
女子嘆了口氣,對情況的膠着感到灰心,如果殺不了白川慎,又回不去的話,那麼「他」會怎麼樣呢?
這一生,那個她永遠放不下的人……只有她完成任務,「他」才能平安。
她搖了搖頭,決定不再多想,只要她還沒死就會有機會……女子飄忽的眼神,又不自覺地移向玄關。
高大的屏風倚着玄關的門扉,屏風上的精細畫作,是用一針一線的手工刺繡完成的山水畫,畫上的山水栩栩如生,讓人有深入其境的感受。
但讓她驚訝的不是它的價值,而是山水畫裏的白石山崖,讓她有一股熟悉的感覺,彷佛自己曾經去過那個地方……
竟熟悉得教她心痛?!
為什麼?那是什麼地方?
女子看得出神,完全沒有意識到白川慎早已走到自己身後,看着她許久了。
「喜歡那幅畫嗎?」
聽見聲響,女子受到驚嚇,急忙回過頭,看見白川慎閒適自在地坐在沙發上。「你怎麼進來的?」
白川慎笑了笑。「這是我家,難道我不能回家嗎?」
女子轉過頭,不想看他臉上那抹得意的笑容,但心裏對自己竟無法察覺身後有人而感到些微驚恐,他——一定不只是個醫生那麼簡單。
那麼,她要殺他的機會,根本是少之又少……
白川慎沒有在意她的靜默,眼神只專注在那個高大的屏風上,彷佛所有心思全被吸引到上頭。
「不是想殺我嗎?怎麼這幾天反而沒什麼動靜?」
女子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被關在這裏的我,有機會殺得了你嗎?更何況在這裏殺了你,我也只有死路一條。」
「-放心,我已經下了命令,從明天起,-可以不用被關在這裏,除了人工假山後面的那片樹林外,-可以在園內自由走動。沒有我的同意,不會有人動-一根寒毛。」
彷佛還不夠寬容似的,他又説:「期限是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就會將-交給集團處理。在這一個月內,-可以逃跑、也可以設法殺了我。」
對白川慎的回答,女子感到莫名的訝異。「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給我殺你的機會?」為什麼看着那幅畫時,你的眼神那麼心痛?那到底是什麼地方?
白川慎的眼光從屏風移回她的臉上,面對一個殺手,他的眼神沒有殺意,只有平靜,只不過,現在他眼底似多了一絲困惑和……痛楚?
「那-呢?-為什麼又非殺我不可?我和-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女子不自在地迴避他的眼光。「一個殺手還會有什麼理由?」
白川慎搖搖頭,早知道不會這麼輕易地得到答案。他嘆了口氣説:「既然-要繼續跟我玩猜謎遊戲,我也奉陪到底。」
「-叫什麼名字?」看着她熟悉的臉龐,白川慎忍不住開口問道。
「關你什麼事?」這男人是吃飽沒事幹嗎?居然問起她的名字?他忘了她是狙擊他的殺手嗎?
白川慎挑挑眉。「不説,我就幫-取。」
「無聊!」女子啐了一口。
「就叫『伊』如何?-喜歡嗎?」白川慎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
女子閃了下眸光,冷漠地説:「我沒有名字。」其實她心裏對這個名字,有着沒來由的震撼。
看着她的冷漠和麪無表情,白川慎心底難掩一絲失望。「那正好,不是嗎?從今天起,-有了名字,就叫『伊』。」説完,白川慎嘆了口氣,起身離去。
「伊」轉過身,深深地看着白川慎離去的背影——一個為殺手取名的男人,眼底不由染上濃濃的困惑與不解。
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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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只有一盞昏燈的地下室內,白川慎站在一個精緻的木櫃前,上頭擺滿了女子服飾和梳妝用的工具,只是每一個物品上都有些微焦黑的痕跡,似乎是在火苗下殘存的物品。
每一個沒有恩心的夜晚,是如此痛苦難熬,他不得不在每一個女人身上尋找與恩心相似的温柔;每一個重病的女子,都會勾起他救不了恩心、害死伊伯父的痛。
恩心,我已經做到了對-的承諾,笑着活下去,即使是沒有靈魂地活着,但為何-還要折磨我呢?
手指撫摸過每一個物品,木梳子、小方鏡……還有木櫃上頭,一個黝黑的木盒子。
手到了木盒邊緣,拳頭猶豫地緊了緊,白川慎嘆口氣又合上它,裏頭的東西似乎會讓他痛心撕肺。
他只有一個月。
一個月內,他必須查出「伊」的真正身分、背後主使她的人,以及她為何非殺他不可的理由。
她似乎並不恨他,對他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的模樣,甚至壓根完全不認識他、沒見過他……那為什麼她得殺了他呢?
他必須先打開她的心房才行,要是一個月後,他什麼也沒查出來,他就得把她交給集團發落,到時她只有死路一條——萬一她真的是恩心呢?
如果她是恩心,又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為什麼會不認得他?為什麼「伊」這名字引不起她絲毫情緒?
如果她不是恩心,為什麼會看屏風上的山水看得出了神,看得似乎跟他一樣心痛?
如果她不是恩心,又為什麼會到他的身邊來?
同一張臉,卻是兩樣神情?
她究竟是誰?是他的恩心,或只是頂着恩心臉孔的殺手?